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報道達成一致的口徑。
圍攻的網友潮水般退去。
帶頭顛倒是非的博主被起訴封號。
孟斌直播跳樓這件事已經休止。
不用太久時間,大家就會忘記有一個老師舉著身份證狀訴自己被逼上絕路,然後從二十樓縱身一躍。
校方通知魏應城可以暫時在家繼續休息一段時間,以免引起意外。
魏郁索性一起請假和魏應城一起趕回S市。
魏應城還是放心不下孟斌。
不知為何,哪怕是孟斌在直播指名道姓地指責他,他除了心痛之外,沒有一絲憤怒的感覺。
魏應城從飛機上俯瞰城市的夜景,幻想著孟老師是否在樓頂看到每個人渺小如螻蟻,然後放棄了以螻蟻之力與世界抗衡,才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活著已經沒有希望了,跳下去無論是痛還是怨都不會有感覺了……
魏郁握緊他的手,把他從這段幻想里拉了回來。
魏應城驚出一身汗。
這個幻想太真實。
真到好像那個站在天台上想要跳下去的人就是自己。
但他擁有快樂順遂的學業生活,幸福完整的家庭,前途無量的未來……還有值得信賴的愛人……
所有事情都向著最好的方向發展,為什麼要選擇結束呢?
魏應城出神地想著。
魏郁拉上窗戶的遮光板,給他腿上蓋了小毯子。
魏應城忽然問:「孟老師的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嗎?」
魏郁的手微頓,又自然地把毯子拍了拍,漫不經心地說:「是啊。」
「那一年前…他到底為什麼被開除?」
「他是主動離職。」
魏應城皺眉,「可他不是很缺錢嗎?」
「就是因為缺錢所以才想換一個收入更高的工作啊。」
「別想了哥,再想都快成小笨蛋了。」魏郁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睡吧,到了我叫你。」
魏應城本想拒絕,但是他腦子裡很多莫名其妙的聲音,吵得他頭疼不已。
他閉上眼,做了一個怪異的夢。
空曠寂靜的天台,他站在狂風中,傾斜的身影即將墜下。
一個男人用盡全力抓住他的手。
是孟老師。
他說:「別跳,我會救你…你相信我!」
但是眨眼間,他被拉了上來。
而孟斌順著他的方向跳了下去。
擦肩而過,沒有給絲毫反應的時間。
「啪——」
魏應城驚醒。
廣播播報,「飛機已經平安抵達S市。」
魏郁問:「做噩夢了嗎?」
魏應城怔怔的點頭。
只是夢……
但是太真了。
真的分不清夢是真的,還是現實是假的。
*
他們原本計劃趁夜裡去醫院探望孟斌,但剛下飛機就被記者團團圍住。
還好有機場安保的圍護才躲過一劫。
但醫院是去不得了,誰知道哪裡已經埋伏了多少雙眼睛。
最後魏應城和魏郁只能修改行程,匆匆上了魏仲愷派出的車回了魏家。
老賈一路沉默,只在最後下車前交代了一句:
「老爺現在非常憤怒,二位少爺……小心。」
回到魏家,古珠雲冷著臉讓他們去和魏仲愷認錯。
但上樓時,古珠雲拉住魏郁。
「你去什麼,讓他自己去。」
已經踏在台階上的魏應城僵在原地,不敢回頭看魏郁此時的表情。
許久沒有聽到聲音,他深呼吸,告訴自己一人做事一人當。
但是身後空蕩,心裡也空了一大塊。
他抬腳繼續上樓,一隻手輕輕地搭在他肩上。
「哥,我和你一起。」
*
身穿正裝的顧問慌亂轉身。
「我平時養你們這麼一大幫人有什麼用?如果明天還是這個情況,你們整個部分都給我滾。」
他機械地點頭認錯,原本一絲不苟的頭髮散亂地垂在額前。
魏仲愷像個暴怒的獅子,對所有不滿意的人使出絕對壓迫。
顧問打開門和魏應城對視時,眼神裡帶著麻木的恐懼。
魏仲愷抬起通紅的眼,冷笑道:「你們還知道回來?」
魏應城被他看得通體發涼,本能地低下頭不和他對視。
魏仲愷讓他走到面前來。
魏郁在他背後,但關上門后,他上前一步站在魏應城身前。
魏仲愷再次開口,「魏應城,我要你走到我面前……你要躲在你弟弟背後做個懦夫嗎?」
魏郁扭頭,眉頭輕攏。
「不要。」
但魏應城繞過他,來到魏仲愷面前。
「爸…我……」
「啪!」
魏應城瞪大眼,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魏郁。
魏仲愷這一耳光用盡全力,魏郁的臉上迅速浮現起大片紅色。
「你給我讓開。」魏仲愷警告。
但魏郁絲毫不動。
「你護著他?」
魏仲愷不敢置信地看著魏郁。
魏郁舔了舔嘴角的血,眼神倔強。
魏應城用力想把魏郁拉到自己身後,但魏郁不做理會,定定地擋在他身前。
魏仲愷氣極反笑,「好,你願意擋著就擋著。」
他已經快被氣瘋,舉起手邊的陶瓷杯,狠狠向兩人砸去。
「你們兄弟感情好,那就一起挨打。」
魏郁伸手阻擋,但魏應城用全力把他推開。
「嘩啦」
滾燙的熱茶澆在魏應城身上,單薄夏衣抵擋不住高溫,魏應城痛得捂住肩膀。
茶杯蓋摔在他的額角,劃開的小口子汨汨嚮往留著血珠,血痕很快就蜿蜒了半張臉。
「哥!」
魏郁衝上去扶住魏應城。
魏仲愷喘著粗氣坐回椅子上,他的厭惡毫不遮擋。
「魏應城,你到底要給魏家帶來多少災難?因為那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人,魏氏一夜之間損失多少你知道嗎?!魏家養你不如養一條狗,狗還是知道對著主人搖尾巴,你呢?你就是只養不熟的白眼狼!」
一字一句,刺得魏應城的心滿目瘡痍。
他在這個時候明白司機那句提醒代表著什麼。
原來爸爸在發火的時候是這麼恐怖。
但他記憶里的爸爸不是這樣的。
魏應城告訴自己,爸爸只是氣急了,只要認真認錯就他就會原諒的。
但從他走進魏家那一刻開始,那股一直飄搖的不安就不停地敲打著他的心。
家裡好像什麼都沒變,但又什麼都變了。
魏應城低下頭,血珠順著眼睫滴滴拉拉地落在木質地板上。
他小聲說:「對不起,爸……」
「不要叫我爸。」
魏仲愷冷冷地打斷他。
魏應城僵硬地點頭,「我錯了,我該怎麼做才能彌補?」
「彌補?」
魏仲愷目光上下掃過他,似乎在說不自量力。
「你現在做什麼都無法彌補」」
魏應城看著地上一朵朵血花,忽然無比沉默。
魏郁用手把魏應城臉上的血都擦乾淨,說:「爸,你就算再生氣也不要對一個病號這麼大打出手。」
魏仲愷拍桌子,「魏郁,你現在在教訓我嗎?!你是故意帶他來氣我的嗎?」
魏仲愷稍微平息的怒意再度點燃,他憤怒地看著魏應城。
「他為什麼摔下樓他自己不知道嗎?!他每一次都能弄砸我對他的期望,每一次!」
魏應城低垂著臉,手指緊緊攥著自己半濕的衣角。
他身上已經說不出是痛還是涼,反正……有點麻木。
每一次?每一次我都會讓爸失望嗎?
當著魏仲愷的面,魏郁不能拉著他的手,但可以握緊他的手腕。
魏郁又一次在他全身濕透等待幫助的時候出現在他身邊。
但在魏仲愷眼中,這樣的魏應城無比怯懦和卑鄙。
「你故意躲在你弟背後是想逃什麼?」
魏應城輕輕抬頭,和魏仲愷滿是厭惡不屑的眼神撞上。
那眼神簡直像是在看十惡不赦的仇人,而不是親手養大的孩子。
魏仲愷:「你一直生病就是借口,失憶也是借口,你一直都在逃避……!用盡各種借口逃避的懦夫!你現在惹了這麼大的禍有魏家給你兜底,可是你知道黎家以後會怎麼看你?!」
魏應城痛苦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迷茫。
黎家……這和黎家有什麼關係?
他下意識把求助的眼神投向魏郁,但魏郁在魏仲愷提到黎字的時候已經沖了上去,雙臂張開擋在魏應城面前。
「爸,你要打要罵都沖著我來。」
「反了你了!」
魏仲愷雙目暴起。
但魏郁擋在魏應城身前,寸步不讓。
魏仲愷在來回走了幾圈才連說三個「好」定住。
「既然你們想表現兄弟情深,那就好好在這裡跪著表現一晚!」
魏應城瞪大眼,爭取道:「我自己跪,不要讓小郁跪!」
魏仲愷嗤笑,「你再說你就跪在那瓷片上。」
魏郁扭頭對著魏應城搖搖頭,然後慢慢跪了下去。
魏仲愷像頭牛一般大喘氣,胸膛劇烈起伏。
在外的古珠雲終於忍不住打開門把魏仲愷勸了出去。
她知道這時候不能求情,但看著魏應城的眼神里充滿怨恨。
「只會害人的廢物。」
她這麼說,離開了書房。
魏應城額頭上的傷已經不再流血,紅色的血塊凝固在慘白的皮膚上,無比駭人。
魏郁抿唇,良久后說:「你身上的衣服濕了,和我換吧。」
魏應城極為遲鈍的動了動眼睛,才發現自己身上被茶水燙過的地方已經沒有感覺。
魏郁半強行半勸說地把他身上濕透的衣服脫了下來,鬆了口氣。
「還好沒有燙出水泡。」
但白皙的皮膚上還是留下大片紅色印記。
風一吹,疼得魏應城全身打顫。
魏郁趕緊脫下身上的T恤遞給魏應城。
但魏應城下意識地擋住自己的身體。
他目光閃躲,「別看,我的身體……很噁心。」
鏡子里的自己瘦骨嶙峋,皮膚像死人一樣白的詭異。
魏應城本能抗拒被魏郁看到這樣的自己。
魏郁幽深的眼神微動。他靠向魏應城,輕聲說:「不會,哥只是生病了,之後好起來了,就不會是這樣了。」
「……真的嗎?」魏應城目光閃爍。
「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魏應城垂眸沒再說話。
魏郁就自顧自地幫他把衣服穿上。
他的手摸了摸魏應城脖子后突出的一小節骨頭,感受著這瘦弱身軀下頑強血脈的跳動。
當他以為魏應城不會再有回答的時候,他聽到:
「好。」
魏應城說好,魏應城說他會相信。
魏郁收回手,沉默地和魏應城並肩跪在無聲的書房裡。
魏仲愷說過的話決定不會更改,他是鐵了心讓他們跪一夜。
夏天的深夜冷得人直打冷顫。
魏郁扶住搖搖欲墜的魏應城,「坐下吧,不要倔了。」
魏應城搖搖頭,「爸會生氣。」
魏郁摸了摸眉毛,「他已經睡著了,根本不會來看的。」
魏應城想拒絕,但已經無力地跌坐下來,要不是魏郁扶著他,這個時候他已經摔倒在地上了。
他被魏郁扶到椅子上坐著。
魏郁鬆開手起身的時候,被魏應城猛地拉住。
魏郁的身體失重前傾,雙臂撐開撲向魏應城。
魏郁和魏應城四目相接,只需要一個人稍微往前一點,就能在這個無人寂靜的地方促成一個禁忌的吻。
魏應城瞪大原本朦朧的眼,張開嘴想解釋,但魏郁笑著說:「哥是想做什麼?」
「我……不是……我是想讓你也坐下休息一下……」
但是越解釋反而越心虛,好像自己在欲蓋彌彰……
魏郁俊朗的面容就在他眼前,魏應城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
他心裡羞恥又難堪地想,如果這個時候真的可以吻一下,也不算什麼吧。
魏郁靜靜地看著他,彷彿在等待著。
魏應城閉上眼,下定決心主動向前探去。
嘴唇即將挨上的瞬間,一個尖銳的聲音傳來。
「你們在做什麼?!」
古珠雲驚恐的面容出現在門口。
魏郁立刻起身,「媽,不是這樣的……」
古珠雲慌張又焦躁地看了看周圍,確認無人後立刻衝進書房,反手把門鎖好了質問道:
「魏應城,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喜歡男人就算了,為什麼要和弟弟做這種事?你這個野種作踐自己無所謂,為什麼要拉小郁下水?小郁是魏家唯一的孩子,他將來要傳宗接代的,小郁好不容易才回到魏家,你安得什麼心?!」
魏應城被她一句接一句的話砸得頭暈眼花。
她說什麼……
她說小郁是魏家唯一的孩子?
這是……什麼意思?
他是唯一的孩子……
那我呢?
我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