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顧長臨這一舉動來得突然，及至對方說完這句話，許軒寒才後知後覺。

又跟他搶人。

許軒寒扯了下唇角，輕哂，「顧少這是在做什麼？」

先前幾人就已經說好，謝微雨坐他的車。此刻顧長臨再橫插一腳，許軒寒當即冷下臉。

他的五官本就生得立體，加之寸頭的原因將整個輪廓都顯露出來，無端透著點兇狠勁，現下這要笑不笑的樣子很是讓人膽顫。

謝微雨也覺得此時的氣氛有些不對，正欲開口，那邊的宋靈譽看熱鬧不嫌事大，瞧見許軒寒吃癟高興得不行，搶答道：「做什麼你沒看出來嗎？」

宋靈譽笑嘻嘻，俊氣的眉宇間滿是春風得意，像是得了天大的好處似的，「我們微雨要跟阿臨坐，怎麼了？」

江照夜瞥了他兩眼，而後才去看顧長臨。

後者神色不變，但江照夜就是覺得對方是高興的。

思及此，江照夜又瞥一眼宋靈譽。

看來，沒心沒肺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許軒寒儼然也被這話氣到了，卻懶得搭理他，視線仍緊盯著顧長臨。

面對他的注視，顧長臨絲毫不為所動，徑直將副駕駛的車門打開，無需言語，一舉一動說明了一切。

謝微雨滯了滯，最後還是看向許軒寒，「我就坐顧同學的車吧。」

見他這麼說，許軒寒自然不能拒絕，「既然謝同學都開口了，那就這樣吧。」

說罷，許軒寒極有風度的走開，高大挺拔的背影似有落寞。

謝微雨坐進了顧長臨的車，汽車發動時的引擎聲伴隨著對方一句低低的聲音響起，似不夾雜一絲情緒，只是簡單地問：「顧同學？」

沒頭沒尾的三個字，偏偏謝微雨一聽就懂了。

明明上午剛說過叫名字就好，方才他似乎忘了。

謝微雨停頓一秒，偏頭看著顧長臨，話語在唇齒間繞了圈，輕而緩，「顧長臨。」

他聽到謝微雨叫了一聲，緊接著，又是一句，「長臨。」

顧長臨怔了下，握在方向盤上的手緊了緊，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見。

他偏頭看看謝微雨，後者面上沒什麼太大的表情，彷彿這句話只是隨口說出，完全沒想到落在旁人耳中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顧長臨喉頭聳.動，呼吸輕了輕，「嗯。」

見他應了，謝微雨緩緩笑開。

果然和他想的一樣。

面冷心熱。

謝微雨在心中道。

*

聖英蘭距離那家餐廳大約有半個小時車程，平日里看起來還算寬敞的車廂此刻莫名變得有些狹窄，『面冷心熱』的顧長臨等待紅燈的間隙禁不住抬手在頸間扯了扯貼合在脖頸的衣領。

這種感覺很奇怪。

分明他也帶過其他人，比如宋靈譽，比如江照夜。但從來沒有像此時這樣。

有些緊張……

無所適從。

想找些話題，卻又怕唐突了對方。

顧長臨擰起眉。

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優柔寡斷了。

恰在這時，紅燈跳躍，黃燈閃爍，綠燈亮起的剎那，顧長臨開口。

「你、」

兩道聲音不約而同響起，旋即又是異口同聲：「你先說。」

謝微雨笑起來，被這兩段對話逗樂，飛速插口，「你先說吧，你要說什麼？」

顧長臨：「……忘了。」

其實沒忘，只不過是想隨意找個話題，眼下謝微雨既然開了口，那便可以接著這個話題繼續。

謝微雨也當真接了下去，就聽他輕笑了聲，「你也會這樣啊。」

顧長臨尚未問出『什麼樣』，只聞謝微雨接著道：「我也會，有時候說話突然被打斷，下一秒就忘了自己要說什麼，絞盡腦汁也記不起來。」

「是這樣嗎……」顧長臨道。

謝微雨點點頭，反應過來他是在開車看不見，遂開口：「是啊。」

說完他又補充，「事後不去想又會記起來。」

顧長臨還是第一次聽到謝微雨說這麼多話。

在他的印象里，對方話並不多，性格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清冷的……

不過今天的謝微雨給他的感覺又有刷新。

打籃球時的謝微雨無疑是奪目的，身上好像有種吸引力，引得旁人不自覺就將目光落到他身上。

自信又耀眼，還透著點張揚，十分鮮活。

這個樣子的謝微雨，性格好像又是開朗的。

矛盾，卻又異常和諧。

可能是慢熱型。

顧長臨沒碰到過這樣的人，或者說，以前的他根本不會去了解其他人。

謝微雨是第一個。

現在……

他們算是熟悉了吧。

這麼想著，顧長臨唇角微微往上揚了揚，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心情不知不覺變得開心起來。

謝微雨也覺得。

他們這應該算是朋友了。

跟男主成為朋友。

顧長臨這樣的人，換作是以前的他，是絕對沒可能接觸得到的。

亦或者說，以前的他忙著為生活奔波，壓根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他的朋友不多，兩三個孤兒院一起長大的好友，還有幾個大學室友。

謝微雨從前的生活猶如一潭死水，平靜無波，半點起伏也無。

一切轉折從他穿越開始。

生活好像注入了一汪活水，變得充滿活力，他似乎漸漸找到了青春的感覺。

謝微雨忽然就有些感謝這一次的穿越了。

不管最後結局如何，現在就夠了。

*

顧長臨不知道謝微雨想了什麼，靜靜聽著他說完，繼而很是捧場道：「你說得對。」

謝微雨低笑，「你難道沒有過嗎？」

聽顧長臨這話的口吻，不像是真的認為他說的對。

沒有想到他會這麼敏銳，顧長臨難得語塞。

謝微雨好笑，「也許是我年紀大了。」

顧長臨這次接得很快，「不大。」

他看過謝微雨的資料，是第一次碰面，在後者離開校長辦公室后，他無意中瞥見謝濡楓桌面上的學生信息。

10月26。

比他小了半歲。

謝微雨：「嗯？」

停頓少頃，他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才17，離成年還有一月有餘。

謝微雨挑起眉，「你知道我生日？」

顧長臨被他問得一愣，半晌才應：「嗯，不小心看到了你的資料。」

「這樣……」謝微雨偏頭，視野里，男生耳際有紅意蔓延，漸漸染紅了耳廓。

想到之前兩人聊起稱呼時，對方也是這般紅了耳朵。

謝微雨指尖微捻。

好害羞。

原來顧長臨是這樣的性格。

謝微雨覺得，自己對他又有了點新的認知。

*

一路上，謝微雨跟顧長臨又聊了些其他的，都是些沒營養的話題。偏偏好像他說什麼，對方好似都會很耐心地回應，並且好奇，一下子謝微雨也如同打開了話匣子一般。

時間一晃而過，顧長臨出聲：「到了。」

謝微雨看向窗外，車子停在一個看起來很古樸的建筑前。

這裡看起來不像是吃飯的地方，倒像是景點。

待兩人下車，走過來的代泊身著亦十分講究，顧長臨把鑰匙交給他。

宋靈譽比他們先到，站在門口朝兩人招手。

「哈哈，今天我比你快。」在開車這方面從未贏過顧長臨的宋靈譽好不容易逮著機會，見他過來，臉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嘴角咧得老高。

江照夜扶額，「幼稚。」

宋靈譽才不理他，還在看顧長臨，沖他擠眉弄眼，滿眼都寫著『輸給我了吧』。

顧長臨掃他一眼，在宋靈譽期待的目光中，薄唇微動，「哦。」

「哦？你就哦？」宋靈譽不服了。

謝微雨好笑，「剛才我們等紅燈的時候聊天聊得投入，錯過了綠燈。」

好在當時後面沒有什麼人，並未造成什麼影響。

宋靈譽瞪了瞪眼，「我不信。」

謝微雨挑眉。

宋靈譽還是堅持認為是自己開車贏了顧長臨，江照夜聳了下肩，謝微雨也便不再說什麼。

許軒寒過來的時候，宋靈譽又開始了，「喲，許少，來得可真快。」

「進去吧。」

江照夜看不下去了，拽了他一把，轉身就朝里走去。

謝微雨跟著進去，抬眸一掃。牌匾上，『霄笙閣』三個燙金大字映入眼帘。

一行人進入霄笙閣。

有穿著古典服飾的侍應生領著他們從前院走進，穿過雕花拱門，踏上一座小亭子，連著是一條抄手游廊，後面便是包廂了。

所有的菜式都是提前點好，眾人相繼入座。

一個大圓桌，謝微雨隨意選了個邊角的位置坐下，江照夜注意到了。接著就看到顧長臨緊隨其後，在他相鄰的位置落座。

江照夜露出個瞭然的神色，好人做到底，撿了張椅子就坐到了謝微雨的另一邊。

徹底杜絕了許軒寒坐在謝微雨身邊的可能。

宋靈譽：「怎麼還自己搬。」

說著他也有樣學樣，搬了張椅子就坐到江照夜身邊。

等到坐下，才發現江照夜正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向自己，宋靈譽撓了撓下巴。一轉頭，只見許軒寒黑著臉坐到了顧長臨身邊。

原本是想中間再間隔一個位置落座，許軒寒猶豫一瞬還是不要多此一舉了。

宋靈譽：「這還是微雨第一次跟我們一起吃飯吧，不喝點酒怎麼行？」

「你開車。」江照夜提醒。

宋靈譽：「有代駕。」

再不濟還能讓家裡派人來接。

江照夜便不再攔著。

喝了酒的宋靈譽尤其熱情，一杯下肚就開始給眾人挨個敬酒，便是許軒寒也沒落下。

謝微雨想著抿一口就行了，他對自己的酒量十分清楚。

只是他剛端起杯子，一隻手就壓上了杯沿，下一瞬，一杯果汁被推了過來，「你喝這個。」

謝微雨偏頭，顧長臨神情自若，「這個我喝。」

兩人對視間還同他揚了下眉。

莫名的，謝微雨又懂了。

他現在還沒成年。

本也沒打算多喝的謝微雨笑了聲，忽地就想逗逗對方，「等到時候我再喝，你就不能攔著了吧？」

顧長臨一頓，唇線輕抿，似在思考。

也是能攔的吧……

屆時兩人的身份，應該發生變化了。

他應該也是能攔的。

謝微雨最後還是喝了果汁。

宋靈譽本來想撒潑，看到顧長臨就老實了，不過也只老實了一瞬，下一秒就舉杯向了後者，「他不能喝，你總能吧？」

同時，宋靈譽還在嘀咕，「什麼關係啊，就幫著擋酒。」

江照夜閉了閉眼，很想把現在正越過他，探著身子伸長了手給人勸酒的人掀下去。

許軒寒同樣有這個打算。

一頓飯吃得尤其煎熬。

宋靈譽最後是被拖著走的，拖著他的人不是他的兩個好兄弟，而是被江照夜叫來的侍應生。

「我送你回家。」

離開包廂的時候，時間剛過八點，顧長臨走在謝微雨身邊。

謝微雨聞言側頭，「不用。」

「為什麼？」

「我有人接。」

等幾人出了霄笙閣，謝微雨指了指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我走了。」

顧長臨看著謝微雨走向那輛黑色的車，眼神捉摸不透。

江照夜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他身邊，「應該是微雨的家裡人。」

顧長臨沒說話。

那邊許軒寒見謝微雨已經走了，旋即也毫不留戀地驅車離開。

等人一走，江照夜才掃了眼被拖到車上已經睡得昏天黑地的宋靈譽，「我們也回吧。」

話落，耳邊倏然響起一道聲音，「有那麼一刻……」

江照夜腳下步子陡然頓住，猛地回頭去看顧長臨，細細打量。

想通了？開竅了？

下一秒，只聽顧長臨道：「我想把他帶走。」

江照夜頗感欣慰，然顧長臨的話卻是沒停。

下一句就是：「想把他……藏起來。」

念頭來得莫名其妙，卻尤為兇猛。

顧長臨不明所以，可也不想違背。

江照夜沉默，「……醒醒。」

沒想通，沒開竅，又醉一個。

當夜，江照夜領著兩個醉鬼回了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