第120章 大庸朱家
謝烏有遲疑地看著她,剛想張口說些什麼就又突地閉上嘴,往後廚的方向探了探腦袋。
「你儘管說,有火鳳在那看著,誰敢偷聽?」
荼蘼總是可以這樣無條件地相信胡閻,同樣的她也相信,胡閻也會在每次與她意見不和時照樣為她賣命。
「我不是不放心老胡,我是……」
謝烏有看了看張子虛,欲言又止,
「你確定要我在這兒說?」
他的猶豫並不是毫無道理,畢竟荼蘼交給他們幾個辦的事,從來都是各辦各事,他們幾個也從來都不會互通有無。
荼蘼算是看明白了他的顧慮,「子虛不是外人,但說無妨。」
謝烏有的眼瞼耷拉下去,只是自討沒趣地笑笑,他無疑是嫉妒的,每一次,胡閻與張子虛從來都不需要多說什麼,她都能完全地放心,而對他,她總是時刻忌憚著,從沒有半刻放鬆。
張子虛直到聽見了自己的名字,才反應過來這位原來是在避諱他,為了回敬他的這種避諱,他決定豎著耳朵一字不漏仔仔細細地聽。
就搬個板凳,坐在他面前。
「昨兒個你讓我去百無先生那裡打聽的事兒,問出來了,可那丫頭一直在你跟前晃悠,我都沒機會跟你說。」
謝烏有皺眉瞥了一眼這個礙在面前的少年,他實在想不通,這麼愛拖人後腿的小子,有人為什麼會偏偏器重他。
「還真是你讓他去找的百無先生啊?」
張子虛扭頭看著荼蘼驚呼了一聲,又下意識地把聲音壓低了些,一根手指頭戳著后廚的方向,
「是為了她么?」
「你可還記得,咱們昨日在黃金屋的一言堂里吃到的那盤剁椒魚頭?」
「當然!」
張子虛的眼中散發出明亮的神采,
「那道菜,還是我和她一起做的嘞!」
「嗯?」
看到謝烏有將信將疑的表情,張子虛努了努嘴,「我負責劈柴生火,也算出過力了。」
「嗯。」
謝烏有這才完全相信張子虛所言非虛,
「你們剛剛說的剁椒魚頭,那可是南楚諸地有名的菜肴。」
「南楚諸地多風味,各家有各家的拿手絕活。可即便是同一道菜色,也是百家手,百家味。至於那一盤的味道,我記得只在大庸城的朱記飯館嘗到過。」
「你什麼時候去過大庸城?」張子虛委屈巴巴地看著她,這三年來他們兩人幾乎每天都形影不離,她是不可能單獨去過的。
荼蘼也似是想了一會兒,「少說也有七八年了吧。」
「七八年前的味道,現在還記得那麼清楚?」
面對謝烏有的質疑,荼蘼只陰惻惻地說著,「十三蓑衣客的每一招每一式,我現在也還能如數家珍。」
「十三蓑衣客?」
張子虛嘟念著這個有些耳熟的名字,突然間恍然大悟,指著謝烏有的鼻子大笑道,
「噢,我想起來了,就是一年前我跟掌柜的在漢川,第一次見到你的那個晚上,那天下著大雨可把我淋了個好歹,你們十三個穿著蓑衣的龜孫子還要刺殺我們來著。」
他話說著,看到謝烏有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遂也識趣地閉上了嘴。
這是不光彩的過去,也是不愉快的過節,人與人之間想要過得長久平和,翻舊賬是最不該出現的愚蠢行為。
那夜,十三蓑衣客,只有一人存活。
背叛的那一個。
有些人,好像一生都在背叛,他也好像只能在一次次的背叛中尋找到一條狹窄的生路,上次他賭贏了,而這次,誰知道呢?
荼蘼提到了十三蓑衣客,是為了提醒他,她就是能夠記得清楚。
想活命,自然什麼都要記得比別人更清楚一些。
「大庸朱家已經沒了。」
謝烏有又下意識地瞟了一眼后廚,
「三年前,一場大火,全府上下三十餘口葬身火海。」
「全死了?」
「是,也不是。」
「怎麼講?」
謝烏有皺了皺眉,「這是坊間秘傳的話,我只是複述一遍,是非真假,你們也就聽著自己估量。據說啊,當年朱府大火燒了整整一夜,漫天紅光卻無一人發覺,沒有哭喊聲,沒有撲火聲,府中上下一個人都沒有活著跑出來,你說奇也不奇?」
「這種死法,莫不是被人先滅了口,再燒了宅子?」
「可朱家不過就是個開飯館的,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圖什麼呢?」
「害命,大抵是為了謀財。」
「也許,可奇怪的是,第二天衙門來清點財物的時候,府里什麼都沒有丟。」
「也有時候,滅口,就只是為了滅口。」
「我當是什麼新鮮的事兒。」
張子虛聽后卻不以為意,
「江湖上每天都有家門被滅,這不過是稀鬆平常的家常便飯,又有什麼奇的?」
謝烏有搖了搖頭,「奇就奇在,朱家老爺夫人少爺小姐連同丫鬟小廝總共三十七人,第二天在廢墟里發現的焦屍也正好是三十七具,可是,偏偏有兩具屍體卻對不上原本的人。」
「人都燒焦了,他們又是怎麼分辨出來這人是真是假?」
「下人們身上都有銀腰牌做信物,而主子的身上當然也有別的特殊的東西,其實燒到這個程度,身上的信物並不足以證明他就是誰,但至少可以證明,他不是誰。」
謝烏有看了看已經被繞蒙圈的張子虛,微微笑道,
「就比方說,如果子虛死的時候已經面目全非,你怎麼確定這屍體是他?」
「你才死了呢!」
「比方,比方。」
荼蘼抿嘴一笑,「這好認,子虛的左屁股上有一顆黑痣,桃心形的。」
「這你都知道?!」謝烏有突然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好像把自己的不解又加進了一步。
「這有什麼。」
張子虛不屑地白了一眼謝烏有的驚恐,
「喏,她身上有幾條刀疤,在什麼位置,傷口多長多深,隔著一丈遠我都能比劃出來。」
謝烏有看了看荼蘼,又看了看張子虛,「原來你們的交情已經到了這一步。」
荼蘼卻絲毫不在意他的話中帶刺,看著張子虛時眉間頻頻若有所思卻又一笑置之,「那時候他不在,他不知道。」
「我自是沒你們彼此了解。」
「這沒什麼好羨慕的,畢竟如果能選,誰願意走到那一步。」
張子虛聽著謝烏有的酸氣十足皺起了眉,
「你是不知道,三年前我決定跟著她下山時,還以為會有什麼好日子過呢,沒想到啊,剛下山就是無休止的被人追殺的日子。
你知道每天被幾十把刀追著砍,還個個都是武林高手,是什麼滋味兒么?
你知道,每天睡不到兩個時辰,而且只要聽到一點兒動靜就得醒過來拔腿就跑是什麼感覺么?
你知道,兜里沒有一文錢,這個女人的酒癮一犯,我就得去給人酒館刷兩天兩夜的碗抵債是什麼日子么?
好死不死的,她還要守著那不能殺人的規矩,只做那人人喊打喊殺的過街老鼠。
噫,逃亡的那幾年,我要是沒有她,她要是沒有我,只怕我們兩個都活不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