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瘟疫（15）

白熾燈光從頭臨下，在地板上反射出一陣冰涼的白。整備區里安靜空曠，偶爾會有腳步聲從黑黝黝的甬道里傳來，格外清脆突出。

錢晨的呼吸有點亂，整個人都在高度緊張狀態。

一名警衛從他身後走過，似乎奇怪他為什麼停在這兒不走，審視的目光猶帶著幾分冷意，他瞬間繃緊了脊背，寒意從脊樑爬上後腦勺。

幸好，那名警衛只是狐疑地看了看他，就將視線集中在了他面前的指示牌上，看完之後，筆直走入前面的甬道。

秋靜雨呼出一口氣，提醒錢晨：「放鬆一點，你一直緊張兮兮，就算沒問題也被人看出問題了。」

錢晨卻轉過頭來反問她：「你真的一點也不在意？」

「曲強死了，只可能是被宗哥殺死的！」

秋靜雨靜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嗓音同樣有了幾分乾澀：「當然在意。」

知道宗棲人在為他倆拖延時間，進入培訓中心之後，他倆一刻也不敢停留，盡最大的能力和可能去探索每一個區域。到目前為止，已經有67%的探索度，也是爭分奪秒的這段時間，他們從系統提示中知道了夾克男曲強的死訊。

對宗棲人的擔憂算是徹底放下，但緊接著，他倆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寒意。

錢晨苦笑：「曲強可是個經驗豐富的老玩家，連他都打不過宗哥，宗哥他真的是個新人？」

秋靜雨張了張嘴。

這事根本沒法解釋，他倆不在現場，不知道宗棲人是用什麼手段解決掉曲強。

再加上進入試煉之後，他們一時半會兒還沒扭轉觀念，覺得玩家之間再怎麼不和，那也是同伴，是一類人，導致在聽到曲強的死亡訊息時，他們沒法不震撼，不忌憚。

秋靜雨低聲說：「可他救了我們，還願意帶我們通關，哪怕他說自己需要幫手……你覺得他真的需要嗎？」

回想這段時間的經歷，收集身份證明、找到醫院休整、揭露居民的真實身份、揭露試煉的本貌，宗棲人從未有過遲疑，甚至還在曲強找事的時候擋在他們的前面。

看錢晨陷入沉默，秋靜雨的語氣嚴厲了一些：「錢晨，你要搞清楚，大佬沒有對不起我們，說到隱瞞，我們又何嘗沒有瞞著大佬？」

其實他們當初撿到了好幾張警衛的身份證明，宗棲人沒問，他們也就只拿出來了一張，既可以表示忠心，又可以不動聲色地將其他證明藏起來，留作自己的底牌。

現在能不受阻攔地在培訓中心探索，也是多虧了他們藏下來的警衛證明。

可那時候他們未曾想到，宗棲人要都沒要那一張警衛證，直到曲強殺上門來的危急時刻，才願意將它收下。

「……你說得對。」在各種懷疑與恐懼中，最後是良知佔據上風，錢晨深深地搓了一把臉，「沒有大佬我們早死了，做人不能沒良心。」

說著，他就將注意力重新投入面前的指示牌，神色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那些文字經由他的眼睛掃過，像是深深地刻在了裡面似的。

沒有進入真實世界之前，錢晨是文職中的一把手，期間還參加過公司舉辦的速記比賽，榮獲二等獎。面對自己擅長的領域，眼前這些雜亂無章的文字，也逐漸在他的腦海里分出了個章程。

秋靜雨見他重整旗鼓，放心一笑，同樣不甘落後地記憶起來。

兩人幾乎跑遍整個培訓中心，才看到這麼點文字記載的信息，哪怕上面全是英文，他們看不懂寫的是什麼，也能意識到這些文字的重要性。

沒有紙和筆，他們就用最笨的辦法，讓大腦去記憶，即使之後遇到意外趕不回來了，還能給宗棲人複述個大概。

正默背中，兩人同時聽到甬道內傳來了震耳欲聾的腳步聲，在他們的認知里，至少要成百上千的人一起出動，才能弄出這麼大的動靜！

「發生什麼事了？」錢晨驚詫道。

話音未落，端著傢伙的警衛穿過甬道，成批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秋靜雨兩人本來就做賊心虛，對上警衛們凶神惡煞的視線，下意識以為他們暴露了，一個哆嗦就想跑。

身後伸出來兩隻手，把他們張大的嘴巴給捂住了。

兩人魂飛魄散，正要掙扎，聽到清朗悅耳的嗓音在他們耳邊說：「別動，不是沖著我們來的。」

秋靜雨和錢晨認出了聲音的主人，驚喜地對望一眼：是宗棲人！

警衛果然沒有搭理他們三人，來到整備區只是集結人馬，每一個臉上都氣勢洶洶，看著像是要去干一場大架，等到人齊了之後，便踩著雷鳴般的腳步聲沖了出去。

錢晨看得心臟撲通跳，等宗棲人鬆開手，下意識就問：「他們這是要……咳咳咳！」

一陣難耐的癢意襲來，錢晨憋漲著臉，咳得撕心裂肺。

【病毒數量開始增加，您的體溫未得到及時抑制，現已上升至39℃，正在進入重度發燒狀態。】

【您的病情進一步惡化，咳嗽、打噴嚏、流鼻涕等癥狀將會加重。】

病毒變多了，那些警衛整軍經武是為了對付病毒！

「阿嚏！」

病症來如狂風暴雨，秋靜雨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嗓子跟著開始痛，悶熱感燒上大腦，整個人都暈頭轉向。

什麼懷疑，什麼忌憚，現在都顧不上。

「大佬……」她及時咬了下舌尖，藉由疼痛讓自己短暫清醒，把宗棲人帶到指示牌前，「你快點來看這些信息——」

要說發燒的情況，宗棲人沒比兩人輕鬆多少，區別是他還能穩穩地站著，而錢晨兩人已經開始搖搖欲墜。

他伸手扶了人一下，大概瀏覽過指示牌上的信息，不出意料，正是他現在找的東西。

但找到了還不算完，宗棲人擲地有聲地說：「我需要你們幫我一個忙。」

「這是一個工作職能劃分的流程圖，不出意外，上面的英文記錄著居民身份的全稱，也就是他們的真實身份。」

「警衛的字母是N，吞噬守衛的字母是N，噴火兵的字母是E。我要你們依次從指示牌中找出這些字母開頭的單詞，比如這裡有個單詞end，你們就要詢問系統：噴火兵的真實身份是不是end？如果看到cell這個單詞，就要全部念出來，比如endcell。」

「不會念就把字母完整地說出來，不用管對和錯，只用一個不漏地問，直到系統告訴你們回答正確。」

看著頭暈目眩的兩人，宗棲人凝視著他們的瞳孔，再一次用堅定有力的聲音說：「僅憑我一個人，沒法在短時間內完成所有的詢問，必須要靠你們來幫我，可以嗎，錢晨？秋靜雨？」

錢晨和秋靜雨沒被宗棲人用這樣的語氣拜託過，同樣，他們也沒看見對方露出這樣信任的眼神。

他兩頓時咬緊牙關：「可以……」

特別是錢晨，兩步上前拽住了一個指示牌，啞聲說：「我剛才背過……可以很快找出來，我找字母N開頭的單詞。」

宗棲人看向秋靜雨：「你也找字母N，錢晨問警衛，你問吞噬守衛。」

秋靜雨點了點頭，下一秒便開始詢問起來。

三人集中注意力，全身心都撲在指示牌的英文單詞或是帶細胞cell的片語上。

End、Environmental、Endogenous……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好像有人高舉定時炸/彈逼著他們在軌道上前進，錢晨心跳如擂鼓。

他的眼睛越來越脹，高熱燒得他視線模糊，生理性淚水都給逼了出來，但他不敢放鬆，一點都不敢慢下來。

快一點，快一點，再快一點！

在無數句【回答錯誤】之後，他終於念到一個片語：「警衛是Naturalkillercell。」

【叮！恭喜玩家發現「警衛」的真實身份（Naturalkillercell-NK自然殺傷細胞），獲得100點獎勵積分。】

是了，系統讓他們找真實身份，沒說必須要用中文來回答！

錢晨喜出望外，渾身一松，但很快反應過來，去幫秋靜雨找吞噬守衛的身份。

秋靜雨已經快找完一半了，注意力全在那些亢長的文字上，錢晨湊過來都沒讓她挪動。

兩人同心協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連呼吸都不敢放鬆，手心裡全是汗。

終於——

他們差不多同一時刻念出：「吞噬守衛是Neutrophil！」

【叮！恭喜玩家發現「吞噬守衛」的真實身份（Neutrophil-嗜中性粒細胞），獲得100點獎勵積分。】

與此同時，宗棲人也念到了某個關鍵詞：「噴火兵是Eosinophils。」

【叮！恭喜玩家發現「噴火兵」的真實身份（Eosinophils-嗜酸性粒細胞），獲得100點獎勵積分！】

驚喜似乎不止於此，系統聲如鼓點，密集地落了下來。

【叮！目前您已得到的身份證明有：搬運工（紅細胞）、醫生（血小板）、警衛（NK自然殺傷細胞）、吞噬守衛（嗜中性粒細胞）、噴火兵（嗜酸性粒細胞）。（5/9）】

【叮！恭喜玩家解開超過一半的居民真實身份，獲得各個細胞的概括說明！】

【NK自然殺傷細胞（警衛）：機體重要的免疫細胞，對抗病毒感染，不像效應T細胞需要抗原刺激，殺傷效果低於效應T細胞。】

【嗜中性粒細胞（吞噬守衛）：靠吞噬作用解決敵人，但很容易在消化過程中被敵人毒死，死後會變成膿液（鼻涕），將大量病毒排出體外。】

【嗜酸性粒細胞（噴火兵）：釋放顆粒中的內容物，即嗜酸性顆粒殺死病毒，但過程中會引起組織損傷，促進炎症進展。】

……

培訓中心有專門提供給警衛們的休息室，宗棲人將病重的兩人安置在了裡面。

秋靜雨被宗棲人餵了一杯水，迷迷糊糊看到錢晨也接受了大佬的投喂，不知道從哪兒爆發出來的力量，抓住了宗棲人的手臂，赤紅眼睛看向對方：「大佬，該怎麼通關的辦法，你找到了嗎？」

宗棲人與她對視。

來培訓中心之前，他也有片刻的猶豫，猶豫自己要不要和新人組會合，畢竟從當時的情況看，兩人很容易就能聯想到曲強的死和他有關。

最後他摸著秋靜雨給的警衛證明，選擇了會合。

他直言道：「剛才我們一起找到了，是抗原。」

「得到病毒的抗原，將它交給專克病毒的效應T細胞，我們就能解決掉所有的病毒。」

秋靜雨嚅囁唇角，急色不變：「那……」

宗棲人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麼，承諾道：「這就是我接下來會去做的事。」

秋靜雨終於安心，捂著嗓子，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臉頰燒到通紅。

錢晨沒有多說什麼，但在宗棲人起身的一剎那，掙扎著半挺起身，口中擠出細弱蚊蠅的詢問：「宗哥……」

「我們有……有幫到你，對嗎？」

宗棲人腳步一頓，沒有猶豫地說：「對，你們幹得漂亮，幫了我很大忙。」

錢晨立馬放鬆一笑：「欸，那我的良心，可算能……」可算能過得去了。

其實他想說的不是這些。

他想問你是不是混進來的資深玩家，想問你會不會拋下我們，想問你是不是真的有把握通關。

到最後，他只是咧嘴笑著給人打氣：「接下來，都靠你了，宗哥，加油啊……」

宗棲人深深地看著他們倆，近乎能看見兩雙眼睛里如出一轍的忐忑不安。

同時新人組也在看他，那雙眼睛里的意志終日不變，彷彿凝聚著令人臣服的力量。

「嗯。」宗棲人笑說，「都是小問題。」

「放心在這睡一覺，等我帶你們通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