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7章
通過一條長長的櫻花隧道,黑白色的日式建築立在一池春水之上。岸邊高大的枝垂櫻垂至水面,吹落的櫻花瓣零星地點綴著池面,櫻粉之下,一群錦鯉悠閑地搖晃尾巴。
透過拉開的紙門,年輕的青年男子跪坐於軟墊,黑沉沉的羽織壓在他的身上。但他背脊挺直,褐色長發乖順地貼伏著背脊。
橫七豎八的櫻花枝將他的面容擋了去。
從櫻色的間隙里,能看見男子慢條斯理地拿起面前矮桌上的茶具。
男子身後牆上的書法作品、小柜上擺放的插花、器物,控制的軟墊,無一不雅。在男子一舉一動的襯托之下,一切美好得如同一幅精妙畫作。
·
這裡是遠離人群的雅居。看不到賞櫻的遊客。
安室透從池上的木橋上通過,打破了這片小角落的靜謐。他徑直拉開紙門,坐到男子對面。
而男子為他沏上一盞茶。
安室透毫不客氣地將茶水灌了下去。
他知道對方的耐心是無人可以比擬的,什麼等對方先開口之類的,根本是沒有必要的事。
——這是小時候無數次類似經歷以後的總結。
「我需要長野縣警察本部的資料。」
男子眼帘低垂,盯著茶盞中心舒展的葉片看,慢悠悠品了口溫茶,這才溫溫吞吞地說道:「好。」
說了個字后,男子便不再說話。那輕柔的一聲「好」字,似乎也消逝在了空氣中。如果不是安室透了解對方,換了其他人,只怕也會覺得自己聽錯了。
當然,換了別人來,恐怕也得不到這聲「好」字。
安室透心裡升起一股警惕之心。雖然男子有一張溫柔、無攻擊性的臉,但安室透很了解對方的性格。
錙銖必較、利益為上。
安室透臉上的表情,讓男子笑了一下。
「對了。」男子的聲音一落,一個黑色的影子從角落裡走出來,是個戴墨鏡的黑西裝。
黑西裝雙手呈上,將手裡的東西放在男子攤開的手心裡。做完這件事,對方又退回到角落裡,所有的存在感也在瞬間消失。
男子將東西放在桌上,推到安室透的跟前。
安室透將其拿起來。
那是一張拍攝時間為昨天的風景照。海天一線的景色,白色的海浪沖至鏡頭前。景色很美,但除了天、海、浪和沙,沒有參照物,一時根本分辨不出具體的所在地。
安室透:「這是哪裡?」
「里約熱內盧。」
安室透應了聲,將照片收起來。
兩人靜默地對坐著,男子飲茶,安室透便看室外的櫻花。櫻花飛落,滿室茶香。
兩人之間似乎存在著一股奇異的氛圍。
茶水冷掉,安室透便起身告辭。
出了茶室,安室透鬆了口氣。風見能找到的資料,只有最基本的東西。而從男子手裡流出的信息,只會詳盡到令人驚嘆的程度。
大概連……的信息,也會包含在內吧。
安室透吐出一口氣,伸手接住飄落的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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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生……光。」安室透循著櫻花飄落的方向抬頭,灰紫色的眸中,映入櫻花叢中站立的少年。
少年一手扶著樹榦,站立在一株橫枝上,茂密的櫻花將他擋得嚴實。如果不抬頭看的話,並不會發現。
羽生光原本猜測安室先生並不會在此停留。卻沒想到,對方會接住頭頂飄落的花瓣,從而看見他。
羽生光想,安室先生一路匆忙,去見那位青年,路途之中,這樣美的櫻花,也並不耽誤,想來對方是很重要的約見對象。
那位青年——他的視力極佳,但到底沒看清青年的樣子,不過對方的神態氣質極佳,是很出色的人物。
而且……
羽生光自然看到兩者靜默同坐賞櫻吃茶的畫面。
相當和諧。
藍色和紫灰色對視著。
藍色的眼睛閃著光。
安室透知道,少年正在走神。
安室透也並不出聲,只靜靜看著。
羽生光略長的頭髮,看起來軟乎乎的。
他們剛認識的時候,hiro還住在親戚的家裡。那位親戚對hiro並不差。對方是位標準的全職主婦,將hiro打理得很乾凈……也很流程化。每月25號剪髮,每周剪兩次指,衣服要提前配好色搭配好……
頭髮亂糟糟的樣子——
唔,他們每次出門玩了之後,hiro都要先將自己整理好,再回家。後來稍微大點,也養成了這個習慣。只有上學住宿舍的時候,他們有時候會同床,hiro醒來迷迷糊糊的那個階段,安室透便會看到hiro頂著亂髮揉眼睛。
而蘇格蘭會留鬍子,卻每月按時修剪頭髮……只是組織的任務也沒有規律,難免會有那麼幾次,錯過了。那麼在任務結束后,波本就會要求對方多留幾日。
用淺淡的櫻花味洗髮水,將頭髮洗得蓬鬆。波本會像撫摸一隻柔軟小貓的樣子,摸摸蘇格蘭的頭。
因為任務而產生的倦怠和噁心感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樣的機會並不多。因為他們很少一起出任務。
專門買的洗髮水還剩下一大半,後來被他用光了。
羽生光回過神來,抓住安室透臉上的一閃而過的神情。
才分開,就已經開始想念了嗎?
羽生光感覺心臟開始不舒服起來。
安室透站在樹下:「小光,先下來吧……叫小光的話,羽生不會介意的吧?」
「小光」是很親切的稱呼,在安室透的嘴裡,卻透出幾分親昵。
羽生光張了張嘴,無聲地「嗯」了一聲,從樹上跳下來。
安室透看著墜落的少年,下意識伸手。
——少年墜入懷中。
還是初春,帶著一點寒意,少年穿著的白筒袖並不厚實。
安室透的袖子挽著,寬頻的手掌之下,少年的體溫透過織物傳遞過來。
羽生光同樣能夠感知到這一點。他立即往後退了一步。只是心裡閃過一股輕微的不舍之情,被他忽略過去。
「小光怎麼在這裡?」
安室透走過櫻花林的時候,就發現了羽生光,只是約見的時間已到,而他和對方已經許久不見,彼此也算期待這次見面,他只能先赴約。
羽生光比劃了一下……這一下其實敷衍居多。
他看到了安室先生的身影,下意識想要起身。而希羅忽然被一隻蜜蜂吸引,跑進了櫻花樹叢。
羽生光借口追希羅,一直跟到了林中這個偏僻的一角。
他有些心虛,躲開了安室透的視線。
安室透正要繼續說什麼,櫻花林里傳來一陣聲響。
「汪汪!」
「小光!」
羽生孝真和希羅的聲音越來越近,隱約能在樹叢間隙看到斑駁的人影。
很快,羽生孝真和希羅便出現在兩人跟前。
羽生光蹲下接住投入懷裡的小黑狗。
「怎麼跑這麼遠?」羽生孝真喘著氣,走到跟前,親切地揉了揉羽生光的頭,將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這才鬆了一口氣。
羽生光盯著懷裡的小狗發獃:怎麼鼻子好像大了一圈?
希羅發出「嗚嗚」的委屈聲。
關心完羽生光,羽生孝真這才注意到站在羽生光旁邊的金髮服務生:「安室先生?好巧,你也來賞櫻花呀!」
心裡暗自感嘆,安室透不愧是波洛的招牌,咖啡店的老闆一定多出了很多的薪水留住對方吧:看看安室先生的衣服,看起來就是潮牌,這種可貴了!
——誒?怎麼感覺安室先生的眼睛凶凶的?
羽生孝真正要定睛看去,感到衣袖被拉了拉。羽生光指著希羅的鼻子,一雙眼睛好似在說話。
「……被蟄了。」羽生孝真嘴抽了抽,盯了眼那隻蠢狗——明明是警犬的後代,怎麼會憨得去抓蜜蜂,心裡這樣想,嘴上卻不能這麼說,不然怕是小光和小蠢狗希羅都會給他臉色看。
「小光不是帶了醫藥包嗎?一會給希羅塗點。」羽生孝真說著,不知怎麼腦抽似的又補了句,「那醫藥包可算派上用場了。」
羽生孝真覺得自家這個撿到的弟弟,心事有點重。拿這次出行來說,林林總總準備的東西好大一包。要他說,能有什麼事?出門散個步都要揣兩張創可貼在包里什麼的……
羽生久仁低聲安撫幾句,繼續剛才和安室透的話題。
安室透長著一張娃娃臉,笑起來的時候有些乖巧的意思。
哦!他剛剛一定是看錯了,安室先生的眼睛哪裡凶了?看起來非常友好嘛!
羽生孝真將腦海里亂七八糟的想法拋開,嘴裡說道:「安室先生,我們的野餐布就在附近,不如一起吧?」
羽生孝真只是出於禮數邀請,對方一定會禮貌地拒絕。
這是流程。
然後,羽生孝真便看到對方笑眯了的眼,說「好」。
「啊?」
·
茶室里的青年,望著門外的櫻花,像是看出什麼樂趣,臉上掛上笑容。
「安室先生。」黑西裝從陰影里走出來,低著頭,神態間對跪坐在軟墊之上的和服青年極盡尊重,提醒道,「時間差不多了。」
「嗯。」和服青年應了聲,收起臉上的表情,一派溫和,「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