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
或許是因為地處遊星帝國的最北端,弗朗西斯的初夏並不炎熱,覆蓋半個西部平原的森林涼爽又靜謐,繁茂樹冠掩映下的巨大塌陷洞窟如同鬆軟蛋糕體上突兀的氣孔。如果十一年前弗朗西斯奇迹般的小少爺沒有奇迹一般從中直衝而上,它大約會成為一個永遠隱藏在弗朗西斯地底的隱秘之所。
因為沒有人會想到弗朗西斯的地底存在著龍的洞窟、甚至還有一枚生命力十分頑強的龍蛋。
也沒有人會想到巨龍的洞窟會在十一年後搖身一變成為一個變相的監獄,除開遍布洞窟內部的簡易木床之外、洞窟之外褐色的木屋猶如菌斑一樣落在鬱鬱蔥蔥的森林之中。
這裡就是弗瑞茲地下岩洞,幾百年前勇者殺死最後一頭巨龍的地方,現在非法外來者囚犯的監獄。
既然是監獄,那就會有守衛犯人的衛兵。
與絕大部分領地不同,弗朗西斯的衛兵的職務並不是固定的,他們前往北邊境線或者其它任何一個地方接替自己的兄弟,一段時間后又會有另一部分人來接替他們。在這樣的體系之下,無論是親衛軍還是護衛軍,每一個衛兵在役期間幾乎都會走遍弗朗西斯每一寸土地、見到弗朗西斯每一片或美麗或平庸的風光。
而今天就是守衛弗瑞茲地下岩洞的衛兵交接的日子。
一支整齊的隊伍在太陽徹底沉入地平線之前踏入了弗瑞茲臨時監獄的外圍,他們勒緊身下角馬的韁繩,準確地停在了臨時搭建的圍牆之外。被黑色頭盔遮擋絕大部分面容的領頭人向後望了一眼,銀甲衛兵和黑甲衛兵涇渭分明地立在他的身後,中間的距離足夠另一隻隊伍毫無阻礙地三進三出。
親衛軍和護衛軍的關係還挺神奇的,領頭人有些無奈地想,在危險面前能夠毫無保留地將後背交付對方,偶爾還能暗地裡相互理解,和平時期又恨不得把「我和對方關係不好」這幾個字寫在腦門上。
就像家裡兩個老是打架的小孩子,他們也的確是弗朗西斯的孩子。
就在這時,緊閉的木質大門傳來了厚重的吱呀聲,領頭人轉過頭,與站在最前方的一位銀甲衛兵對上視線。
銀甲衛兵身量十分高大,他扶著腰間的劍,在用視線草草確認過來者的身份之後,他單手乾脆利落地錘在胸口,手甲與胸甲相撞發出清脆聲響。
「當前弗瑞茲臨時監獄守衛隊長,唐·修斯。」
與只有一個坐落在領主城堡邊的軍營的親衛軍不同,護衛軍在弗朗西斯四大城邦中都有規模不小的軍營,而每個護衛軍營中的官階制度都與親衛軍營相似——即最高階級為被賦予不同職能的隊長,隊長下又分設不同職能的小隊長,非常粗糙,但對於目前的弗朗西斯來說還算夠用。
領頭人注視著唐面罩之下灰色的眼睛,從記憶中翻找出目的信息。
唐·修斯,塞肯城護衛軍營新上任的隊長之一,個人能力相當出色,加入護衛軍初期他頂著層出不窮的風刃赤手空拳地殺死了一隻成年羊角鹿,這也使他成為了眾人心中模糊天賦者與普通人界限的代表人物之一。傳聞中他是護衛軍營中積極的反親衛軍一派,雖然身為平民,但背後有一個勢力頗大的貴族家族扶持。
唔……領頭人眨了眨眼睛,或許這次任務就是他由個人能力出色邁向領導能力出色的跳板?
思緒只在電光火石間迴轉,領頭人翻身下馬,也行了個禮,唐敏銳地注意到他行禮的姿勢區別於絕大部分弗朗西斯的衛兵,並不是說動作並不標準,而是他的動作比恨不得把胸甲擊穿的衛兵們相比顯得溫和許多。
「斯科皮,」領頭人短暫地頓了頓,但很快他就順暢地接了下去,「謝爾徳。」
唐的動作一頓,斯科皮·謝爾徳?他不是小少爺的親衛嗎?不好好保護小少
爺,怎麼反倒三天兩頭地往外跑任務?
別說唐了,斯科皮本人應當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
說真的,斯科皮都快要懷疑自己這個小少爺親衛的身份到底是不是一個久遠的臆想了——哪個親衛一個月里見保護對象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啊?就連大少爺的親衛也至今與他形影不離的好吧?
斯科皮在面罩之下露出了一個笑容,夕陽從他面對的方向照過來,他的眼睛被裹上一層剔透的金色,原本的顏色顯得有點難以分辨。
「我來與你交接任務,唐·修斯隊長。」
唐的目光落在斯科皮腰間的法杖之上,想起來這位斯科皮·謝爾德是位在親衛軍營中依舊算稀少的珍貴魔法師。他邁步一動,側身為他心目中不務正業的親衛斯科皮讓出位置。
「請跟我來。」
身後傳來整齊的下馬聲音,斯科皮握了握腰間的法杖,大步跟上了唐的背影。
與傳統意義上那種逼仄空洞、充滿咒罵、哀嚎與鐵鏈嘩啦聲的監獄不同,弗瑞茲臨時監獄就像一個被限制行動範圍與時間的村落。穿過圍牆就能看見黴菌一樣的棕色木屋,它們擠擠挨挨、也不太講究外表美不美觀,一眼望去甚至會覺得那像一個很大的木頭箱子。
唐沉穩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每一個來到這裡的人都會先了解一番弗瑞茲臨時監獄的背景,為了節省時間,我就忽略掉那些沒有什麼必要的背景介紹。」
雖然他要省去慣例中從開發臨時監獄開始介紹的流程,但是語氣是很平淡的。斯科皮眨眨眼睛,突然覺得唐或許不想傳聞中塑造的那樣是一個厭惡天賦者的人。
不過傳聞本來就不可信,弗朗西斯的小少爺在傳聞中還病得進氣不如出氣、隨時就要撒手人寰呢。
「弗瑞茲臨時監獄被分為地上與地下兩個部分,地上的木屋中只關押虛弱或者老幼的外來者,岩洞內的那部分雖然相對來說身體強壯,但根據這段時間的觀察來看,他們並不會試圖對守衛者造成威脅。」
「三天前這裡才被送來了一批十二人的外來者隊伍,所以目前來說,地上共有外來者五十七人,岩洞內部共有一百一十四人。」
斯科皮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一兩個月前這裡關押的外來者還只有一百人左右,現在就變成了一百七十一人。
增長的速度太快了,難道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弗朗西斯外界又發生了什麼動蕩?
彷彿是洞悉了斯科皮的想法一般,唐繼續說道:「我在這裡駐守了一個月,幾乎每隔五到六天都會有一批外來者從弗朗西斯各地押送到這裡來,他們拒絕提供任何情報、部分人語言也並不相通,我們只能從他們的狀態和舉止來試圖獲取信息。」
斯科皮瞭然,這就是唐已經獲得了部分信息的意思。
「你獲取到了什麼?」
唐停住了腳步,斯科皮猝不及防地繼續向前邁了一步,此時唐寬闊的後背佔據了他絕大部分視野,他一邊後退一邊探出頭去看前方的景象,下一秒,他的瞳孔難以抑制地縮了縮。
現在應該是放風時間,全副武裝的衛兵手持鋒銳武器沉默地站在能最快做出反應的地方,年齡和樣貌特徵都不同的外來者們零零碎碎地散布在並不寬裕的空地之上。
他們的腿部纏繞著鐐銬,一部分人坐在某個角落裡,一部分人沉默地站在道路的正中央,明明弗朗西斯為他們提供了衣物和食物,男女老少看上去都算乾淨整潔,但他們的眼神死寂又空洞。老人暮氣沉沉,幼童瑟縮麻木,正值青春的男女卻像已經經歷過殘酷的人間大夢。快要徹底散去的夕陽照在他們的身上,腐朽的氣息慢慢地逸散出來,就像某種難以拔除的惡靈。
斯科皮慢皺起了眉,在來這兒之前他
可沒聽說過外來者的狀態是這樣的,比起嬉笑怒罵、隨時可以抄著鋤頭沖往強大魔獸的弗朗西斯領民,他們簡直就像行屍走肉。
這不對,斯科皮想,這裡的木屋明明是他們自己親手建成的,如果是現在這樣的狀態的話,他們怎麼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建出這麼多木屋?
唐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弗瑞茲臨時監獄迎來第一批外來者時我恰好在場,那個時候他們中的一部分尚且能笑鬧交談,一個月前我來到這裡的時候他們中絕大部分只是沉默,然而隨著新的外來者的加入,他們所有人都逐漸變成了這副模樣。」
「我判定他們的新成員給他們帶來了不好的消息,但我能力有限,無從獲得。」
斯科皮的太陽穴跳了跳。
唐握著腰間的劍柄轉過身來,此刻夕陽已經墜入了地平線,斯科皮的眼睛依舊被殘存的霞光照出了一點金色,唐比他高一點,所以在唐看來,這點金色之上應當還要蒙上一層由頭盔照出的陰影。
唐單手握拳,學著斯科皮剛剛的力道錘在了胸口上,他垂著頭,如果只單單是面對小少爺的親衛,賽肯城的隊長之一原本不該這麼恭敬。
「這就是我要交接給您的信息。」
斯科皮挑了挑眉毛,這人還挺聰明的。
這個時候夕陽殘留的光芒不那麼強烈了,浮於表面的金色緩慢褪去,「斯科皮」的眼睛終於表露出了原本清冽又剔透的模樣。
那真的是瑰麗又華貴、足以讓任何一個人都留下深刻印象的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