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胡王見胡王
「抽刀!」蒙種一聲令喝,胡王鎮內的守衛唰唰全把別在腰間的佩刀抽了出來,只不過這些兵刃無一不是生鏽的傢伙什,還有幾把連刀刃都卷了。看得門洞里瞧熱鬧的老蔡都一個勁搖頭。
劉舊去嫻熟地將盧蘆背後的兩枚錐形箭矢用刀挑出,塗抹上止血極快的傷葯,這才正眼看了看蒙種,緩緩說道:「蒙將軍,今日之事,確實是個意外,本是要去大祁為侍郎大人辦事,卻遇上了近百年都未曾有過的敵襲。」
「少給我裝蒜,你們都是武者吧,一般的江湖把式可做不到弔橋完全吊起還能躍上來的,說,你們是不是大祁的細作?」蒙種棄掉手中連中看都算不上的佩刀,換成了用慣多年的鞭子,還看了看最後如雜耍般入城的黃鳴,似乎極為忌憚。
孫長宏揉了揉從城門外摔下來扭傷的手腕,沉吟了一番,對蒙種說道:「蒙將軍,可否讓在下往城樓一觀?」
其實蒙種此時心裡已沒底了,自幼沒打過仗的他哪見過這種陣仗,別說是他,就是他爺爺的爺爺都未曾見過如此多祁軍。若是今日城破,祖上傳下來的這個都尉銜怕是到他這一代就沒了,只是他也不是個傻子,忙問道:「剛才有人喊叛賊,大祁軍可是奔著你們幾人來的?」
「此事不勞將軍費心,我們不是大祁叛民就是了。」孫長宏說完與蒙種對視,眼神清冽,顯得十分鎮定,蒙種似乎被某種氣勢威懾到了,避開他目光后一咬牙喊來十幾個親兵陪孫長宏走上城樓,孫長宏駐足遠眺,這才估算起城外漸成包圍之勢的火把,大體看清了城樓下的祁兵數量及跟腳,半盞茶的功夫就快步走了下來。
此時盧蘆的傷口已包紮完畢,孫長宏小聲對其他人說:「是馬嵩的兵,不含樹上看不清的,約莫一千五。」
盧蘆進言道:「公子,這些兵吃不下胡王鎮的,我們等著就成。到時候蒙種派兵在後面出去找來增援,圍城之勢可破。」
劉舊去道出此計隱患,「可若要樓下官兵吆喝要他們交出太子,屆時哪怕我等,也未必能護殿下周全。」
「劉師所言甚是,這也是我的擔憂之一,所以我的想法是先從后城門繞去古鎮手印屯,喬裝之後再覓退路。」孫長宏謀而後動,拱手對蒙種說道:「蒙將軍,既然城門已被祁軍所圍,在下作為姜侍郎的門生,願帶人走後城門前往手印屯調兵,還需借蒙種將軍一樣虎符類的信物。」
「借什麼信物,沒有!」蒙種哪敢將虎符借給這幾個能飛檐走壁的武者,這可都是在志怪里才有描寫的人物,劉舊去有沉聲說道,「此地乃是胡王鎮,是胡王抗擊大祁之地,假若胡王在世,看到將軍如此不果決,還不寒了老胡王的心?」
蒙種眼咕嚕一轉,拍掌說道:「信物是沒有,不過蔡煙老先生在此生活了七十餘載,不管是胡王鎮還是手印屯的守軍都識得,你們帶著蔡煙去,讓蔡煙和那邊的劉都尉言語一聲,比什麼都好使。」
周圍的守軍也在那起鬨:「對,對,讓蔡老兒去手印屯,老蔡是那劉都尉的便宜丈人,當年蔡家閨女嫁過去三天就被休了回來,但這層裙帶關係,說話比虎符還好使了。」
蔡煙站起身來,雙手掐腰準備破口大罵,卻被旁邊一名守軍一棍子敲暈了過去,那守軍抱拳對孫長宏說道:「先生,後門早些年就破敗了,現今只留有一處狗洞,若幾位覺得屈尊,大可以照著進來時的神通飛躍出去,只是這蔡老兒,可別忘了給他女婿帶過去,畢竟倆人怎麼也有三十幾年沒見了。」說完引來了周圍兵士的大笑,就連蒙種,也跟著笑了起來。
「你們別欺人太甚,別忘了外面還被祁兵圍著城呢!」盧蘆是個火氣大的,只是被王貴友按住才沒有衝過去和那名軍士打起來。
「哼,先生,別看我們也就二百餘名守軍,就這點人憑著城池堅固,守個一旬不成問題,胡王在上,五百年前的苦頭,祁國還沒吃夠嗎?」蒙種恢復了往日的神情,倨傲說道:「我雖不曉得先生出城所為何事,也不曉得這祁兵犯境是否與先生有關,」蒙種又看了看劉舊去這幾名武者,「只要先生離開我胡王鎮,是帶著蔡煙去手印屯報信也好,去哪都行,也算是對兵部姜侍郎那邊有些交代了。」
孫長宏好深的韜晦,任憑這樣也沒有對蒙種發任何脾氣,作了一揖,才緩緩說道:「那就謝過蒙將軍了,只是將來將軍上司來了,就告訴他來犯我胡王鎮的是大祁馬嵩的東赤軍,馬嵩也算是大祁的四品雜牌將軍,重金養了好些擅射的弓手,在大皇子秉王手下聽用。」
蒙種聽了一愣,這才抱拳謝過了孫長宏,閃出一條道路,「讓出幾匹馬,偷偷打開后城門,送先生去往手印屯。」
眾將士極不情願地讓出了三匹馬,由於孫長宏手腕帶傷握不住韁繩,便與劉舊去同乘一匹,王貴友和盧蘆一匹,黃鳴將蔡煙緊緊綁在馬背上,才放心乘了最後一匹。就這樣,六人三馬再次由守兵引至後門悄悄打開一個側門,直奔手印屯而去。
行了四五里,遇上了一撥四五人組成的大祁斥候,被劉舊去用一對肉掌輕鬆解決,不是一掌拍碎對方天靈蓋,便是一抓掐斷對面脖子。黃鳴發現這位速來好脾氣的劉大哥,身手雖不如張震,下手殺人卻也毫不留情。
又奔走了十餘里,眾人這才從林間小道轉走大路,由最前面的劉舊去率先夾緊馬肚子,不留馬力地開始快速行進。
就在此時,馬背後傳來了蔡煙低聲的耳語:「嘻嘻,你們這群雛兒,那馬嵩哪是真為殺那姓孫的而來,就算真殺了他,一個四品雜牌將軍哪能背得起殺他的罪名?那可是要誅九族的罪咧,多半是他家裡出事了,不讓他回去當家做主罷了,人家巴不得你們跑到最東邊的三江城裡找劉榀喝大茶才好呢,否則剛才就會在城下大喊讓他們交出大祁太子,到時候你看蠢貨蒙種是殺還是不殺,這大祁太子,死還是不死?」
黃鳴聽完驚出冷汗,蒙種等人確實奈何不了自己這波人,可是身後有個深不見底的老頭呢。黃鳴回頭看那蔡煙還在裝死,大喊一聲:「劉大哥,留步!」
劉舊去對黃鳴的看法已非之前可比,趕緊調轉馬頭奔了回來,問道:「何事?」
黃鳴便將蔡煙剛才的話大意與他們說了,剛才孫長宏在城門受辱的都波瀾不驚,聽完卻臉色煞白,頭上淌下了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勉身下馬朝黃鳴深深一拜:「壯士先前射殺叛徒左游弋,又救我長隨盧蘆,如今一語道醒夢中人,此等大恩,請受我孫長宏一拜。」
黃鳴趕緊下馬攙扶起孫長宏,盧蘆也等著孫長宏拿出主意,只見孫長宏翻身上馬沒有絲毫猶豫,「朝中應當出現了變故,否則這馬嵩不會如此孟浪。我意突破東赤軍直奔盃陵,諸位可願隨我繼承大統?」
「微臣願為殿下赴死,別說東赤軍這點蝦兵蟹將,哪怕是皇城禁軍,只要敢攔殿下進京的,盧某見一個砍一個。」背上有傷的盧蘆下馬就跪,忍著劇痛,朗聲說道。
「我有一計,」黃鳴臉色恍然,繼續說道:「如今馬嵩的東赤軍還不曉得我們已離開了胡王鎮,一會我們大可沿西面山路迂迴到胡王鎮前門西側八百步處入大路,繞開圍城的主力隊伍,策馬狂奔南下,還是有較高突圍可能的。」
「萬一這馬嵩留下後手呢?」劉舊去雖覺得黃鳴此計可行,卻也不是萬無一失。
「胡王鎮之所以在五百年前擋住了大祁,不是沒有道理的,」黃鳴嘆了口氣,這蔡老兒到底什麼跟腳,莫非他才是這胡王鎮真正的守將?雖有疑慮,還是覺得蔡煙向自己低語的計策可行,便向眾人傳達了蔡煙的說法:「若我們幾人翻山而行,拋棄馬匹,幾個月內也是可以返回盃陵的,只是太子急著回大祁繼承大統,一刻鐘都耽擱不得,那就只有胡王鎮前方那一條路能走了,我等一會可原路返回扒了那幾個斥候的衣衫,或能多瞞馬嵩軍一時,為我們多爭取那麼一絲機會。」
眾人思量片刻覺得也沒別的法子,倒是孫長宏對此法頗為讚許,便依照黃鳴所說先返回去扒了那幾件死人身上的衣衫披了,再往西山方向的小徑急奔,路上孫長宏向黃鳴等人解釋了為何會有今日之變。原來孫長宏自幼與當朝宰相張涪家的長女張綾相互愛慕,只是作為皇長兄的孫長波前些日子向年邁體弱的父皇進言,說太子一日不可無妃,願親自去大祁南毗鄰的仲國為太子提親,迎娶嫡公主。
「就是此時,我身邊的長隨之一左游弋就向我諫言出去躲幾天,方能最小程度地緩衝我與大皇子的矛盾,也不至於讓母後為難,我念及與張綾姑娘的感情,也就答應了,只是母后不放心我出遠門,便借劉師去往十里荊坡送了我一程,並承諾送我歸京后就放了曾仗劍斬傷三洲國姜侍郎的劉舊去的父親。」
「只是不動干戈還好,但凡馬嵩這邊出了兵,定是朝中秉王趁父王病危誣陷我是蜃蛇化身,我與秉王間那層窗戶紙就算捅破了,還好黃壯士一語道破情形,否則等我想明白,怕是大祁就要變天了。現在我回去就算繼承了大統,大祁也會元氣大傷,多年內肯定國力大損的。」說完接連嘆氣,眾人趕緊勸慰一番。
六人開始放緩馬力,下馬給馬掌裹了厚布,並輕輕擦拭馬鼻,黃鳴看老蔡還在那挺屍,而王貴友和劉舊去並未發現異樣,便沒多說什麼。
繼續前行,眼看沿山小徑已走至盡頭,前路開始向城樓方向傾斜,孫長宏還好,劉舊去和盧蘆便有點沉不住氣了,黃鳴吊在最後,腦海里想的卻是復盤張氏三兄弟圍殺自己的那盤旗,那盤棋死中做活了,那這一盤呢?
蔡煙瞅著頗為平靜的黃鳴,笑了一聲后,心聲說道:「告訴他們,越是隨意,瞞得越久,差不多摸清對面後援情況后,再撒腿狂奔活下來的機會才大一些。」
黃鳴照此說了,劉舊去這才恢復了笑容,摸了摸酒葫蘆,卻發現早已喝光了,笑罵一聲擲了出去,「殿下,我父親出獄時,得讓我爺倆去你府上喝個痛快才是。」
「劉師,經了今日之事,便是真正的患難之交,別說府上那點劣酒,就是你想將你那武館開到劉榀眼皮子底下,又有何難?」孫長宏爽朗一笑,揉了揉腫脹的手腕。
「那劉府尹還不一拳撂倒我這外來戶啊,不成不成。」劉舊去當了真,竟是一本正經地答道,說完還皺了皺眉,似乎家裡祖傳的武館,真就已經開到了武者聖地三江城一般。
說笑歸說笑,真走出小徑奔至大道后,又是另一種情景。
上千火把將城鎮團團圍住,將燈火照得通明,劉舊去照孫長宏的安排,沉聲說道:「你們幾個,向後方看看馳援的隊伍什麼時候能趕來。」
「諾!」黃鳴等人齊聲答道,便夾起馬肚快速往南方奔去,遇上樹上有弓手時,便揮手大喊:「奉馬將軍令,打探增援腳程!」
行出約有一里,馬路漸寬,三騎便拉開了間距,劉舊去暗呼僥倖,因為剛才過往之處,樹上密密麻麻皆是弓手,若在邁出小徑便撒腿狂奔,跑到這裡都玄。
幾人依例喊著那句口號,只是不知哪棵樹上一人大喊道:「東赤部全軍都出動了,哪有什麼增援,分明不是逃兵就是回去報信的,給我擒住這幾個,敢動的,一律射死!」
「且慢,馬將軍令...」盧蘆大喊一聲,卻見十餘騎迎面衝來,領頭中年五短粗壯,披有黑色大氅且未帶鐵胄,手持一支銀色短槍,黑臉光頭無須,開口就炸了雷:「放你娘的狗屁,我老馬的軍令不要錢的嗎,給我殺了他們!」
火把的餘光照得大路通明,眼看雙方就要短兵相接,機靈點的弓手哪敢攢射,王貴友和劉舊去近乎同時激發了武者符籙,劉舊去貼往頭部及胸口的是兩枚阻戈符,算是品秩一般的防禦類符籙,而王貴友貼往右臂的紅色符籙卻是怪異,使手臂漲大了一圈不說,還使得右臂通體泛起刺眼紅光。
「嘖嘖,燃血符籙,真有錢,真有錢啊。」黃鳴背後響起了蔡煙的聲音,只是此時老人已掙脫了繩子坐了起來,在如此劍拔弩張的情形下,好似還伸了個懶腰?
對面馬嵩瞧在眼裡,真真嚇得肝膽欲裂,別人或許不了解武者的厲害,他卻在一次圍剿馬賊時過於託大,嘗過大苦頭,大呼一聲,「武者來襲,必是逆賊孫長宏!快給我殺!」只是此時調轉馬頭已是來不及了,被飛身下馬的王貴友一拳打飛出十幾丈遠,重重鑲在了山石里好幾寸,不可能活了。
眾弓手又驚又怒,將軍已死,便不再顧忌是否傷了自己人,朝向孫長宏等人一頓猛射,孫長宏瞬間背後連中兩箭,只是聽到鐺鐺兩聲,射中的箭矢便落在了地上,一絲一毫都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黃鳴這才知道這太子殿下身上有件不亞於自己符甲的寶甲,就在此時,又是嗖嗖一陣攢射,黃鳴照顧自己不難,而身下馬匹已中了好幾箭不能前行,黃鳴無奈翻身下馬,蔡煙好巧不巧地落在自己背上,還有心情說道:「主將已死大勢已定,只要扛過這波攢射,你們就大功告成了。」
黃鳴終於開口對蔡煙說道:「老前輩,你這麼厲害,幫我們解決了不好嗎?」
「嘿嘿,你們這代人的事,與我何干?出城也只不過是看你『面熟』又親切,想找個沒人的地兒找你聊幾句罷了。」
黃鳴邊聽著蔡煙胡扯邊背著老人撒腿狂奔,心想老子從東邊海上一路西來,哪見過你這糟老頭子?何談面熟?見路上卻突然掀起了拌馬的繩索,黃鳴拔腿騰空近一丈躍了過去,就在此時,兩位老弓手看準黃鳴下墜的軌跡射了過來,眼看是躲不過了,甚至連老頭都開始有點幸災樂禍地說了一句:「這下完咯。」
卻不曾想黃鳴雖不能利用玄氣騰空,反念小踏空決的口訣猛然利用玄氣下墜,轉瞬間人已踩到了地面上,兩箭落空后咚咚釘在了樹榦上,連身後蔡煙都忍不住輕咦了一聲。
往前奔了幾百步,已經明顯跑出了攢射密集的區域,黃鳴看了看比自己更靠前的劉舊去和王貴友,其中王貴友背著盧蘆連沖帶撞,一般近身甲士皆是其一合之敵,而劉舊去由於有符籙護身,根本不管自己那點不痛不癢的箭傷,緊緊護住太子和馬,所以馬匹並未有任何差池,更是帶著太子沖在了最前方。
「瞧,沒事了吧,別管他們了,咱爺倆找地兒敘敘舊去。」老頭抓住黃鳴肩膀,汲取其身上氣機。還似乎有些高興,「錯不了,錯不了的!」
黃鳴瞬間感覺兩腿有些發軟,只得向前大喊一聲:「兩位大哥,恕小弟不能陪著進京,有事先走一步了!」
不等王貴友和劉舊去應聲,黃鳴便越過拐彎處,一個猛子扎進了林間。
月上樹梢,黃鳴已在林中穿梭了半個多時辰,估摸後面也不可能過來追兵了,便跳上了一顆大樹,苦兮兮地問那老頭:「前輩,可以下來了嗎?您這水蛭一般的功法,快把我吸幹了啊。」
老人「嘿喲」一聲從黃鳴背上蹦了下來,盯著黃鳴面龐,神色才有些溫柔,「撤了麵皮說話。」
只憑這一句,黃鳴便什麼都顧不得,撒丫子便要跑路了,只不過老人左手迅捷地搭在了黃鳴肩上,黃鳴就有如被人定身一般,上身根本動不了了。
「坐下說話。」蔡煙左手向下輕輕一按,右手迅捷向著黃鳴額頭,臉頰,下顎,耳根幾處點去,還未等黃鳴屁股落地,蔡煙已嫻熟地震散了麵皮附著的氣機,這副模樣平凡至極的麵皮,便從黃鳴臉上滑落了下來。
「喲,就覺得你這後生年紀不大,可還是把你想得老了,這麼俊的模樣,帶個麵皮,是沒臉做人了?」蔡煙看了看黃鳴那璞玉般的面容后,似乎有點自慚形穢,低聲說了一嘴:「可比我年輕時候俊俏多了。」
「前輩到底是什麼人?」
「你天天帶著我的麵皮,還問我是什麼人」老人捧著從黃鳴臉上脫落的麵皮,低聲笑道:「這張麵皮,正是從我臉上剝落的,迄今為止,也有五百年了。」
老人鬆開按住黃鳴的手,一改蔡煙那潑皮腔調,而是換了一副許久沒用過的嗓音說道:「我叫劉韻,聽過沒有?」
「你是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