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瘟疫(5)
周遭靜寂,氣溫陰冷,彷彿預告著某種危險的境況將要發生。
可房門打開,鑽進來的並不是一個高壯或詭譎的身影。
那傢伙太過矮小,腳踩在地板上竟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隻身混進交錯的陰影里,躡手躡腳,目的地非常明確地朝著宗棲人所在的角落走去。
房間里的人毫無知覺,就像是被某種隱秘的力量給壓制住了,一直都沒有醒來。
直至矮小的傢伙拽住了宗棲人的褲腳,試圖往上爬的時候,一隻蒼勁修長的手猝不及防從頭臨下,掐住了它可以被稱之為咽喉的部位。
那隻手如雪砌冰雕,皮膚透著浸骨的涼意,小東西驚得直接縮成一團,回頭只看到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清亮得像是從未睡熟。
宗棲人謔然地看著它:「有點調皮啊小東西,不知道進別人屋裡需要先敲門嗎,家長是怎麼教的?」
小東西瞪大了渾圓的眼睛,嫩黃色的花瓣抖個不停。然而它根莖狀的手腳過於細長,根本就無法掙開宗棲人的鉗制。
怕它把花瓣給蹭掉,宗棲人率先鬆了幾分力,又將它提拎起來,細細打量:「其他人的系統提示可沒那麼婆婆媽媽,就是你一直吵我睡覺,對吧?」
他語出驚人,小黃花根本不知道掩飾,僵在了半空。
宗棲人輕笑:「果然。」
早在可以改名的那一刻起,宗棲人就知曉似乎有一股力量意圖對他的身份進行干預。又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他率先將懷疑對象鎖定了系統。
系統隱藏得很好,口吻公事公辦,絕不透露一丁點的信息。但每逢宗棲人身體有礙時,那提示聲馬上就跟潮水一樣洶湧地發,差點能給他吵出耳鳴。
新人組的系統無情冰冷公式化,只有他的系統是不同的。
宗棲人危險地眯起眼睛:「你似乎知道我,認識我,還莫名其妙關心我……」
話沒說完,只見小黃花顫抖如篩糠,突然根莖一蹬眼皮一翻,嚇厥了過去。
宗棲人:「……」
小東西居然還會碰瓷。
他用指尖輕碾了幾下,那花瓣一直抖,不好叫他用力。宗棲人盯著裝死的小花,半晌,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要你不是朵小黃花,哪怕不是黃色的,我都把你切碎了晒乾,泡茶喝。」
差點就成花茶的小東西滿臉驚恐,只感覺宗棲人拎著它的手一動——
沒有放開它,而是整個按在了胸口,儼然一副將它當成自己所有物的架勢。
【警告!未採取有效降溫手段,病魔正侵入您的體內,您的身體正在持續升溫!您的發燒癥狀加重!】
【檢測到您當前的體溫:39.1℃】
【警告!您已進入重度高燒!】
宗棲人喘息加重,大腦被燒得過熱,看什麼都是血紅色,他沉沉地閉上了眼。
他想起當初帶著滿腔暴戾進入真實世界,意圖將所有的一切攪得天翻地覆。
卻轉瞬落入純白空間,看到了這朵顫動的小黃花。
小黃花現在有點慌,可它越想跑宗棲人就把它攥得越緊,掌心騰升的溫度高得能將它的花瓣燙融化。
它終於像是想起了自己的任務似的,艱難將根莖小手抽出來,拔自己的花瓣。
一片花瓣被拔掉,它痛得眼淚汪汪,啜泣著放在了宗棲人皓白的手背上。
那花瓣就像是雨滴砸在了地面,濺出散碎的金光,璀璨的金光逐漸變作細長的流水,在半空中勾勒出一個成年男性的身體。
這個過程是無聲的,堪稱毫無波瀾,但昏沉著的宗棲人卻似有所感,艱難地抬起頭去看。
在他勉強瞧清楚之前,厚實有力的手掌已經將他托抱而起。
「……阿瑾。」男人拍著他的背,渾厚磁性的嗓音被壓抑得近乎嘶啞,溫柔喚著他,「阿瑾。」
長時間的靜默。
宗棲人貼著對方的胸膛,覺得自己是燒昏頭又做夢了,不然怎麼能叫魂牽夢繞的一幕,這麼輕易地擺放到了自己的眼前?
良久,才叫他吐出一句帶著血腥氣的:「季書辭,你個混賬。」
那稱呼宛若驚雷,劈開了宗棲人心口陳舊猙獰的傷,將一切的痛苦都袒/露出來。
他指尖蒼白到近乎透明,電光火石間只聽撲通一聲重響,宗棲人拽著季書辭的衣領將他狠狠地摜在了地上!
季書辭悶哼抬眼,卻剎那凝滯。宗棲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透露出來的仇恨濃烈得能叫人心碎。
「你怎麼敢死?」
「你怎麼敢——拋下我,一個人去死?」
季書辭不言,手卻倏然緊攥,用力之大,簡直要將地面也颳起裂痕。
「我沒有死。」半晌,他忍耐著吐出一句,伸手將宗棲人重新抱進懷裡,就像要揉進自己的骨血里,「我回來了,會一直在你的身邊,阿瑾……」
「阿瑾……」
宗棲人意識墜入雲里,仍覺得這是夢,而夢終究要醒。
他便笑。
「我將你裝在耳邊,想聽到你的聲音。」宗棲人微微挺身,指尖掐紅掌心,痕迹如血滴,目光呲裂拼盡最後一絲清醒,好叫季書辭能夠清楚瞧見那枚珠玉耳墜,「可是你不說話。」
季書辭果然被刺激了,如同被重鎚當胸一砸。
宗棲人感受到一絲難言的快意,頓時就想咧開嘴。
可是他笑不出來。
那嘴角弧度揚了又揚都只能僵在半路上,宗棲人的手指緩緩攥緊耳墜,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漂亮的嘴唇蒼白如雪,哆嗦著,聲音漸漸小下去,喃喃自語。
「你一直都不說話……」
季書辭隱忍地閉了閉眼。
他繼續拍哄著宗棲人的背,等到人呼吸漸勻,勾著腿彎將其穩穩抱起,越過睡得無知無覺的新人組。
即使是這麼晚的時間點,樓下也站滿了排隊的搬運工,當看到抱著宗棲人的高大男人那一刻,他們一個個如同老鼠驚見了兇猛強壯的雄獅,紛紛顫抖著讓開,匍匐在地像是要跪拜。
季書辭托抱著宗棲人,來到怪物醫生的面前坐下,後者張牙舞爪的觸鬚全縮了回去,將自己盤成圓潤乖巧的橢圓形。
「給他治療吧,不要用……」
針字還未能出口,就見怪物醫生一個激靈,工作本能更快地讓它將顫顫巍巍觸鬚伸了出來,紅藥水從針頭似的頂端滴落。
宗棲人即使是半昏迷狀態也依舊警惕,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渾身開始發抖。
一般人怕打針,也只是個抖,但他抖了沒兩下,全身肌肉居然有了痙攣抽搐的危險趨勢,就好像痛苦恐懼刻入了靈魂,身體本能地抗拒起這個玩意。
怪物醫生還沒反應過來,季書辭已經一抬手,將它伸出來的觸鬚全都拍了回去。
它上身又成了個圓潤的橢圓形。
「乖了,乖了,阿瑾不怕,我們不打針啊,不害怕。」
季書辭忙不迭哄他,哄到宗棲人下意識繃緊的脊背鬆懈下來才作罷。
他聲音瞬間就冷了下來,整個空間都彷彿隨著他話音里的積怒而震顫:「把藥水給我。」
怪物醫生不敢不從,連忙將紅藥水擠進杯子里,恭恭敬敬地遞交出去。
季書辭拆開宗棲人手臂的繃帶,動作穩健,說不出的小心。
可即使做足心理準備,在看清楚那模糊的傷處時,呼吸也不免一滯,心痛兩字近乎從眼底溢散出來。
他動了動手指,將懸浮在指尖的藥水平鋪上去,直到傷口迅速收攏,平滑白皙的皮膚重新出現,才收回視線。
宗棲人不肯睡。
他好不容易見到季書辭一次,即使疑似做夢,也不敢輕易閉眼。狹長的眼睫毛撲簌起來,竭力睜開的眼睛漾著粼粼波光,發燒后略顯粗重的吐息灑在季書辭的指尖上,燙得人心顫。
季書辭短促地呼吸兩下,突然咬破了自己的舌尖,逼出金色的血液。
而後俯身,堵住了宗棲人微張的唇。纏綿悱惻的吐息糾纏在一起,金色血液順著口腔滑入宗棲人的身體,如和煦陽光普照而下的暖意,宗棲人越發感受到了這個夢所帶給他的安寧。
可這安寧也過於墨守成規了!他貪婪,完全得不到滿足,於是掐著人的衣襟,狠狠地反吻了回去!
【您已採取有效降溫方式,身體溫度正在持續下降。您的癥狀有所減輕,現在為:輕度發燒】
【檢測到您當前的體溫:37.8℃】
宗棲人再醒來的時候,身體有種從未有過的舒適,就好像渾身的疲憊與傷痛全都被洗涮一空。
然而,還不等他回憶起昨夜的夢境,冰涼的機械聲又響了起來,帶著風雨欲來的趨勢。
【檢測到玩家邵昌已死亡!當前試煉剩餘人數:5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