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躍橋
前方,已是面目全非的呂稼此刻依然心有餘悸,一個只開了二竅的雛兒就能憑一對飛刀差點要了他老命,還好還好,火光映射下畢竟使那絲線有了些端倪,否則明天天亮那處地界就不只是要安葬兩具毒發身亡的屍體,還得埋下一具身首異處的屍身了。
呂稼冷哼一聲,面部傷口隱隱作痛,不過不要緊,那絲線切口整齊,只要到了斷橋集,捨得拿出一枚靈幣找那原來山門的齊師叔給縫上鼻樑嘴唇又有何難?只是錢砸不夠毀容是肯定的了,需得找副適宜的面具和斗笠才說得過去,等面部止血,再往背上貼上第二張產自原白鷺山的鎮痛符籙,拔下兩隻陰毒短劍,即可越過斷橋,做自己擅長的生意。
思量到此,呂稼摸了摸自己挎在身後的包裹,心定幾分,又有了些老年人常有的感慨,自從師傅將自己領進白鷺山後入了「籍貫」,成了出門一搖三擺的譜牒修士,到被放題宗大能幾個呼吸的功夫打爛山門,搖身一變成為過街老鼠般刨食吃的散修,靠著半部不知名的開竅心法招搖撞騙不說,還要為了能延年益壽開出第四枚氣竅做那倒爺甚至小偷,呂稼不是沒想過自己拿那令牌去太青山碰碰運氣,以他地才資質,限於年紀或許成不了內門子弟,但是畢竟老於世故又有些殺人技巧,當一名外門管事應該是夠了,若是彤雲宗的令牌也就罷了,只是太青門那邊有太多自己的昔日冤家,還是見了面就要打生打死的那種,叫他怎麼敢去嘛!
這時他又猛然想起孟驢兒的那根絲線應當很不俗氣,當時受傷亂了陣腳,忘了順手收起,只是一番猶豫,還是放棄了回去撿漏的念頭,陸家家主還有那名已開五竅的供奉或已在趕來的路上,此時回頭豈不是老壽星吃砒,霜,活膩歪了?
呂稼一跺腳,咬牙繼續往山澗處趕去,天蒙蒙亮時,他看見已到了山澗邊緣,心下大定,就找了個較為隱蔽的洞穴,準備拔出腰間短劍。
呂稼進入洞穴後放下行囊,摘除掉塗抹毒藥的不知名符甲,側身趴在一塊光滑的石頭上調息片刻后,邊掏出一塊破布胡亂塞在嘴裡,邊往背部貼上一塊綠色符籙,感受到背部刀傷痛感消失后,呂稼暗運氣機至後背,反手摘下了第一隻短劍,即便做好充足準備,也疼得他一個趔趄,忍不住呻吟起來。
就在此時,呂稼如臨大敵,因為在山洞深處,緩緩走出了一個拄著拐杖的少年,左腿彎曲的弧度致使腳後跟緊貼大腿根,眉目上雖有乾草與苔蘚,但也清秀的有些過分了。
「這位爺,你來我家作甚?咦,你咋個受了刀傷?可是遇上歹人了?」少年操著一口吃辣嶺方言從洞穴深處邊說邊走了過來,立定在距離呂稼不遠處,似乎是看到呂稼的臉,嚇得不敢上前了。
呂稼屏氣凝息,總覺得隨便找了處靠山洞穴,不可能有人在此居住,看上去像是尋常乞兒?只是說不清道不明覺得哪裡透著古怪,腿可以詭異的彎曲到那種程度?難道是天生殘疾?
少年偷偷將視線移向刀傷口,又瞬間移開,不敢上前,這時呂稼開口試探:「小兄弟莫怕,只是路上遇上強人,唐突入了你家,是老兒我的不是,這裡有兩張充饑的麵餅,一會你幫我打點沖洗傷口的澗水,這餅你只管拿去。」
少年有些高興,想走近老人去接那干餅,又看了看老人身上的短劍不敢上前,眨了眨眼睛說道:「這位爺,我每次喝水洗澡,都是直接趕去澗下,並沒有能接水回來的傢伙式哩。」
呂稼哪有心思與這種乞兒廢話,只等解決掉乞兒拔下第二把短劍就趕緊上路,笑著對少年說:「沒水就沒水吧,喏,爺爺起身不便,見面是緣,這餅你拿去充饑。」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未拄棍的那隻手在髒兮兮的褲子上擦了擦就向老人一瘸一拐的走去,「那多不好意思啊,我自從搬進這洞里獨自生活來,還真沒太陽沒上山就吃東西的習慣哩。」
少年晃晃悠悠走進老人不足半丈距離時,呂稼突然發難,用拔下來的那枚短劍向少年擲去,老人似乎看清了少年神情的轉變,從滿臉堆笑到惶恐再到...一抹嘲笑?
只是一瞬間的功夫,少年不但用一直蜷縮在身後的左腿踢飛了那奔若迅雷的短劍,還借勢大步一邁欺到呂稼面前,朝著這位三竅大仙師血肉模糊的臉頰就是左右開弓各出一拳,直打得呂稼身子飛了起來,少年又一記嫻熟的鞭腿將老人掃出一丈多遠,抄起呂稼依然懸挂在石板一側的包裹兩三步的功夫就跑出山洞,以至於呂稼後手的一記毒丹殺招都落了空,從呂稼發難到少年奪洞而出,沒有絲毫多餘動作,真真行雲流水。
呂稼大怒,不顧傷痛便要出洞追去。
少年遠去后大笑著留下一句話讓早已起身的老人再次駐足:「呂老神仙趁夜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怕是不合適吧?我家家主已在來的路上,專程請老神仙回去喝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水的。」
少年自然是白旻宇了,之所以敢撤掉麵皮還是因為認定這種啞巴虧呂稼是不肯與外人說的,加上即便呂稼重傷,自己未必能在他一身毒功身上討了好去,所以奪了包裹立即開溜才是最優之選,白旻宇不著急打開包裹,而是原路返回到孟驢兒和劉吉喪命之地,自小白旻宇就是這樣。
待人誠與不誠分人,但卻重信。
既然答應了兩位上路之人共葬一穴,就不會食言。
劉吉身中劇毒面色紫黑,眼睛珠子突出少許,白旻宇自然不敢碰他。口稱一聲得罪,用棍棒分好幾次挑至孟驢兒身前,期間在劉吉胸膛出滑落了些許符籙,綠色符紙,應是武者的專用符籙,白旻宇略一猶豫后,用手纏住布袋抓了起來,又向死者拜了拜,挖坑將二人埋於一處。
對於兩人的慘死,白旻宇並沒有過多的感觸,散修奪食,搶得就是這麼一絲機緣,就像最後這機緣落在自個手裡,么得辦法,自己謀定而後動,每個環節都做到無錯,那這機緣到自己手裡,也沒什麼不對,畢竟自己也算「散修」,路子更野。
太陽已開始緩緩登山,白旻宇並未急著去斷橋集,而是回到三人議事的那處山洞附近,確定四下無人後,百般無賴地走進山洞打開了包裹。
包裹內的東西無非就是四樣,十顆靈珠,兩枚靈氣化晶而成的靈幣,十餘張書頁,以及一枚古樸的青色令牌。
靈珠產自彤雲宗,一年多前在符舟上白旻宇就見過,屬於修士和武者們的通用貨幣。至於昨晚三人嘆為觀止的靈幣,應該是更高級的貨幣不假,只是不宜拿來交易,或會惹出是非。書頁應該是某種修習引氣的功法,這個有時間慢慢看。至於那枚巴掌大小的令牌,前面古篆太青二字,後面篆文「玖叄」,用手將氣機引入令牌,令牌就會發出幽幽藍光,應該不是什麼贗品。
白旻宇盤腿而坐思考了一個多時辰,做好了下一步的打算,既然斷橋集有修士武者出沒,那大可從那裡用靈珠買點適宜自己修鍊的功法秘籍,再打探一下天澤大陸修仙界的情況。
之後白旻宇掏出了劉吉的符籙與孟驢兒的子母飛刀,確認符籙沒有毒性后,白旻宇捻起一張仔細摩挲,符籙摸上去並無符石,注入大量氣機后符籙開始發亮,貼至手臂后感覺失去了手臂的重量,又貼至腳底,運用氣勢催動符籙,雖然少量氣勢就可以催動符籙,但對他而言幾乎沒有效果。說來慚愧,白旻宇由於左手手掌叉字型體竅一直無法迸發氣勢,只是比尋常人的力氣更大些而已,作為武者只能依賴雙足體竅奔跑和跳躍,這種貼的離足部過遠無法催動氣勢的輕身符,對現在的白旻宇極為雞肋,而且貼在足底的話,效果幾乎可以忽略。
沒關係,小爺沒有這種符籙依然跑得很快,跳得很高。
而且武者符籙,以白旻宇的測試,催動需要時間,並不如修士常用的攻伐符籙那麼便捷,抽出符紙時自身氣機亦集聚指尖,捏破符石便可攻伐傷敵。
白旻宇抽回心思,將那些符籙小心收起后,又在認清飛刀絲線位置后,拿起一把飛刀細細打量。
飛刀雖夠鋒利,自身氣機的氣量卻不足以催動,應該只是普通精鋼所制,重點是那絲線,白旻宇抬起刀柄放至眼前,只見近乎肉眼不可見的絲線隨風微微晃動,似乎還沾有昨日激戰時呂稼的血液,更微妙的是絲線的線條竟不是圓形,而是如刀鋒一般一側稍寬,一側略窄,白旻宇回想起孟驢兒石子彈刀柄的那一手,好一個巧奪天工,好一副殺人利器!
美中不足的是,氣機也不足以催動此絲線,否則驅動此絲線在別人脖子上繞個圈,就能人頭落地了。
白旻宇把玩了一下就謹慎收入包里,絲線長約半丈,這就和耍大刀一個道理,耍不好極有可能傷到自己。
既然已決定去往斷橋集,那就不再猶豫,白旻宇摸出麵皮貼在臉上走出山洞,吃辣嶺黃鳴就重現江湖啦。
只是一路上「黃鳴」依舊走得不快,之前往返不到一夜的路程,硬是被他走了兩天。回到山澗洞穴,確認呂稼已離開此地后,黃鳴身挎兩隻行囊,大踏步向斷橋集方向走去。
又過了一旬,行進速度與常人無異的黃鳴才來到斷橋集所在山頭,之所以如此篤定此地是斷橋集,因為這三個大字赫然就寫在了山門上,而且兩位近似村落里隨處可見的邋遢漢子,正在山門外收過路費呢。
「排好隊排好隊!晉猴子,你咋個還插隊呢,還有王老哥,別惦記前面那位仙子了,他是個爺們!」
黃鳴想破頭都未曾想到斷橋集竟是個「排隊趕集的地方」,而且竟有如此多武者修士。隊伍稀稀拉拉倒也有個十餘人,很快就輪到了自己。
其中一個邋遢漢子看了眼上來就作了一揖的黃鳴,對視一眼問道:「小哥是來做買賣的,還是來觀光的?」
「小弟修鍊上遇到瓶頸,是來求點秘籍丹藥突破瓶頸的。」
「實在走了眼,竟是一名不顯山露水的公子哥啊,」另一名如那三寸丁般的邋遢漢子趕緊拱了拱手,「過路半顆,面具半顆,如公子再掏一顆靈珠,可半賣半送兩張下品輕身符籙。」
黃鳴點了點頭,掏出一顆珠子放到矮小漢子手裡,「有請這位爺拿副面具贈與小子。」
矮子接過靈珠,滿臉堆笑遞出一副看似紙糊的面具,搓著手對黃鳴說:「這面具需當著我倆面催動氣勢或氣機,引燃面具頂部燭苗后便可上山,客官可在集市商鋪自行交易,兩個時辰后燭火燃盡,面具便會自焚,在這之前自會有集市執法弟子將客官請出集市。」
黃鳴點點頭,帶上面具引導氣機於頂,果真有那火苗出現在頭頂,只是搖曳的火光遇風不滅,不禁讓黃鳴心下黯然。
是那家鄉特產化溟草。
隨著黃鳴開始登山,漸漸收起了自己的思緒,開始打量起來。
山與尋常山峰沒有區別,除了這拾階而上的石板,就與尋常山峰無異了。前方香客已經腳步急促地登高很遠,似乎山下兩個漢子所說的兩個時辰有些不夠用的樣子,黃鳴也加快腳步,往山頂登去。
登山至頂,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又理所當然的一幕發生了,原來山頂已在雲端,往前探去有一處斷掉的懸橋,黃鳴目力所及,橋的另一端隱隱約約是一處熱鬧的集市,這就是所謂的「斷橋集」?果真名不虛傳。
比黃鳴早先過來的幾人已在排隊等著躍橋,之所以如此之慢很大程度和輕身符籙需施法引導有關,黃鳴往前探出頭去看了看對面,好傢夥,估計約莫有三丈遠,又往橋這一端的一塊山石上望去,上面提有「量力而行」四個鎏金大字。身後又來了幾位趕集的修士,其中一位開口嚇死人:「早知道要跳過去,我就帶著宗門的雲盤來了,這種蹦躂過去趕集的勾當,橘梔老神仙想是咋想出來的,真夠有辱斯文。」
他這一開口不要緊,所有前面排隊的人都扭過頭來打量這位嚇死人不償命的公子哥,此人甚至連那面具都不戴,不屑地盯著前面那些施展輕身術的散修們。只見這位爺二十餘歲麵皮,神駿非凡,尤其是那雙眸子,更是出彩至極。著一身青色罩袍,金絲的袖子打底,左手拇指上都有成色極佳的扳指。
還挎著一把一看就很值錢的長劍。
「師兄,你可別說了,你這一路趕來,惹得麻煩還少嗎?」旁邊一名帶著紙質面具的男子趕緊勸道,「對不住了各位爺,你們先忙。」說著拱了拱手拉著那名紈絝男子到一邊去了。
黃鳴打小沒少見這種人,屬於那種窩裡不橫出來橫的。打得過的就往死里欺負,打不過的就自報家門,馬管家家裡的兩個小胖子可不就是這種人嗎?自從和自己打過兩架以後,每次見了自己,明明比自己還大個一兩歲卻一口一個黃大哥,但是出了白府,眼睛珠子就長天上去了,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們是白家內院管家馬永泉的親兒子。
所以黃鳴對這種人一點都不反感,反而覺得有點...親切?
雖然耽擱了一會,依然不影響前面的人有序往對面跳躍,黃旻宇也看出了一個道理,這種武者的符籙,催動的快慢也分人,那個叫晉猴子的年輕人,就需要半炷香的時間才能將兩枚符籙激發,快速貼在腿上后就大步衝刺,斷橋吱呀響動,看得黃鳴興奮不已,畢竟小時候和小夥伴們玩得也是這種比誰跳得更高、尿的更遠的把戲。只見那個叫晉猴子的越過山坳,也僅僅是勉強踩在對面斷橋處而已,即便這樣,還敢以勝利者的姿態朝山的對面招招手。
那名好色老者笑罵一句,雙手各捻出一枚嬌小符籙,嘴裡念念有詞就開始前沖,也就是一兩次呼吸的功夫,老者已跑至斷橋處,在跳起前才堪堪將符籙貼至膝蓋處,只聽老者大喝一聲,雙臂大開,如那撲蛇的老鷹一般掠至了對面,落腳點要比那晉猴兒遠出四五尺。
對岸之人不禁為老人喝彩幾聲,連黃鳴都禁不住對老人的風采暗贊。老當益壯啊,這麼跳法,也不怕閃了腰?
而黃鳴身前的那名「仙子」更是古怪,並未身貼符籙,而是連助跑都省了去,舞著兩隻袖子如那陀螺一般憑空旋轉到了對面。
終於輪到了黃鳴,只見他神色凝重地緊了緊身後包裹,在腰帶里抽出了兩張輕身符籙,學著那名老者的樣子念念有詞,只是他這如同王八般的念經引來了身後青衣公子的不快,因為他催動這綠色符籙的時間,有點太長了。
「唉唉唉,兄台啊,咋還念起來沒完了呢?你要是不敢跳直說啊,叫我一聲奎大哥,我一會可以背著你飛過去哩,還有你這是啥破符籙啊,堪堪兩筆才畫完,不知道武者符籙要講究那氣勢一出一鼓作氣嗎?」
黃鳴暗暗皺眉,仍然只管「念經」,只是身後那位青衣公子的話卻聽了進去,雖然有掩飾的成分,但是他也不禁恍然,怪不得自己催動起來如此費勁,原來真如身後這小王八蛋所說,兩筆畫就的符籙,品秩太低?
符紙終於冒出青光,黃鳴不再怠慢,貼至膝蓋處便往前大步衝刺,兩息后黃鳴來到斷橋處,並未像其他武者那樣一腳踏的橋面晃悠不已,而是幾近無聲往對面躍去。
可能連那會的黃鳴自己都不曉得,他這一踏,從此一腳踏入了真正意義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