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通訊的訊號不太好,一條簡短的信息,足足花了十分鐘才發送成功。
襲淵關掉通訊器,懷裡的阮秋輕輕動了動,似乎睡得不怎麼安穩。
雙人沙發空間有限,襲淵打算將他帶去床上。
他正要站起身,想起上一次這麼做了之後,阮秋好像不高興。
就在襲淵遲疑時,阮秋醒了。
他還未完全清醒,打了個哈欠坐起來,迷茫睏倦的雙眼望向襲淵。
襲淵伸手抱他,指腹輕柔抹掉他眼尾沁出的淚光:「一起睡?」
阮秋沒反應過來,迷迷糊糊的:「什麼?」
襲淵又耐心重複了一遍:「和我一起,睡覺。」
他極少做這種事,以往任何時候、面對任何人,向來都只有他占絕對的主導。
距離他上一次徵求別人的意願,已經久遠到記不清了。
阮秋這回聽清了,他視線躲閃著:「我……自己睡吧。」
連趙江都以為他們是戀人,可他們並不是。
而且今晚,他是怕碰到襲淵的傷口,被抱著的時候才沒怎麼掙扎,後來還不小心在他懷裡睡著了。
所以阮秋拒絕,不願意和他一起睡。
聽到他的回答,襲淵的表情細微變化,沉著眼眸。
他現在後悔了,就應該直接帶阮秋去他的床上,不願意也得去。
襲淵盯著阮秋看了兩秒,突然傾身靠近,將他壓在沙發上。
阮秋掙扎不過,襲淵力氣太大,簡直像一尊擁有體溫的雕塑,捏住他的手腕他就沒了力氣,像逗貓一樣禁錮著他。
「襲淵!」他有些惱了,又羞又氣地喊襲淵的名字,推他的下巴讓他離自己遠一點。
襲淵勾起唇角,按住阮秋的后腰,抱著他從沙發上起來。
阮秋此時已經幾乎放棄抵抗,想著要不要再爭取一下,把自己的被子從小床帶過去……
然而襲淵轉身走向隔間,將他放到了小床上。
阮秋頓時安靜,坐在床邊抬起頭,一雙琉璃般的淺瞳望向他。
襲淵屈腿蹲下來,摸著阮秋耳邊的髮絲:「睡吧。」
他的精神力還不穩定,也許這幾天還會頭痛失控,阮秋其實更應該離他遠一點。
隨後襲淵站起身,徒手將隔間的鐵質擋板拆掉。
沒了擋板,阮秋便會一直在他的視線內。
走廊外,從襲淵房間里傳出的聲響驚動了趙江,他神經緊繃,等了許久不見再有異樣,才稍稍放鬆。
此刻已是凌晨,窗外的光線微亮,平日里籠罩的紅光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層白霧,像雲一樣漂浮在高空。
趙江一晚上沒睡,在外面守了很久,確認一切如常才回了房間。
齊禮也沒睡,隨口問了一句情況,得知襲淵不再失控,似乎真的恢復了。
他疑惑道:「外面把他傳得那麼可怕,我怎麼覺得……也還好?」
趙江回想起被襲淵殺掉的那伙人的慘狀,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昨晚他幾乎是死裡逃生,襲淵追上他和阮秋的時候,是當真想要殺了他,並且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如果不是阮秋……
也只有阮秋,對襲淵而言是不一樣的。
趙江默默掀開被子躺好,心中對襲淵和阮秋的關係又有了新的認知。
——阮秋,是襲淵的人形抑製劑。
—
洛倫水星的秩序向來鬆散,星球管理所只在每年的人口排查時出現。
節日當天的混亂,有居民向管理所通報,但管理所也只是安排幾隻機械兵前來收拾殘局,將地上的屍體帶走銷毀。
極夜即將到來,
驟降的氣溫也會影響機械兵的能源,它們需要休眠。
活動場地內的各種雜物被陸陸續續收走,天氣變冷,外出的人越來越少。
下午時分,一個居民在廢墟堆中遊盪,不斷搜尋可以賣錢的合金。
他動作熟練,從角落翻出一大塊鐵硅,激動地用袖子擦了擦。
這時,一支極細的針管從遠處飛來,準確刺入他頸側的血管。
針管帶毒,在瞬息之間發作,居民的精神力與體能太低,當即毫無反抗地倒下。
一個聯盟軍從廢墟後方出來,將地上的居民移至角落,脫下衣服和鞋子換到自己身上,並使用手中的識別儀掃描他的面部特徵。
識別儀掃描完畢,數據被上傳至一旁的小盒子里。
一刻鐘后,聯盟軍打開盒子,從裡面取出一張薄薄的透明膜。
他將透明膜覆蓋到臉上,經過幾秒鐘的調整,面容赫然與地上倒下的居民變得一模一樣,肉眼看不出區別。
這種面部偽裝可以維持七八天不變形,需要儀器才能檢測出來,而洛倫水星根本沒有這種東西。
極夜即將到來,低溫和大雪也會影響他們這次任務的行動,聯盟軍□□有三人用這種方式,悄無聲息地潛入居民當中。
聯盟軍收起盒子,用廢墟蓋住居民屍體。
隨後他走到先前的地方,撿起地上的鐵硅塊。
這時,有個居民在遠處喊他,揮手招呼他過去。
聯盟軍耳骨處佩戴著一枚微型傳呼器,星船里的同伴正查詢著資料,告訴他這張臉擁有者的基本情況,住址以及家庭成員、性格特徵等等。
他一一牢記,神色鎮定,朝剛才喊他那個居民的方向走去。
—
寒露節過後的第三天,洛倫水星的溫度降到個位數,白天的光線開始變得與晚上一樣昏暗。
阮秋穿上了厚外套,站在窗邊朝院外望去,想知道什麼時候才會下雪。
氣候播報早就通知了可能會有小雪,今天一下子變得這麼冷,卻只下了一場雨。
他有些失望,捂了捂冰涼的指尖,從桌前倒了杯剛燒熱的水,給襲淵送過去。
襲淵接過水,喝了一小口,將杯子放在茶几上。
機械盒正在為他上藥換繃帶,他身體的恢復力極強,才過了兩天,后肩的傷看著已無大礙。
屋內擺放著一個圓形的爐子,裡面燃燒著炭石,驅散了屋內的大部分寒氣,但仍舊有些冷。
襲淵脫了上衣,卻好像一點都感覺不到。
纏好繃帶,機械盒又去找阮秋,也要給他換。
阮秋糾結道:「小盒,我的手早就好了。」
機械盒不依不饒,焦急揮動著細細的手臂。
阮秋只好也在沙發坐下,伸出被繃帶裹了好幾層的右手。
機械盒捧著他的手,動作卻明顯變得遲疑。
它的眼睛閃爍了幾下,依依不捨地鬆開阮秋,退到一旁安靜等待。
阮秋正疑惑,指尖突然被溫暖的掌心覆蓋。
襲淵將他的手牽過去,親自為他解開繃帶,露出手背上的傷痕。
這道傷口已經不需要再用止血藥,繃帶更是累贅。
阮秋小聲道:「哥哥,不用再浪費……」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看見襲淵拆開一團新的繃帶,慢條斯理地給他纏上。
「……」阮秋欲言又止,不知道他和機械盒到底誰學的誰。
做完這一切,襲淵輕輕捏著阮秋的手,聲音沙啞低沉:「想抱你。」
阮秋裝作沒聽見,擔憂道:「你還在難受嗎?」
這兩天里,襲淵依然會時不時頭痛,但並不嚴重,休息休息就
好。
阮秋好奇他為什麼會這樣,但齊禮和趙江都不太清楚,襲淵只說他習慣了。
只不過在他頭痛發作的時候……很需要阮秋。
需要阮秋在他身邊陪著,並且離他近一些,能抱著他的話最好不過。
阮秋一度懷疑這是襲淵故意找的借口,但他目前是個病患,所以盡量遷就著。
襲淵「嗯」了一聲,還牽著他的手不放。
阮秋坐近一點,抬起另一隻手,為他輕輕按摩太陽穴。
這簡單的動作,似乎比以前的那些特效抑製劑還有用。
襲淵安靜垂眸,不遠處擺放在茶几上的投影發出「滋滋」的輕響。
據趙江解釋,這是襲淵精神力不穩的表現,他的精神力不受控制地釋放到外界,會影響到機械體或能源。
阮秋聽得似懂非懂,他沒有精神力,更體會不到趙江說的這些。
「滋滋……」
投影還在響,側面的指燈時不時亮起。
阮秋的注意力被吸引,短暫地走了會兒神,碰到襲淵的指尖突然一陣刺痛。
他手一縮,輕輕皺眉,壓下身體的不適感。
這種感覺像被電流擊中,連帶著心口處隱隱發悶。
襲淵第一次失控的晚上,他也是這樣。
後來阮秋也問過趙江,他說在沒有機械的輔助下,單憑精神力本身是無法傷害到別人的,最多只會有不同程度的壓迫感而已。
於是阮秋便沒有再深究,可就在剛才,疼痛與不適又出現了。
他以前常年生病住院,對身體出現的任何狀況總是尤為關注,生怕病情又突然惡化。
同樣的,只要感覺到自己稍有好轉,阮秋就會很開心。
「怎麼了?」襲淵發現阮秋的異樣,拉下他的另一隻手,順勢一併牽著。
他體溫偏高,也不怕冷,掌心像溫暖的小火爐。
「沒……」阮秋含糊應道。
襲淵沒有追問,撫摸著他右手的白色繃帶,突然問道:「想離開這裡嗎?」
阮秋一愣,抬起頭:「什麼?」
「想不想離開?」襲淵語氣低緩,漆黑的瞳孔中倒映著阮秋。
「去……其他星球,」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也能看煙花。」
他還記著阮秋想看煙花的事情,那晚他們被襲擊,在場的居民驚慌逃散,最後煙花也沒人放了。
襲淵本想再說一些獅鳩星的情況,比如哪裡好玩,有什麼節日,卻一個都想不起來。
作為星盜組織的盤踞地,獅鳩星也許並不適合阮秋,但襲淵一定會帶他走。
他已經做了決定,哪怕阮秋不願意。
阮秋微微睜大雙眼,似乎不敢置信:「真的嗎,可是我……」
他連自己的來歷都不清楚,多半走到哪都是個黑戶,也能去其他星球嗎?
如果能離開,他當然想離開。
不止看煙花,阮秋還想去做很多很多、以前沒有機會做的事情。
襲淵應道:「真的。」
阮秋肉眼可見地開心,轉眼間神色又變得有些擔憂:「哥哥,是不是……那些星盜還會回來?」
所以襲淵才想著離開,躲避那些人。
「或許吧。」
阮秋抿了抿唇,又問:「他們為什麼要傷害你?」
襲淵的身份也很神秘,他一直好奇,可惜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問。出口
他長相氣質出眾,一點都不像從貧民窟星球出來的人,精神力強悍卻會因病失控,性子偏冷淡,有時又十分強勢。
這些特質,仔細想來都屬於危險的範疇,但阮秋從未想過,他會不會是個品行不端的壞人。
襲淵沉默片刻:「欠了點錢。」
他看到了那幾人袖口處的印記,知道他們多半是為了懸賞金而來。
所以,勉強算是欠了點錢吧。
襲淵現在還不想讓阮秋知道太多,他這麼膽小,萬一害怕了不想跟他走怎麼辦。
等他解決完大部分問題,帶他回獅鳩星的時候再坦白也不遲。
阮秋張了張口,表情似乎更加擔憂。
他沒有懷疑襲淵所說的真實性,甚至覺得很合理。
隨身攜帶的老舊醫療機械盒,買炸丸子的錢還是趙江送來的。
阮秋也記得,買一張其他星球的居住證非常貴,襲淵要帶他一起離開的話,豈不是還得額外支付他的費用。
他剛才的興奮勁立馬被打消了不少,努力寬慰道:「哥哥別擔心,想離開的話……也不用太著急。」
襲淵會和他說這些,即使不知道什麼時候兌現,阮秋依舊很開心。
他主動靠近襲淵,伸手抱住他。
襲淵張開手臂,將阮秋抱緊,低頭蹭到他柔軟的銀髮。
原來不僅是向他提要求的時候,阮秋現在高興了,也會這樣親近他。
他喉結微動,再次出聲道:「以後還想要什麼,都告訴我。」
阮秋卻在想,襲淵對他越來越好,那他……是喜歡自己的吧?
可襲淵從來沒有說過類似的話。
襲淵應該比他年長好幾歲,各方面的閱歷比他豐富。
這樣的人喜歡上誰,會憋著不說嗎?
又或者……阮秋會錯了意,襲淵不喜歡他,甚至可能不喜歡同性。
這個念頭一出現,阮秋從襲淵懷裡抬起頭,一雙淺瞳望向他,小聲喊道:「哥哥……」
他看起來莫名有點委屈,像一隻被冷落的可憐小貓。
襲淵呼吸一滯,收緊手臂:「嗯?」
兩人此時離得極近,說話間的氣息都交纏在一起。
阮秋臉一紅,又把頭埋了下去。
算了……
他默默地想,一些試探和詢問,他根本沒勇氣做出來。
阮秋正胡思亂想,心口猛然一疼。
「咳咳……」
他推開襲淵,呼吸在一瞬間變得艱難,捂著心口咳嗽。
襲淵眉頭緊鎖,立即查看阮秋的狀況:「不舒服?」
阮秋手腳發軟,頭也有點暈暈的,乏力一般靠襲淵身上倒。
片刻后,齊禮被叫了過來,帶著一台簡易的醫療探測器。
探測器很舊,功能不夠齊全,但做最基礎的身體檢查沒問題。
阮秋坐在探測器前,任由兩條機械手臂圈住他的手腕,記錄他的脈搏與心跳,還用燈仔細照過眼球。
最後探測器顯示,阮秋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
「那他怎麼會不舒服?」襲淵冷聲道。
「這個……」齊禮面露難色:「也許是最近天冷,不太適應?」
他覺得襲淵太小題大做了,咳嗽幾聲而已,況且阮秋如此瘦弱,精神力微乎其微,體質差一些也很正常。
阮秋這時候已經不難受了,他扯了扯襲淵的袖子,對齊禮說道:「可能是吧……麻煩你了。」
齊禮趕緊說著不麻煩,帶上醫療探測器退出了房間。
襲淵給阮秋倒了半杯熱水,他接過杯子捧在手裡,打了個哈欠,神情睏倦。
可能也因為前兩天沒睡好,經過醫療探測器的檢查,阮秋多少安心了些。
襲淵抬手摸了摸他的髮絲:「困了?」
阮秋點頭,他慢慢把水喝完,去自己的小床睡午覺。
—
到了晚上,
外面更加冷了,天空暗淡無光。
趙江在走廊上裝了幾盞能源燈,時不時用精神力續一下,能亮一個多個小時。
晚飯已經做好,齊禮正準備去請襲淵,突然聽見外面有人喊道:「齊大哥!你在不在?」
來人是齊禮認識的居民,他將院門敲得砰砰作響,動靜很大。
齊禮趕緊過去,將院門拉開一道縫隙:「有事?」
居民身後還跟著兩個人,都是熟面孔。
他滿臉堆笑:「齊大哥,你這還有沒有多餘的炭石?賣點給我吧。」
他一早聽說齊禮準備了好幾箱炭石,可住在他院子里的只有一個趙江,兩個人根本用不完那麼多。
齊禮言簡意賅:「不賣。」
居民祈求道:「一箱就行,我這次去晚了沒買夠……一箱炭石,我出兩倍價錢!」
他這樣說,齊禮才有些心動。
他的確準備了多餘的炭石,是想留著備用的,畢竟院子里多了兩個人,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周到。
見齊禮遲疑,居民覺得有戲,「嘿嘿」笑了兩聲:「再欠你一個人情。」
齊禮和這位居民平時有過來往,關係還算不錯。
「行,你等會兒……」齊禮轉頭喊趙江,叫他去搬一箱炭石出來。
炭石很重,趙江一個人搬有些勉強,居民趕緊招呼自己身後的兩人,讓他們進去幫忙。
齊禮趕緊按住門:「不用不用……我、我這裡不太方……」他們太熱情,尤其是跟在後方的一個年輕人,看著瘦弱,力氣竟然還挺大,將院門連帶著齊禮一起推開。
恰好此時,襲淵和阮秋都被他們撞見。
襲淵站在走廊下方,逆著燈光看不清面容。
他無聲望過來,高挑的身軀存在感極強,幾人皆是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
齊禮只是擔心他們會打擾到襲淵,被一兩個居民看見了倒沒什麼,在得知襲淵上了懸賞令之前,他還與對方一同外出過好幾次。
而屋內的阮秋睡了一下午,才剛剛醒來。
他起床發現襲淵不在,穿上外套推門出去。
發現院門口來了幾個陌生人,阮秋慌忙退了回來,並將房門重新關緊。
然而就這麼短短兩秒鐘的時間,他的面容從門邊一晃而過,在燈光的照耀下依然清晰。
門口的居民眼睛差點看直了,呆了好一會兒才驚訝問道:「齊大哥,你這屋裡怎麼還藏著一個小美人?」
齊禮肝膽一顫,心想這下完了。
他試圖解釋:「瞎說什麼……你看錯了吧。」
然而話已經說出口,襲淵不可能沒聽見。
「小美人?」
身後的襲淵冷淡出聲,話里聽不出情緒。
他慢慢走近,來到剛才說這話的居民面前,垂眸狀似漫不經心道:「你也喜歡?」
居民遲鈍地覺察到一絲危險,結結巴巴:「怎、怎麼了?」
他身後跟著一起來的兩人中,其中一人同樣神情戒備,不著痕迹地碰了碰耳骨。
居民本能般想後退,離眼前的陌生男人遠一點,脖頸卻突然被一股極大的力道掐住,幾乎將他整個人提了過去。
襲淵眼底陰霾,沙啞的聲音在此刻聽起來猶如惡鬼:「你再多看他一眼,我挖了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