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第十八章
花嬸換好衣服,背著一個小布袋從家裡跑出來,鎖了大門就要去村口坐車。一出院子卻見一輛車子停在他家門口。
副駕駛的車門打開,夏稚從車裡下來。
「花嬸,我們送你過去。上車吧。」
「啊……好、好。」情況緊急花嬸就沒有推辭,鑽進了後座。
車裡還坐著桑落和蔣知夏,以及跟拍攝影和導演。開車的是蔣知夏。
花嬸坐在桑落身邊。桑落給她系安全帶邊安慰道:「花嬸,不用擔心,花大叔不會有事的。田裡允安和蕭寒也會幫忙。」
「嗯。」花嬸依然心神不寧。
其實大家也都明白,在見到花大叔之前再多的安慰都是徒勞,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快趕去醫院。
蔣知夏在確保安全的情況下,盡量將車子開到最快。平時半個多小時的車程,他們只用了二十分鐘。
進了醫院,眾人直奔急診部門。
站在大門口,花嬸雙手緊緊揪著身前的小布包,來前心急如焚,如今卻踟躕不敢進。
夏稚一直在默默關注著她,什麼都沒說,只是輕輕握住了花嬸的手,輕聲說:「花嬸,沒事的,咱們進去。」
花嬸抬頭看他,一雙眼似乎比剛才更紅了,卻好似不再恐懼,緊緊回握住夏稚的手,由著他被帶進去。
花大叔是在工地昏倒的,當場就被幾個工友送到了醫院,不過由於工地最近任務重,大家不能離開太久,所以眾人把花大叔送到醫院后就回去了,只留了一個年輕人等花嬸。
等花嬸他們一到,那個年輕人跟眾人交代了一下花大叔的情況就腳底長刺一般迅速離開了。
好在只是虛驚一場。醫生說花大叔會突然暈倒是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外加這段時間睡眠不足體力透支嚴重,硬生生累暈倒了。
醫生給配了營養液,如今正在留觀區掛水,估計等到了晚上就醒了。
眾人總算鬆了口氣,決定陪花嬸等花大叔醒了再離開。
晚上七點左右,花大叔總算是醒了,身體還是很虛弱,說話也有氣無力的。
花嬸一見他這樣又忍不住開始哭。
花大叔費勁地抬起手,給她擦去眼角的淚水:「有什麼好哭的,又還沒死。」
「呸呸呸!你瞎說八道什麼!」花嬸氣得打掉他的手,眼淚卻啪嗒啪嗒直往下掉,捂著臉嗚咽,「你要是有個萬一,我可咋辦啊,嗚嗚嗚。」
「好了好了,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花大叔看向站在床尾的三人,企圖轉移花嬸的注意力,「這就是你說地來咱們村拍電視的小夥子啊?」
「是啊,還有兩個留在村裡幫咱們收穀子呢,沒一起來。」花嬸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臉上有了些笑容,「都是一群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嘞,也是他們送我來醫院的。」
「這樣啊,」花大叔扯起一個虛弱的微笑跟三人道謝,「真是謝謝你們了。」
桑落笑著擺手:「花大叔不用客氣,花嬸也很照顧我們,經常給我們送吃的。能幫到你們我們也很高興。」
花大叔說:「今天真是辛苦你們了,折騰了一天應該也累了,趕緊回去歇著吧,這裡有你花嬸就夠了。」
花嬸被丈夫一提醒才想起來自己麻煩了他們一整天,也跟著催他們:「對對,小夏、小蔣、小桑,你們快回村子吧。你們叔現在也醒了,這裡有我就夠了。累了一天快回去休息吧。」
他們在這裡也確實幫不上什麼忙,就準備先回村子里去,等明天早上再過來看他們。
剛一坐上車,桑落就不禁長處一口氣,慶幸不已地感嘆了一句:「還好是虛驚一場。」
夏稚也贊同地嗯了一聲。一想起進醫院前花嬸那惶急不安卻恐懼不前的神情,心裡就有些不好受。
花嬸已經失去了三個孩子,如今花大叔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如果花大叔也出事的話,還真不知道花嬸能不能撐下去。
他下意識去看了一眼一旁的蔣知夏。
他一早就發現了,蔣知夏今天似乎異常沉默,在醫院裡幾乎沒說過話。夏稚一開始以為他是擔心醫院人多眼雜會被認出來才盡量不出聲,但後來他發現似乎並不是這樣——蔣知夏雖然沉默不語,但表情很凝重,自從見到花大叔之後他緊鎖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過。
蔣知夏一系列異常的舉動讓夏稚不禁有些在意,但是此時車上除了他們還有其他人,就忍住沒問。
回到菁蕪村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因為擔心花大叔的情況,牛嬸和慶祥嬸還都等在民宿里。三人回來后,跟他們說了花大叔的情況,姐妹倆才總算是安心了一些,手挽手離開了民宿。
眾人折騰一天也都累了,準備早點休息。
夏稚沒著急睡,待在一樓處理起了工作,忙到十一點才結束。在一樓洗了澡,準備上樓回屋睡覺,經過露台時卻發現蔣知夏還沒有睡,這會兒這趴在欄杆上看夜景。
夏稚放輕腳步走過去,正想問他怎麼還沒睡,卻發現他的周身煙霧瀰漫,有一股淡淡的煙草味。
蔣知夏似乎是在出神,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細微的腳步聲。
他弓著身,雙手交疊著搭在欄杆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根煙,已經燃了一半,猩紅的火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夏稚悄聲走到他的身邊,目光掃到指尖那根香煙,面色如常。
「在想什麼?」他輕輕出聲,打破了寂靜的氛圍。
蔣知夏猛然回神,第一反應就將右手藏到身後去,冷靜解釋:「沒想什麼,睡不著出來散散心。」
夏稚有些想笑:「別藏了,我都看到了。」
蔣知夏慢吞吞將手抽出來,表情有些許尷尬,將剩下的煙碾滅扔進了垃圾桶,多解釋了一句:「我平時不怎麼抽,心情不好才抽一點。」
夏稚問:「那你今天為什麼心情不好?」
「……」
「是在擔心花大叔嗎?」
「……嗯。」
「醫生不是說他只是累到了嗎?你在擔心什麼?」
蔣知夏伏在欄杆上,雙手輕輕交握在一起:「你有注意過花大叔的臉色嗎?」
「好像臉色有些黃,黑眼圈也比較重,有些瘦脫相了。」說到這裡夏稚頓了頓,有些不確定地說,「應該是因為營養不良又沒有充足的休息時間才導致的吧。」
蔣知夏不作答,兀自低頭沉默,須臾,他啟唇,聲音有些乾澀。
「我媽,得的是肝癌。」
夏稚怔了怔:「那她現在……」
「治療及時,已經控制住了。」
「那就好。「夏稚問,「你擔心花大叔也是…癌?」
「我不確定,我也不是醫生,不敢亂診斷,」蔣知夏心情有些煩躁,習慣性要去衣兜里掏煙,卻又驀地頓住了,重新交握住雙手,「不過我媽當時也這樣,臉色不好,整個人突然間暴瘦,去醫院檢查,醫生只看了一眼就說肝有問題,後來就檢查出來是肝癌。」
夏稚有些擔心:「如果花大叔真的有這方面問題,醫生應該也看出來了吧。」
「應該。」
「先看看明天醫生怎麼說吧。」夏稚猶豫著說,「也不一定就是癌,退一萬步說,就算不幸真是癌,也不代表不能治療。」
「嗯。」
「希望只是我們杞人憂天了。」夏稚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進屋睡覺吧。很晚了。」
「你先去睡吧。」蔣知夏伸手進衣兜里,「我想再待一會兒。」
「那我進去了,你也早點睡。晚安。」
「晚安。」
夏稚走出幾步,突然又停了下來,回過身:「煙,還是少抽點吧。對身體不好。」
蔣知夏掏煙的手一頓,緩緩轉回身,輕聲問:「你不喜歡嗎?」
「對身體有害的東西我當然不喜歡。」夏稚又解釋了一句,「不過我知道你們這一行壓力大,尼古丁能幫助你們釋放壓力,所以也能理解。可煙這種東西總歸對身體不好,能少抽還是少抽吧。」
蔣知夏不做聲,徑直走到他的面前,拉起他的手,將衣兜里的打火機和煙盒掏出來放到了他的手心裡,鄭重地對他說:「我以後都不抽了。」
夏稚獃獃看著手上的煙:「我不是不讓你抽,只是讓你控制量。」
「你不喜歡。」蔣知夏眼眸低垂,溫柔而真誠地望著他的雙眼,「你不喜歡的事,我以後都不做。」
夏稚心跳似乎漏了一拍,不得不承認,他被這句話觸動了。可是心動過後,緊隨而來的是無盡的悵惘和失落。
他低下頭,喃喃低語了一句:「以前沒見你有這個覺悟。」
頃刻間,蔣知夏臉上所有的希冀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黯然神傷。他覺得自己應當說些什麼來為自己辯解,那些話他已經在心裡打了無數遍腹稿,可是真正到了這個時刻卻一句都說不出來,只剩下一句最蒼白無力的——「對不起。」
「都說了不用再跟我說對不起。」夏稚把玩著蔣知夏的打火機,順勢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換做是我,我會怎麼做。」
蔣知夏站在他的面前,沒有插話,靜靜聽他往下說。
「我覺得如果當初面臨選擇的是我,我可能也會選擇接受古影的幫助,而不是找隊友們求助。」
那時候,他們還都是沒有畢業的大學生,雖說幸運進了娛樂圈,成了偶像藝人,但其實和上班族一樣,因為組合沒有名氣,也沒有通告費,每個月只能拿一點微薄的工資,本身是沒多少存款的。雖說家境大多還算優渥,如果隊友急需用錢,每人找家裡拿一點也能湊齊,可那時候,擺在蔣知夏面前的那些難處,錢大概是最微不足道的。
借錢容易還錢難。
媽媽生病,爸爸受傷,蔣知夏一夜之間變成了家裡的頂樑柱,他要考慮的不僅僅是當下,還有整個家庭的未來。因為父親的意外,讓他不得不提前承擔起養家的重擔,可就憑他在傳星那點微薄的工資又能如何養得起一個家。
之所以說古影出現的時機好,正是因為古影的出現,不僅幫蔣知夏解決了當下的困難,也給他一個改變自身命運的機會。
夏稚有時候會想,如果當初蔣知夏選擇告訴他真相,他們如今又會是何種命運呢?
或許蔣知夏會選擇留在組合,接受隊友們幫助解決家裡的危機。而自己或許也不會因此心灰意冷決定退圈,而是和蔣知夏一起繼續留在傳星,繼續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藝人。
也可能他們會一起退圈,完成學業後為了幫助蔣知夏還債放棄繼續深造,找個公司上班,成為數千萬打工人里的其中之一。然後兩個人辛辛苦苦打拚一輩子只為能在城市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這或許也是一種平淡的幸福。
但命運就是如此神奇,給了他們截然不同的生活。他們雖然遺憾錯過了彼此,但也因禍得福都成為了更好的彼此。所以那天他才會說,他們現在這樣挺好。
是真的挺好的。蔣知夏不用再為了錢發愁,他們也都有了最好的人生際遇。
夏稚把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告訴了蔣知夏,其實也是變相暗示了自己暫時不想考慮複合的問題。
「那以後呢?」蔣知夏往前邁了一步,低下頭看他,夜色中一雙眼睛明亮如天際的星。他微微俯身,低聲問:「你心裡還有我嗎?」
「自然還有。」借著走廊的燈光夏稚看見那雙美目中逐漸浮現的喜色,攥了攥拳頭,冷靜地往下說,「無論如何你我都是隊友,那幾年一起奮鬥的情誼還在,你永遠是我朋友。」
眸中的喜色又悄然黯淡了下去。
「真的只是朋友了嗎?」
蔣知夏低喃,又往前邁了一步,左腿插進了夏稚的雙、腿、間,突然伸手輕捧起他的臉,低頭吻在了唇上。
「我現在吻你,還有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