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忠順王爺
這次來接惜春的人,顯然跟上次接到的命令不大一樣,抬著轎子跑得飛快,連帶著惜春坐在轎子里,也覺得好似起飛了一般,晃晃蕩盪的。
往日小半個時辰的道路,竟叫這些人一刻鐘就跑完了,而且竟是入宮門不歇,直往內苑中去,一瞧便是有人囑咐過的。
好容易等到轎子停下,惜春才扶著宮人的手下轎,便見前頭夏守忠一臉焦急地等著,瞧見她來了,如逢大赦一般:
「小祖宗,你可總算來了,快跟奴婢走吧,皇上那邊兒已等急了!」
惜春莫名其妙,一路跟著夏守忠進了殿內才發現,好傢夥一屋子人,烏央烏央的,也不知道都是什麼身份。
而且,她總覺得鼻尖似乎嗅到一股子血腥氣。
生在末世,惜春是見慣了血肉橫飛的,自認為不至於連血腥氣都聞錯。
惜春不動聲色,眼睛快速地掃了一圈殿內,只見寶座上坐著一位不認識的長者,然而此人穿著一身袞龍袍,結合年齡來看,顯然是上皇了,那與他並坐的應該就是太后。
下首坐著的皇上她認識,身邊的華服婦人雖不認識,但能與皇帝並坐,應當就是皇后了。
皇後下首的周妃她是認識的,只是不知為何,周妃卻是滿臉愁雲慘霧,拿帕子不住擦拭眼角。
而在皇上對面,卻坐著一位華服的貴婦人,容貌稱得上是風韻猶存,只是年紀委實不小,在她下首則是一名與皇上年紀彷彿的男子,也是一身的袞龍袍,只是顏色花樣與上皇的稍有不同。
一旁還有不少人,但卻只有侍立的份兒了,各個也是一幅惶恐不安的模樣。
惜春只看到此處,心中大致有數,便端端正正走到大殿中央,行禮:
「臣女賈氏惜春,拜見上皇、太后、皇上、皇后並各位尊長。」
上皇的目光落在惜春身上,下意識地皺一皺眉。
他跟皇上第一次看到惜春的感覺都是一樣的,先是感慨惜春的年紀,緊接著便是懷疑。
這麼小的人兒,能有那麼大的本事么?
皇上對面,華服老婦人也正打量著惜春的模樣,眼裡帶了幾分倨傲:
「這小丫頭能有幾歲,也敢學人家裝神弄鬼么!陛下和皇上倒要好好兒審審她,免得被她欺瞞了去!」
惜春有些莫名,她幹什麼得罪皇上的事兒了?
且不說她沒有弄虛作假,就算皇上要追究,也不過就是把那百兩黃金和十匹錦緞收回去罷了,反正她都沒有動用。
這會兒,上皇沉著臉色,從上面扔下一物:
「你且說說,這是個什麼東西?」
惜春看了看,畢恭畢敬地叩首:
「是臣女送給大殿下的金獸首。」
惜春送給周妃的小掛飾,是一個銜環獸首,和尋常人家大門上的很像,只是更精緻一些。
銜環獸首既為守門之用,自然能辟邪,因此也有綉在衣服上,或是做成裝飾品戴在身上的,取一個吉祥意思。
只是不知道,上皇怎麼突然注意到它了?
上皇冷聲道:
「既然如此,為何大皇子的洗三禮上,這東西突然大放紅光,還哀鳴不止,嚇得吉祥嬤嬤昏死過去,險些傷了朕的皇孫!」
一旁的華服老婦這會兒更是來了精神:
「尋常金飾,豈會有這等妖邪之事發生!據臣妾看來,她定是蓄意謀害大殿下,上皇陛下可萬萬不能手軟,別看這小丫頭年紀小,心眼是極多的,瞧見這麼多王公權貴,竟是絲毫不慌!」
「倘若是懵懂無知的天真小女,豈能有如此膽色?必是在家想好了對策,因而有恃無恐,面無懼色!」
惜春眯了眯眼睛,看向一旁的老婦人,沉聲:
「這位主子娘娘還請慎言,是非曲直,自有上皇與陛下決斷,豈是旁人可以再三置喙的!」
「您雖是明察秋毫,但這般快嘴,豈不是顯得上皇與陛下是拾人牙慧了?」
「至於您的話,臣女就姑且當成是贊我賈家家教了。」
「臣女雖年幼,畢竟是賈家出身,賈家自先祖掙下這份家業,到如今世代為臣,年年深沐皇恩,是以臣女自小會說話時,便學了進退禮儀,為的就是有朝一日不在諸位聖人面前失禮,乃至辱沒先人門楣。」
「況且,每逢陛下降恩之時,賈府上下闔家叩謝如在御前,哪一年不演練個幾十遍?今日親自拜見陛下,心中誠惶誠恐,自然更加註重禮節,豈有失禮的道理!」
貴婦人面上雖然保養得極好,但一雙枯手還是暴露了年齡,此時她一隻手緊緊攥著桌角,青筋都爆了起來,冷冷道:
「上皇和陛下可瞧見了?這小妮子多利的一張嘴!她自個兒說話都如刀子一般,反來指責臣妾快嘴!」
她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太后笑著打斷:
「甄太妃就少說兩句吧,你比這孩子大出整整五十歲去,又是這樣的身份,何苦同一個五歲孩子置氣呢?」
「再者,小丫頭說得也不錯,人家是寧國府賈代化嫡孫女,打小兒又養在榮國公夫人膝下,正經國公夫人教導出來的姑娘,進退如儀也是應該的,難道還為這個降罪於她不成?」
「還是說,在甄太妃眼中,各家的貴女見了上皇與皇上,都應該舉止無狀、醜態百出,才叫正常反應?」
甄太妃氣結,無奈自上皇退位之後,自己的地位終究是不敵太后的,太后既然發了話,她也只能作罷。
倒是一旁的忠順王眼見著自己母妃吃了癟,心裡頭不大舒坦。
他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朝上皇笑道:
「聞說這賈家小女有扶乩之能,能猜寶測生,只是一直無緣親眼得見,既然今日事情與她有關,皇父何不令其扶乩調查事情原委?若是查得出來,自然皆大歡喜,也減了皇父與皇兄心頭煩悶。」
惜春聞言,淡淡瞧了忠順王一眼,這人是在給她挖坑啊。
倘若太上皇下令讓她扶乩調查此事,而她又查不出來,那就是辦事不力;設若查得出來,就又掉進了另一重陷阱——扶乩之說,自古難辨真假,誰知道是不是她參與其中,所以才算得出來?
此人的心思惜春看得出來,正因如此,也越發不想就範,便微微一笑:
「小女不過是追隨父親修道,因此才有了一星半點扶乩之能,事情成與不成,關鍵不在小女,何況小女自認不及王爺,那日扶乩之事唯殿中近臣可知,再不料王爺您也知道,可見王爺實在料事如神,若由您出馬調查,想來不及三日,定能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惜春並不認識這人,但見他口稱皇父皇兄,便知是今上現在還在世的唯一一個弟弟——忠順王爺了。
忠順王和皇上的關係惜春不了解,但看太后和甄太妃的關係,大概也能猜測出,這兄弟倆的關係應該也不算太好。
也正因如此,惜春大膽猜測,那日之事皇上是不會告訴忠順王的。
一國之君,求神問卜地想要個兒子,實在不是體面之事,皇上又怎會在關係不睦的兄弟面前自揭其短?
而她自己,自然也沒有往外說過。
那事情就有趣起來了,到底是誰讓忠順王知道,皇上曾經這樣考察過她扶乩之能的呢?
別管透露此事的是宋世文、戴權還是別的什麼使喚的人,忠順王都難逃干係。
你一個藩王,打聽皇上御書房裡的事兒,居心何在?
果不其然,皇上臉色登時就變了,連帶著上皇臉色都難看起來。
雖說對上皇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既然點了皇上坐龍庭,那就是已經做出了抉擇。
上皇想看到的,是江山穩固、兄友弟恭,可不是江山易主、兄弟鬩牆。
忠順王百口莫辯,事情的確是他從小太監那裡打聽來的,卻實實在在不是為了寒磣皇上,倒是為了薛家的案子。
薛蟠是殺人了不假,但殺的是個鄉紳公子,據忠順王看來,事情可大可小,如果他從中運作一番,未必不能救薛蟠一條命。
救下了薛蟠,薛家日後自然能為他所用,薛蟠莽撞無知,他便可以以匡助為名,名正言順地往薛家的生意里安插人手,這對他來說是件好事兒。
他哪知道皇上找惜春只是為了猜寶珠,以及算算周妃肚子里孩子的男女啊?
忠順王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是,頓時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急得汗都冒出來了。
甄太妃眼裡有幾分陰冷,沒想到賈家這小丫頭這般難對付,才五歲就這麼著,長大了還了得呢!
上皇輕咳一聲,狠瞪了一眼忠順王,總算是在外人面前,替兒子留了一分顏面,便看向惜春:
「閑事休提,你只說這東西究竟有何妖法,又為何會冒出紅光,長鳴不止!」
惜春恭恭敬敬地低下頭,柔聲開口:
「啟稟陛下,這是臣女為大殿下持誦過的護身符,殿下帶著它時,倘若遇到危險,護身符便會發出警報,如此看來,恐怕那盆用來洗三的水有問題。」
甄太妃目光銳利,冷笑一聲:
「真是賊喊捉賊!此次洗三禮由麟趾宮與鳳藻宮共理,倒水的正是你賈家出身的大姑娘,你如今說水有問題,不就是不打自招了?」
惜春一怔,給大殿下倒水的怎麼會是元春?元春不是採選入宮充任女史的嗎?
宮中的女史還管洗三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