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第 142 章
羅素莊園的花園與領主城堡的花園不太一樣。
領主城堡的花園中既有漿果叢也有名貴的花朵,青石板路窄長,灌木叢最繁茂的盛夏時分甚至能夠在孩童臉上投下枝葉陰翳間構成的光斑;而羅素莊園的道路明顯佔據了更高的比重,一叢叢冒出嫩芽的花被謹慎地安置在固定的範圍之內,彷彿只要支出來一點就會被園丁毫不留情地修剪掉。
前者擁有蓬勃生長的生命力,後者秩序井然、每一個角度都透出精心設計下恰到好處的美麗,這兩者在伊萊眼裡都是好看的。
所以他沒有在羅素莊園簡潔又華貴的大廳中等待,而是自己在花園裡逛了起來,費爾南多和伊迪斯看到他的時候他正站在那條奔涌的湍急長河旁邊,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而羅素的僕人和身著黑甲的親衛都離他很遠,竟然襯得他有些孤獨。
弗朗西斯的小少爺怎麼可能會孤獨呢?他的身邊總是圍繞著許許多多的人,但凡皺一下眉頭都能得到許許多多的關心,這樣身份高貴、彷彿生來就擁有萬千寵愛的人偏生還擁有強大的實力和聰明的大腦,怎麼想都實在是不講道理。
費爾南多抬起手,示意伊迪斯留在原地,自己走上去與伊萊並肩而立,奔流長河激蕩間發出暢快的聲響,費爾南多說:「你早就預料到了現在的狀況。」
用的是陳述句。
「不,」然而伊萊反駁了,他偏過頭來看費爾南多,「要怎麼說呢?羅素大人。我知道總有一天藏在暗處的敵人會露出利爪,想過羅素家族也許會在一切發生之前阻止他們,也想過萬一阻止不了、弗朗西斯要怎麼應對所有可能發生的不利情況。」
「但是我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麼早,」伊萊頓了頓,唇角突然勾起來一個小小的弧度,他放輕聲音,意味深長道,「或者說,沒有想到羅素會在這樣一個敏感的時期放鬆警惕。」
迪倫從上一個春天開始就著手做將奧林推上繼承人之位的準備,據伊萊所知,他甚至已經寫好了要送往遊星王都的設立繼承人申請。無論他這麼急切是出於什麼原因,至少時至今日,所有人都知道奧林是迪倫屬意的下一任領主人選。弗朗西斯的繼承人設立和領主交替總是會伴隨著王都的阻撓的,整個弗朗西斯都有著在這樣的時期盡量約束自我、減少爭鬥的自覺。
費爾南多目光沉沉,到底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雖然錯出在伊迪斯身上,然而他這個做家主、做父親的難道一點錯漏都沒有嗎?
將任務交給不合適的人,這就是他的錯漏。
他們陷入了多少帶著點尷尬的寂靜,伊萊注視著河面,而費爾南多總算是綳不住了。雖然伊萊身份尊貴,但年紀和輩分都尚小,對於費爾南多來說一個小輩對著自己說出這樣帶著失望和責怪語氣的話已經是冒犯,所以在寂靜之中,費爾南多冷哼一聲,開口道:「小少爺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就是為了說這些沒有用的話的嗎?」
「怎麼能算是沒有用的話呢?」伊萊輕輕搖了搖頭,今天女僕心血來潮地給他扎了一條短短的小辮子,末端才到鎖骨,用的兩端有羽毛的發繩倒是很長,羽毛尾端的金屬墜子大約垂到胸口,他這一搖頭,墜子晃晃蕩盪,相撞間發出輕微的聲響。
「我聽說,格達德的僕人是在上一年夏天新招進來的,羅素家的那位僕人是世代都在羅素家做僕人的,羅素家主不覺得很有趣嗎?」
羅素是瘋狂擴張的野心家,總是會樹敵很多的,所以羅素對僕人的審查總是很嚴格,每一個新招聘的僕人總是會經歷很長時間的考察期,但如果是父母長輩世代都在羅素家做僕人的僕人呢?會天然得到羅素家主的信任。
然而出問題的就是這樣一個被費爾南多和伊迪斯潛意識裡相信著的僕人。
「啊……」伊萊嘆道,「幕後兇手真是布了很久很久的局對嗎?」
費爾南多心中一凜,這就是造成他蓬勃憤怒的一大半原因。
伊萊笑盈盈的,他毫不畏懼地看著面無表情的費爾南多,輕快地提議道:「你不想給如此戲耍羅素家族、戲耍弗朗西斯的人狠狠地打出弗朗西斯去嗎?」
當然想,費爾南多想,從他得到消息的那一刻開始、他簡直無時無刻地在想。
短暫的寂靜之後,他沉聲道:「你需要羅素做什麼?」
「羅素大人,為了在證據充分的情況下扳倒格達德、並且讓那些不以為然的貴族深刻意識到弗朗西斯並不那麼好的現狀、可能順便還要拔出許多羅素僕人一樣的暗樁……」伊萊轉了個身,斗篷隨著他的動作往上短暫地甩了一下,而他眉眼彎彎,與一臉嚴肅的費爾南多形成鮮明對比,他舉起手,食指與拇指之間捏出一個小小的空隙,「讓羅素委屈這麼一點點可以嗎?」
……
費爾南多以沉默應允「讓羅素受一點委屈」之前沒有想到受的是這樣多的「委屈」。
某個清晨,親衛軍和護衛軍拿著領主的命令光明正大地經由那座湍急河流之上的窄橋進入羅素莊園,這兩支關係向來不太好的軍隊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默契合作,親衛軍隔開表露出始料未及的僕人、還算有禮貌地把羅素莊園的主任阻擋在莊園主建築高層,護衛軍迅速地穿行在羅素莊園繁複迴旋的走廊之上,費爾南多站在塔樓之上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額角青筋一突一突地脹痛。
他皺著眉,厲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站在塔樓門口的黑甲衛兵背著雙手,一板一眼地回答:「在針對兩位發生衝突的僕人的調查中發現了一些令人震驚的事實,領主大人不得不對羅素莊園和格達德莊園進行搜查,請羅素家主盡量配合。」
黑甲衛兵面罩之上裸露的蜜橘色眼睛在塔樓明亮的光線之下顯出蜜糖似的暖色光澤,在說出這樣無情的話之後,他眨眨眼睛,換了個更加活潑的語氣:「除此之外,有一位小朋友讓我給您帶一句話,羅素家主。」
伊迪斯下意識地望向費爾南多,他們此刻心中都清楚這位小朋友到底是誰,費爾南多看著那雙蜜橘色的眼睛,終於從記憶的角落找出了這名親衛軍士兵的身份——小少爺的親衛斯科皮,親衛軍營寥寥無幾的魔法師之一,在戰場上既能施展出精妙的魔法、又能掄起法杖與戰士對戰的強大戰士。
然而此刻他帶著與在戰場上的威勢截然不同的溫和笑意,一字一句說道:「如果可以的話,請您什麼也不要做。」
什麼也不要做。
不要阻攔前來調查的士兵、不要在明面上對親衛軍營和護衛軍營的行動保持絕對的反駁態度,要當作親衛軍士兵和護衛軍士兵沒有野蠻地進入他引以為傲的羅素莊園。
伊迪斯眼中劃過一絲被冒犯的憤怒,他抽出大腿上的匕首,疾步向斯科皮的方向走了幾步,卻被費爾南多適時伸出的手攔住了去向。
伊迪斯壓低聲音、難以置通道:「父親?!」
費爾南多沒有做出解釋,而是看著絲毫沒有退縮之意的斯科皮,突然問道:「格達德的搜查什麼時候開始?」
「兩天後。」
明明是同時犯錯的雙方,然而今天搜查羅素、兩天後搜查格達德,無論是先後順序和間隔時間都非常不同尋常。心中還充盈著怒氣的伊迪斯一怔,突然反應了過來。
這是要讓羅素為格達德做「榜樣」的意思。
爭執雙方情況特殊,往小了看就是僕人之間的摩擦,往大了看就是格達德和羅素的衝突。絕大多數貴族想藉此機會攀咬兩個都不算小的家族,然而格達德和羅素當然希望把事情局限在小摩擦上。
可是伊萊不想,格達德明擺著有問題,那名格達德的僕人之所以趕在這個時候發難也是因為涉及到的另一方是羅素家族。羅素勢大,就算領主對於弗朗西斯的掌控能力非比尋常,如果羅素執意反抗,格達德就可以跟在羅素身後坐享其成。
可是如果羅素奇迹般地接受了可以稱得上損害家族名譽的調查呢?
……
羅素被軍營「踩著臉面」調查的第二天,整個弗朗西斯都對此議論紛紛。
波文難得心不在焉地前往商業部,恰巧今日有洛浦夫人坐鎮,後者一看前者非同尋常的模樣就生起了點興味。她饒有興緻地轉著手中特產商店即將上架的羽毛筆,目光隨著波文一直到波文的「辦公室」內,放在往日她這樣直勾勾地盯著波文、後者必定是要投來驚奇的目光了。然而波文恍若未覺,一看就懷有重重心事。
洛浦夫人用羽毛尖抵著自己的面龐,略一思索,乾脆提著繁複的裙擺端莊地走到緊閉的門前,抬起手輕輕叩了叩門。
「請進。」與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的聲音傳出來,洛浦夫人推門走進去,轉過身來關上門的時候還微笑著與從外面路過的商業部官員露出了優雅的笑容,然而當門徹底關緊,她輕呼一口氣,再轉向波文時臉上就帶了好奇又活潑的笑容。那道門就像把她身上屬於貴女的高雅修養完全關在門外了一樣,她噌噌噌跑到波文桌前,頂著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催促道:「發生了什麼?」
就算見過許多次洛浦夫人的真面目,波文還是難以接受地扶住自己的額頭。
誰能想到這位清高的夫人私底下是這樣一副既活潑又八卦的模樣呢?曾經有幸見過一次頂著一張清冷臉的洛浦大小姐對著小少爺露出「痴漢」笑容的波文第不知道多少次想:果然子女看似不同尋常的個性都能從父母身上找到源頭啊。
見他陷入了思考,洛浦夫人自得其樂地找了個舒適的座位坐下,再次問道:「您這樣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是發生了什麼?」
波文重重地嘆了口氣,擺了擺手,一副不願多說的模樣。
「您知道昨日上午羅素莊園因為修建學院時的衝突被搜查了嗎?」
「當然知道,」洛浦夫人答道,「不就是明明是雙方的問題、最終卻拿了羅素家開刀嗎?」
「是,他們都說,這是因為領主不滿羅素無休止地侵吞其它貴族家族的資源、一家獨大,於是借著這個由頭做出的敲打。」波文撓了撓後腦勺,說起這事來他的表情還有點迷幻,「瑟得城的賭場甚至開盤賭羅素什麼時候做出反擊,但是羅素到現在都沒有反應,簡直就像被強行進入、一寸一寸搜查的不是羅素家族一樣。」
洛浦夫人抽出腰間的羽毛扇子擋住半張臉,表情看不太分明,她說:「你在擔心羅素家有所籌謀?」
「對啊,」波文愁眉苦臉的,大吐苦水,「他們籌謀就籌謀,但是我看羅素家主那個樣子就是很敵視小少爺的,萬一他不分青紅皂白、先把矛頭對準小少爺怎麼辦?」
洛浦夫人扇子背後的表情僵住了。
偏生這個時候波文還在憂心忡忡:「我們小少爺一看就是很柔弱的,怎麼抵擋得住老奸巨猾的羅素家主呢?」
洛浦夫人慾言又止,看向波文的眼神如同看著異想天開的孩童。眼瞧著波文要繼續發表對伊萊的擔憂了,洛浦夫人不得不出聲道:「你認為格達德會免於被懲罰嗎?」
「怎麼可能,」波文驚詫道,「再怎麼要敲打羅素,都不可能讓格達德逃脫懲罰的,只是可能要晚一點。」他又有點喪氣,「不過格達德在羅素身後,要是羅素做出反抗,它就只需要隨便搖旗吶喊一下就是了。」
「是啊,」洛浦夫人合上扇子,輕輕敲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她意味深長地說,「你認為格達德是不是這樣想的呢?」
……
與此同時,格達德莊園某個隱秘的暗室中傳來一聲瓷器破裂的聲響。
隨和的格達德家主面目扭曲,他一手握著劍柄,一邊在暗室之中焦躁地走來走去,紅袍人皺眉看著一地的碎片,抬步向後、避開可能被飛濺到的區域。
格達德家主單手抓著自己的頭髮,神經質地怒吼道:「費爾南多·羅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那群粗魯的士兵都踩在他引以為傲的羅素榮光之上了,他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不就是兩個僕人之間的衝突?憑藉一個具體內容都不知道的線索就要搜尋貴族的莊園?!」格達德家主咬著牙,面目扭曲,簡直就像某種兇惡的惡獸,「他不怕激怒所有貴族、夫怕弗朗西斯內部發生混亂嗎?」
紅袍人嫌惡地呲了呲牙,他終於忍受不了了,他說:「不是早就跟你說過羅素被探查、格達德也絕不可能平安無事嗎?」
這句話就像某個開關,格達德家主的怒氣一瞬間攀升到了頂點,他咆哮道:「傲慢的不是你們嗎?我說羅素絕對會作出反應時你們不是沒有反駁嗎?現在知道怪罪到格達德身上了?啊,我知道了,你們想逃走、留下格達德不管是不是?!」
「我們有選擇嗎?」紅袍人揪住格達德的領子,漆黑眼睛中透出攝人心魄的光芒,他厲聲低吼,「要不現在就把我們的人撤出去、要麼就讓所有人跟你一起陪葬,你真的覺得格達德莊園驚得起探查嗎?!」
「塔樓之上的那個石雕,」紅袍人唇角一勾,露出一個相當可怕的笑容,「你要我提醒你那是什麼東西嗎?」
格達德家主的表情逐漸變得空白,紅袍人心中冷哼,放開格達德家主的領子。
「我們的人必須在太陽升起之前離開格達德,我的意思是,我在通知你。」
這是最後通牒,到時候被發現少了一大群人的格達德會經歷什麼呢?這就不是他們要考慮的問題了。
誰會考慮一個棄子的死活呢?紅袍人走出暗室,獨留無力地癱坐在地的格達德家主。
……
一個女僕披著夜色敏捷地奔跑在弗朗西斯的街道上,就像一隻獵豹,她距離高聳的城牆越來越近,只需要幾個呼吸,就能夠按照那位的指示逃出這個地方。
她直面巷道中低矮的圍牆,單腿繃緊、下一秒就要翻閱這個不足為懼的阻礙。
然而當她跳躍到最高點時,某個帶著巨大力道的拳頭閃電般她柔軟的腹部。
天旋地轉,女僕頭暈眼花地趴在地面上,垂著頭艱難地呼吸幾口氣,迷迷濛蒙的感覺褪去,她終於再次聽見了聲音。
「您好——」銀甲衛兵眯著眼睛快速瀏覽手中展開的捲軸,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把這張扭曲的臉與某個同伴畫出的抽象畫作勉強聯繫在了一起,他遲疑著說,「卡桑……德拉?」
他彎下腰把「卡桑德拉」的畫像面對這位女僕,確保對方看清楚了那些前不搭后的線條和下方寫著的名字后才收起來,超級大聲地和押著「卡桑德拉」的同伴吐槽:「這些信教者怎麼都喜歡取這種拗口的名字?」
聽見某個名詞,女僕猛地抬起頭來,目眥欲裂,臉上的瘋狂與狠意把身經百戰的銀甲衛兵都嚇了一跳,下一秒,一隻覆蓋著黑色金屬片的手不由分說地把女僕的頭摁了下去。
「老子怎麼知道?」黑金衛兵不耐煩地說,盔甲之下的手臂青筋暴起,「快點把她綁起來,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大力氣,多半是個天賦者。」
雖然這樣吐槽著,但被摁著頭的女僕一寸也抬不起頭來。
「哦哦。」銀甲衛兵連忙從腰間取下來時的路上從領民家借的麻繩把女僕捆得嚴嚴實實,見女僕要說話,黑甲衛兵顧不得酸痛的手臂肌肉、乾脆利落地把麻繩的尾端塞進女僕的嘴巴里。
確保女僕一點聲響都沒辦法發出來的黑甲衛兵輕輕鬆鬆地拽著女僕的腳把人拖進了一個隱蔽的小巷子里,在眼睛適應小巷子的昏暗光線之後,目露不忿的女僕陡然睜大眼睛,下一秒,她被輕輕拋起,恰到好處地疊在同樣被綁得嚴嚴實實的好幾個人身上。她聽見那個把她當貨物扔來扔去的可惡衛兵輕聲數:「一、二、三、四。」
他又揚起聲音,對著巷子外面的衛兵說:「預計要經過這條路線的還有幾個?」
「兩個。」
銀甲衛兵變戲法似地拿出一支筆,在標註著「卡珊德拉」的抽象畫上畫了個大叉,他把捲軸胡亂地卷巴卷巴,心情很好地哼了一小段歌,他頗有些自豪地想:這群信教者挑選的逃跑路線真是自作聰明,光朝著隱蔽去了、還以為他們必定沒辦法想到,當他們護衛軍營每天的巡邏是擺設嗎?
遠方突然傳來了鳥類撲閃著翅膀四散奔逃的聲音,銀甲衛兵下意識地望過去,然後他望著遠處驚起的飛鳥,輕聲呢喃:「啊,現在有抓到三分之二的信教者嗎?」
在全弗朗西斯都在等著看羅素和格達德熱鬧的一天,部分貴族莊園里莫名闖入了黑甲的親衛,他們一手持寒光閃閃的武器、一手持行政署下達的逮捕令,奧林站在艾里斯都莊園的大門口,面罩之上裸露的眼睛中滿是冷肅,他面對著自己的親舅舅,肅然道:「奉領主命令,弗朗西斯親衛軍營與護衛軍營將聯合對潛伏在弗朗西斯的信教者做出抓捕,若艾里斯都大人阻攔,我們將視作艾里斯都莊園與信教者存在著某種合作。按照弗朗西斯法典第三十四條,艾里斯都大人將以通敵罪入獄。」
在這樣近乎威脅的請求之前,有貴族倉皇讓開、有貴族冷下臉、有貴族被拖開、言語囂張,然而無論他們如何反應,再看見士兵們就地檢查出被抓捕的僕人們身上的十字架刺青之後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來自教廷的風暴虛無縹緲、隔得太遠,然而在眼皮子地下度過了許多年的老鼠總算讓他們不寒而慄。
沒有人知道弗朗西斯的領主是什麼時候意識到弗朗西斯內部隱藏著這些害蟲的、也沒有人知道士兵們手中的畫像和詳細信息是什麼時候得到的,他們人心惶惶,都猜測領主籌謀已久。只有倫克朗看著外甥挺拔的背影,思緒頭一次在這樣的視野下轉到另一個更加纖細精緻的少年身上。
弗朗西斯的小少爺在上一個冬季最大的雪中請求父兄下達了令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的命令。
他要求曾經做過冒險者、莫名能和絕大部分人合得來的羅萊在兩天之內前往佛斯城的弗勞爾鎮、瑟得城的安格鎮、賽肯城的托羅鎮、費斯城的西塔鎮向領民透露「鎮子中有間諜」的消息,緊接著要求大小姐的率領的隊伍兵分思路前往這四個小鎮進行蹲守、將所有出現過的面孔一一描摹出來、並在接下來的七天里一步不離地跟蹤這些人。
這到底是一個巧合,倫克朗想,還是一場精密到恍若奇迹一般的籌謀?
領主城堡內,伊萊終於從書桌旁站了起來,心情很不錯地走到窗前,他推開窗,撐著窗沿狠狠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伊萊伸了個懶腰,他仰面朝著天空,溫和的陽光有些晃眼,激得他下意識地眯起眼睛來。他伸出一根手指,從右側空氣劃到左側空氣,恰巧他手指劃過的地方有一道纖細的雲,他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唇角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他輕聲呢喃:
「一條,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