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主宅門廊大廳,賀騫一陣風似的行徑而過,一路上的綠植枝丫落在牆上的影子都在瑟瑟發顫。
從客廳出來的李博東滿臉是笑容:「前輩,你怎麼從外面進來?」
等看清楚賀騫臉色陰沉,如覆著一層霜雪。
他愕然地關心,「前輩,出什麼事情了?」
「沒事。」
賀騫匆匆回應,長腿邁上樓梯。
三步並作兩步,迅速上二樓。
跟著李博東出來的,是他的CP賈旭明。
他端著水杯在喝,也疑惑:「賀老師怎麼回事?」
李博東聳肩:「不知道啊。」
看臉色,像是遇到挺要緊的問題。
節目在直播,雖然兩人疑惑,但是也並無多話。
觀眾終於在直播界面看到賀騫,見他也是急匆匆的回房間,一邊是擔心,一邊又鬆口氣。
「呼,總算出現了,賀騫你可長點心吧。」
「到底怎麼回事?賀騫剛才去哪裡?」
「小哭包一直躲在床的位置,沒出來,沒見人影,急死我了」
「賀騫是不是知道什麼了?看他臉色好臭,給李博東嚇一跳」
「哎,粉絲鬧的這麼大,真是太瘋了」
「要是節目第一天就出事,我的CP第一天就崩的話,我會破大防的!」
「不會不會,看樣子賀騫應該搞得定」
「他搞不定,我親自拆CP!如果小哭包真的因為腦殘粉哭了,我真的不要他和賀騫一組!」
-
二樓套房。
賀騫一刻不停地推門進去。
卧室的大床里側。
孤零零的單薄少年坐在床沿,瓷白的臉頰泛著漣漣的淚光,鼻尖與眼睛通紅。
清透明亮的眼睛盈滿熱淚。
連細細密密的睫毛,濕漉漉地黏結成一簇一簇。
一顆顆淚珠滾滾往下掉,打濕了襯衣的前襟。
在壁燈柔和的暖黃光芒中,少年哭得渾身軟綿綿。
偏偏都這樣了,一隻手仍是舉著一瓣甜橙,顫顫巍巍地往嘴裡塞。
似乎想努力堵住自己都無法控制的哭泣。
賀騫大步進去的瞬間,觀眾都看到他的臉色變了。
冷白的肌膚,繃緊的下顎線。
本就深邃的眼睛更顯凝重,甚至咬緊了牙關。
「我靠,怎麼了怎麼了?」
「為什麼沒有鏡頭?賀騫的表情好冷好陰沉啊,原來剛才他之前已經不算冷淡了」
「卧槽卧槽,這一組的A的動心指數在狂跳」
「剛才AB都沒動靜,現在突然A狂跳,那就是賀騫!」
「開場第一眼,賀騫就對小莫念一見鍾情,這事兒我以為大家都看出來了。(提示,A第一次動心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是扯掉那個蒙眼睛的東西,小哭包哭的時候」
「溫馨提示:布條被賀騫放進口袋中」
「卧槽我說他為什麼要塞進去,而不是放在眼前的桌子上」
「天啊,這是什麼命中注定的搭配?救命(小哭包別出事」
「我好激動,但是不知道在激動個什麼鬼啊啊啊啊啊啊啊」
「姐妹我也是我也是!」
房間內,大床邊。
賀騫站在流淚的少年面前時,濕漉漉的臉龐,濕熱氤氳的氣息,
心臟有種不受控制的抽疼。
此刻的他,第一次,荒唐地感受到普羅米修斯的痛苦。
在高加索山的巨石上,被宙斯懲罰的普羅米修斯,每天都會周而復始地任由老鷹啄食他的肝臟與肉/體,卻不能離開哪怕一步。
普羅米修斯為人類盜取火種飽受折墮,而賀騫卻不知自己盜取了什麼。
賀騫掐掉了錄音,嗓音艱澀地發出聲音:「怎麼了?」
嗓音是他自己都不曾預料的低啞。
莫念哭得說不出一個字,大眼睛里的眼淚根本止不住。
已經沒辦法思考,思維陷入一灘泥淖。
輕顫的手舉著橙子瓣,咬下去的時候都已經咬住橙子皮卻不自知,只知道雙唇用力咬住,像是想找到些安慰般,熱淚濕漉漉地往下滾。
高大的男人俯身,捏住少年手中的橙子另一端,在他面前蹲下去。
細心地、從未如此溫柔地,將橙瓣兩端稍做處理。
而後,賀騫伸手,將橙瓣遞到少年濕潤飽滿的唇邊。
一點點橙子汁水,不受控地,沿著賀騫的手指肌膚往下滑落。
甜膩又酸澀。
莫念驚愕,卻止不住淚水。
模糊的淚眼裡男人的模樣卻依舊矜貴冷沉。
大腦僅剩的理智,卻在不停地發出危險警告,不由得對他心生畏懼。
少年未動。
賀騫只得輕輕地將橙子貼近他的唇。
落淚的少年獃獃地,幾乎無意識地,憑藉著本能地咬住橙子。
酸甜的味道瀰漫進唇齒間。
濕透打結的睫毛煽動,靈動的大眼睛此刻委屈酸澀得像是全世界都在傷害他。
年少就知事的賀騫,從來沒有哄過別人,想都沒想過。
可是現在,他第一次,萌生自己應該要哄一哄面前的人的想法。
然而,他終究是生疏的,甚至無法從過往經驗與演員體驗中找到類似的行為。
「別難過。」
嗓音盡量柔和,卻藏著自己都無以察覺的生澀,「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是安泳說的那些事在讓他痛苦流淚嗎?
莫念咬住橙瓣一動不動。
腦海中浮現剛才微博上看到的各種惡言惡語,不知如何自處,只知道看到的瞬間就渾身發燙,被抽光了力氣似的。
賀騫凝視他的淚眼,沒辦法繼續問下去。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修長的手,指背靠近少年淌著淚水的臉頰。
指尖即將觸及瓷白肌膚的電光火石間。
賀騫瞳孔微震,驚訝自己的行為反常至此。
分寸感令他轉開手,順勢去床頭櫃連續抽出三張紙巾遞過去。
房間里極其安靜,
抽紙巾的聲音清晰得刺耳。
莫念抿著橙子,無辜可憐地接住紙巾,低頭按在眼睛上。
心思全亂了,可是節目還在繼續。
尤其是看到前輩的時候,他清醒過來。
他哭得渾渾噩噩,卻也努力地支撐自己站起來,哭哭唧唧地說:「我,我沒事。我去,去洗臉……」
賀騫就半蹲在他面前,在伸手要扶他的時候,他卻立刻避開。
手,落空了。
莫念走得一腳輕一腳淺,幾乎是要扶著牆走才順利進了洗手間。
賀騫獨自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空氣中浮遊著橙子的香氣,耳中是隱約傳來的洗手間水流聲。
在賀騫起身的時候,床上的手機要掉不掉,他抬手取來準備放上床頭櫃時,亮著的屏幕卻叫他眼神一暗。
「傻逼,你也配得上賀騫嗎?」
「你戲可真多,今天的營銷花了多少錢?賺的錢夠用嗎?」
「趴在賀騫身上吸血,爽嗎垃圾」
「在偶像劇里演小太監的你,只配做個洗腳奴」
「為了勾引人這麼不擇手段,滾齣節目組」
「好不容易可以參加一個節目,就往死里搶鏡頭,可真是好手段」
「垃圾,滾」
「說你2B,鉛筆不樂意」
「祝福你這朵白蓮花,八十八線,糊穿地心,不客氣喲」
「……」
賀騫往下滑的時候,
更多不堪入目的謾罵,肆意蔓延,彷彿要衝出手機的屏幕。
那些罵得如此噁心的用戶,頂著的昵稱都是「賀騫老公最帥」、「賀騫老婆」、「賀騫是你永遠的神」、「戀騫」、「賀騫唯粉」、「賀騫門下走狗」……
洗手間傳來聲音,賀騫將手機按滅,神色凝重地放回床頭櫃。
安靜的房間里,手機發出「嗒」的一聲。
幾分鐘后。
莫念從洗手間出來,玉白的臉上還有些濕潤,低眉垂眸地往前走。
像是不敢直接靠近床邊的冷漠男人,
只能傻傻地頓步,進退不能。
可憐委屈得像是在雨夜被趕出家門的金貴小少爺。
孤苦無依,迷惘叢生。
賀騫朝著他走去時,明顯感覺到他往旁邊躲閃。
莫念盯著地毯上的花紋、細細的絨毛、自己腳尖。
神思亂糟糟,不知作何反應。
直到男人擦肩而過時,說了話。
「我洗個手,一會兒你洗澡,睡覺。」
特別程式化的低沉平和語氣,卻莫名地好像在決定什麼。
莫念知道這是在拍攝節目,不能任性。
他可是拿了高額的報酬才來參加,不管怎麼樣也絕對不能不敬業。
他乖巧地點點頭,「嗯」了一聲。
聲音很輕,很柔,也很軟和。
棉花團一般。
卻越發顯得懂事而可憐。
洗手間。
賀騫打開黑金色的雕花紋流水開關,溫水衝上手掌時,橙子汁液滑過的感覺,突然間清晰起來。
手指側面的肌膚有些發癢,酸甜的汁水似乎留下了無法抹去的痕迹。
-
正好節目到八點,節目組宣布今天第一天的直播結束,明天早上繼續。
「什麼啊?為什麼不給看了?我的小哭包呢」
「這叫我怎麼睡得著?賀騫進去之後呢?」
「自從賀騫進去,A的動心指數一直在高位,剛才才回落」
「我發誓,等我有錢了我要砸錢讓節目組一次性放完所有內容」
「是劇本也求求給個結局!」
「姐妹們,小哭包應該沒事,明天會繼續的,製作人,也是賀騫朋友@安泳發了微博說明天照常。」
「希望明天的小哭包開開心心,不然我也要肆意傳播我的戾氣了」
入夜。
賀騫關上屋內的燈光后,看了眼大床上拱起的一小團。
哭泣的時候一點聲響都沒有,可憐委屈也不願意訴說,只是和著橙子一起往肚子里咽下去。
睡覺的時候也是如此,乖巧安靜得讓人心疼。
賀騫拉開沙發上的薄被,一條胳膊枕著頭,望著黑漆漆的屋頂良久,不知為何,抬起另一隻手,緩緩地靠近鼻尖。
就那麼一點橙子汁水,卻濃郁得始終縈繞。
-
次日。
在柔和的晨光中,莫念緩緩清醒過來,他的眼睛很酸脹。
昨天沒控制住,哭得腦袋都疼了,眼睛自然嚴重。
他癟癟嘴,小爪子一般的手扒拉扒拉被子。
床頭柜上是手機,莫念想拿過來看看時間,卻正看到微博好像有提示。
他糾結,不會又是罵他的吧?
要不然卸載微博好了,暫時做個鴕鳥。
說到做到,莫念側躺著打開手機,決定卸載,可是沒想到卻誤點進去,正蹙眉時,卻見到了奇怪的私信內容。
「對不起,是我不該私自以賀騫粉絲的名義,肆意地向你發泄我的負面情緒,非常抱歉,希望你沒有受到傷害。」
莫念:「……」
不只是這條,到下一條,同樣也是道歉。
「對不起,我為我昨天的行為道歉。是我沒有處理好自己和喜歡的明星之間的關係,對不起,你是無辜的,不該讓你受到責罵。」
「你很可愛,是我昨天瘋了才會罵你長得難看,對不起,我愚蠢地人身攻擊了你,抱歉抱歉」
「……」
在莫念還沒有回神時,微博跳出來一條資訊推送:
娛樂圈亂象:以偶像之名肆意攻訐的粉圈,到底何時終結
[影帝賀騫與《談一場永不分手的戀愛》節目組共同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