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這群天南海北湊起來的大男生有種把所有地方都變成宿舍的天賦，三言兩語就讓冷清病房變得熱鬧起來。

他們的青春朝氣將魏應城包圍，就像圍了一圈小太陽，烤得魏應城全身都暖了起來。

術后的他沒有精力一句一字來應付室友們，但只是這樣坐在病床上聽他們嘰嘰喳喳就足夠舒服了。

來查房的醫生剛到門口就聽到裡面格外熱鬧，探頭一看就笑了起來。

「吵是吵了點，氣氛真不錯。」

這話不是說給別人聽的……

站在人群之外的魏郁側目看他。

醫生說：「送十盒燕窩，不如讓病人多笑笑。」

魏郁充耳不聞，問：「我哥今天能出院嗎？」

醫生詫異。

魏應城的手術恢復得很好，但醫生擔心失憶會不會別的癥狀，本想讓病人再住院觀察幾天。

可魏郁堅持。

醫生也只好放魏應城回家修養。

*

魏應城還在專心聽周捷然炫耀他是怎麼砍價買酸奶，忽然魏郁撥開他們走到魏應城身邊。

「哥，醫生同意讓你回家了。」

室友撓撓頭，「這麼快？」

魏郁笑著，「各位請回吧，我哥已經很累了，你們可以回寢室再開茶話會。」

再遲鈍的人也聽出他話里嫌棄話多的意思。

魏郁看到魏應城緊皺的眉頭，於是又重新改了措辭。

「不好意思，我也是有點著急了所以說話重了，請你們早點離開，等我哥完全好了再請你們吃飯。」

他像是拿不準夠不夠有誠意似的，轉頭看著魏應城繼續說：「好嗎？」

魏應城被他這幅戰戰兢兢的樣子逗笑了。

室友一聽有飯吃，也紛紛答應，打完招呼就離開了。

看著魏郁跟著送人出門，魏應城感覺剛才可能是自己誤會魏郁了。

他也許是心直口快，但並沒有惡意。

魏郁轉身，對魏應城擺出可憐地模樣。

「哥不要怪我說話重，我是嫉妒他們和哥關係這麼好……哥都快把我忘了吧？」

他把指腹上的傷口湊到魏應城面前。

用力一擠，血珠又翻湧出來。

「好疼啊哥。」

看魏郁這麼明目張胆地博同情，魏應城哭笑不得。

「我為了哥受點傷無所謂，但是我不想看哥和別人這麼親近…」

魏應城無奈。

說來說去，還是那點獨佔欲在作祟。

「不說這個了，你換上衣服，我帶哥回我們的新家，我給你準備了禮物。」

魏郁說著，湊過去親了親魏應城的側臉。

魏應城還沒適應這種親密地親吻，訥訥地笑了笑。

他心裡還是很難相信自己會和弟弟在一起。

哪怕是沒有血緣，心中芥蒂還很難消解。

但魏郁和他說話的時候，總是用那雙溫柔而執著的目光看著他……

魏應城還在猶豫的心，逐漸被融化了些。

*

魏應城被帶回完全陌生的房子里。

準確來說，現在大部分地方對他來說都不熟悉。

但這個房子格外陌生。

他不喜歡這種風格，窗戶很小，光源很少……很壓抑。

哪怕魏郁說這是他們以後在A市的家，魏應城還是有些拘束。

走到側廳時，魏郁忽然握緊他的手，笑容神秘地把他帶過去。

一架鋼琴白色的鋼琴在燈光下散發著優雅的柔光。

見魏應城表情不變，魏郁便拉著他的手放在琴鍵上感受。

魏郁說：「是不是和家裡的那架一樣。」

魏應城伸出食指在琴鍵上敲了幾下，靦腆又抱歉地笑了笑。

「我……不記得我有彈過鋼琴。」

魏郁眉頭緊鎖，似乎沒想到魏應城連鋼琴都會忘記。

「我學會的第一首鋼琴曲就是你教的。」

魏郁坐下，手指在琴鍵上熟練地演奏。

魏應城屏息聽了半晌，還是搖搖頭。

「不記得了。但是這首曲子講了什麼？為什麼聽起來有種說不出的……悲傷？」

「……一個背德的故事。」

魏應城微怔。

「是不是很巧？但那個時候你還不知道我以後會出現在魏家。」

魏郁笑著回憶起來，「我第一次見你就是在甄雅的琴房。你坐在窗邊練琴，那瞬間世間所有陽光為你而生……你就像個閃閃發光的王子，而我…」

魏郁頓了頓。

「而我是你唯一的聽眾。」

魏應城似懂非懂。

他實在記不起來任何和鋼琴有關的事情，就像他不記得魏郁一樣。

魏應城釋然地說：「可能我是忘記了所有重要的東西吧。」

魏郁目光幽暗，「那你還記得小熊嗎？」

魏應城遲疑，「……很重要嗎？」

魏郁抿唇不語，騰地起身。

魏應城懵了。

難道這隻小熊是對魏郁很重要的存在？

但魏郁已經轉身說自己要去看書了。

「那我呢？」魏應城問。

魏郁摸了摸眉尾，「去做什麼都行。」

魏應城沉默片刻。

「你是不是煩我了？」

魏郁眼眸一閃而過的驚訝，繼而又笑起來。

「怎麼會。」

魏應城指了指他的手，「你一摸眉毛我就知道你煩了。」

他雖然不記得魏郁了，但有些反應已經在潛意識中了。

比如魏郁煩躁的時候會摸眉毛。

再比如魏郁一直在笑。

笑對他來說不是情緒，而是習慣。

所以在魏郁笑著說沒煩的時候，魏應城就知道他是在說謊。

但同時魏應城也在想，如果自己不是真的對魏郁有感情，為什麼會對他這麼了解呢……

小時候媽媽就教育他，只有愛一個人才會在意他的一言一動。

所以魏應城找遍自己腦海里的所有可能，答案只有「愛」。

魏郁是他能送出項鏈的人…

或許，他和魏郁是真的在過去相愛著吧……

*

失憶回家后的前幾天都在休息中度過了。

魏應城在醫院裡躺了這麼多天，但還是每天都睡不醒。

醫生說可能是身體機能在通過睡眠來自我修復。

也有個最簡單的答案：長期睡眠不佳，更通俗來說就是缺覺。

魏應城窩在床上不分日夜地睡了很久才緩過來。

不知是出院的第幾天，他和魏郁一起開車去接從S市來的老同學。

魏郁租了車，而他在副駕里搖搖晃晃地又睡著了。

再醒來。

一雙睫毛濃密的大眼就在他臉前面。

看到他睜眼，這個女生快速地眨了眨眼。

「還記得我嗎？」

魏應城驚慌地躲開她。

另外那個稍胖的男生哈哈大笑。

「你把班長嚇死了。」

這個聲音讓魏應城稍微清醒了些。

他抬眼打量了片刻……這是上次視頻的那群同學。

但是此刻不再透過屏幕，他們臉上的表情不再模糊，魏應城清晰地感覺到這些人身上的尖銳的氣場。

魏應城下意識地不想靠近他們。

魏郁從駕駛位上扭頭說：「不該做的事別做。不該說的話別說。」

「真無聊。」

柳欣玲吐吐舌頭，又挑眉看向魏郁，「你哥真的不記得我們了嗎？」

魏郁皺眉，「坐好，你不要命了？」

被魏郁眼神警告，柳欣玲才抱怨著坐回後座。

她嘀咕說：「你那個小熊杯子我讓歐洲老工匠給你親手燒，最少五百歐，夠賠你了吧。」

再度聽到小熊的魏應城豎起耳朵。

他偷看到魏郁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捏緊，於是更加確信這個小熊可能和魏郁有關係。

只聽魏郁說：「你打碎的是我哥特地給我做的，連小熊都是對著我最喜歡的那款仔細畫的，你賠多貴的都不一樣。」

魏應城明白了。

原來魏郁真的喜歡小熊。

柳欣玲皺眉看了魏應城半天才相信：魏應城是真的失憶了。

於是她又湊上前，對著魏應城擠著眼問：「你什麼都不記得了……那過去你和我表白的事也都忘了？」

柳欣玲是個標準的鵝蛋臉美女。

魏應城的臉瞬間紅透了。

魏郁笑著說：「你再胡說，我們就一起撞死。」

柳欣玲打了個誇張的寒噤，「你嚇唬誰啊。」

等到她坐回去之後，看到魏郁透過後視鏡直直地盯著她的目光，陡然全身都變涼了。

但眨眼間，魏郁又溫柔地問魏應城今天想去哪裡。

柳欣玲默默收聲……

朱朗志說得對，魏郁就是個瘋狗。

魏應城在前排什麼都沒發覺。反而經過這一番說笑有些放鬆了。

A市他們都不熟，去商場也都大同小異。

一番討論后，朱朗志提議要不就去魏郁和魏應城的學校，得到所有人的贊同。

魏郁的學校不對外開放，只能去魏應城的醫大。

但醫大建校時間久，有些建築甚至還停留在蘇俄風格。

一行人沒有說話，但魏應城能感受到他們都沒了興趣。

漫無目的地逛了許久，魏應城忽然被人叫住。

「誒呀，你好多了啊。」

又是同樣的嘰嘰喳喳。

魏郁面色不佳，對這群突然到來的室友感到不耐煩。

室友們和魏應城打完招呼就想再和別的人聊幾句。

但鄭立他們穿著不凡，手裡拿的都是前幾天才發布的新型號手機……一個最起碼上萬。

最終他們在朱朗志不屑打量的目光里停下腳步，匆匆告別了。

魏應城還想和他們多說幾句，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突然離開。

失落時，魏郁攬住他，說：「我記得你們學校好像有個奶茶很好喝？」

鄭立立刻瞪大眼，附和說：「是不是加了中藥的？感覺很好喝。」

魏應城當然不記得，還是被他們帶去找到的地方。

在奶茶店兼職的女孩認出魏應城是自己的同班同學，特地給他們所有人都升了大杯。

五個人一人一杯奶茶站在學校路邊，剛才才有些熱烈的氣氛又冷了下來。

反而是每天流連各種高檔下午茶的柳欣玲直接扎開奶茶開始喝。

「雖然茶葉不是好茶葉，糖分也過度了……但是還挺好喝的。」

然後每個人都戳開。

魏郁看魏應城迷茫的樣子，幫他打開。

「你不記得了？」魏郁問。

魏應城遲疑道：「我好像從來沒喝過外面的飲料。」

「那你真可憐。」

鄭立剛說完就被魏郁從腦袋后挨了一巴掌。

柳欣玲哈哈大笑，說：「你倒是天天喝，喝成大豬頭。」

魏應城本不該因為這種嘲諷的話笑，這不禮貌，但他還是沒忍住嘴角上揚。

魏應城和魏郁小聲說：「這種一群人在一起打鬧說笑的氣氛……還真好。」

魏郁：「就這樣你就滿足了？」

魏應城：「就這樣就很好了。」

魏郁抿唇不再說話。

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麼。

忽然魏應城看到有個穿著短裙的女孩被一個帶著鴨舌帽的男生偷偷摸摸地尾隨著。

他皺眉看了許久，確認這個女孩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被跟蹤了，立刻上前制止。

魏應城把女孩擋在自己身後，「你往人多的地方去，我幫你解決。」

這周圍不是沒有別人發現，只是都沒有人敢站出來。

魏郁看著魏應城這樣，皺眉思考了片刻才上前。

但他比魏應城更直接。

他一拳把那個帶鴨舌帽的男生揍翻在地上。

女孩驚叫出聲。

魏應城還想安慰她沒事了。

忽然一群舉著攝像頭的人出來解釋，說這是在拍一個隨機街頭反應的視頻，女孩和男生都是演員。

那個男生捂著臉站了起來，像是被打怕了似的躲在團隊後面。

魏應城有點手足無措，沒想到是這樣的走向。

但節目組還是感謝了他們的勇敢，讓他們一行人在一起錄了一支短小的視頻后結束了鬧劇。

以防萬一，魏應城還是留給導演手機號碼，讓他有事再聯繫。

但三天過後等到的不是他們的聯繫，而是這支視頻爆紅網路的消息。

視頻從用監控的視角拍攝顯得格外真實。

魏應城和魏郁出手相救的行為被反覆剪輯發酵，二人成為遇到危險也勇敢面對的少年。

而他們出現在視頻片尾的英俊面容更是加速了視頻的傳播。

很快，連古珠雲都打電話來說這件事。

魏仲愷最看重臉面，他並不希望魏家的兩個孩子曝光在公眾面前，好在事情的評價很正面。

越來越多的人關注這件事，其中誇獎的聲音佔大半。

但慢慢也出現一些指責他們是因為有豐厚家底才能任性善良的聲音。

魏應城自己沒有短視頻軟體，以為這件事只是小水花，直到他在路上被認別人出來才知道影響很大。

但那天回學校提交這段時間沒來得及交的作業時，他發現別人看他的眼神突然變了。

變得嘲諷，

變得不屑，

變得譏笑，

變得冷漠。

陰森森的天空忽然飄落淅瀝瀝的雨點。

魏應城看著這些人投來的目光，忽然有種熟悉的感覺。

好像他曾經也被所有人這樣對待過。

但他還不理解這一切為什麼這樣發生。

雨越下越大，幾乎要把城市顛倒。

魏應城正要撐傘走出教學樓，忽然看到那天為他升杯的女同學。

他為女生遞上傘，但女生則冷冷看他一眼，厭惡地離開了。

「騙子。」

這個女生說。

魏應城面色驟變，淡色的嘴唇變得更白了些。

「……什麼？」

但女生連眼神都不想給他，而是直接跑進雨里。

電話響了。

魏郁的。

他的聲音夾雜著巨大的雨聲，「哥，你在哪？除了我聯繫你，你不要看消息，所有的都不要看，聽見了嗎？」

魏應城彷彿透過電話同樣感受到冰冷的雨水爬滿全身。

「發生了什麼？」

「你先不要看，你在哪？我去找你。」

魏應城感受著所有人滿是惡意的眼神。

他麻木地放下手機，看著不知什麼軟體推送的頭條。

——「富有且善良」人設崩塌，良師被逼無奈跳樓揭露所謂見義勇為少年真面目。

配圖是……

畢業照上那個老師的臉。

孟斌憔悴地像個年過半百的老人。

他對著攝像頭舉著身份證哭訴自己一年前因為幫助一個被霸凌的學生丟了工作失去收入，進而導致父母無錢救命而去世。

但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自己一心拯救的學生居然是聯合那群學生一起騙他。

魏應城看著孟斌手裡那張作為證據的截圖……

上面的他和魏郁站在一起，身後是鄭立、朱朗志和柳欣玲。

而現在，意識到自己被狠狠欺騙的孟斌打算公開自.殺，讓所有人看清這個被社會讚揚的少年是何種恐怖惡劣的存在。

魏應城腦袋裡一片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