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瘟疫（1）

謝瑾本以為，自己會直接進入那勞什子的真實世界，沒想到他的眼睛一睜一閉，看到的卻是個無邊無垠的純白空間。

周圍空曠寂靜，除了懸浮在他面前的半透明面板，其餘什麼都沒有。

瑩藍的電子光線飛快閃爍，用冰冷簡單的文字載入出他的身份信息。

學歷、工作履歷、家庭背景、性別……

由下至上，最後卡在了姓名一欄上。

信息載入的圖案是朵嬌嫩的小黃花，沒有鮮明的特徵，像是路邊隨處可見的野花，再普通不過。

謝瑾卻覺得格外圓潤可愛。

花似乎是活的。看小黃花始終載入不出他的名字，急得花瓣都無措地抖了好幾下，謝瑾心軟了下來。

他想到季書辭常說他氣人，就這麼逗小花：「宗棲人，這是我的名字。」

唰——

眨眼之間，「宗棲人」這三個大字就登記在了謝瑾的身份面板上。

謝瑾眉梢微動，略有一絲詫異。

不等謝瑾……或者說宗棲人看仔細，他的眼前倏然一花。

混亂中只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驟然的失重感令他作嘔，下一秒，後背就重重地摔到了硬物上。

那痛感太強烈，宗棲人悶哼之後瞬間清醒，鮮血淋漓的紅字直接懟在了他的臉上。

明明周圍是密不透風的黑暗，那血字也不帶一點光亮，可就是詭譎地能讓人看清楚每一道筆劃。

好像字不是擺在眼前，而是深深刻在了他的腦海里。

【氧氣值耗光剩餘：9分59秒】

什麼鬼東西？

僅是疑惑的這一會兒，宗棲人眼睜睜地看著59跳成了58，然後持續減少。

【氧氣值耗光剩餘：9分53秒】

宗棲人：「……嘖。」

往周圍一摸，大概明白是個什麼情況了。

他被關在了一個密閉的空間里，用手腳丈量，四四方方，像個大箱子，卻能和他的身體嚴絲合縫。

內部很狹窄，狹窄到了一個什麼程度？宗棲人稍微抬下腦袋，都能撞到自己的鼻樑。

這樣的空間，能儲存的氧氣當然不會很多，再結合看到的血字，答案瞬間成型。

——他得趕在倒計時結束之前，玩場密室逃脫。

【氧氣值耗光剩餘：9分47秒】

或許是宗棲人的平靜引起了血字的不滿，端正的字體突然發生變化，如同蠟燭一樣融化，將將就要滴落。

冰涼的液體懸挂在鼻前，宗棲人甚至真的嗅到了字體上的血腥味。

血字那濃烈的惡意完全不加掩，想必等到氧氣耗光、時間變成0的那一刻，他必死無疑！

死神再一次舉起了鐮刀，可宗棲人只是翹了下嘴角。

說實話，他連主動送死都做得出來，又怎麼會畏懼還沒發生的死亡警告？

但不怕死，不代表他想死，至少在見到季書辭前，不行。

他先用力往上一推，推不動，姿勢限制了動作，這個地方無法用蠻力破壞。

宗棲人沒有慌張，慢慢地探掌摸索。

然而前、后、左、右，只要是雙手能夠伸到的地方，宗棲人都摸過了。

他什麼也沒摸到，時間卻空耗了一分半多！

【氧氣值耗光剩餘：8分01秒】

宗棲人很確定自己沒有錯過上半身所處的任何一個地方，包括自己的身體，他都秉著雁過拔毛的態度摸了一遍。

稍作思考，他蹭掉了鞋，努力到每一根腳趾，將下面能踩到的地方都踩了一遍。

觸感平滑，依舊是一無所獲。

眼看時間已經走到了6分33秒，能接觸的地方都接觸了，還沒找到任何有用的發現，正常人怕是已經在這密閉的黑暗中徑直陷入了絕望，乃至於心智崩潰。

宗棲人僅是閉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從分鐘數跳過6時，空氣就開始變得窒悶。

潮濕腐朽的氣味無端出現，從四面八方散發出來。黑暗中彷彿有陰邪在蠢蠢欲動，笑話他的掙扎是徒勞無功。

這不應該，宗棲人理智地想。

如果是為了讓他絕望死去，那麼大有千百種折磨人的方法，比關在密閉空間里等死要絕望。甚至於時間可以無限拉長，因為靜謐黑暗的空間早晚都會把人給逼瘋。

如果這裡有生路，那麼就一定是能夠被他發現的路。

思考了大概五秒鐘，宗棲人倏然睜眼。

這一次動的不再只有他的手和腳，而是全身。頎長的身體展示出它驚人的柔韌性，觸碰到狹隘空間的每一個邊邊角角，去感受那隱蔽存在的生路。

終於，宗棲人的腿外側碰到了一個不明顯的突起。

那是一個極其刁鑽的位置，伸出的手臂不夠長，屈起的膝蓋頂不到，更別提腳掌。如果不是宗棲人發狠地利用自己的身體，恐怕也得忽略掉。

宗棲人再沒有猶豫，朝著那處狠撞過去！

咔嚓，似乎是觸動了什麼機關。

密不透風的黑暗終於露出一條細微的縫。

宗棲人正準備一腳蹬過去，血字倒計時僵硬地卡了一下，然後開始瘋狂減少！

上一個呼吸還有5分鐘，下一個呼吸，冷冰冰的「2分11秒」就刺進了宗棲人的眼睛。

怎麼回事？

他找到了生路，卻提前了死亡的迫近？

疑惑不多時得解，只見他頭頂的縫隙大開，洶湧的水流剎那間衝進了不再封閉的空間，血字瞬間歸零！

那是快到半秒都不到的轉折，宗棲人急速屏息，但還是叫他吃了半嘴的水沫。

有點熟悉，不咸，不像是海水，倒有點像他瀕死時用過的醫藥用純化水。

……醫藥用純化水？

宗棲人心中警鈴大作。

他的預感是正確的，因為下一刻，對純化水的回憶彷彿激發了他身體里殘存的痛苦。宗棲人喉管傳來了難耐的嗆咳感，強烈的窒悶感佔據整個胸腔，消耗著肺部為數不多的氧氣。

這是他瀕死時的感覺，現在被某種邪異的存在放大了，比那時候還要更強烈！

得快點上去。

沒有浪費一絲時間，宗棲人神色凜冽，憋著氣，朝頭頂散發著光亮的水平面游去。

然而一波三折，事情還沒完，在宗棲人游出去半米左右，有東西抓住了他的腳踝！

這驚險設計可謂是絕。

一而再，再而三，絕望一重接一重，讓人在看見希望的瞬間陷入下一個絕境，設計這種機關的人簡直心臟得可以。

剎那間宗棲人眼中劃過一抹冰冷，他回頭看。

那原本關著他的封閉空間赫然是一口棺材！在他離開之後，棺材中本來應該什麼都沒有，此時卻憑空出現了一隻可怖的鬼。

為什麼確定它是鬼？因為它通體青紫，臉色慘白盡顯凶戾，身上全是被斧頭劈出來的傷口。

和宗棲人對望上的瞬間，還咧嘴露出一個惡意滿滿的獰笑。

季勇張嘴做口型：沒想到吧？

宗棲人的大腦瞬間一空。

季勇隱約記得他的死亡和宗棲人有關，雖然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成鬼出現在這種地方，但這不妨礙季勇想要撕碎宗棲人的心。

利爪用力一扯，宗棲人沒怎麼反抗就被季勇給扯了過去。

後者也沒忘記生前從對方身上遭受到的戲弄，張嘴就要嘲諷宗棲人是不是被嚇傻了。

然而，它卻看到宗棲人對它緩緩地露出了一個笑。

和說出季母死亡消息時，一樣讓人膽寒的笑。

季勇停跳的心臟立馬一咯噔。

它再想逃已經晚了——宗棲人下一個眨眼就掐住了它的脖子！

卧槽？等等？卧槽踏馬的等一等？

季勇鬼都傻了。

季勇用力掙扎，卻掙扎不開，從宗棲人手裡傳來的力氣有種要把它再掐死一遍的恐怖。後者好像忘了氧氣快要耗盡的事，就掐著它，一下一下地往棺材板上撞！

水中有壓力形成的阻力，可宗棲人做這事絲毫不顯得桎梏。

一下、兩下、三下……

季勇張嘴發出慘叫，叫聲又被淹沒在水裡。它的腦袋被磕破，生前被斧頭砍出來的刀口被堅硬的棺材沿撞開，隨著撞擊次數的不停，掙扎的動作也開始變得奄奄一息。

宗棲人還沒有停。

他的唇高高揚起，眼中是極致的快樂，完全意識不到自己要停手。

季勇出現在這，宗棲人確實驚住了，但不是驚恐驚懼，而是驚喜，如同倒霉整整三個月突然買飲料中了再來一瓶。

宗棲人在心底幾乎是神經質地念叨著：季勇現在是鬼，不是人。

打鬼不犯法，弄死鬼也是，不算違反了和季書辭的約定。

這樣一想，他面不改色地抓住棺材板兒穩住身體，又把季勇塞在棺材里固定。

然後抿嘴笑著，抬起了腳——

.

兩男一女，總計三個老玩家正在等人。

羅列在他們眼前的有六口棺材，剛進入真實世界的新人就躺在棺材裡面，棺材被砸得嘭嘭響，不時傳來凄慘的哭嚎和求救聲。

三人的表情都很冷漠，沒人上去幫忙，因為他們沒法幫。

神諭有言：要通過自我蛻變，達成從腐朽到新生的神跡。每一個新人都會先遭遇類似的險境，這個過程中只能靠自己。

擅自幫忙，就是在忤逆神權，會受到很嚴重的懲罰。

咚！

等了許久，終於有一個新人通關險境出來了。

三人齊刷刷地看過去。

在他們的預想中，新人會自己哆嗦著從棺材里爬出來，卻沒想到人是被扔出來的。

對的，扔，半空中還甩出一個圓潤的拋物線。

幸好宗棲人身手敏捷，才沒讓自己摔個頭重腳輕。

他伸手隨便攀住了個東西，借勢站穩又撲通一下坐在地上，眯起眼睛，不停笑著，將胸口憋悶的氣兒喘勻。

瞧著宗棲人的神情，三人臉色無一不古怪。

見過出來的人滿臉劫後餘生，沒見過一臉心滿意足的。

詭異，實在詭異。

更詭異的事情出現了，等他們去看剛才關著宗棲人的棺材時，裡面卻伸出兩隻顫顫巍巍的青紫色手臂，手臂上除了陳舊的斧頭傷，有新添的撞擊傷，細看好像還有腳印。

青紫手臂在地上飛快摸索一陣，摸到了棺材蓋，呼的一聲，立馬將棺材給蓋上了，蓋得嚴嚴實實！

生怕誰又來搞它一樣。

三個老玩家都是從新手試煉里掙扎過來的，試煉內容放在如今的他們眼中，或許已經不夠看了，但對當時什麼都不知道的新手而言，絕對稱得上可怕二字。

然而宗棲人這邊，怎麼看，都像是試煉里的鬼被嚇到了。

他們不理解，他們沒見過，他們大受震撼。

就在宗棲人恢復力氣打量四周的功夫，終於又有人找到了棺材里的求生路。

咔嚓一聲，從中鑽出來個瘦弱的妹子，脖子上一圈繩子留下的猙獰勒痕。妹子看起來被嚇慘了，大口喘氣，精神恍惚，抱著身體抖個不停。

幾秒之後，第三口棺材的蓋子被撞開，這次出來的是個青年，連滾帶爬，渾身散發著被燒傷的焦臭味，一下子就摔到了地上，布滿紅血絲的眼珠子都突了出來，胸口劇烈起伏。

也是這個時候，宗棲人看到了自己面前的墓碑。

白底黑人像的照片貼在墓碑上，眼皮朝下耷拉，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看過來，透著一股行將就木的死氣。

宗棲人半點餘光都沒往上留，視線上移，看到了姓名一欄的「宗棲人」三字。

他微妙地挑了下眉頭。

【叮，蛻變結束，恭喜本次獲得新生的三位玩家，你們是強大的，有資格正式進入神所創造的真實世界！】

系統的機械聲一響起，從棺材里出來的新人妹子和青年都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他們扭過頭，去看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的剩下三口棺材。墓碑上簡單刻寫著他們的名字，貼著照片，就真的變成了他們永遠葬身的墓地。

周遭的環境開始鬆動虛化，畫面神似湖面盪起了漣漪，給人一種不真實的虛假感。

但是很快，六個人就重新踩在了結實的地面。

遠處是一個看不出規模的小鎮，空曠凄清，暮色暗沉似血，隱約能看到寥寥幾道白色人影，好似遊魂一樣漫無目的流連在街道上。

【試煉場開啟：白疫（白色瘟疫）】

【入場玩家人數：6人】

【通關條件：找到治療的辦法，並成功治療自己身上的疫病。】

【這是一場席捲全球的瘟疫，被病毒感染者會引發各種癥狀，最後通體白化，呼吸衰竭而死。】

【叮，您已感染病毒，正隨機產生一項新的癥狀。】

宗棲人突然感覺身體有點熱。

不是氣溫突然升高，這種熱由內向外，集中在大腦。他的頭頓時變得昏沉沉的，臉頰發熱，四肢也有點乏力。

再加上他剛從水裡出來，濕漉漉的衣服貼在火熱的皮膚上，這種變化簡直不要太清晰。

【檢測到您隨機生效的癥狀：輕度發燒】

【檢測到您當前的體溫：37.2°C】

【為避免病情惡化，請您即刻開始尋找救治的辦法。願神明賜福，保佑您在本場試煉中順利通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