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官道北,孤院中

第二十章 官道北,孤院中

時至酉時,雪下的正緊,把通往長安的官道都掩埋了起來。

幸好,趕車的是青麟衛劉厚坤,駕車多年,從不迷途。

為城主趕車是每個青麟衛的嚮往,這是他們的專屬榮耀,就是這份榮光支撐著劉厚坤不懼艱辛,風雪無阻,獨自坐在外邊,駕車前行。

劉厚坤觀天色昏暗,雪不見停,前方隱約有座院落,便轉頭向車裡問道:「公子,前方有處歇腳地,咱們可要在那裡過夜?」

曲長歌打開車窗,探頭向後望去,發現林天祥一行人已被甩地不見蹤影,於是說道:「好,就在前方歇腳,等一等那位林大閣主。」

劉厚坤得令,朝前方的那處院落駛去。

這院落很大,孤落在官道以北,是通往長安的必經之處。

院雖大,卻是用幾層籬笆簡單圍起,門雖高,卻是用兩片破木拼湊而成。穿入院中,絕無園藝景緻,倒是十幾間茅草破屋成排並立,透著強烈的蕭索之意。

一個戴著破舊的牛皮風帽,穿著粗布棉襖的老頭,佝僂著身軀站在院外,雙手往袖子里一攏,然後端著肩膀,一動不動。不一會兒,他渾身上下就被冰雪覆蓋,幾無人形,若不是一雙眼眸炯炯有神,不然還真以為是一具冰雕佇立門前。

這奇怪的老頭望眼欲穿,見劉厚坤駕駛的馬車呼嘯而來,瞬間裂開笑臉,露出黑黃的牙齒,身體卻絕無移動。

直到曲長歌從馬車裡下來,這老頭抖落了身上的雪,雪花瞬間飛濺數丈,忽又上下齊飛,依次排開,強烈的風浪使得天空中的雪源源不斷地被卷了進去,形成了兩張巨大的天幕分列左右,上有千百隻雪花雕成的蝴蝶在臨空紛飛,惟妙惟肖,震撼無比,一幅夢幻奇景現於人間。

這些雪花彷彿能聽懂那老頭的號令,居然沒有一片雪花是朝著曲長歌飛去的,就連天空中正下著的雪彷彿也被那老頭驅使,竟也無法落在曲長歌的周圍。

奇哉,妙哉!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這老頭的內力由內而外周而復始地循行,似乎永遠不會枯竭,以至於身上都開始散發著熱氣,如煙如霧,繚繞門庭,使得整個人如同置身於幻境之中。

曲長歌驚覺,從未見過內力如此深厚,把控如此細膩之人,毫釐不失,堪稱完美!卻不知此人用意何在,實不宜輕舉妄動。

一行人見曲長歌不動,各自也不動,但更多原因是被這奇怪的老人造出的神奇景象所驚呆了。

他們不動,老頭需動,只是讓人沒想到,這老頭突然雙膝跪地,向曲長歌磕了一個響頭,然後大聲道:「青麟掌燈人,余佩哲拜見青麟上主!」

原來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迎接曲長歌的到來。只是,這老頭是如何斷定曲長歌會在此處停歇?

如此一來,曲長歌更摸不著頭腦了,他從未聽到過青麟掌燈人的名號,只好無奈地看了看許九久,發現許九久也在搖頭。

現在僅憑感覺,覺得這老頭並無惡意,曲長歌便快步向前,趕緊去攙扶他,說道:「老先生何故如此,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誰知,這一扶,那老頭起身時幾近熱淚盈眶,一手擦了擦眼睛,一手拉著曲長歌便往大門裡走,邊走邊說道:「好,好,好,外頭寒冷,請上主入內堂休息,允許小老兒為您奉茶。」

隨著佝僂老頭和曲長歌地離開,那兩張達數丈的天幕也一層一層剝落,徒留輝煌之後的殘影……

眾人也跟著穿過院子,進入內堂。說是內堂,其實就是中間的茅草破屋,屋子雖然很大,卻絕無陳設,只得用一個巨大的木墩作為桌案,幾十塊光滑的石頭圍繞著它作為板凳。

不禁讓人好奇,這巨大的木墩是如何搬進來的?

那老頭將他們引入座位后說道:「小老兒去後院烹茶,請上主稍坐。」

曲長歌點點頭,客氣道:「如此便麻煩了老先生了。」

許千淵瞄了一眼老頭,見其走遠,說道:「青麟掌燈人......老夫倒是頭回聽說,沒想到青麟城竟有如此修為的強者。」然後他又刻意地觀察了一下曲長歌,接著道:「想必曲城主也是第一次見吧?」

曲長歌微微點頭,沒有搭話。

許千淵接著道:「既然連曲城主都沒見過,不知此人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我們可得當心了。」

寒山派掌門司空狄恆也附和道:「是啊,如此強者出現在這裡真是奇哉怪也!等會兒他端的茶我是不喝,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許九久也不說話,只是覺得這老者轉身的背影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眾人都陷入了沉思……

不一會兒,那佝僂的老頭回來,雙手捧著一盞茶,獻於曲長歌面前,道:「請上主品茗。」

曲長歌看了一眼那老頭手裡的茶,又看了看司空狄恆和許千淵,最後看著那老頭。

那老頭似乎懂了曲長歌的意思,高傲地說道:「此盞茶僅獻給上主,他們這些後生還不配喝小老兒煎的茶!」然後他特意對著許千淵說道:「你們想喝自己去後院煎。」

聽到如此言語,許千淵和司空狄恆不但沒有動怒,反而安心了許多。

曲長歌道:「既然老前輩自稱為青麟掌燈人,那便是青麟城的門人,這盞茶恭敬不如從命。」

曲長歌接過這杯茶,先觀其湯,再聞其香,淺酌一口,眼前一亮!

曲長歌讚歎道:「這茶香氣清洌,湯色薄紅成金,回味悠長,含在口中,如飲乾坤,真乃人間至絕!」

那老頭咧嘴一笑,放佛感到了共鳴,興緻勃勃地說道:「茶是義陽茶,經過七道繁工製成,煎此茶前需焚香靜室,心無雜念,擇美器,再以開春第三日正午於太白之巔採得冰川之水煎茶,方得此味。」

曲長歌感嘆道:「先生才望高雅!煎茶之物皆為不凡,何故簡居於此?」

那佝僂老頭答曰:「吾本閑雲野鶴,瀟洒江湖,上元臨近,才返青麟。不過是收集了些上好的燈油藏於此處,便於青麟城上元掌燈。」

那老頭這麼一說,許九久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道:「我聽聞阿星、阿月提起過,每年上元節臨近的時候都會出現一個駝背老人為青麟城的燈台添加燈油,這個人莫不是您?」

原來許九久覺得這老頭似曾相識,是把阿星、阿月的敘說當成了自己的記憶。

那老頭咧嘴一笑,道:「你說話還是如此冷淡,呵呵呵,倒是那兩個小丫頭被你你調教得不錯,古靈精怪的,給小老兒解了不少悶兒。」

許九久追問道:「您如此明白,為何我卻從未見過您,也從未聽叔父提起過您?」

那老頭突然沉下臉,黯然道:「小老兒羞於見你,羞於出現在青麟城,你的父親......唉......往事已矣,何需再提。」

他口中說是不再提,卻瞪了一眼許千淵,恨道:「當年之事,你也有責任!哼!」

許千淵詫異,辯解道:「老前輩怕是說錯了吧,當年我並未出過江南,李深之死與我何干?」

那老頭厲聲道:「別以為小老兒不知,是你幽禁了久兒她娘!」

聽到此言,許九久也冷冷地看瞪許千淵。

許千淵嘆了口氣,傷神道:「唉,我兄妹二人屬許家旁系支脈,當時被族人排擠,苟活不易,何來能耐違抗許家大莊主之令!老前輩、久兒你們錯怪我了!」

那佝僂的老頭搖搖頭,輕蔑地說道:「哼!罷了!小老兒不與你做口舌之爭!若不是看在你與青麟城沾親帶故,又有些聰明才智,能輔佐我青麟上主登頂江湖,我才留你性命,許家馬上要亡,你不如現在行禮,三拜九叩,認主青麟。」

聽到這番話,許千淵不但沒動怒,反而義正嚴辭道:「許家會亡,我不信。我敬重您武功高強,德藝雙馨,不代表事事順從,我生為許家人,死亦許家鬼,若要讓我轉換門庭,寧願以我卑微的武功領教您的高招!死何懼哉!」

可見許千淵此人城府頗深,卻有才華。

那老頭只是嘿嘿一笑,不會真的動手,譏諷道:「那就走著瞧咯!哈哈哈!」

司空狄恆似乎被許千淵這激昂的一席話打動,也跟著補充道:「說句公道話,現在的青麟城人才出走,盟友潰散,實在難擋許家莊之盛,要說許家會亡,我亦不信!」

那老頭看了他一眼,不屑地道:「你的秘密不僅許千淵知道,老小兒也是知道的,你應該明白我指的是什麼?這也是你還能坐在這裡,沒有追究你叛變之責的原因。否則你早就身首異處!」

司空狄恆瞬間臉色大變,再不多言。許千淵也是莫名的看著這老頭,覺得不可思議。

倒是曲長歌聽的一頭霧水,隱約感覺眼前這老頭應該知道不少江湖隱秘,但絕不會追問,隱私是自由的基石,不應該利用它們來束縛他人。

這也是曲長歌與許千淵的區別。那老頭也是看穿這一點,才會說出讓許千淵轉投青麟城這番話。可見這老頭對曲長歌的有著很高的期望,因為要達到這種期望也許真的需要一些手段卑鄙的人去干臟活兒。

老頭這期望,曲長歌也是能感覺得到的,但與這些人同流合污,曲長歌卻無法做到,所以許千淵改投青麟城這番話並未上到曲長歌的心裡。

倒是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總覺得點兒奇怪,他心裡不禁自問:「青麟城主陝悲客、劍神花卿羽、乃至今天這古怪的老頭余佩哲,明明他們都是與我第一次見面,但感覺每個人都跟我很熟悉,每個人都認定了我!怪哉,怪哉!難不成......」

曲長歌眼前一亮,問道:「老前輩仙風道骨,武功之高我前所未見,不知要修鍊多少年才能達到您這個高度?」

「小老兒自十歲開始習武,如今已歷六十三個春秋,每日都不曾懈怠,若要武功精進除了天賦之外,每日的修鍊必不可少,所謂天道酬勤,望上主千萬牢記!」

接著,他看了看曲長歌橫於面前的寶劍,伸手一撩,以氣御劍,寶劍懸於空中,龍吟出竅,耀目四方!然後悠悠說道:「天王劍,看來你見過花卿羽了?此劍凶煞無比,戾氣深重,最好時常修鍊道家劍法凈化劍心,方能使此劍得心應手。至於修鍊哪種道家劍法,忘秋絕頂上的青龍院內倒是收藏了不少,上主可根據喜好自取修鍊便是。」

這老頭對青麟城之事倒是如數家珍。

曲長歌雙手一揖,道:「前輩教誨晚輩謹記。恕在下冒昧,有一事可否再請教前輩?」

那老頭馬上道:「誒?何來請教,上主但請吩咐!」

曲長歌問:「前輩可知一個叫李青峰的人?」

那老頭臉色突變,點頭承認。

曲長歌繼續追問:「莫非就是您?」

那老頭突然大笑,震耳欲聾:「哈!哈!哈!我與之比,雲泥之別,小老兒就是那地上的爛泥!」

曲長歌訝異,難以想象李青峰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於是他接著問:「可否請前輩告知李青峰在何處?」

那老頭搖搖頭,道:「他飄忽不定,我亦不知!」

曲長歌搖搖頭,嘆了口氣。

那老頭突然咧嘴一笑,道:「看來你與他之間有著莫大的聯繫,當所有秘密被揭開,你將明白一切,甚至明白你活著的意義。」

這番話高深莫測,不知所指,曲長歌這才明白入了江湖一切都不會輕易得到答案。

或許,有些事本就沒有答案。

就像曲長歌眼下經手的案子,證據指向是禁衛所為,幕後元兇呼之欲出,卻永遠無法把兇手繩之以法。

曲長歌想到這裡,不禁黯然傷神,向那老頭正經一揖,問道:「先生可知距此不遠處的慈心寺?」

那老頭點點頭,道:「上主是想問今晨慈心寺發生的慘案?」

眾人為之一怔,心裡都在問:「難不成他看見了兇手?」

那老頭見眾人反應,嘆息道:「唉……兇手小老兒倒是看見了,卻永遠不會說出去,你們能查多少就查多少,早日結案了事。」

曲長歌搖搖頭。

「哦,對了,當上主到達長安時,需留意一個叫公孫顯的人。」

曲長歌迷茫,心裡暗自道:「難不成著老前輩說的正是欣欣姑娘的親哥哥,他與此案何干?」

那老頭看著曲長歌迷茫的眼神,又咧嘴一笑,露出黑黃的牙齒,道:「小老兒也就隨口一說,天色不早,我去為各位準備吃食。」

隨即走出內堂,有意思的是,他專門繞到許千淵身旁,在其肩膀上拍了一下。

許千淵一怔,這一拍似乎印證了自己的某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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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之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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