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所謂真實（十）
第六十七章所謂真實（十）
夙筇的身高，其實不算矮，但是絕對算不上高。
尤其是，在幾個身高卓越的隊友襯托下，他顯得像個小朋友似的。
倒不是因為先天原因。
而是夙筇成長過程中，沒有變成『巨人』的機會。
由於他過於優秀，周圍人非常忌憚夙筇，害怕他擁有逃跑的能力，會脫離他們的掌控。
夙筇整個生長期，都是被限制的。
以致於現在，他居然認真思考ERROR明顯不太正經的提議。
「五米四太高了。」夙筇比劃一下，五米四自己要很費勁，才能看到頂。
「二米四就夠了。」
「夙筇，」鹿書凡試圖想象那個畫面，無奈地告訴夙筇，「你這張臉，配上兩米四的身高，太違和了。」
他鼓勵自己接觸科研，誇讚她為了人類而從事研究的精神。
非常清楚的知道，他們不是沒有感情的器物，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對夕懷姬盡心儘力，滿足她的所有要求。
她必須快些決定自己的立場。
「好，安安先生。」夕懷姬看向他，由衷誇讚道，「你藏得真深，如果沒有暴露玩家ID，我絕對不會發現。」
「對對對，你這樣就很好了，又精緻又可愛。」
萬一，真的如同系統說得那樣，遊戲里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父親真的做了那些事。
夕懷姬找到最後，反而從各種蛛絲馬跡中，得出父親確實參與其中的結論。
那個瞬間，夕懷姬感覺人生快要崩塌了。
然後，就被ERROR說服了。
等到離開這個遊戲之後，他們勢必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夕懷姬瞭然，「如果是現實中，你可以輕而易舉殺死我，或者用我威脅我的父親，對嗎？」
也同樣知道，他們有多麼優秀。
「我長高了，也會很可愛的。」夙筇企圖說服他們。
燈光晃了一瞬，A悄無聲息站在她眼前。
但是，進入遊戲之後，她和曾經是『實驗體』的孩子，接觸不止一次。
「隨你。」安安對於稱呼，早已經無所謂了。
夙筇身邊的幾個人，卻沒有絲毫緊張感，依舊陪著他玩玩鬧鬧，製造許多稱得上『美好』的記憶。
夕懷姬無法接受，思考了很長時間。
夕懷姬按照夙筇的要求，幫助他們逃脫之後，在那些迫害夙筇的人中間，看到父親的身影。
安安沒有猶豫，立刻回答，「是。」
結果有些時候，努力的結果往往不盡如人意。
「是我有意被你察覺的。」假如安安願意藏匿，即使夕懷姬能看到他的ID，也無濟於事。
夜色深沉，夕懷姬獨自坐在昏黃的燈光前，獃獃坐了很長時間。
夕懷姬無法隔岸觀火。
背地裡，竟然偷偷把她的研究成果，用於違反人道的實驗上。
「……」夙筇立刻就消停了。
[妥協.jpg]
十二點鐘聲又敲響一次，已經到了第17天了。
他告訴夙筇，「兩米四的話，很多衣服不能穿。」
她該怎麼選擇呢？
要是沒有參與這個遊戲，夕懷姬大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像之前那樣安安穩穩享受自己的生活。
一直以來，他敬仰、愛戴的父親，背地裡竟然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她不敢相信，自己眼中學識淵博，無所不能的父親，竟然背地裡用活人進行實驗。
而在夙筇看不到的地方，發生了很多事情。
於是，她努力尋找證據，想要證明父親的清白。
她不知道怎樣面對自己的父親。
無論父親私底下做了些什麼，但他在自己面前，始終是無可挑剔的完美父親。
人性是複雜的。
然後，她突然對著空氣說，「出來吧。」
距離[所謂真實]的倒計時，還剩下三天時間。
相比起衣服不能穿，他寧願忍受現在的身高。
「我應該怎麼稱呼你？A先生？還是和魚會長他們一樣？」
「你還真是不留情，我姑且是個美女，你沒有一絲絲憐香惜玉的心理嗎？」
安安表情冷漠，掌心中露出一絲寒光。
「我接下來的行動，取決於你的回答。」
夕懷姬知道，他要在遊戲中摸清楚自己的態度。
如果夕懷姬打算告密，她有十二成概率，無法活著離開遊戲。
「他畢竟是我父親，就算……再給我一天時間，我需要考慮，可以吧？」夕懷姬試圖拖延，「你應該不缺遊戲里的一天時間。」
「好。」安安收起武器，離開前，回頭看向夕懷姬。
「他是你父親。」
夕懷姬看他半邊臉融入夜色，明明沒什麼表情，看起來卻讓她有種觸目驚心的壓迫感。
「可是，他讓我們都沒有父母。」
安安說，「你牽挂的親情，恕我無法理解。」
說完，安安徹底消失，留下夕懷姬坐在那裡，臉色難看至極。
她自以為是善良的，找了個合情合理的借口，結果，卻被安安三兩句話，徹底扯下遮羞布。
夕懷姬望著寂靜的空氣，低低囈語，「你們公會，都這麼不饒人嗎？」
**
「對於我們而言，十八歲是一個重要的年紀，一定要好好慶祝才行。」
「所以，今天給夙筇辦一個成人禮吧！」
因為小夥伴的提議，年齡上早已經成年，精神層面才剛剛誕生的夙筇，今天要過生日。
他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生日。
不過，根據資料顯示，被強行剝離出來的時間，是一年的第一天。
因此，其他幾位同伴早早就開始策劃，要讓夙筇在零點到來的時候，聽到生日祝福，然後接下來開心整整一天。
「小點心，你知道嗎？過生日是全世界第二開心的事情。可以得到祝福，還可以收到很多很多禮物。」
「我現在已經很開心了。」夙筇能感受到，雖然只是在遊戲里，但是自己被很多很多愛意包圍著。
「你回答不會，你應該問，全世界第一開心的事情，是什麼？」
夙筇非常配合，「全世界第一開心的事情是什麼。」
配合，但是沒誠意。
「那當然是！結婚啦！」鹿書凡大聲宣布。
「不過呢，你還沒有到結婚的年紀，還要再等兩年。到時候，我一定要做你的伴郎。」鹿書凡深諳先下手為強的道理，先定下夙筇伴郎的位置。
夙筇根本沒打算選伴郎。
或者說，他現在連結婚的意思都沒有。
嚴格意義上來講，在ERROR正式告白之前，夙筇還是一朵綁定了情侶關係的單身棉花糖。
夙筇：「馬上要過成人禮了，我真的好期待。」
「好啊夙筇，你現在都學會轉移話題了，跟誰學的？」
「以後你肯定會變得越來越奸詐，呵，幸虧我遇到你比較早。」
要是夙筇學會一些人情世故，再回到新手村。
鹿書凡肯定會被他玩死。
夙筇知道『奸詐』不是什麼好詞，懶得理他，自己來到ERROR身邊，跟他說悄悄話。
「你生日跟我只差一點點，要一起過嗎？」
「不用。我已經過了十八歲生日。」ERROR回答，「不止十八歲，十到二十歲的每個生日，我都好好過了。」
ERROR沒有說，他每次過生日，都會特意延遲一天，選擇夙筇生日的時候慶祝。
每年的願望，也與夙筇有關。
年復一年，替他留下活著的痕迹。
「原來你也會過生日啊，過生日好玩嗎？」
「好玩，有很多朋友陪我。」
「你居然有朋友？他們說程序員都是宅男。」
「這是職業偏見，他們還說，程序員都是禿頭。」ERROR靠過來，「你看我的頭髮，很健康吧。」
夙筇迅速伸出手，揉了把他的頭髮。
看起來很硬，摸起來比想象中柔軟，手感特別好。
難怪ERROR每次喜歡摸自己的頭髮。
夙筇眼巴巴看著他，很想要再摸一下。
ERROR眯起眼睛，盯著夙筇瞧了會兒，「你知不知道，男人的頭不能隨便摸。」
「我不知道。」夙筇理直氣壯，懟完又軟軟地問，「不能摸嗎？」
ERROR一下子泄了氣，擺爛地說，「隨便你。」
夙筇心滿意足，兩隻手一起伸過去，摸了個過癮。
給夙筇過生日的時候，消失好幾天的魚七秒，終於出現了。
他身穿筆挺的定製西裝，胸口別著一枚綠寶石胸針，看起來十分耀眼。
在遊戲里呆久了，大家差點忘記魚七秒，原本是什麼樣子。
「魚總好帥，魚總我不想努力了！」鹿書凡沒出息地喊。
「你是魚七秒？你真的是魚七秒？」弒雲天被他帥得晃了眼，差點沒認出來。
魚七秒懶得理他們，伸出手指，隨意鬆開領帶結，把外套脫下來，隨意扔在弒雲天家的沙發上。
弒雲天特意買了個大房子，精裝修，沙發也格外豪華。
但是，魚七秒踏進來之後，氣派的大房子顯得分分鐘掉價。
說掉價不太準確。
只是，弒雲天的豪宅，看起來明顯配不上魚七秒的富貴氣質，搞得好像委屈了魚總。
明明之前過副本，山洞、路邊、荒郊野外都睡過，也沒覺得距離感這麼大。
「夙筇。」魚七秒走向夙筇，把摘下來的綠寶石胸針，放進他手裡。
「之前拍賣會買下的，想著你應該會喜歡。」魚七秒沒有提胸針的價值，輕描淡寫說，「那去玩吧。」
拍賣級別的大寶石，被他說得像不值錢的小玩具似的。
「哇！這個好看！」夙筇拿起寶石，對著光源看了看，提出要求，「我下次想要不同顏色的！」
「金色怎麼樣？」
「好呀！」
魚七秒縱容地說，「下次拍賣會我買給你。」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買一份甜筒冰淇淋。
「魚七秒，你這幾天做什麼呢？要是我沒記錯，你的資產應該早就超越之前了吧？」
「嗯。所以我利用遊戲中的優勢，摸清楚幾家敵對公司的經營狀況。下次再交鋒，就更有把握。」
「你真努力，已經有那麼多錢了，還不滿意嗎？」
魚七秒微笑，「誰會嫌錢多呢？」
確實。
誰會嫌錢多呢？
雖然他們『錢多』的概念，和魚七秒肯定不同。
夙筇也沒有概念。
畢竟他人生的前二十年，生活在金錢無法支配的領域。
即使知道『錢』可以決定人類的地位，甚至能夠左右他們的人生。
但是知道歸知道。
理論和切身感受是有差距的，夙筇很難『錢』作為衡量人類的標準。
況且他身邊這幾位，就算個人資產最少的弒雲天，也是相對比較有錢的那一批。
魚七秒知道夙筇心性乾淨，低聲提醒道，「以後在夙筇面前，少聊點充滿銅臭味的話題。」
「咋？你害怕他被帶壞，成為一個物慾的人？」弒雲天不屑的哼哼，「他被你帶壞的次數，還少嗎？」
魚七秒翻了他一眼，「我倒是不怕他物慾。我的意思是，夙筇想要錢或者什麼物質，我可以滿足他。你們說得太頻繁，萬一他想自己去工作怎麼辦？」
在魚七秒和其他成員的認知中，夙筇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
雖然小孩子已經二十歲，但是他應該享受無欲無慮，不需要為生存發愁的童年。
反正魚七秒有大把大把的錢，可以讓他揮霍。
假如揮霍乾淨了，再賺就是。
「魚魚！我不想努力了！」鹿書凡快要羨慕哭了，沒出息的請求，「我可以做你的孩子嗎？實在不行，做你的寵物也可以！」
「拒接。」魚七秒臉色一秒冷淡，「我們現在，最直接的關聯，是從屬關係。請你好好做直播，給我賺錢。」
鹿書凡：……
某些主播表面風風光光，粉絲無數。
其實，他們賺到的錢，會被黑心公司分走一半。
簡直慘得要命。
魚七秒打發掉他們倆，請人送來為夙筇特別定製的十八層蛋糕。
蛋糕每一層，分別綴有做成寶石形狀，晶瑩剔透的糖果，用翻糖製作的娃娃，還有各種各樣夙筇喜歡的素材。
最頂上，有一個漂亮的小王冠，上面鑲嵌著巨大的鑽石，blingbling閃閃發光。
它的材質，比普通的生日帽，豪華太多。
而且，王冠並不是翻糖，而是真正純金打造，價格不可估量。
魚七秒把王冠拿下來，帶到夙筇頭頂，然後點燃蠟燭，率先拍手唱生日歌。
「夙筇，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夙筇收到祝福，露出幸福的表情。在大家的示意下，切下蛋糕的第一刀。
「好甜啊。」他咬了一口蛋糕。
「蛋糕本來就甜，不過這塊蛋糕，特意多加了一些糖分。」魚七秒說，「你之前吃得苦已經夠多了，希望你未來的人生，每一天都只有甜。」
夙筇沒有立刻答應，安靜吃完那塊蛋糕，才點頭說，「……好。」
等他們的狂歡落幕，ERROR這才走過來，輕輕撫摸夙筇的頭髮，「今天開心嗎？」
「開心。」
「開心就好。」ERROR說，「不要忘記現在，也不要忘記之前，可以答應我嗎？」
他語氣如常，夙筇卻感覺到，ERROR有一絲絲不安。
他表現得再怎麼遊刃有餘，其實也會害怕。
害怕夙筇的意識，一旦回歸牢籠，會立刻被洗滌乾淨。
這些時光的美好，羈絆，什麼都不剩下。
就算他再怎麼努力，就算重來多少次，也無法在他心裡留下一點點印象。
ERROR知道，這些事情，沒有辦法責怪夙筇。
所以他只能怪自己。
或許是愛意還不夠多，無法在夙筇心裡，留下不可磨滅的羈絆。
所以，才會那麼快被抹除。
「不要忘記。」ERROR再次說。
「我不能答應你。」夙筇皺了下臉，看向他，「我答應你，結果又做不到，你會更難過的。」
ERROR自然清楚，卻還是說，「你現在答應我，至少，讓我暫時開心一些。」
「不、可、以！」夙筇大聲否定。
ERROR眼眸暗了暗，看起來竟然有些可憐。
夙筇伸出手，捧起他的臉，強迫ERROR與自己對視。
「這個表情不適合你哦。」
「抱歉。」
「你為什麼要道歉，又不是你的錯。」他頓了頓，又補充，「之前也不是。」
夙筇眼睫低垂，聲音又輕又軟，彷彿一片羽毛拂過心尖。
「你之前說過，你的人生，什麼都錯，對吧？」
ERROR故意用之前隨意又欠揍的語氣，帶了點笑意說，「是啊，很諷刺吧。」
「但是我覺得，你說得不對。你出生，不是你的錯，是他們的錯。後來你努力改變，也不是錯誤的選擇。」夙筇靠過去，示意ERROR低一點，蹭蹭他的額頭，親昵地蹭了蹭，「你變成這樣，很好。」
「你還不夠了解我，我性格很惡劣。」ERROR提前預警，「尤其是，某些方面。」
單純的小棉花糖，不知道人類口中的『某些方面』，可以隱藏多少信息量。
他想也不想的回答，「我喜歡這樣的你。」
「……」ERROR眼底流光波動，露出一臉難以置信，卻又被喜悅沖昏頭的樣子，「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魚七秒說，這種話不能亂說。」夙筇跟他們相處太久，即使依然單純，卻沒有之前那麼好騙，「在你正式告白之前，我不可以太主動。」
「嘖，魚七秒是吧。」ERROR暗暗給他記下一筆。
剝奪自己的快樂，這件事，ERROR遲早要跟他算賬。
「呀。」夙筇聽他話里話外，透露出針對魚七秒的意思，內心有些小糾結。
這就好像那個經典的問題。
談戀愛的時候，媽媽不滿意自己的男朋友，男朋友又嫌媽媽管得太多。
被夾在中間的人，應該怎麼抉擇，選擇媽媽還是男朋友？
夙筇第一次面對這種困境，當然無法做出選擇。
於是，夙筇靈機一動，決定轉移話題。
「我好睏了，我要睡覺…」夙筇眯起眼睛，假裝自己要睡過去。
ERROR哪看不出是借口，雙手環抱，好整以暇看向他，「你睡啊。」
「睡了，現在就睡了。」夙筇順勢倒在沙發上，眼睛閉起來。
見ERROR還是不相信，還假裝打小呼嚕。
假睡時，夙筇明顯能夠感覺到，ERROR眼睛落在自己身上，一直沒有移開。
心跳好像無法控制，節奏時快時慢。
明明他沒有真正的身體，心臟跳動的感覺，卻好像真實存在般。
ERROR俯身，氣息靠近夙筇。
湊到他耳邊，聲音貼著耳廓響起。
竟然是一首搖籃曲。
「寶寶乖，快安睡，夜幕已低垂……」
夙筇耳朵立刻紅起來，感受到他呼出的氣息，有些癢。
他有些想動手，又害怕暴露自己裝睡的事實。
雖然暴露與否，感覺不是那麼重要。
還沒等他糾結出結果，ERROR突然毫無預兆的抱起他。
夙筇身體懸空，沒有什麼安全感，立刻摟住ERROR的脖子，眼睛還固執的閉上，不肯說話。
ERROR帶他走進卧室房間，把夙筇放在柔軟的大床上，給他蓋好被子。
夙筇依然閉著眼睛，心想自己已經睡在該睡的位置上，ERROR總該離開了吧？
然而，並沒有。
下一刻，ERROR也脫掉外套，爬上床，躺在夙筇身邊。
「你……」
「別說話。」他才發出一個單字，就被ERROR打斷，「還有時間，陪我睡一會兒。」
如果計劃出現意外，ERROR也不知道，真正能和他面對面說話、擁抱、睡覺的時刻，究竟會延後到哪個地久天荒。
他知道這麼做，不過是飲鴆止渴。
貪戀越多，失敗的代價就越難以承受。
但是，夙筇太可愛了。
即使是虛假的幻影，即使有限定期，ERROR也想抓住僅有的此刻。
夙筇很乖，當真不再說話。
他感覺到ERROR微微顫唞的身子，猶豫片刻，轉向他那邊，伸手抱住夙筇。
「快點睡覺。」ERROR說，「下次，我給你唱搖籃曲吧。」
「嗯。」
「不過我不會，你要教我。」
「好。」ERROR半真半假地說，「聽不到你的搖籃曲，我以後就不睡覺了。」
夙筇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您不覺得自己有點叛逆嗎？
安逸的房間和舒適的大床，躺了沒多久，夙筇真的睡著了。
睡夢中，他彷彿又把遊戲里的時間，從頭到尾回顧一遍，每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ERROR沒有絲毫睡意，無聲給安安發送消息，確定他那邊的情況。
[空白ID]：一切按計劃進行。
ERROR：夕懷姬呢？
[空白ID]：沒有明確表態，但是她說，不會幹擾我們的行動。
ERROR：你認為，她的話可信嗎？
[空白ID]：無所謂，我更相信自己。
即使夕懷姬出爾反爾，安安也有能力，讓她閉嘴。
ERROR：好。
[空白ID]：你不再說點什麼嗎？
ERROR：我應該說什麼？
[空白ID]：比如，我們只有這一次機會。如果失敗，勢必打草驚蛇，再次行動的難度會超乎想象。
[空白ID]：再比如，你為了這個機會，堵上自己的心血和人生。如果出現任何目標，你肯定是他們頭號暗殺目標。
[空白ID]：甚至，還有更嚴重的後果。
那群人是瘋子。
假如計劃出現任何偏差，他們或許會萌生『得不到寧願毀掉』的心態，殺死夙筇。
ERROR：你不是都知道嗎？
[空白ID]：。
ERROR：我確實可以重開千萬次，但，那是在我活著的前提下。
ERROR：我其實沒有失敗的選擇了，哥哥。
[空白ID]：我知道了。
安安丟下這句話，不再回復。
ERROR在黑暗中，安靜看向夙筇，直到黎明降臨。
第二十天，[所謂真實]無事發生，在一眾玩家難以置信的震驚中，順利結束。
直到離開最終圈，他們都不知道，最終圈的圈主究竟是誰。
等反應過來時，那些人已經平安的回到現實世界。
聽他們周遭親人描述，玩家們只是沉迷遊戲，玩得太投入，在遊戲世界里做了個長長的夢。
而現實世界，僅僅只過了兩天而已。
「怎麼可能？我在遊戲中九死一生，差點就要腦死亡了！」
「腦死亡？你玩遊戲玩傻了！開什麼玩笑呢？」
「我沒有開玩笑，你知道《INOFF》嗎？就是那個無一生還的死亡遊戲。前些天還報道過，說內測玩家全部都腦意識凍結了！」
「哦，你說那個遊戲啊。什麼死亡遊戲，只是宣傳的噱頭而已。你說的內測玩家，人家還好好活著呢。」
不知為何，《INOFF》變成普通的全息網游。
什麼報應遊戲，什麼把最恨的人送入遊戲世界，這些事全部不存在。
人們還說，「不過啊，那個遊戲真的立了大功。聽說那批內測玩家回來后，好多都去主動自首，決定改過自新了。」
「大家都說，這個遊戲擁有洗滌心靈的效果，打算等公測開始后，一起去玩呢。」
「還有還有，裡面的NPC特別可愛！我看了他的宣傳視頻，長得特別可愛，blingbling的魔法棒，簡直不要太討人喜歡~」
剛剛回到現實的玩家，語氣十分麻木：「哈，夙筇啊，那確實挺可愛的。」
——如果忽略他逆天實力，以及會用玩家刷經驗這件事的話。
與此同時，某個藏匿很深的隱蔽角落，還在暗地裡正常運作。
殊不知，他們一舉一動，都暴露在幾位大佬的監控下。
研究者守在檢測室，實時觀察儀錶盤，彼此交流最近發現的異常情況。
「你們有沒有發現，最近真理的數據不太正常。」
「有！我剛才好檢測到，他的心跳速率浮動了幾拍，明明什麼都沒有發生。」
「昨天還奇怪，明明狀態沒有變化，體溫卻升高了。我以為他可能生病了，結果很快，體溫又恢復了。」
「還有，最近給他輸入的信息，吸收量非常低。難道說，真理的身體到極限了。」
「那怎麼辦？之前的耗材全部跑光了，要把他們抓回來，還是重新製造耗材？」
「這種事情要請示領導，可是領導最近失蹤……什麼人？！」
有人聽到動靜，驚呼一聲。
其他人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沒有發現任何可疑身影，還以為他大驚小怪。
然而，下一秒，一個冰涼的東西，劃破幾層制服，悄無聲息抵住他們的脖子。
「解除基地外部的警戒系統。」
「你……」
「三。」他冷冷報出數字。
「等等，我……」
「二。」藏匿於暗夜中的男人，一身冰冷，沒有給他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研究者回了一下頭，才發現剛才跟他談笑風生的人，已經全部倒在地上。
這個人，居然能一瞬間，擺平這麼多警惕心很高的同事。
絕非善類。
他害怕對方倒數結束，連忙按照那人的意思，接觸基地外的警戒設施。
剛按下確定鍵，還沒有發出聲音，就被對方從背後敲了一下。
兩眼一黑，徹底失去意識。
安安拿起對講機，平靜地說，「你可以進來了。」
「不愧是你，這種地方也能潛入進來。」
「警戒系統只是最基礎的防禦，裡面所有地方，都有不同的防禦線。尤其是夙筇那裡，想要靠近，必須使用基地領導的許可權。」
「這些你不用擔心。」虞錯走進來，手裡還抱著一個黑色盒子，「只要是系統，就難不倒我。」
他把系統接入監控室的主機，輕易奪取控制權，一道道解除基地里的防禦系統。
那些銅牆鐵壁，在他的操縱下，逐漸變為擺設。
安安站在他旁邊，一邊盯著虞錯的操作，同時提防有人會突然冒出來。
正當虞錯破解倒數第二道操作時，安安剛才搜到的聯絡器，傳來新消息。
是領導發來的。
安安眸色沉了沉，沒有驚動虞錯，自己躲到旁邊點開信息。
Boss：我是紀淮西。
Boss：或者，你更熟悉夕懷姬這個名字。
安安回復：你打算做什麼？
Boss：我知道你在哪裡，我也知道，你肯定會講目標鎖定我爸爸。所以，我們做個交易吧。
說完，他發過來一張照片。
是一個安安很熟悉的控制器，上面有紅色和綠色兩個按鍵。
Boss：這個是我父親留在家裡保險箱的東西，我剛才撬開了保險箱。本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幸虧你們在遊戲中的提示，我翻找了電腦里的資料，才知道用法。
Boss：它是遠程遙控器，無論身在何處，都可以操縱基地的情況。按下紅色的按鍵，你們最關心的那個位置會爆炸。按下綠色按鍵，整個基地都會爆炸。
Boss：想不想試試，是你們攻破防禦系統的速度快，還是我按下按鈕的速度快。
安安：想做什麼交易？
Boss：不愧是你，真夠冷靜。
Boss：我知道，爸爸對你們做的事情天理難容。但是我求你們，不要殺他。
安安：你果然決定護著他。
Boss：不是，我在他私人電腦里，找到了所有的資料和證據。所以，我會舉報他。
Boss：他有錯，他背後那些人，和他有瓜葛的人，也無法倖免。
夕懷姬清楚，即使安安現在答應，這件事情也會沒完沒了。
完美實驗體被偷走，基地高層不會善罷甘休。
他們對實驗體做得那些事情，已經擁有足夠力量和社會地位的實驗體，也不會輕易原諒。
可以預見，只要夙筇被成功救出，整個世界都會陷入混亂。
既然如此，不如由她來了解吧。
假如自己的父親必須贖罪，那麼，與之相關的人，一個都別想倖免。
安安：你真的要這麼做？
Boss：我是他的女兒，同時，我也是為了全人類存在的科研人員。
Boss：我不允許任何人，玷污我為之奉獻的領域，即使我爸爸也不行。
安安：明白了。
安安：但是夙筇不會讓你研究的。
Boss：研究樣本那麼多，不缺他一個。
安安收到這條消息，突然意識到，能成為公會會長的人，都不簡單。
至少，他們都有一顆黑黢黢的心臟。
雖然不用擔心被遠程引爆，但是，這邊的情況，依然不太樂觀。
夙筇所在的透明棺材，沒有設置任何解除系統，從最開始就是死局。
假如想要從外界強行引爆，就會發生威力巨大的爆炸，把他和周圍一切紮成碎片。
「只能做到這裡了。」虞錯手指從鍵盤上移開。
接下來，如果夙筇回歸的意識，進入身體時像之前一樣，被清空了所有記憶。
那麼，他們所做的一切，都相當於無效。
虞錯推開檢測室的門，回頭對安安說，「走吧，現在只剩下兩個結局了。」
「你真平靜，不祈禱一下嗎？」
「我不相信神明。」虞錯走出檢測室，小聲補充一句，「但是，我相信夙筇。」
剛走出來，迎面遇到一大堆熟悉的面孔。
「你們怎麼出來了？裡面啥情況？」弒雲天衝過來，直接了當的問，
在他身後，還有一大堆在遊戲中，走到最後的玩家。
「你們那個NPC沒事吧？」
「需要給他續點KPI嗎？不過我現在可能只有一條命了。」
跟在弒雲天後面的男人，撓撓頭，不太好意思地說，「續命的事就讓我來吧，我命多。」
虞錯看了他一會兒，才認出來，他應該是在新手圈，被夙筇砍了許多次的順我者贏。
確實命多。
「不用。」虞錯冷淡地說，「這件事跟你們沒有關係。」
「哪能沒關係？」
「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
「我們也在遊戲里呆了那麼久，也受了夙筇不少照顧。」
雖然後來知道，《INOFF》並不會死人。
但是，每次得到的感動，全部是真實的。
「要是沒有我們幫忙，你們哪能這麼順利？」
虞錯：「你們做什麼了？」
「虧你還是個程序員，不知道現在是網路社會嗎？想要靠法律懲罰他們，過程太漫長了。」
「就是，在接到夕懷姬會長的命令之後，我們就開始舉報投訴，網路曝光他們。發動人脈，通過各個平台施壓，控制了那幫人。」
「現在，他們所做的那檔子事，已經鬧得人盡皆知。就算他們沒有被抓起來，短期內也不敢對你們做什麼。」
虞錯和安安確實沒有想到。
某種層面上，他們都是相同的人，過於依賴自己的能力，不肯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虞錯以為，這些玩家被系統強行扯進遊戲，肯定很憎恨創造系統的自己，又怎麼肯出手相助。
「嗨，就當玩遊戲唄。」
「仔細想想也挺有意思，從來沒玩過這麼真實的遊戲。」
「我還沒玩夠呢，《INOFF》要是不公測，就太可惜了。」
虞錯聽到這番無理取鬧地要求，露出難以理喻的表情。
「夠了，不要在我這裡索要獎勵。」
弒雲天走過來，小聲對虞錯說，「魚總那邊已經發動所有人脈。他面子大，這件事肯定會飛快處理，從重審判。鹿書凡這會兒開直播呢，煽風點火他最在行。現在問題就在於……」
他們同時看向基地正中央，那個無法抵達，光芒不至，聲音不可傳達的地方。
計劃已經完成了99.98%，但是，如果沒有夙筇的0.02%，就等於一切歸零。
他還記得嗎？
這次，羈絆足夠深嗎？
「虞錯！」安安看了眼儀錶，聲音失去以往的平靜，「夙筇的心跳沒了！」
「什麼？」虞錯連忙看向監控器械，手指飛快按動記下，唇緊緊抿成一條線，眼底翻滾著洶湧的波瀾。
「不，不是沒了。」
虞錯雙手握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告訴提心弔膽的大家。
「應該說，他的心跳無法通過儀器監測了。」
安安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
**
漂亮如人偶的男生，在一片混沌中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困囚於密不透風的狹小空間內。
這裡很安靜，周圍分不清光明和黑暗，目之所及一片荒蕪。
他為什麼在這裡呢？
男生想不明白。
他依稀記得，自己的記憶，是從三行代碼開始的。
他費勁的想：我是代碼嗎？
是那種按下刪除鍵就可以清空的代碼嗎？
所以，自己只要呆在這裡，等待被清空就好了。
漂亮人偶抱住自己，蜷在繭里，安靜的等了好一陣子，漸漸想要睡過去。
昏昏入睡之前，耳邊突然想起一道聲音——
『夙筇。』
『聽不到你的搖籃曲，我以後就不睡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