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軟柿子才倒牙
子夜,是露氣正濃的時候。
更深露重,夜涼如水。
通常這樣的時辰,荼蘼總是喜歡在熱氣騰騰的池子里好好泡上一個澡,然後再去舒服地睡個好覺。
可是今夜,她卻不得不走在崎嶇的山路上,一路勞頓。
鬼見愁只有在晚上才會出現,等天一亮,又要再多等一天。
而她做事,向來不喜歡拖沓。
月色黯淡,將她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遠。
遠處,還有另一個影子。
胡閻就靜靜地跟在她身後,像一個永遠藏在黑暗中的影子,離她不遠不近,正好七步的距離,一步不多,一步也不少。
她每邁出一步,胡閻就跟著邁出一步,連走路的節奏都幾乎一模一樣,聽起來就像是只有一個人走在路上。
他知道,掌柜的喜歡清靜,而他也恰好從不打擾別人。
他要做的,不過就是跟在掌柜的後面,儘可能的不要有什麼存在感,她做什麼,他便做什麼。
兩把菜刀還別在他的腰間,一左一右。
刀是他自己磨的,沒有哪個鑄刀大師會傾盡心血去鑄一把菜刀。
刀沒有鞘,更沒有哪個鑄刀大師會為一把無名的菜刀鑄鞘,他也不需要鞘。
他的刀,是用來切牛肉的,最薄的那種。
這是掌柜的特地為他挑選的兩把刀,刀口薄如紙,刀身堅如磐石,既不會卷刃,也不會崩刃,是極好的刀,可以切很多盤牛肉。
可這裡並沒有牛,馬卻似乎有不少。
林子中,傳來了馬兒的嘶鳴聲,忽遠忽近。
「逢林莫入。」說話的人是胡閻,他向來很少說話,卻也從來不說廢話,「這林子里有鬼。」
「你莫忘了,我們要找的人是誰。」
荼蘼抬頭看了一眼霧氣繚繞的深林,一如既往地邁著步子走了進去。
他們要找的,是鬼見愁,鬼見也愁她卻不愁,那鬼於她而言又有何可怕?
遠處,一點星火正在不斷靠近。
鬼火飄忽,時明時暗。
迎面走來的,是一個打著燈籠的人。
他佝僂著身子,垂著頭,他的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睛也發直地盯著前方的路,就像是一個剛從棺材里爬出來的死人。
「陰兵借道,生靈退散。」
他從荼蘼的身邊與她擦肩而過,好像他的眼睛只會看到前方,旁的東西連瞟都沒有多瞟上一眼。
荼蘼卻突然站住了腳,不再往前走了。
她停住的時候,胡閻也緊跟著停住,只不過,他的身子已攔住了打燈籠人的路。
「陰兵借道,生靈退散。」
打燈籠的人還是連頭都沒有抬一下,一直在往前走,眼看就要撞上了前方擋路的人。
胡閻只覺得耳邊嗖的一陣冰涼,這個人就像是風一樣從他身上穿了過去,繼續向前走著,頭也不回。
跟著他後面走來的,約摸著有三十多個一樣的人,一樣慘白的臉,直愣的眼神。
不一樣的,每一個人都騎著一匹瘦削駿馬,手上都緊緊握著一根長鞭。
他們也像前面的人一樣,好像什麼都看不見,不停地往前走著。
荼蘼已經躲閃到了一邊,她當然要躲,這些馬若是不能像那個人一樣可以穿人而過,那她一定已成了馬蹄下的肉泥。
可是胡閻卻沒有避讓,他的一把菜刀已經飛了出去,斬的是最前面的一排馬群的前蹄。
菜刀沿著回弧線從空中飛了一圈,又飛回到了他的手中,刀上卻沒見血。
刀出的很急,卻飛的並不快。
馬兒見到菜刀飛來的時候,已不約而同地揚起了前蹄,躲開了刀的攻擊。
怕死的馬,一定是活的。
能騎活馬的,當然也不會是死人。
人是活的,三十多個人一齊從馬上躍了下來,三十多條長鞭從四面八方揮向中間的胡閻。
很多人吃過胡閻切的牛肉片,卻從沒有人能想象得出來他的刀工究竟如何能這樣精細。
現在,已有很多人看到了,卻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左一右,兩把菜刀。
它們在胡閻手中飛舞的時候,三十多條長鞭也開始在空中凌亂。
牛皮做的長鞭,一尺八寸,每一條都被他整整齊齊地切成了一千小段,一分不長,一分不短。
他就像是一個追求完美的藝術巨匠,精心雕琢著每一件未完成的作品,不能有半分瑕疵。
他舞刀的動作是那樣沉著而優雅,翩然若仙。
他拿著的雖然是兩把菜刀,可只要在他的手裡,就如同一把舉世無雙的寶劍。
他的刀劃過對手身前的時候,就像是在溫柔地為情人帶上寶石項鏈。
而那但凡被刀劃過的人,就連傷口都美得像是一幅硃砂水墨。
提燈籠的人已經回頭,他慢慢地走近,他走近的當然不是胡閻,而是荼蘼。
胡閻的刀有多可怕,他已經見識過了,他當然不會再那樣不識趣地上前招惹。
他要招惹的,不過是那個看起來很好欺負的人。
這個女人,就站在不遠處的樹下,從他們還沒動手的時候就躲去了那裡。
燈籠落地,露出了藏在燈把中的長鞭。
長鞭揮出,直指她的咽喉,他有絕對的信心自己揮出過的每一鞭都不會落空。
可是,空了。
女人眨著大眼睛微笑地看著他,她的身影明明是在眼前,卻又好似在天邊。
他臉上露出了一種很奇怪的表情,就像是他們見到他能從胡閻身前直穿過去時的那種表情。
他與她的距離絕不會比長鞭更長,就算是閉著眼睛抽,也絕不可能會夠不到。
他定了定神,又是一鞭揮出。
鞭抽出的時候很疾,疾如閃電,可收回來的時候卻很慢,慢得好像他在托著一個千斤重的青銅大鼎。
這一次,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鞭稍在經過她身前的一瞬間,自己縮了回去,好像抽在了她身前一堵看不見的牆上。
長鞭落地,露出了藏在鞭中的匕首。
他相信,至少自己的手絕不會落空。
這一次,也的確沒有空。
他衝過去的時候,只覺得雙臂一股鑽心的疼痛,就再沒了知覺,等到再睜眼的時候,才看到自己已經躺在了地上。
一隻腳,死死卡在他的咽喉,他口中的氣兒已是只能出不能進。
再仔細看時,他發現自己正以一種很奇怪的姿勢被鎖在地上,他的兩條膀子和兩條腿都已被擰了整整一圈,整個人像一條無骨的蛇一樣蜷縮在地上。
如果說胡閻的出手是謙謙公子溫柔一刀,那她絕對是一頭野獸,伺機而動中給出致命一擊,沉穩,精準,狠辣。
她打架的招式絕對不好看,但卻一定是最有用的。
躺在地上的人這才明白,她不出手,不是因為她本身太過柔弱,而是因為她不想太過殘忍。
可大多數人總是這樣,總是要等悲慘的事情發生了之後,才會去理解別人之前的好意。
「這天底下除了螃蟹,還沒有誰敢在我面前橫著走。」她淡淡地說著,臉上仍舊掛著比蜜還甜的笑容,「可你知不知道,螃蟹在我這裡,是要怎麼個吃法?」
他不說話,他當然沒法說話,除去手腳盡斷的疼痛,還有一隻腳卡在咽喉,那個人根本沒有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
「先卸腿兒,再卸鉗子,最後掰肚殼兒,那味道吃起來,真香。」
她說著,腳已經慢慢從他脖子上抬了起來,挪下去,挪到了他的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