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襲淵的這一間房很寬敞,沙發對面掛著一塊用途不明的黑布,兩個大衣櫃擺放在角落。
房間的最內側還有一個窄小的隔間,用鐵片圍了一半起來,原本是要用來做一個單獨的小浴室。
現在隔間的地上鋪了一張小床,齊禮用了最結實的鐵板和厚厚的充氣布,除了面積小一點、更矮,舒適度比襲淵的床還要高。
吃完了一塊小圓餅,阮秋也不怎麼餓了,他點點頭,起身去內側的隔間。
鐵片無法移動,遮擋住一半小床,枕頭擺在最外面。
阮秋想了想,把枕頭挪到了裡面。
他脫下外套,疊好整齊擺放在床頭,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從襲淵的角度,只能看見小床上的被子微微動了動,隨後恢復平靜。
燈光熄滅,屋內一片寂靜,阮秋的呼吸聲均勻綿長。
這是阮秋從廢墟底下的石室莫名醒來后,睡得最好的一覺。
更準確地說,是大半年以來。
他在醫院度過的最後一段時間,整日忍受身體疼痛的折磨,還要時不時做化療,胃口也差吃不下多少東西。
好在他心態還不錯,睡不著的時候就看看電視或者聽音樂,臨床有個比他大三歲的女孩子,還會經常講故事給他聽。
雖然過程有些曲折,但阮秋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至少他還繼續活著,被好心人救下,暫時有了新的地方住。
他很快陷入熟睡,沒有看見床邊出現一個人影,立在昏暗的視線中。
磁吸區晝夜溫差較明顯,整個院子和屋頂還做了不透光的遮蓋,要比荒廢區冷不少。
阮秋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小半張臉。
安置這張床的時候,阮秋正在洗澡,齊禮是打量著襲淵的臉色,才將枕頭擺在外側。
結果阮秋臨睡前,又自己換到了裡面。
襲淵屈膝蹲下,抓住被子側邊,一點一點往下拉,直到能看清阮秋的整張臉。
阮秋對此一無所知,依然安靜熟睡。
襲淵仔細看了一會兒,才站起身,神色卻有些冰冷。
難怪阮秋會被那三個人追逐,他看上的,別人也會惦記。
以阮秋的狀況,如果不留在他身邊,或是繼續回到廢墟,下場只會更慘。
—
等阮秋醒來時,襲淵已不在房間。
窗口照進來的光線表明時間已不早,他趕緊起床,穿好外套開門出去。
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在門外的走廊等候,見到阮秋出現,盯著他的臉愣了兩秒,才結結巴巴出聲道:「是、是齊哥讓我來的。」
他手裡拿著一些嶄新的日用品,專門交給阮秋使用。
齊禮和襲淵都不在,年輕人是齊禮的助手,叫趙江。
他是齊禮遠方的一個表弟,也是他最信任的人,除了他,洛倫水星沒有第三個人知道襲淵和阮秋在這裡。
阮秋接過東西,說了聲「謝謝」。
他去浴間洗漱好出來,趙江又帶他去了飯廳。
阮秋一覺睡到了中午,午飯剛做好沒多久,是一些肉乾和烤制的鳥類翅膀,一盤切好的水果,主食是幾個粗面饅頭。
趙江面露歉意,摸了摸後腦勺:「我們這裡只有這些東西,得暫時將就一下了。」
齊禮叮囑過他,一定要好好接待襲淵和阮秋,這兩人身份都不一般,千萬不能怠慢了。
阮秋連連搖頭:「沒有將就,這些就已經很好了。」
飯後,趙江將阮秋昨天換下來的衣服還給他。
「都洗過一遍,烘乾了,」他又拿出一個沙蠶豆,「對了還有這個,也是你的嗎?」
沙蠶豆是從衣
服里找到的,外皮的泥土被清理過,趙江不敢隨意扔掉,怕這是阮秋帶著有其他用處的。
阮秋點頭,伸手接了過來:「謝謝。」
他年紀小,長得十分好看卻沒什麼架子,說話溫和禮貌,也不像襲淵那樣渾身都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質。
趙江還想和他搭話,忍不住好奇問:「這是要用來做什麼的?」
阮秋從他表情中隱隱看出些什麼,神色茫然:「不是可以吃嗎?」
至少他在石室里待的那三個月,只能找到這一種食物。
趙江震驚不已:「吃?你吃這個?」
沙蠶豆只生長在荒廢區,也是荒廢區唯一能存活的植物。
來之前,他從齊禮那裡聽說了一些阮秋昨晚來時的模樣,難不成真是襲淵從廢墟裡帶回來的……
阮秋默不作聲,意識到不能再說下去了。
不過,他的身體雖然一直以來都很虛弱,對於食物的需要卻並不多。
前三個月有三支特級營養液,之後的每天,他吃四五顆沙蠶豆就夠了,只要水源充足,不會感覺到飢餓。
見阮秋不說話,趙江也不多問了,領著他去客廳休息,熟悉熟悉環境。
之後他又發現,阮秋果真不一般,簡直像是從小生活在原始時代的人。
他連電視的投影怎麼打開都不知道,客廳的各種電器都彷彿第一次見。
即使洛倫水星的資源落後,一些東西早該淘汰,卻也不至於見都沒見過。
阮秋蹲在沙發前,盯著眼前的投影:「要……怎麼用?」
「用你的精神力,」趙江耐心解釋道,「精神力可以連接電源,想關閉的時候再切斷。」
洛倫水星的再生能源有限,一些電器得用精神力維持。
這樣的維持也有時限,直到精神力短暫被耗光為止。
趙江說著,為阮秋示範了一次,將食指放進投影側面的小孔。
「滴——」
投影開啟,一道光照向沙發對面的黑布,在上面投射出人像。
音量和頻道可以用精神力控制,也可以按投影上的按鈕。
趙江切斷精神力,讓阮秋試試。
他下意識覺得阮秋一定能成功,整個星系的人類都擁有精神力,區別只是強度的差距。
阮秋認真聽著,學趙江的樣子伸出指尖。
他聚精會神,感受著所謂的「精神力」,然而投影絲毫反應都沒有。
看著阮秋茫然不知的模樣,趙江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這個投影用了很久,反應可能不太靈敏了。」
襲淵獨自回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阮秋和趙江待在一起的場面。
阮秋手裡拿著一個簡易信號接收器,翻來覆去地查看,一邊問:「趙江哥哥,這個還能用嗎?」
襲淵腳步驟停,立在客廳門外。
裡面的兩人第一時間發現了他,阮秋欣喜地想上前靠近,卻發現襲淵的臉色不太好看,漆黑的眼眸顯得有些陰沉。
阮秋隱隱感到一絲不秒,卻還不知道為什麼。
趙江的精神力在整個洛倫水星勉強排得上號,他對外界的感知更敏銳一些,襲淵不止是不高興,甚至有流露的殺意直直衝著他來。
他的視線移到阮秋身上,冷淡出聲:「你叫他什麼?」
阮秋呆住,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趙江背後的冷汗都快浸出來了,齊禮今早提過襲淵與阮秋之間可能的關係,他的確不應該和阮秋太親近。
他戰戰兢兢道:「您……您叫我小趙就好了,不用這麼客氣,我先去準備晚飯。」
趙江怕得要死,趁襲淵暫時無動於衷,從客廳另一側趕緊溜走了。
等他離開,襲淵收回視線,轉身回了房間。
客廳內只剩下阮秋一個人,他望著襲淵離開的方向,又扭頭看了一眼側門,放下手裡的東西朝襲淵追過去。
房門沒有關緊,阮秋輕輕推開,走到襲淵身邊。
「哥哥,」他小聲喊了一句,「你在生氣嗎?」
僅僅因為他對趙江用了一樣的稱呼?可是昨天襲淵沒多少反應。
而且也只是一個稱呼而已,嘴甜一點更討喜,容易拉近關係,這個道理阮秋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
襲淵沒有回應,他低頭將左手的袖口往上拉,露出一截滲血的繃帶。
他將繃帶解開,丟棄到身側的垃圾桶。
星船墜毀時,控制台的零件划傷他的左臂,一道深深的疤痕足足有手掌長度,看著猙獰可怖。
阮秋這才想起來,初見時襲淵是受了傷的。
他猶豫片刻,坐在襲淵身旁的位置:「要我幫你嗎?」
襲淵卻道:「不用。」
他並不避諱阮秋,隨後又解了幾顆上衣下方的扣子,將腹部的繃帶也拆了。
這時,襲淵右側的衣兜里,突然冒出一個巴掌大的機器人。
它又扁又小,機械四肢從兩側伸展出,迅速靠近襲淵的傷處。
機械盒像拉抽屜一樣打開自己,取出一小團壓縮繃帶,和一粒止血凝膠。
阮秋睜大雙眼,屏住呼吸仔細打量著機械盒,神色驚奇不已。
客廳的那些電器,雖然阮秋都沒怎麼見過,但都不會動,眼前的機械小盒子,是除了那天被阮秋砸毀的機器人之外,他見到的第二個會動的機械。
機械盒似乎有自己的意識,身體朝阮秋的方向轉,一對小小的芝麻眼閃爍了一下,又趕緊轉了回去,手上的動作不停。
它檢查傷處,確認無誤后塗上凝膠,再纏上新的繃帶。
阮秋注意到襲淵身上似乎還有其他舊傷,很快被衣物再次遮擋住,他動了動唇,沒有出聲。
纏好繃帶,機械盒重新塞回了衣兜,縮起四肢進入休眠狀態。
阮秋掩飾不住地好奇:「它……好小。」
一個會幫助主人處理傷口的小機器人……
他隱隱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發現有人在談論自己,機械盒再次從衣兜里探頭,偶爾閃爍的玻璃眼球像在眨眼睛。
阮秋蠢蠢欲動:「我可以摸摸它嗎?」
見襲淵沒有阻止的意思,阮秋一點一點伸出手,輕輕觸碰到機械盒的頭頂。
機械盒也在等待襲淵的指令,它僵持了一會兒,確認和阮秋接觸是被允許的。
它遲疑著立起來,伸展細細的手臂搭在阮秋掌心,隨後順著阮秋的手臂爬進他懷裡。
「滴滴。」
機械盒的身體發出電流聲,像在和阮秋打招呼。
阮秋從沒見過這樣可愛又奇特的機器人,輕輕戳了戳機械盒的身體,又小心翼翼撫摸它的手臂,輕聲道:「你好。」
他的眼睛很亮,唇角揚起一點點開心的弧度,抬頭問襲淵:「它有名字嗎?」
機械盒的身體很舊,外殼有許多劃痕,邊角有破損的地方,看上去已經用了很久了,甚至比阮秋丟掉的那個收音機還舊。
阮秋心想,用了這麼久還不換,要麼條件不允許,要麼是有了感情,不願意換。
襲淵回道:「沒有。」
他一出聲,機械盒跳下阮秋的手心,回到衣兜休眠。
襲淵背靠著沙發,下巴微微抬起,半闔著雙眼。
阮秋張了張口,想起過來找他的原因,又問:「哥哥,你今天去哪裡了?」
「我醒來沒有見到你,是……是趙江準備了午飯,」阮秋繼續說著,低頭攥著手指,「之後他教我用投影看電視,但是我學不會……」
說到這裡,襲淵有了些許反應,側目看過來,低聲道:「學不會?」
「嗯……」
打開投影這麼簡單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學,除非無法正常使用精神力。
阮秋的神色失落,不像在說謊。
襲淵突然伸手過來,撩開略長的袖口抓住手腕,感受他的脈搏。
陌生的手掌乾燥溫暖,與阮秋白皙嬌嫩的皮膚比起來顯得十分粗糙。
片刻后,襲淵鬆開阮秋:「你沒有精神力?」
阮秋搖頭:「我不知道。」
但襲淵也沒有過多解釋的意思,阮秋察覺他好像沒有在生氣了,又問起另一件事。
「對了,我可以先在這裡住一段時間嗎?」他又趕緊補充道,「我絕對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我可以去外面找工作,掙錢付房租……」
昨天剛來的時候阮秋就發現了,齊禮面對襲淵非常客氣,趙江也是如此,甚至是有些怕他,因為他才細心對待阮秋。
這裡最擁有話語權的是襲淵,只要他同意,一切都好說。
「房租?」襲淵的神色依舊淡淡的,「不需要。」
阮秋愣了一下:「那我……幫你們打掃屋子,做飯……」
雖然他廚藝不精,但可以學。
「不需要。」
依舊是這三個字,可是都不需要的話,阮秋心裡不踏實,他總不能白吃白住吧。
阮秋沉默下來,想起昨晚襲淵親自拿小圓餅給他吃的時候。
他慢慢蜷縮起指尖,往前坐了一點:「哥哥,那我可以留下來嗎?」
連番的試探與詢問,代表著阮秋的膽怯和不安,以往襲淵面對類似情況,早已不耐煩。
但阮秋自然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否則襲淵昨天就不會將他帶回來。
他現在的模樣,簡直像一隻求撫摸的小貓。
襲淵盯著看了一會兒,抬起左手,輕輕撫過阮秋耳邊的碎發:「可以。」
阮秋沒有躲,欣喜又感激道:「謝謝哥哥。」
他還是昨天的念頭,襲淵要想對他做什麼,根本不必等到現在。
並且,這個人雖然性格捉摸不透,也有些陰晴不定,但……總體而言是個好心人。
給他送肉乾,從陌生人手下救下他,還免費為他提供住處。
阮秋細數過來,已然將襲淵排在了目前最信任的第一位。
這時,齊禮匆忙從外面回來。
他神色焦急,第一時間敲響襲淵的房門。
見襲淵和阮秋都在,齊禮抬手擦了擦額上的汗:「機械兵來了。」
機械兵是來做排查的,專挑夜間眾人都回到住處的時候,挨家挨戶地掃描。
趙江聽見動靜從后廚出來,同樣表情擔憂:「居民排查不是已經做完了嗎?怎麼又來?」
發現有陌生星船墜毀后,管理所提前開始排查,前兩天就完成了,那時齊禮不在住處,不知襲淵怎麼躲過的。
但這次不一樣,有機械兵提前過來通報,今晚七點后將進行宵禁,一直到明早六點前都不允許外出,違者重罰。
齊禮趕回來的這一會兒,已經見到三隻配備最高武器的懸浮探測球。
聽到趙江的詢問,齊禮先看了一眼襲淵,壓低聲音:「是……有人在荒廢區邊境發現了兩具屍體,還有幾隻徹底損壞的初級機械兵……」
不用猜,肯定是襲淵乾的。
阮秋聞言愣住。
荒廢區……兩具屍體?是昨天被襲淵解決掉的那兩個?但那時襲淵不
是說他們沒有死。
還有齊禮口中的初級機械兵,阮秋猜測就是那天追著他發出警告的機器人。
但他也只見到了一隻,齊禮卻說損壞了幾隻。
而且,襲淵從來沒有問過他的來歷與身份,面對機械兵的居民排查,齊禮和趙江表現得這麼擔心。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那……要麼襲淵也是未登記居民,要麼這裡的四個人都一樣。
阮秋隱約感到一絲不安,安靜站在門邊繼續聽幾人交談。
齊禮輕咳一聲,將聲音壓得更低,詢問襲淵:「您看要不要……稍微避一避?」
他不想冒險,襲淵弄死一群機械兵是很簡單,可這樣一來,他也會暴露,說不定連洛倫水星的居住證都會被銷毀。
襲淵一時沒有回應,周身的氣壓微沉。
齊禮急得不行,還不敢催促,最後是阮秋輕輕扯了扯襲淵的袖子,輕聲道:「哥哥?」
不只是襲淵,阮秋也得躲避機械兵的排查,不然他會被抓走,等待管理所的審判,大概率會關一段時間再安排去處。
襲淵氣息微頓,應道:「好。」
—
在機械兵到來之前,阮秋跟著襲淵一起躲進了院子角落的木箱。
地面挖空,木箱就藏在底下,不易被察覺。
據齊禮所說,木箱是他特意準備的,裡面鋪了一層可以隔絕一切探測的合金,活人的體溫和精神力波動也不會被發現,原本是想平時用來藏點走私物資。
木箱有兩層,阮秋和襲淵兩人在最下方的一層,共同擠在狹窄的空間內。
襲淵已經很久沒有如此躲藏過,他太高了,坐在木箱里需要偏著頭才行,看著十分憋屈,臉色也一直不太好。
阮秋還想著荒廢區發現兩具屍體的事情,後知後覺般的意識到,襲淵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神秘。
他也是未登記居民的話,是從哪裡來的呢?又是為了什麼。
至於那兩個人,襲淵沒有必要騙他,況且阮秋覺得他不像是那麼兇殘狠戾、會直接下死手的人。
也可能……不是昨天的幾人,或者他們之後又遭遇了別的情況。
那三人不懷好意,心腸壞,興許仇家也多,有什麼樣的結局都正常。
阮秋正胡思亂想,聽見襲淵低沉沙啞的聲音:「害怕?」
他看著眼前模糊的輪廓,輕輕「嗯」了聲。
阮秋也害怕被發現,齊禮剛才那麼著急,被機械兵抓住的後果一定很嚴重。
木箱里很黑,襲淵的視線卻沒有受到多少限制。
阮秋抱著膝蓋,臉上滿是擔憂和忐忑,先前因為襲淵同意他留下的開心也不見了,眼睫不安地顫動。
襲淵突然動了動,抓住阮秋的手腕。
阮秋身體被迫前傾,一隻手按住他的后腰,整個人被帶了過去。
襲淵的動作半強硬,阮秋很瘦,也不及他的個子,像個小鵪鶉一樣被他圈在了懷裡。
阮秋坐在他腿上,身體僵硬。
但襲淵僅僅只是抱住他而已,並安撫般撫摸他的銀髮。
他體溫很高,隔著衣物也感覺到十分的溫暖。
阮秋耳尖通紅,慢慢放鬆了下來,主動靠著襲淵的肩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