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慈心寺散場
檀松大師面目嚴肅,快步進入大雄寶殿。眼前景象使他震驚!如不是親眼目睹,又怎麼想象世間竟存在如此煉獄!
「我佛慈悲。」悲哀的嘆息從他口中發出。
他本計劃在此講經三天,與僧眾細研佛法,如今只能顫巍巍地立於佛像之下、血泊之中,眼睜睜地看著這滿地的死屍,魂歸無處,飄零西天......
哀憐悲憫直上心頭,他顫抖著手點起了供台上的香燭,雙手合十,跪於血泊中,在大佛前為亡靈誦經。
他身後的少林弟子也是懷著慈悲之心,隨著他一同跪拜,吟誦著相同的經文。
霎時間,慈心寺里梵唱陣陣,超度冤魂,凈化心靈。
虔誠的信徒彷彿能穿透時間,淡化這裡的血腥之氣。眾人也不再猶豫,聚集殿前,注視著檀松大師的一舉一動,希望通過他每個動作,奉上自己對亡靈的哀悼。
念誦完畢,檀松大師緩緩起身,緩緩走出大殿,一聲嘆息后,說道:「哦彌陀佛,曲少俠,此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要為他們伸張正義算老衲一份,如有所需儘管開口。」
曲長歌雙手一揖,一鞠躬,回道:「合寺僧眾在未進行反抗的情況下被歹人割去頭顱,手段極其殘忍!目前無法確定兇徒是誰,想來是與那江湖上流傳的名冊令箭有關。」
「哦?何以斷定死者都沒有反抗?」檀松大師問道。
曲長歌冷道:「他們不敢!」而後又挺直腰桿,輕咳一聲,面對眾人接著說道:「在下現已掌握此間大案的關鍵物證,只要拿出你們便知為何,只是此案牽扯甚廣,不知眾位俠士可有膽識助我?」
「如此悲慘大案發生在眼皮底下,曲城主放心,為還清白在人間,我等定會相助!」眾人滿口答應,虛情假意的頗多,當然,也不乏發自真心的人。
許千淵心想:「檀松大師顯然是表明了立場,他威望甚高,說話極具分量,現在惹不起。如今名冊令箭下落不明,還需青麟城的線索,不如順水推舟,先應承那小子。」
然後,他表情肅穆地說道:「江湖上出了如此慘無人道的事情,我許家莊定不會坐視不理,曲城主如有所需但請開口。」
曲長歌點點頭,道:「此前,吾等已經搜索了整個寺院,在後院尋到了薛義山的屍體,經過勘驗,他是今晨被羽箭射殺,那羽箭的箭簇十分特別,可證明兇手的身份!」
聽到關於薛義山的消息,眾人開始交頭接耳,小聲嘀咕。
「是什麼樣的箭簇能證明兇手的身份?」
「真的假的?」
「原來薛義山今早才死,那名冊令箭在哪呢?」
「是不是被這小子私藏起來了?」
聲聲入耳,大部分人所關心的還是名冊令箭的下落,曲長歌搖搖頭,自袖中取出那枚箭簇,示於眾人面前。
驚!
「這......鉚金箭簇!」眾人驚詫,卻也啞口無言,想必在場的人無人不曉此箭簇代表著什麼!
禁衛專屬!私用死罪!絕不可能流於江湖!
可這東西偏偏出現在這裡,偏偏射殺了攜帶著名冊令箭的薛義山!
曲長歌將箭簇托在手中,高聲道:「如有不信,可自行比對!」
無人上前,江湖人士向來與朝廷劃分界限,誰也不會去惹這個大麻煩,同時也瞧不起跟朝廷扯上關係的人。朝廷方面也是本著江湖事江湖辦的原則,對這些江湖門派,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做過多的干擾。
但鬼使神差,從這一刻起,朝廷與江湖兩條平行線已經發生傾斜,交織在一起。
只不過在場的,華山點雪宗、甘南琅夜宮、姑蘇寒山、哪怕是青麟城或是許家莊,都只是區區江湖門派,面對皇權,蚍蜉撼樹罷了,誰又惹得起?本想伸張正義的人也產生了膽怯,搞不好就會墜入深淵。
許千淵是最後悔的,他在一瞬間面色蒼白,手腳微顫,甚至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因為他早已看出這絕不是禁衛專用的鉚金箭簇,這箭簇的真正來歷在場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事態的嚴重性也超乎了他的想象!但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他所有的表情都只是一瞬而過,內心迅速恢復平靜,不讓任何人察覺出異樣。
他開口試探曲長歌:「難道這一切都是禁衛所為?」
曲長歌沒有否定,回道:「想必還有江湖門派參與其中,不知諸位可還有餘膽會同我青麟城調查到底?」
「這......」眾人不回,一時間尷尬場面。
檀松大師見江湖後輩如此膽怯,氣憤的說道:「無辜枉死,老衲就是在被刀架在金鑾殿上也要為他們討公道!曲城主如有所需但請吩咐!」
沒有附和,各大門派掌門依舊默不作聲。
曲長歌無奈的搖搖頭,看向檀松大師淡淡地嘆了口氣。檀松大師也是憐惜的看了一眼曲長歌,似乎在他身上尋到了老友的影子!
這時,曲長歌突然冷冷盯視著許千淵,心想:「作為南聯之首,許家總是要表個態吧!」
許千淵這會兒卻無暇顧及曲長歌,正急著跟廖文彬小聲嘀咕,似在安排什麼事。
「許總院放心,我定尋到大城主,將您的話帶到!」廖文彬目光堅定著說道。
許千淵轉目一笑,道:「此乃天大的事,如果辦好,別說進總院,我能將整個寒山派都送給你!」
廖文彬目露詫異,馬上抱拳,鞠躬,隨即飛奔出慈心寺。
他這一走,便引起了曲長歌的注意。曲長歌深知許千淵絕不會做無用的安排,只是眼下誰又能幫他去追蹤廖文斌呢?
似乎沒有人……於是他無奈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沈輕夢。
沈輕夢不僅古靈精怪,還玲瓏剔透,她與曲長歌雖然沒有言語的交流,但已然知曉曲長歌的意思。她先是將一方秀著奇怪圖形的手帕塞進曲長歌的袖中,然後就悄悄離開,追蹤廖文彬去了。
一代浣花閣主能放下架子如此行事,是相當不容易了。在一旁照顧莫雲更的許九久看在眼裡,似乎察覺到了某些特殊的情分,卻也只能默默記在心裡。
只有曲長歌沒考慮那麼多,他是認為沈輕夢輕功極高,一定能在暗中觀察廖文彬的一舉一動。事實也的確如此,就算是精明強記的許千淵都未能察覺沈輕夢的離去。
許千淵的注意力集中在曲長歌和那枚箭簇上,並且還得為許家莊撐起場面,攫取利益,也無暇他顧了。他道貌岸然地說道:「曲城主大可放心,我許家莊定會鼎力相助!揪出與朝廷合作的兇徒,還江湖公道!」
曲長歌先是一怔,然後一抱拳:「多謝!有少林和許家相助,我等便更有信心查出幕後黑手!」
他隨即看向檀松大師,略帶思慮地說道:「檀松大師年事已高,不宜勞頓,跑腿調查之事不如交與晚輩,只是......」
檀松大師看出曲長歌已有妥善計劃,順勢說道:「哦彌陀佛,曲城主但講無妨。」
曲長歌點頭道:「只是這寺里的屍骨需妥善安葬,大師佛法高深,不知可否為他們超度?」
檀松大師雙手合十輕嘆:「我佛慈悲。」然後他掃視眾人說道:「老衲也正有此意,寺外五里的山腳下有片樹林,正合適安葬他們。只是現下少林隨行弟子人力單薄,需要各個掌門分派人手相助我等,不知各位掌門意欲如何?」
各大掌紛紛點頭,這是脫身的好機會,誰也不願招惹朝廷,不如將查案此等事務交於曲長歌,然後在暗處自行調查名冊令箭的下落。
許千淵也表態:「許家弟子聽著,今日便留在此處相助大師!」
「是!」許家眾弟子高聲回道。
許千淵滿意地點點頭,問曲長歌:「不知曲城主將去何處調查,老夫親自出馬,助城主一臂之力!」
曲長歌皺眉又瞬間平復,冷冷道:「威武鏢局!事態急迫,即刻出發!」
聽到威武鏢局四個字,許千淵擦了一把臉,盡量不讓人看見他的表情,心裡暗道:「果然牽扯威武鏢局,不妙,不妙!看來真的要親自出馬了!」
諸事已安排妥當,但必定有人不忘名冊令箭之事。
「這......曲城主,那名冊令箭的線索......?琅夜宮主人,琅夜天君微微說道。
華山點雪宗和姑蘇寒山派的掌門也是期盼的望著曲長歌。
顯然三人是商量好的。
曲長歌冷冷一笑,道:「那線索也在威武鏢局,諸位同我齊去?」
他們默不作聲。
許千淵眼睛一轉,幫他們解釋道:「點雪、琅夜自然是忙於門派事務,無暇分身,不妨讓寒山派掌門與我等同去,不知曲城主意下如何?」
許千淵給司空荻恆使了個眼色。
司空荻恆死死地瞪了一眼許千淵,自是不願意,但因為某些原因,又不得不服從安排,最後無奈地點了點頭。
曲長歌心知許千淵未安好心,口中卻不在意地說道:「多一人多一份力,甚好。」
事至此,各門派也都領到了各自的任務,有的負責搬運屍首,有的負責挖土開坑,有的負責架柴點火,有的負責清理慈心寺內的血跡。
如此,這寺內的冤魂總算有個安身之所......
曲長歌也好放心離開,因事態緊急,他們一行人馬不停蹄地趕往長安威武鏢局。
駕車的還是青麟衛劉厚坤,馬車裡還是四個人,一言不發。許九久依舊冷著臉,曲長歌閉目養神。
還剩兩人卻不是莫雲更與沈輕夢,而是許千淵和司空荻恆!
沈輕夢去追蹤廖文彬了,那莫雲更呢?
沒人知道他去哪裡。受了嚴重的內傷又能走多遠呢?又有什麼事讓他非離開不可?
也沒人知道。曲長歌也在思考原因,但更多的是擔心他的安危,畢竟莫雲更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
曲長歌隱隱感覺,莫雲更悄然離去的原因並不簡單,這五彩的公子身上似乎藏著一些不可說的秘密。曲長歌不希望他的朋友受到危險,更不希望他的朋友走上邪路。
邪路易走,回頭難。
青麟城,鎮山塔的塔尖之上,並排站著兩個人,這兩人就踏上了邪路!
他們披著寬大的黑斗篷,用來遮蓋著面目,所以看不清兩人長得樣子。
其中一人從懷裡掏出一包五香牛肉遞給身旁的人,道:「幾天沒吃東西了吧?」
這是個年輕的聲音。
另一個人接著牛肉就開始吃了起來,邊吃邊道:「嘿,帶了我最喜歡的五香牛肉,辛苦了!若有酒豈非完美?」
這是個蒼老的聲音。
那年輕的聲音道:「我喝不下!今日我犯了十惡不赦的罪,死後萬劫不復!」
「你後悔了?一切都是為了青峰上主。」那蒼老聲音的人咽了口牛肉,吐字不清著說道。
那年輕聲音人搖搖頭:「不曾,一切值得!只是覺得自己噁心罷了!」
「唉,你只有如此青峰上主才能一統江湖,去做更大的事。他需要你為他掃清障礙!」
聞言,那年輕聲音的人不禁放肆狂笑:「哈!哈!哈!也只有我這種永遠見不得光的人才配砍掉那麼多無辜人的頭顱!」
那蒼老聲音的人斜視著他道:「去吧!做你該做的!他們應該出發趕往威武鏢局了!」
那年輕聲音的人冷冷地問道:「東西拿到了么?」
那蒼老聲音的黑斗篷一邊吃著牛肉一邊點頭。
「哼!莫忘了你的承諾!」那年輕聲音的人說罷,從鎮山塔尖一躍而下,飄然若葉。
武功之高,世間僅有。
留在塔尖上的黑斗篷,望著下面的青麟城,痴痴地道:「這兒才是青麟城的至高處……後悔?罪孽已經無法償還,回不了頭了!我也要去做我該做的事了!」
隨即也從塔尖一躍而下,輕功身法不輸先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