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墮落的熵淵藪

第二百三十六章:墮落的熵淵藪

那株榕山關的根部,原本枯敗的樹根因為白衍生的那一劍開始躁動起來,橫亘樹根的巨大傷口處不斷有萬千細小的觸鬚伸出,意圖再生彌補老劍仙創下的傷口,但很快便被邊緣處肆虐的凌厲劍氣給絞碎。

與此同時,深不見底的傷口深處傳來了清脆的破碎聲,像是初春融化的冰河般,破碎聲越來越大,逐漸連成一片,直通雲霄的榕山關龍樹頭上,傳來了痛苦刺耳的哀鳴聲,這株萬年古樹的自愈能力,早已無法支撐它修復這道根系處深深扎進體內的傷口。

遠處的天際邊一道身影只是短暫的出現過後,便轉瞬即逝,這一次時清不再逗留,拼盡全力的逃竄向別處天地,就在讀書人身後三寸外,那位腰佩竹刀的青衣客拍出的其中一柄竹刀緊緊咬住讀書人的身影,寸步不離。只要時清動作慢上一分,下一刻便會被那柄一往無前的竹刀給穿膛而過。

但此刻讀書人則是面色輕鬆,因為此處再無他需要擔心謀划的事務,原本還想著彙集島上眾劍仙的力量,是否能夠揮出足夠強的一劍,去劈開那榕山關封印的禁制,按照時清原本的估算,即便是一眾劍修加上四位劍仙,甚至是白玥魁都願意出手相助的情況下,對於根基紮實雄厚的榕山關來說,依然無法做到打通根系底部兩方小天地的地步。

所以讀書人早早的就雇傭了大批亡命撲火郎,大肆搜

捕這榕山關四周逃竄而出的野火群,就是為了在關鍵時刻眾人齊力也依舊無法打開關門時,能夠有後手去將整株榕山關焚燒殆盡。

時清只知道這群熒綠色的火焰是和那株榕山關背後所鎮之物有關係,既涉及光陰長河,又和兩處天地空間有關聯,至於最後究竟有沒有把握打開關門看一眼裡邊所藏之物是什麼光景,其實讀書人心裡也沒有底。

萬幸中的萬幸,便是白衍生來了,還帶了一位實力深不可測,東陸從未見過的青衣客劍仙,加上那一向不顯山不露水的無名劍仙顥皞,三人合力之下,竟然是直接打破了兩方小天地之間的禁制,現如今讀書人只需要從背後那柄竹刀之下成功脫身,大可以事後重新回到此地來觀摩榕山關內的光景。

「希望那個時候,你們都還活著。」這是時清的真心話,因為如果最後事態失控,連白衍生他們都無法徹底遏制住榕山關內封印之物的侵略態勢,到時候天下大亂,這會讓時清很頭疼,更會讓時清的那個弟弟很頭疼。

讀書人不願看到這樣的場景,他只是單純想窺探世道真實的模樣,至於是否會給他人惹來麻煩,蒼生是否因此飽受煎熬,這並不在他的顧慮之中。時清想可能某人會在意,畢竟對於那人所追隨的將軍來說,當下還不需要一個亂世大局。

既然如此,時清也多少不想給那人增添什麼麻煩,僅

僅如此罷了。

一人一竹刀,化作兩縷不易察覺的遁光,朝著千裡外快速追趕而去。

榕山關前,樹根深處細密的破碎聲連成一片,化作刺耳的崩碎嘩啦一片潮水般湧出樹根深處,息煥下意識的後退一步,有白衍生三人擋在身前,少年卻依舊覺得心湖漣漪激蕩,只因為從那榕山關根部傳遞而出的可怖腥風,夾雜著熟悉的尖嘯聲而來。

一時間本就昏暗的天光在視野里閃爍起來,息煥狠狠揉眼,只覺得大腦昏沉,注意力渙散,一顆顆金色瞳孔睜開在天地間,大大小小堆疊在一塊,很快天地間滿滿充斥著金色的瞳孔,那駭人的眼眸子死死盯緊少年,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息煥冷汗如雨下,面色慘白,不知不覺間已經屈膝跪倒在地。察覺到少年狀態不對,最近處的白月開就要上前照看,當少女拍了拍少年的肩頭時,看到息煥抬頭,一雙昌郡城內見過的熟悉金瞳再次出現在眼前。

白月開嚇得跌倒在地,一時間也忘了是去要扶起息煥來著。被那雙駭人的金色瞳孔盯著,月開丫頭立刻想到昌郡城內發生的那一幕,失聲道:「姑爺,是你嗎?」

息煥只是渾身默默顫抖,沒有開口言語。

一道天青藍的身影閃過,最終還是那名青衣客劍祖現身,半蹲在少年身旁,看著陷入臆症般自言自語的少年,腰間佩竹的男子默默抬起一隻手,摁在息煥肩頭,少

年原本渾濁的意識一下子被清涼如竹林山風的氣息給吹散大半,隨後息煥便聽見耳邊男人散漫的聲音響起:「小子,清醒一點,你看清楚了,那可不是昌郡城內肆虐的那頭金眸畜牲,名叫濁熵陰的金瞳孽畜,早就被我們給聯手打回屬於它的那座小天地內去了。」

息煥這才迷迷糊糊地看向遠處參天古樹的根部,看清過後他才發覺,那漆黑如深淵的樹根底部,確實沒有濁熵陰那道如大日般耀眼的金瞳,呼嘯自深淵而來的腥風中,一隻只漆黑的肉瘤觸手密密麻麻地爬出深淵,久違的新鮮空氣和光亮無一不讓它們大為振奮,息煥看見那一隻只肉瘤狀的觸手頂部裂開了一道口子,隨後獠牙密布流淌著涎液的口器便張開,難以抑制的一開口一合,觀其架勢便是要盡數吞沒這方天地的一切。

青衣客沒有第一時間去看身後那恐怖降臨的詭異畫面,而是伸手去檢查息煥那雙受到影響重新變為金瞳的雙眼,男人認真打量了一番,解釋道:「看來那隻金瞳孽畜在你身下種下了某種聯繫,導致一旦有同樣類似濁熵陰的氣息出現,你也會受到牽連。這樣雖然不足以說再度幫助濁熵陰打開通道,讓它能夠重新降臨在這方天地間,但只要你和濁熵陰的聯繫不除盡,它便始終能夠監視到這方天地的動向,真是難纏的狗皮膏藥一個。」

說到這青衣客面色難

看的嘖了一聲,道:「天道到底是有多沒用,能夠任憑這些畜牲欺負到頭上來,還是說舊天庭里的那幾位都死絕了嗎?」

男人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是不是自己當真需要破開出方天地回到舊天庭去看一眼。

但是在那之前,眼下的麻煩一樣不比濁熵陰要好對付多少。

少年獃獃站立在原地,在吹向天地的深淵之風中,那雙金瞳格外明亮,熠熠閃光,息煥依舊渾濁的大腦此時此刻突然聽清楚了一個名字,一個令曾經令整座天下都為之顫抖的名字。

息煥彷彿是喃喃自語,又是竭力在向眾人傳遞信息道:「我聽到了......它的名字......榕山關中隔絕著的......是和濁熵陰一樣的存在————熵淵藪。」

那樹根底部漆黑不見底的深淵中,彷彿有什麼聽見了息煥的號召一般,一道聲音響起的瞬間,彷彿有千萬張嘴同時在開口,回聲嗡鳴貫耳,在場眾人在那道聲音響起道瞬間,都下意識的運轉氣機守護心神,以防被那萬千張嘴同時開口的聲響給震碎心神。

修為最低,心性又是最為薄弱的王靈嬛和白月開兩位少女,此刻皆是跪坐在地,死死捂住心口,強忍著那心如刀割的疼痛,面色慘白四目緊閉。

白衍生一揮手,便有兩道雪白劍氣射出,落在二女身上,這才讓白月開和王靈嬛二人面色緩和下來,死裡逃生的二人坐倒

在地,面色十分難看。

島嶼上,已經有劍修察覺到此地的不對勁,在御劍升至高空后,僅僅只是短暫的瞥了一眼這邊的局面,很快便帶著手底下的徒弟逃向遠處,這也怪不得那先名門正派袖手旁觀大難臨頭各自飛,此次湖心問劍,他們大多攜帶著宗門後繼之才而來,這群關乎到宗門未來希望的年輕人若是在他們手上出現了問題,老傢伙們以死謝罪都無法洗清自己的罪孽。

於是乎島嶼後方,越來越多御劍而起的身影開始飛向遠方。當魁梧老人看到這一步,也不免嘆氣道:「我中洲劍修,原來仙俠氣早已散盡了。也怨不得北境劍修能夠穩壓中洲劍修一頭。」

榕山關的樹身上,從根部延伸而出的漆黑觸手開始向上反卷,撕開的口器逮住龍首枝椏便開始吞噬,深淵中席捲而出的黑色觸手數目龐大,比起整株榕山關上的龍首枝椏也不弱下風,一時間自樹根底部開始,席捲起來一股反卷之勢,反撲向上的肉瘤觸手將半座榕山關都給淹沒成了觸手的黑色浪潮。

「它是要把整座榕山關都給毀了,藉此徹底打通兩處天地之間的聯繫!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榕山關被他吃了!」白衍生預感到不妙,朝著二人說道。

顥皞一聲不吭,出劍又是寸許,腰間長劍出鞘帶起寒光的同時,遠處榕山關樹根底部又是一道劍氣橫空出現,一寸不落的再度砍在白衍

生的那道劍痕處,齊頭探出的黑瘤觸手在顥皞一劍之下斬落大半,濃稠的汁液從觸手斷口處迸發傾瀉而下,將大澤水面上覆上一層粘稠如油脂般的黑血。

顥皞一劍之威過後,深淵中的熵淵藪只是短暫間歇片刻,更多的黑瘤觸手從深淵中炸出,從遠處高空處望去,像是一朵黑色的菊絲綻放在榕山關的根部。

古樹悲鳴,榕山關的樹身開始顫抖起來,白衍生原本留下的劍痕在深淵的影響下進一步擴大,關門大開貫徹兩方天地只是時間問題。

息煥聽著遠處深淵中傳來的低語聲,同樣不好受,也幸好是有那位青衣客劍祖擋在身前,少年才不至於像王靈嬛和白月開二女那樣徹底失去一戰之力。

一身天青藍衣頭戴斗笠腰佩竹刀的瀟洒劍客突然說道:「小子,接下來還是要借你這幅身軀一用,現身在這天地間,對於我來說本就是種負擔,一昧出手只會加速損耗我的神魂。不依託你這鑄劍人的載體也不是個長久的法子。」

說著青衣客用力拍了拍少年的脊背,息煥只覺得五臟六腑一陣翻江倒海。

青衣客劍祖貌似十分不滿道:「你現如今的身體狀況也未免......太虛弱了些,體內多道不同的力量互相角力,遲早要被當作一處戰場給你折磨的不成人樣。」

說罷青衣客默默搖頭,其實他也沒有萬全的法子來處理搬山羅剎的那留下來的山河拳

印,那種蘊含存粹力量的拳印,只能依靠息煥自己去滿滿消磨吸收,在徹底消化內景山河的羅剎拳印前,任何一次的羅剎鬼變都極有可能牽動拳印引起內景山河動蕩,所以說搬山羅剎兵解前都這一記後手,說是好心辦好事也好,還是另有打算也罷,對於還未鑄造出第一柄劍安置於第一座登仙樓的息煥來說,都不是件好事。

「真是苦命人。」青衣客感慨一句,說者無心,少年卻驀然間紅了眼,原本還在默默承受體內山河破碎痛楚的身軀一下子頹了下去。

青衣客將一切盡收眼底,終究是沒有再說什麼,而是身形渙散,如被山風吹散的竹葉一般,或作一片片蒼翠欲滴的流螢盡數落於少年身上,息煥原本紊亂的氣機再這一刻突然被洗刷一空般,本來這麼多少年死死咬牙的疼痛頃刻間被屏蔽了無感,那一片片蒼翠流螢落在少年內景山河中,竟然是落地生根,哪怕是泥濘大地上遍布著搬山羅剎留下的金色拳印,在這一刻都鑽出了一點點綠竹新筍,隨後本就無風的山河內景中有一道春風拂過,萬千綠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生長起來,幾段呼吸之間,少年體內破碎的山河盡數被竹海給覆蓋,萬千翠竹搖曳,竹海聲如山濤。中間屹立著的那座金色登仙樓,熠熠生輝,無形之中更加高大了幾分,質地也更加凝如實質。

樓中那一縷鵝黃色劍

氣,在那竹海氣息波動之下,反而有點被喧賓奪主的意味,一整座金光熠熠的登仙樓,無形之中多出來一層薄薄的綠光。

天穹之上,那道身穿鵝黃仙裙的女子察覺到一絲異樣,不悅地垮下臉來,看向腳下大地上那道熟悉身影,本想出聲教訓,但一想到局面有變,當下實在是情況危急,於是略作思量過後,還是捏著鼻子認下了青衣客男子的佔便宜行徑。

到底是修道萬年的劍祖,一點點心思雜念轉瞬間拋之腦後,鰩前輩目光凜冽,專心布置手中的金色蓮花,此時此刻仙子一雙玉手中,各自壓著兩朵金色劍蓮,隨著雙手十指頭轉動間,蓮花里裡外外八十一層蓮花瓣依次轉動,各有軌跡運轉,花瓣轉動間一圈圈金線落在花外,天地之間便有金光蕩漾,隨著黃裙仙子不斷轉動手中金蓮,很快天穹間便布滿了不易察覺的金紋,細看時重重疊疊,若是有升羽境巔峰修士置身於這片天幕穹頂仰頭觀望,便會驚覺整座天幕都在黃裙仙子的布局下化成了一座龐大法陣緩緩運轉,大陣中心,一道虛影雛形顯露,竟然是一朵倒懸蓮花,蓮心處劍意噴涌,隨時都有決堤的勢頭,再往上追溯,這座以天穹為根土的劍蓮龐大身軀已然跨過了這方天穹,像是從天外天伸下這方天地一般,壯觀場面不亞於當初的金瞳現世。

鰩前輩手上動作專心布局,實則一

心二用,不敢有絲毫懈怠盯著頭頂天幕,更多心思還是放在蓮花虛影落於天外天的那一部分上,眼看整朵規制已然「逾矩」的劍瓣蓮花都即將成型,天外意料之中的動靜卻並未如期而至,黃裙仙子突然鬆了一口氣,隨即十分嘲諷的看向頭頂上方,語氣哀慟道:「什麼狗屁天道,早就已經是虛有其表不知所蹤,害得整座天下渾然不知,也難怪那兩隻畜牲膽敢如此橫行無忌。」

說著鰩前輩的聲音從萬里高空上落下,「白衍生,無需再束手束腳,放心出劍便是,天道崩塌,人間再無所謂的大道禁制,陸地神仙之流行於天地間,無需再擔憂是否有所桎梏。天上再無神仙一說,世間得道者領袖之魁首,當得起......」

「野神仙三字。」

老人說著緩緩閉眼,嘴唇嗡動,不再刻意辛苦壓制那一身能夠扭曲大道的古老劍意,原本就靜水流深的氣機如決堤般衝垮了一層琉璃般的瓶頸,一時間老人所處之地不再是立錐於天地間,而是一道耀眼光柱佇立於天幕之下。那澎湃劍氣如大澤之深水一般,於世間巍巍然不動。

忙於斬斷那些肉瘤觸手的顥皞手中出劍速度再度加快,本就參天的古樹榕山關覆壓方圓百里,枝椏成千上萬不計其數,從其根部扎堆往外冒出的肉瘤觸手數目更是不在榕山關本體之下,看似肉質細嫩的黑瘤觸手大部分已然有

了三四境武人的雄渾體魄,尋常劍修一劍斬在其上,斷然不可能如顥皞這般熱刀割肉,而在源源不斷的大批黑瘤觸手中,還有數目可觀的一批觸手,體魄已經可以比肩五境武夫那般堅硬。可以說如果此時此刻不是顥皞站在這,換做是聞前輩或者是楚老劍鬼那般不重殺力重術的尋常劍修,也就不會有當下一人一劍獨擋百萬軍的壯闊畫面。

即便如此,手中推鞘不停的顥皞往往一口氣還未提上來,就不得不再硬著頭皮出劍,哪怕是升羽境劍仙體內氣機早已於天地相連,能夠從天地之間源源不斷汲取提純靈氣化為己用,可顥皞每一劍斬出都不曾留有餘地,只有劍氣劍意俱足,才能夠在漆黑的「潮水」中斬出一片空白來。於是本就鋒芒的劍光,在接連展出數十道百丈劍氣過後,也有了疲態,畢竟那些黑色觸手看著數目龐雜,其實境界修為比起尋常山澤妖獸依然不低,要不也不至於能夠反咬一株萬年榕山關的龍首。

顥皞推出劍鞘的那虛空一劍,比起最開始的第一道,不論是殺力上還是神意上,都已經大不如以前,若是再強撐著一人阻攔那好似無窮無盡從樹根處湧現出的黑色觸手,這位憑空出世的大劍仙早晚會被耗盡一口真氣,死在那已經意識到真正敵人所在,開始朝著黿舟島這般伸展過來的觸手下。

意識到這一點后,息煥慢慢睜開

那雙慘金色的駭人瞳孔,再青衣客一襲竹葉融入己身過後,那雙金光熠熠的眼膜中渡上了一層生機勃勃的春綠,周身氣勢搖身一變的少年拂起手中大袖,捲起兩道袖中山風,將身後抱著白玥魁的月開丫頭,連帶著照顧斷臂老僧的年輕道姑王靈嬛等人一起托起。

最後少年只是略微轉頭,對著始終雙手握劍的草根男子說道:「照顧好大家,等我來找你們。」

李時淼本想再說什麼,下一刻眼前畫面一陣模糊,身體輕飄飄過後,立刻傳來了熟悉的腳踩大地的感覺。回過神來,已經置身於一片陌生山野中,四周景色與大澤周圍的雲霧繚繞截然不同,李時淼環顧四周,看到了倒地的翠翠,還有蒲毓的那具屍體也一同被息煥送了出來,更遠處,是同樣一臉茫然的白月開和王靈嬛幾人。

「我們這是在哪?」白月開下意識抱緊昏迷不醒的白玥魁,焦急地看向四周。

年輕道姑沉吟半響,艱難開口道:「月開,我們幾個留在那,只會給他們拖後腿......」

白月開聞言,意料之中沒有再胡鬧,頹然坐倒在地,低下頭去默默地看向懷中的那位負傷女子劍仙。

一股沉重的情緒在山野竹林間瀰漫開,不言而喻。

還未而立之年,少年已知愁。

大澤核心圈內,一瞬間氣息暴漲過後,少年一身簡樸長袍無風自動,雙手按於腰間,不知何時多出了兩柄竹

刀竹鞘。神態已然不同於往日的息煥微微眯眼,打量了一眼周遭水域,像是在用心搜索著什麼,突然並起右手雙指,少年猛然抬手,像是托起一物,遠處水面上一道落水身影隨之浮出水面。

昏迷不醒的白畫生一身白衣被血染得鮮紅,面色慘淡的白衣劍仙即便落水過後手中那柄畫展劍依舊被死死握在手中,細看畫展劍鋒上一縷縷細細漆黑不見光的墨縷劍氣氣息微弱,攀附在劍身上死死攥緊白畫生的手,生怕男子撒手不管。

息煥那雙金綠色的冰冷目光掃了一眼那柄長劍上的古怪劍氣,微微皺眉過後,最終還是默認了這一行為,再次大袖一揮,一袖山風和先前如出一轍,裹挾著白衣劍修轉移到千里之外的山野中。

做完這些事,少年如釋重負地拍了拍手,微微嘆氣道:「好了,這下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不過好不容易舒展開的眉頭很快又重新皺起,息煥用只有自己能夠聽得到的說道:「多謝前輩願意出手,不過為何要讓我自己來操刀,這具身軀交給前輩的話,不是更如魚得水?」

腦海中一道不客氣的聲音響起,同時少年悶哼一聲,像是被重重敲了一個板栗,忍不住齜牙咧嘴,那道聲音響起,憤憤道:「他娘的什麼事都讓別人來替你做,你個混小子別練劍好了!真就甘心做別人的劍奴一輩子?你還有沒有出息了!」

青衣客越說越

氣:「我這兩柄竹刀中的劍氣,別人奢望一輩子都不曾有幸見過幾次,現在換你來親自操刀,你還給我不樂意上了?不樂意就給我滾,換我自己來!」

「別別別,前輩,交給我便是了。」息煥也知道自己是得了便宜,也就沒臉再賣乖了。

「你要是再不出手,你們東嶺白家安插在山下的那位劍仙可真就要出事了。」青衣客冷不丁提醒道。

息煥立刻一本正經握住腰間雙刀,看向不遠處的大澤水面上,愈發漆黑的潮水中密密麻麻堆積著的黑瘤觸手數目已經多到互相壓傷的地步,憑藉一己之力攔住「黑潮」的顥皞推劍出鞘的動作越來越慢,那柄收於鞘中的雪白長劍幾乎要被完全拔出鞘外,這位從面世到現在就已鋒芒著稱的無名劍仙握劍的手居然頭一回開始顫抖了起來。

一身氣息依舊還在攀升跨過升羽境和野神仙境界那道門檻的老家主白衍生此刻巍然不動,哪怕明知顥皞一口真氣已經是強弩之末,精神更是繃緊如滿弓一般,隨時隨地都有崩弦的危險。老劍仙依舊選擇提氣,此刻要是中斷這百年來的一口劍氣,不僅是境界會跌回羽升境劍仙那般,還會白白浪費這百年來的養氣功夫,要是情況再壞點,甚至會影響到老人的那一顆無上劍心,屆時的白衍生,不僅會一劍都揮不出來,更有可能一跌再跌,淪為升羽境都不如的須彌境劍修。

眼下的局面,單憑多出來一位升羽境劍修已經是無法再改變局勢了,只有可以比肩神仙,已有神軀卻無神性的「野神仙」才有撬動勝負天平的籌碼。

看著那修為越來越厚實,數量越來越多的觸手黑潮,息煥哪怕現如今在青衣客劍祖的加持下已經有了升羽境的實力,也依然感到一陣心悸。

少年不敢想象那打通兩方天地的樹根底部內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的,難不成條空間裂隙後邊的小天地中,天地萬物都已經被毀於一旦,空留下滿世界的這種怪誕觸手?

以一方小天地為溫床,源源不斷的繁衍生息,互相吞食煉蠱,最終釀造出了眼前這一幕給人近乎是絕望的黑潮畫面。息煥胃部突然抽搐了一下,隨即泛起一陣噁心。

這般有違天地大道的反常存在,絕對不能容於世間,也絕對不能降臨在自己所處的這座大天地中。

息煥內心已經有了堅定的決意,不管是那窺世的濁熵陰,還是眼前墮落的熵淵藪,他都要將其徹底禁斷,攔截在這座天下之外。

這一刻,少年內景山河中的那一座登仙樓開始顫抖起來,平地拔高數十丈,不再是虛無縹緲的金身塔樓,而是質地凝實,如同真的以金鐵鑄造一般。燦爛輝煌的塔身上,數不盡的竹海雕紋擺布,細看之下,一株株清晰分明的綠竹栩栩如生。

腦海中青衣客的聲音響起,察覺到這一異象,男人少見的

流露出一絲欣賞道:「好,很好,這才配的上做我們這群老傢伙的鑄劍人嘛,就該有如此天下獨有的氣概,既然腰間已有劍,胸中已有浩然氣,心意已決,那接下來該如何!」

「儘管出劍!」息煥雙手默默握緊腰間雙刀,緩緩拔刀出鞘,天地間本就因為白衍生一身大道劍氣而動蕩不已,在這一刻有因為兩道金綠色刀光,天幕開始出現了裂痕。遠處勢頭一往無前的黑潮在那兩道突然出世的刀光下,前沖勢頭像是遇見什麼恐怖天敵一般猛然一頓。

當那兩柄質地普通的竹刀盡數被拔出后,白衍生本就高如山峰的劍意之外,又是一峰再起,天地之間此刻以衣衫飄搖的少年為中心,手中是雙刀,流泄而出的卻是如瀑布流水般的濃重劍意。四周大澤水面上,像是油鍋入水一般響起了刷刷沖響的爆鳴聲。

那群黑潮觸手終究是未開靈智的畜生,在短暫停頓過後,前沖勢頭更進一步,加快速度朝著岸邊沖洗過來,同時整株榕山關的根部,已經被漆黑一片的肉瘤觸手給覆蓋,從主流的黑潮中分出了不小的一部分,開始向上慢慢蠶食整株榕山關的樹身。

「前輩,請換氣!」息煥低語,卻是對著那位始終擋在眾人身前的劍仙男子說道。

顥皞聞言,不再猶豫,身形一閃,再出現時已經落在了息煥身後,三人之間的位置再度變換,本是置身於隊伍中

間的息煥身份一轉,變成了隊伍中的劍鋒,劍尖直指榕山關方向。

眼看顥皞顫抖的雙手開始收劍入鞘,息煥深呼吸一口氣,已經攀升到頂點的胸中劍意不急不緩,湧入雙手,息煥微微彎腰,握刀的雙手交叉在身前,一腳踏出,大澤水面一陣翻湧。

腦海中青衣客的聲音指點道:「小子,先前沒有告訴你,是因為覺得你不配,現如今倒是有點樣子,聽好了,千年前一劍劈開霄竹洞天者,青衣客離篁,開天一劍,名為大辟。」

大澤覆蓋方圓千里的霧氣,在這一刻像是被一劍斬斷一般,天地之間盡數斷裂,那道生生不息的綠色刀光,壓盡百萬光,從緩緩下沉黿舟島岸邊到那株參天榕山關之間,數百里的水面被一道薄實的綠光給鋪蓋,覆蓋一半水面上黑潮觸手,在那一斬過後緩緩消散,就連一點雜穢都不曾留於世間。

這一劍,一如數千年前那位手持霄竹劍劈開一座洞天的年輕劍祖一般,一劍斬的天地清明,雜穢盡散,世間萬物在這一劍之下,只有退避消散的結果。

僅僅是一劍便將原本即將爭奪大勢的黑潮觸手給斬回樹根底部,息煥緩緩起身吐出一口劍氣,凝如實質的青色劍氣出口過後鋒芒猶在,嘶嘶作響於天地間,許久才散去。

身後,終於完整收劍入鞘的劍仙顥皞入神的看著少年郎以刀作劍斬出的那一劍,似乎有所頓悟,眼神明

亮。

天幕之上一道聲音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怒罵道:「臭小子!你是出手大方給砍爽了!要是給那株萬年榕山關一劍斬斷根基,再沒有人來壓制樹底裂隙了,我看你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聽到鰩前輩的呵斥,息煥這才如夢初醒,看向自己方才出劍的方向,這才發覺白衍生原本砍出的那一道劍痕本就重創了榕山關的根基,自己方才那一劍,更是雪上加霜,讓本就驚心動魄的樹根底部裂痕再度擴大了一周。

息煥咬牙,一時也十分無奈,現在哪怕是他們有能力出手退敵,也要顧及到那株榕山關的「薄弱」身板,一個不留神就有可能斬得一株參天古樹齊根斷裂,這對於他們這些一向以放手出劍殺敵的劍修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就連顥皞也面露失望,他是東嶺白家一脈出身,雖然早年就下山入世,可走的也是鋒芒無匹的純粹劍修路數,現在要他來想個辦法去合上榕山關底部的裂隙進行封印,不亞於讓一身戎馬的老將軍去寫那科舉考試的狀元文,真是要了劍修老命了。

如果換做是一位兵家修士,或者是修為高深的練氣士陣法家在場,哪怕是須彌境界修為,都不會像他們現在這般無奈。想到這,幾人便不約而同想到前不久才剛剛逃逸的那位讀書人,現如今不知被離篁擲出的那柄竹刀追殺到了何處大洲。

要不是那位別有謀划的讀

書人幕後布局,他們也不會被逼到現在這種地步,讀書人的口誅筆伐,原來真不僅僅是局限於紙上功夫。

若是那位讀書人回心轉意,現在能夠返身幫助他們布陣,那局勢就會瞬間明朗很多。一想到這,顥皞就不禁暗自嘲笑自己的異想天開,苦笑著搖搖頭。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息煥是對著身後的劍仙顥皞說這句話,但其實是在問天上不知躲在何處的鰩前輩。

顥皞只是擅長攻伐,布局謀划這種事,其實都是聽從再往後的那位老家主白衍生每隔幾年才暗中傳遞過來的一紙簡訊,所以息煥這麼問,無名劍仙就只是笑笑不說話,識趣地等著天上那位女仙人開口。

鰩前輩今日的心情好像就沒好過,此刻被這麼問,已決不耐煩到了極點:「還能怎麼辦!還能怎麼辦!拖著唄!你們三位不是很能打嘛!那就拿命去和那榕山關樹底一座天下的污濁孽物去拖,拖到源源不斷實力堪比登樓境修士的觸手終於入不敷出,拖到更多的須彌境孽物現世,拖到最後和升羽境王座級別的孽物拼得個兩敗俱傷,拖到最後這無數觸手背後的本體被打出原形,說不定就有別州修士聖人出手了。到時候運氣好你們三位要還留著口氣,說不定還能看到裂隙被封印的壯觀場面,然後感慨一聲值得了,最後麻溜的合眼嗝屁。」

鰩前輩出口傷人不停,泄憤又不過癮,

只不過說到最後,心情稍微好了一些,這才沒有說更喪氣難聽的傷人話。

息煥和劍仙顥皞無奈對視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約定好不要再給這位脾氣火爆的仙子火上澆油,少年試探道:「此地異象,難道還不足以驚動別處聖人和執掌一方山水的大能出手?」

顥皞在這件事上終於有了話語全,苦笑道:「一方出現禍端,就應該有聖人大仙出手鎮壓?哪有這麼簡單,先不說有沒有人樂意看見我們東嶺白家兩敗俱傷的局面,你想想方才這座黿著島上的那一眾劍修現如今身在何處?坐視不管袖手旁觀,你既然屁顛屁顛樂意來擔這個破簍子那你來就是,這還算是好的,更讓人頭疼的便是坐山觀虎鬥之後,還要坐收漁翁之利的那伙人,就連那群逃逸劍修之中,都有一部分修為高深之流,現如今還未徹底遠離這片戰場,就是盼著我們東嶺白家要是能夠僥倖站到最後,他們是否可以後來者居上,看看能不能撈到一些『油水』。」

雖然劍仙顥皞十分低調的說是「油水」,可誰都不會覺得東嶺白家出來的劍修身上的寶貝會不值錢,即便最後從那榕山關的屍體上剮不出萬年樹根,那不可名狀的怪誕觸手也撈不出什麼大妖妖丹,但是白衍生三人身上,就一定有許多旁人覬覦已久的寶貝仙兵法器。

顥皞腰間那推劍出鞘便有劍氣斬出的長劍,可不是息煥

所佩的那種古怪竹刀,那是無名劍仙顥皞為數不多的一柄名副其實的仙兵,也是顥皞當年從東嶺雪山下山時,身上所攜帶的唯一一件家當。

劍名斫虹,劍鋒之銳,可斷無形大道,是白家供劍洞天中的五大名劍之一,能夠交個顥皞,也足以說明這位早早下山入世的年輕劍仙,被白衍生所寄予的厚重願望。

加上這些年下來,身為一位升羽境劍仙,遊歷各地,光是許多秘境洞天就探索了不下數十座,所以孑然一身的光棍顥皞身上,或多或少還是有幾件珍貴的保命物品的。

除此之外,不去談身懷一袋子金錯劍的息煥,身為一位佇立於劍道頂峰千年不倒大家的家主白衍生,身上到底所懷多少奇珍異寶,恐怕就連白家人自己都算不清。劍修一身家當,確實是以一柄仙兵利器為主,但在修道一途上,劍修不比練氣士和兵家修士花銷來的少,既要磨練本命飛劍,又要兼顧錘鍊體魄,更要涉足一些術法,硬要說事事求全的話,培養一名登樓境上三樓劍修的花銷,實際上還要超過培養一位身懷各路法寶的登樓境上三樓練氣士。

只不過練氣士的身懷法寶是天下皆知,不僅是攻伐時所用利器,更有修行時的養氣法器,平時日常所用的小巧珍奇,煉器讀法時的玉書金纂。一位大戶出身的練氣士,是真的舉手投足間都有所講究,加上法器仙兵的價值

向來居高不下,尋常山下人都是一物難求,所以比起劍修鍊制本命飛劍、養劍、用劍的隱形開銷,終究還是練氣士來的風頭大一些。

與之相比,倒是奉行莫向外求的純粹武夫開銷要小的許多,畢竟不是人人家裡都有金山銀山,也不是每一位修行者背後都有大宗門撐腰,更多的江湖俠士走的還是一步一步積累的樸實道路。所以武夫一途,在仙家如雲的山上,很少能夠有如流的砥柱之人。

大多數修行者,是不忌諱什麼莫向外求的純粹道心的,所以法寶仙兵神器,當然是越多越好,靈丹妙藥助長修為,能吃就吃,修行一事,不還是靠著神仙錢和真金白銀砸出來的嘛。

而如何能夠獲得這些能夠讓修為實力大幅增進的如上所述之物,便是機緣。機緣從何而來?可以是天上掉下來的,也可以靠一次次抉擇選斷來獲得,更能靠善心惡念來「人為」獲得。山上修行,可從來沒有說是和和睦睦的太平盛世,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即使是七十二劍峰這樣的大宗門依然有著一條條血腥慘案,而造成這一切的,無法逃不開謀財二字。

就連顥皞自己也不知道,方才自己所說的那伙虎視眈眈劍修,數量其實並不在少數,而且四周山水遠觀靜待的「豺狼」之流,暗中那一道道目光的數量是在增加。

不知不覺間,這番聲勢浩大的大澤苦戰,已經隱隱約約

驚動了整片中州的山上修士,不只是因為那尊名為熵淵藪的怪誕天魔,更多的,還是被白衍生即將破境成為人間第一的恐怖聲勢所驚動。

在不少人心中,天地之大,容下一尊隱患不小可能危害天下的孽物,可以。但要這小小天地出現一位驚世劍神,成為萬年來別開生面的那尊野神仙,行走於天地間不受大道拘束隨心所欲,無異於讓所有升羽境之下包括升羽境的修士頭上懸挂著一柄飛劍,而且這柄劍隨時能夠取你性命,這樣的存在,絕對不可以。

鰩前輩高坐在雲海之上,雙手撐住柔軟的雲彩,一雙赤足微微搖晃,踢踏著一朵朵白雲。黃裙仙子哀嘆一聲,若不是自己故意流露出頭頂那朵貫徹天地的劍蓮那恐怖的威懾氣息,讓身下山河一眾旁觀修士誤以為白家還有後手留存,恐怕現在已經有人不顧熵淵藪是否會逃竄進此方天地,毅然決然去打斷白衍生晉陞神道之路了。

顥皞說著,便有了怒氣,暗暗加大力道握緊手中長劍斫虹,憤憤道:「山上的大小事情,終歸是沒那麼簡單的,如果什麼事情都能夠一劍了之,那我也不至於事事都要勞煩白家主來提點。這麼一想,好像山上比起本就渾濁的山下世俗來說,還要顯得烏煙瘴氣一些?」

息煥似懂非懂,下意識點點頭。

看著面前那位恍然神人的少年,哪怕那雙金綠色眼眸對視之下他都

要覺得有種莫名壓力,但此刻借著短暫空隙交談,少年目光清澈如春夏時節東嶺上笑容的冰瀑一般,顥皞便會覺得心頭還是有一片清凈地的,起碼未來這個世道,也不是那麼不堪。

於是劍仙顥皞用力拍了拍息煥的肩膀,笑罵道:「也罷!要不怎麼說中州劍修沒有一絲浩然風骨呢!」

說這話時,這位才剛剛成名的無名劍仙特意加大音量,故意讓聲音向著四周山河傳出去好遠。因為息煥一劍大辟開天而雲霧消散的大澤方圓千里靜靜悄悄,就連回聲也沒有一道。

眼見如此,顥皞更加覺得好笑了,忍不住大笑起來,繼續罵道:「三棒子打不出個屁來!無趣無趣!不如不來!」

說完他便想起前不久還在皚沙洲千湖城城門口水域上有過一戰的那位北疆劍仙,若是那位李翰欽在此,說不定會更有意思些。

難得見到一位劍仙如此大放粗口,息煥不敢表現的太過驚訝,眼看遠處榕山關底的黑潮重新聚攏,新一輪潮水即將捲土重來,二人換氣喘息的空檔即將結束,便不甘心的朝著天幕之上那位高坐雲端的黃裙仙子問道:「鰩前輩,難道真要我們坐以待斃,等他人施捨出手相助?就沒有什麼別的法子能夠自保了?」

好不容易能夠握緊手中劍,少年的心胸中油然而生出的那一道豪情劍意,自然是更想靠著自己的雙拳從眼下死局般的局面中打出一

條生路來。

可能這就是那位真名離篁的為何苦心讓少年來親自掌握這具降神身軀的原因,白玥魁是先天劍胚之體,對於走在劍修一路上本就坐擁著一大片的金礦山脈,加上少女從小到大頗為難得修養的一顆無垢劍心,使得這位白家家主的唯一血脈日後成就,註定不會比白衍生要低。

其實息煥在成為鑄劍人之前,同樣有著不亞於白玥魁的先天根骨體魄,只不過在那場二選其一的岔路口,白衍生迫於某種不為人所道的理由,最終還是無奈選擇了息煥來成為亂世的鑄劍人。這使得少年原本意氣風發的精氣神,在日復一日的打磨中,最終和白玥魁截然相反,銳意盡褪。

這既是息煥身上所背負承重壓力之下的磨損,同樣也是自身求而不得的內耗。於是乎現在即便有升羽境劍祖修為傍身的他,在斬出那大辟一方天地的一劍過後,也才堪堪使那顆蒙塵劍心有了一絲打磨開光的痕迹。

內景山河中,坐鎮於某處幽靜竹林的離篁面色凝重,現身在外的洒脫氣概一掃而空,緊緊感受著少年心境的變化。少年本就和十三位劍祖心意相通,所以心境中一絲微小的漣漪,只要用心去感受,都能被此刻附身的離篁盡收眼底。

終於,在察覺到息煥心中那一抹微不可察的尖銳意氣冒頭過後,青衣客線條分明的面龐上這才有了一絲如釋重負。

很好,離篁感到

一陣欣喜,他們十三位劍祖,可不都是一群嗷嗷待哺,只會等待息煥給他們去天下費盡千辛萬苦尋找一柄劍身的飯桶,每一位劍祖,早在決定選取息煥作為鑄劍人之前,其實都已經依據各自在劍道之上的造詣所長,協定好了自己應該傳授給鑄劍人的一方造詣。

他們十三位劍道高峰一般的人物,任何一位放在自己所處時代,都是如同現在的白衍生一般名副其實的神仙人物,如果只是單拎出一位劍祖來鑄造劍身,對於現在的息煥來說,不簡單,但絕非不可能之事。

但如果是十三位涉及各自大道的劍祖每人都需要一柄劍來承載自身劍道的話,那涉及到的範圍就十分雜亂了,世間大道千千萬萬,按理說每一條都能走出自己的風景,但其實越往後,這句話安慰人的成分就越要大於實際意義。

畢竟天底下的最強者,最後道路都會交匯,所以最後能夠容得下幾人傲立於世間,其實同樣是在看各自大道在天地中有多站得住腳根。

走到最後,走出升羽境往上,走出個野神仙來,其實每個人哪怕師出同門,也絕對不可能有一條一模一樣的大道能夠同時供兩人立足。

所以十三位劍祖,都是在劍道上走出極遠的神仙中人,就意味著息煥不僅要能夠走到他們的高度,還要通過自己對於十三位所傳授之學的感悟,將簡單的劍道二字,拆分推衍,最後

得出結論,形成十三道直通野神仙的劍修大道來。

這項任務,古今從未有過,不亞於讓一位劍修重新修鍊十三次,且次次都能夠修成一位嶄新的野神仙來。

直到昌郡城之前,這貌似都是一項不可能的任務,畢竟隨著年齡增長,本就因為鑄劍一事所拖累的息煥還要時時刻刻背負無法修道的枷鎖,這不亞於對著本就溺水之人再補上一腳,如果不是少年心性堅定,如果不是天賦之高承受得住各種雜學,加上那始終支撐著少年去捶打自己的信念所在,換做他人可能早就被壓垮了精氣神,徹底淪為一蹶不振的廢物。

換做是其他宗門的天才來,一樣如此。

所以當時選擇鑄劍人,可謂是耗盡了所有入局之人的心血,這才最終在一對男童女童中,選擇了更為早慧一些的息煥。

「老牛鼻子沒有白死......」離篁低聲自言自語道,呼出一口濁氣的同時內景山河中竹海反捲起了一道連綿不絕的山風,滿世界竹葉紛紛作響。

培育一位鑄劍人的第一步,他們已經做到了,搬山羅剎日積月累的打熬,讓息煥潛移默化中成功築建起了一具強悍體魄,但是拋開修為境界來說,已經有了佛門大金剛的雛形,最後能夠達到六境武夫的完美身軀,也只是刻苦修鍊時間打磨的問題。特別是最後幾次的羅剎鬼變,雖然次次都讓少年殘破的身軀變得漏風透雨,

可羅剎鬼變一樣是在徹底打散少年的一具濁氣體魄,使得新生根骨愈發如同遠古大妖一般渾然天成。

因為搬山羅剎本身就是鬼物一屬,所以註定無法將息煥的體魄身軀培養成仙人一般的玉骨金身,但遠古時期,便有大妖鬼物肉身開天,硬撼天道,最終開闢一方天地的時代斷層,所以從始至終,這位劍走偏鋒的搬山羅剎劍祖便不覺得自身所傳的羅剎鬼變是什麼下乘旁門路數。

至於在搬山羅剎死後,遺留下來的那近乎是圓滿武道般模糊不清的拳劍大道,息煥能吃得下幾分,就要看這內景山河中漫山遍野的金色拳印被盡數吸收后的情況了。

無論如何,走出第一步總歸是好的,有搬山羅剎的「體魄」,鰩前輩現在想方設法傳道的「陣理」,他離篁當下要做的,便是開闢一顆足以比肩當今世上所有修劍之人的劍心。這就是他所要傳授的劍道途徑,也是他必須做好的至關重要的一件事,事關一位劍修的心性,也就決定了日後的境界高低與否,所以離篁身上的任務,十分艱巨且關鍵。

這也是為何把他放在第三位出場的原因,有了搬山羅剎打下的基礎,佐以鰩前輩的開竅,這才讓離篁有把握讓息煥重新養育出一顆深植於體內的劍心。心性一事,不同於修為一般,修為落下了,哪怕後天荒廢只要天資夠厚,一樣可以撿回來。歷史上就有不

少修道之人,甲子登山,依舊不足百年光陰變成為了山巔之人。

可一個人的心性好壞,是從小養成的,一旦成形,任你是各教祖師來,都回天乏術。

按理說,離篁本不該如此倉促便出場,雪嶺上一劍盪退天魔濁熵陰過後,繼續消聲覓跡即可,無奈壞事一遭接著一遭,本就搖搖欲墜的布局在接連兩尊孽物打通天地過後更是瀕臨破局。

如果他再不出手,可能此刻荒雲大澤戰場上能夠站著的,只有一位身軀搖搖欲墜的白衍生了。

青衣客又突然有些憂愁,既然已經有了鋒芒,就意味著少年沉寂已久的心境有了波動,像是平靜湖面上的投水激石,至於投入心湖中的,是慾望還是迫於大勢,水中又是否有壓抑已久的惡蛟在暗自抬頭,這都是需要他去費心費力去思量解決的「小事」。

「也罷,有蛟龍處斬蛟龍便是。」離篁突然想起早年在某州大瀆水畔石崖上偶然觀見的這句話。

頭頂天幕之上,黃裙仙子悅耳的嗓音飄落:「我倒是想看你們困獸猶鬥,這樣也省得我出手,你以為我方才都是些玩笑話嗎?但凡你們真能夠拖到最後相繼殉道,一定會有他人出手。事後只要小火爐子你不死,其餘三位......結果如何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鰩前輩如此說道,言語淡漠至極,她並非還在說著氣話,相反,看似更通人性的黃裙仙子說的這些都

是真心話,哪怕難以入耳,且十分不講人情。

隨即鰩前輩又幽幽嘆息道:「可有些老傢伙不樂意啊,白衍生,活了幾個百年了,還貪戀著那點肉身體魄吶,你就不能毫無顧忌的大打一場,打不了事後我給你料理後事,這不是十三座劍峰空了......」

「道鰩!」少年怒喝道,向著頭頂天地發聲,開口卻不是息煥的嗓音,青衣客少見的動了真怒,如此怒容,就連天上也嚇得一片寂靜。

潮水大浪之聲傳來,隨即是數不清的肉瘤觸手鋪天蓋地卷向岸邊,嘈雜的大浪聲夾雜著嘶啞刺耳的哀嚎聲,提醒著岸邊的三人死局已近。

鰩前輩再開口時,也是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語氣也不似先前那般昂揚了,低聲道:「白衍生所想,是強行在晉陞途中揉雜自身劍意,以大巧之氣象作斬近一切因果的全新劍意,如果能夠做到,這一劍強大到足以斬斷兩方天地的地步,那就無需害怕此方天地被打通,畢竟只要能斬出這一劍,就意味著白衍生成功將兩方天地各自獨立開。那時候自然無需什麼雜七雜八的練氣士來幫忙布陣......」

後半句話,黃裙仙子還是沒有說出口,現在看來白衍生是不可能斬出那一劍的,先不談這座天下至今為止有沒有出現這般足以成為天地共主的人物。只是眼下白衍生踏入野神仙的契機,當真不是......十分

的合適。

要不然也不至於讓她早早備好一座規模數倍大於先前昌郡城外的劍蓮劍陣置於天外,以此來威脅這方小天地。

在長郡城外臨江閣樓頂道別時,鰩前輩曾有言未來一段時間有許多事情需要去解決。實際上在雪峰頂退敵過後,從息煥等人踏足皚沙洲水域時,劍壇雪峰頂上十三位劍祖其中之一便有預言,讓各位劍祖做好大難臨頭的準備。

只不過那位劍祖雖然一向擅長眼觀未來,掌瞰過往,但因為劍道所走途徑的原因,並非是真正意義上的親身遊歷光陰長河,所以從很早以前開始,其餘十二位劍祖對於這位玄之又玄的特別劍祖不時傳出的預兆,慢慢的就不怎麼放在心上了。

哪怕這能夠看到極其遙遠的未來和過去,但傳達出的信息過於抽象模糊,以致於最後連本人都無法詮釋清楚,這樣的信息,意義過於渺小,終究是形式過大罷了。

真正讓其餘十二位劍祖開始重視這一趟穿越荒雲大澤行程的,還要數息煥等人頭一回遇上夜晚撲火朗捕捉野火的場面。

當時的劍壇雪峰上,千年以來頭一回出現了一筆一畫的預兆。

那位劍祖只說了短短一句話:「光陰長河飛濺之流螢,俗曰野火。」

也是那時候起,鰩前輩便在東嶺白家的支持下默默在天外開始暗中籌備起了這座威懾意義大於實際作用的龐大劍陣。

為的就是告訴所有放眼於此處山

河的能人修士,即便你們不出手相助,東嶺白家一樣有能力可以和大家拼的個同歸於盡。一旦白衍生無法揮出斬斷兩方天地交接處的那一劍,鰩前輩便會在最後關頭確定三人都無法全身而退的情況下,向著那株榕山關砸下這座劍蓮劍陣。

劍陣並非劍修展出的神意術融於一劍的大道劍氣,要想做到像野神仙境界的劍仙,揮劍觸及大道因果聯繫,能夠涉足時間空間這類極少為旁人所涉及的領域,就要耗費巨大的財力物力人力。甚至規模需要達到一小州級別,才有斬斷兩方天地的能力。

所以鰩前輩懸在頭頂的這座劍陣,並非是為了在白衍生力所不及時再添一臂之力,而是徹底打通兩處天地通道,使得裂隙大到雙方都無法彌補的地步,那時候就算舉全中州修士之力,一樣無法壓制住鋪天蓋地的黑潮觸手。

一旦結局走到了這一步,整座天下就不止是禍起北辰,而是以中州為起點,從腹地開始向著四方蔓延。屆時很大概率,就是白帝城國柞斷層,山根水脈盡毀,靈氣消弭,四方荒土遍野,整座天下慢慢淪陷成為像濁熵陰所處飛升城那般的虛空之地。

白衍生是唯一一位知道此事全貌的人間修士,所以在今日之前,這位百歲高壽的東嶺白家家主曾經私下裡求見過鰩前輩一面,二人之間有一番不足為外人道的密談。

白衍生並未和黃裙仙子

做了什麼買賣,而是鄭重的以白衍生的名義擺脫仙子,無論事態如何發展,請一定要等到他白衍生殉道以後再啟用這唯一的後手。

所以鰩前輩不會直接通告那群豺狼虎視力之徒,頭頂上方懸挂著的這座巨大威脅,她要親眼看見白衍生死在這片荒雲大澤中,然後才會砸下這座劍陣。

東嶺白家從來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白衍生也自認為不是什麼脾氣很好的老人,所以即便有著鑄造定世之劍的使命,也不是任憑他人隨意踐踏白家心血的理由。

黃裙仙子那雙好看的杏眼中眸光流轉不定,她從始至終都未曾回頭去確認那座龐大劍陣的核心陣眼情況,身為布陣者,其實黃鰩對劍陣的任何一道細節都最位清楚不過,所以她只能騙自己,希望自己相信那塊陣眼的核心處並非空無一物,而是的確有一塊品質不亞於長郡城隕落星辰那般的核心存在。

「如果真是擺擺樣子就好了。」鰩前輩仰頭望向無邊無際的天穹頂,後仰躺倒在柔軟雲海之上,很是愁緒縈繞。

下方荒雲大澤之上,劍仙顥皞已然率先出劍,反而迎頭直面那一線黑潮而去,他和息煥二人身後便是白衍生,所以都沒有再退後一步的理由。這位無名劍仙一手握緊腰間長劍,不再是先前那般打開以線破面的推劍式,再一次出劍時,顥皞左手上出現了一塊巴掌大的水鏡,靈氣瑩瑩一看便

不是凡間之物。

水鏡鏡框質地圓潤如琉璃玉帶,清澈好似寒冬霜晶一般,隨著顥皞前沖同時拋出水鏡,左手拍在反轉鏡面上的那一刻整面水鏡動蕩不已,隨後那琉璃鏡框便開始變形擴大,直到整面水鏡足有半人高大小,跟隨顥皞前沖的同時,劍仙再次一手拍在擴大一環的水鏡之上。

萬千鏡中水滴隨著這一掌飛濺而出,在大黑潮前渺小不足一人高的水鏡中被拍出的水滴源源不斷,那面鏡中之水實際上是一處古代大湖舊址,後來被一位專攻煉器的須彌境仙人以山上神通搬空湖水,最終煉製成了這一面平常時間只有巴掌大小的掌中鏡。而那位須彌境仙人也成功憑藉此物摸到了大道一角,此物煉製成功的同時,也是那位須彌境仙人一腳踏足升羽境的契機。

所以儘管是一位須彌境修士煉製而成的半仙兵,但在其上所突入的心血和機緣成本,都足以比肩一件真正的仙兵,而顥皞當年之所以願意給那位買家賣命半甲子,來作為購買這塊掌中鏡的籌碼,更看重的還是在這塊玄妙水鏡上所蘊含的一部分空間大道法則。

眼下,那盡數從鏡面上被一掌拍出的水滴,雖然一粒粒只有黃豆大小,可數量密集程度,不知不覺已經將這一方水域上空給盡數覆蓋。

顥皞似乎猶覺不夠,前沖途中又是一掌重重拍在水鏡之上,這一掌下水珠如洪水決堤一般源

源不斷湧出,原本被息煥大辟一劍給掃得雲盪風清的大澤之上像是被驟雨澆灌過後,滿世界密密麻麻的雨滴懸浮在半空中,靜止不動場面壯觀。

榕山關下湧出的黑潮並未在意那一道道細小如空中微塵一般的水滴,它們只是憑藉本能朝著那一襲逆流而上的劍仙身影席捲而去,眼看雙方即將相撞的前一刻,始終未曾減速的顥皞終於轉身抽劍,劍仙的飄逸身影在旋轉身體的都是刺出神意十足的一劍。

斫虹劍劍身之上的劍光濃郁到了整柄劍身都要暴漲一圈的地步,在顥皞精妙的手段下,愣是一丁半點都未曾溢出劍身外,只在那三尺之地絞殺流轉。

當著暗流涌動如深海的一劍朝著面前一望無際的黑潮刺出時,在劍仙顥皞和黑色觸手潮中間,那道不足半人高的水鏡成為了對撞雙方的中心,水鏡鏡光灼灼其芒,顥皞一劍穿透那面水鏡碧玉般的鏡面,另一面卻並未有劍尖刺透而出。那柄斫虹像是憑空斷開一般,連帶著劍身上足以一劍斬落須彌境修士的殺伐劍氣都憑空消失不見。

息煥猛然瞪大雙眼,再也難以壓抑那驚訝神色,看向面前的水天之間。

懸浮於眼前滿世界的水滴在這一刻突然泛起漣漪,黃豆大小的水滴上漣漪陣陣,隨後開始顫抖壓縮成一面面和顥皞身前那面掌中鏡如出一轍的微型水鏡,這一連串變動都在瞬息之間。滿世界便被

大大小小的雨鏡給佔據,每一面雨鏡都各有朝向,鏡面之上皆是照出了一根根體魄強硬的觸手身影。

在那一面面雨鏡中,有劍仙傾力刺出的一劍破鏡而出,且每一劍的神意都和顥皞手中所刺那一劍相差無幾,顥皞傾力刺出的這一劍,透過那面恐怖的水鏡放大過後,變成了千千萬萬劍。

原本被雨幕佔據的世界一世界劍光森森,照徹天地,光寒大澤千里。

潮水席捲的轟鳴聲戛然而止,隨後響起的了刺耳的嚎哭聲,那是一些修為已經無限直逼五境武夫甚至在五境之上的肉瘤觸手發出的慘叫,它們比起修為低微笑的觸手,已然開竅,所以也便知道了何為疼痛何為死亡。

顥皞這一劍推出的速度比起先前推劍出鞘,要略快一籌,但依舊不似白玥魁的出劍風格,快到極致的那種,所以息煥變得以看見滿世界斫虹劍身刺出的壯觀場面,足足三息過後,顥皞才緩緩收回刺向鏡中的那柄長劍,眼前戰場之上,數千萬的黑潮觸手竟然不敵那一粒粒恢復雨滴形狀的雨鏡數量,黑壓壓鋪天蓋地襲來的黑潮再次被顥皞一人給截斷出了百丈遠的空白。

藉此機會,那位風采卓絕的劍仙默默吐出一破碎劍氣在體外,劍氣嘶嘶作響的消磨聲中,天地之間那密密麻麻的水滴失去了最後一滴靈氣,化作普通雨水紛紛落在人間,大雨傾盆嘩嘩作響。雨中那遠遠站在

前線孤身一人一劍的男子爭分奪秒,開始默默換氣。

一劍行人間,沙場萬人敵。

息煥本就開磨出一角的蒙塵劍心,在看見這一幕時濁垢被打磨掉了大半,有暗光隱隱浮現。少年發現自己握住腰間竹刀刀雙手竟然都開始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息煥深呼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前輩......我可以試試看嗎?」

離篁的聲音在心間響起,大笑道:「都到這種地步了,光是看看都要覺得心癢難耐了,如何不能出劍了?我的劍理,你摸透幾分了?」

「也才摸清三分劍意......」息煥不敢誇大,一五一十道。實際上少年還是保守的說了,因為三分再往上,他便覺得即便有所理解,但終究不是夯實掌握在手,所以不敢說盡數掌握手中。

「足矣了,那便全力去幫那位爭取換氣時機。」青衣客並未過多誇讚,雖然短時間僅憑降神在身,息煥就能能夠從那僅有的大辟一劍上由虛入實,以意氣推演術理,最終天賦驚人的摸清三分門道,在這一點上,少年在劍道一途上的天賦異稟,在學究方面可能還要高出白玥魁一籌。但離篁在息煥身上所寄予的厚望,從一開始就到了一個十分苛刻的高度,所以青衣客打心裡覺得這才是息煥這位鑄劍人理所應當做到的程度。

少年點頭,卻並不急於第一時間出劍,而是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息煥低頭看向

腰間,雙手各自握住刀鞘,微微屈指推刀,又默默入鞘,如此反覆了數次,始終面色凝重。

遠處的榕山關發出了一聲古鐘般刺耳震懾攝魂的哀鳴聲,這一回第三波黑潮的匯聚速度相比起上一次,速度要快上許多,顥皞也才剛剛換出一口新氣,甚至來不及叮囑息煥,便要將所有注意力都投在遠處奔騰而來的黑潮上。

因為這一次,數量不減規模更大的黑潮觸手中,絕大部分都已經具備了五境武夫的修為實力,原本三四境武夫修為的炮灰之流,反而在龐大的群體中成為了鳳毛麟角。

這是不是意味著那條通道背後的天地里,修為最低下的那一批雜魚,已決被他給斬盡的差不多了?顥皞默默猜想,抬起手抹去不知何時鼻孔中流出的殷紅血跡。

「真他娘的生死局啊!」男子咧嘴笑笑,抬起身前那塊半人高的水鏡,鏡面光澤比起最開始黯淡了許多,意味著鏡面之上的水精在使用中被消耗了許多,本就透明的鏡面好似大湖水位下降,厚度都變薄了幾分,看樣子最多不過三劍,整塊掌中鏡就要徹底被耗光積蓄的水精,淪為一塊空有鏡框的無用法器。

就連顥皞手中的斫虹,最為鋒銳無匹的劍尖上尖光都有了磨鈍,劍身時時刻刻有嗡鳴聲,那是禁不住顥皞如此肆無忌憚出手,一柄仙劍在警告持劍者不可過於激進。

五境武夫也好,五境巔峰也罷

,就算你是千千萬萬個趙開明站在面前,顥皞也不覺得有什麼好絕望的,下山遊歷多年期間,其實這位無名劍仙心裡一直記著一句話,並非劍派宗門口訣,反倒是行走江湖時從不知哪一位蹩腳武夫口中聽聞的豪言壯語,氣勢多於道理。

「天下武夫劍修一類的,但凡是要投身戰場殺敵,都應有一份臨危不懼,深陷死地不低頭的意氣,不然銳意,如何要天下都知道你心中不平殺氣?」

倒是讓某些人給上了一課?顥皞自嘲地笑笑,渾身氣勢再度提起,隨時準備出手揮出新的一劍。他很自信,更沒有退縮之意,因為眼前的壓迫感很強,屍山腥風撲面,但身後那股大道劍意同樣在打磨男子劍仙,感受到白衍生趨於圓滿的天成劍意,顥皞便知道已經拖到了下棋人口中的官子局,這一波黑潮過後,他便無需再擔憂出手,就該輪到白衍生來落子收官了。

不愧是五境武夫修為的孽物,比起上一輪黑潮,這一次雙方還未相距不過百丈遠,那股子雄渾罡風便將顥皞的衣角給撕扯成了碎布。

原本抬起左手掌中水月鏡的顥皞,被身後少年突然喊道:「前輩!」

一股不同於白衍生的大道劍風襲來,在此刻的戰場上額外清新自然,像是行走于山野間竹海撲面而來的微風,洗滌著顥皞緊繃的精神。

身經百戰的劍仙當即心有所會,默默放下左手的那塊水月

鏡置於身旁,反倒是雙手握住了右手劍斫虹,身後山風源源不斷,將迎面襲來的嘈雜嘶吼都給吹散。

息煥曲膝弓腰,開始拔刀。少年半蹲在地,略微停頓過後,拔地而起,一掠而去越過了顥皞所站之地,如一抹墜虹般砸落在那奔騰的黑潮腹地,少年動靜之大,在黑潮觸手群中濺起了一大片屍骸碎片,連帶著水花般炸開的黑血濃漿,如入無人之地般在黑潮腹地撕扯開了一道空白之地。

這一砸的聲勢之大,倒不像是離篁那一類逍遙劍仙的風範,更像是搬山羅剎化作山嶽鬼軀從天而降的換命打法。鬧出的動靜看的高坐雲端之上鰩前輩面部抽搐,面色古怪道:「老牛鼻子,你倒是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徒弟啊......」

黑潮觸手群很快反應過來那從天而降的外人,朝前沖勢不變的情況下,腹地四周開始朝著息煥收縮聚攏,四面受敵的少年不慌不忙腳踩水面,看著高高抬起幾乎遮蔽天空的潮水,自己如同置身於海底一般。

息煥搖了搖頭,驅散那位青衣客從落地開始便一直大笑不止的聒噪笑聲,始終握緊腰間雙刀刀鞘的手開始推刀出鞘,一寸一寸,竹刀並未開鋒,卻有刀光乍起。

隨著少年動作緩慢沉重的推出那兩柄竹刀,四周的光陰都隨著一推一寸的動作開始放緩下來,黑潮觸手在少年頭頂圍攏出了僅剩井口大小的天空,光線都被

黑潮吞沒,黑暗籠罩這一方囚籠。

最終那只有井口大小的天空都被徹底吞沒,顥皞眼睜睜看著那股黑潮重重拍下,吞沒了裡頭少年和雙刀。

突然這位劍仙眉頭一顫,按耐隱忍到了最後,顥皞看見最後一眼畫面里有一片片翠綠色的竹葉從少年的刀鞘中湧出,背後的山風依舊還在吹拂,生生不息和其主人同源。

在勢頭越來越大的山風中,顥皞突然發覺眼前飄過了一片竹葉,接著是第二片,第三片,一襲襲竹葉從身後翻湧而至,皆是和這位無名劍仙擦肩而過,只有少部分停留縈繞在了斫虹劍劍身四周,最終聚攏形成了一卷連劍身都給覆蓋住的山風綠葉。

黑潮落下,顥皞不再猶豫,全力上挑出劍,一劍帶著滿山竹綠席捲而出,遠處黑潮腹地原本砸下的潮水再度隆起,隨後爆炸四散開來,漫天黑血碎肉飛灑,一輪輪竹葉向外飛灑而去,和先前顥皞一面水月鏡如出一轍的漫天雨滴一般,這一刻荒雲大澤的腹地處,皆是一望無際的竹葉飛揚。

竹葉只是短暫翻飛在空中,顥皞上挑辟出的那一劍還未收尾,就有一根根靈氣劍氣混雜凝聚而成的綠竹從竹葉中脫胎而出,每一株都筆直尖銳如利劍一般,如劍雨落下,半空之中憑空出現的一片竹海下沉紮根在荒雲大澤的水面上,聲勢內斂,唯有在竹海之大扭曲掙扎最後哀嚎而死的整片黑潮觸手,

訴說著這片顥皞劍氣放大而成的劍林竹海的恐怖。

最為駭人的是,那一片竹海紮根於水面之上后,並未像顥皞水月鏡中的那些水精一般稍縱即逝,而是原地生長,如同活物一般肆意生長。於是在黑潮前沖的戰場之上,憑空出現了一片劍氣四射的竹林,劍氣森森,但凡黑潮觸手逼近,便只有觸手肉身粉碎的下場。

竹海遮擋住了視線,看不見遠處顥皞和白衍生的身影。息煥精疲力盡地吐出一口氣,用手掌將還未盡數拔出的雙刀摁回鞘內。然後息煥抬起雙手看了看,微微用力發覺連握都無法握緊過後,少年沒辦法只能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就算不用手去摁住胸口,息煥都能聽見自己如擂鼓般猛烈敲擊的心臟聲,要不是遠處榕山關地步的黑色開始重新湧出,他乾脆就想一屁股坐進腳底下水中水波逐流了。

息煥的內景山河中,原本還在肆意大笑的青衣客原本還在嘲笑著少年不入流的用劍之法,竟然拿著自己的這一具升羽境仙人體魄去當搬山羅剎那種純粹武夫一般的陷陣廝殺,在他眼中不亞於三歲小孩拎著一柄小巧仙劍打了一通王八拳般的瘋魔劍法。

只不過在少年效仿顥皞推刀出鞘過後,當那一片片竹葉既是從刀鞘中湧出,也同樣從岸邊吹拂而來時,離篁便再也笑不出聲了,接下來的那一劍中,這位一向自負的青衣客劍祖顯得

尤為沉默,特別是當那代表自己劍意的竹葉被息煥拿去當作他人媒介嫁衣,仿造水月鏡的原理讓顥皞一劍起萬劍落,雖然少年並未如青衣客預料的那般獨自傲立潮頭搏擊黑浪,也並未循著才剛剛開竅萌芽的劍心去肆意出劍,反倒是依仗著自己有鰩前輩的那一道駐樓劍氣能夠牽引其他劍氣的優勢,加上自身對於劍和劍意的透徹理解,最終竟然是走了輔佐其他劍修出劍的路數。

離篁卻無論如何也氣惱不起來,男人呆愣片刻,神情錯愕,既有對於自身所走腳下劍道的思考,也有對於少年心性並未如自己預料一般的復盤,最終男人笑了笑,無聲無息,卻並不是對少年的無奈苦笑,反倒是在嘲笑那個很早很早以前持劍的年輕自己。

離篁盤腿坐下,摘落頭頂的斗笠后低頭沉思半晌,旋即如釋重負,不知不覺間已經是輕輕拍打著膝蓋的神態,青衣客抬眼望向內景山河中,實則也是在審視少年內心,輕聲言語道:

「青出於藍......不對不對,是藍染於青也。」

雲端之上,鰩前輩望著身下大地之上的那道瘦削身影,神飛天外,一雙好看的眸子一閃一閃,嘴角微微揚起,嘿嘿一笑道:「那傢伙也該明白了吧,我們幾位劍祖其實啊,都應該好好重新看一眼現在的這座天下。」

眼看黑潮捲土重來,息煥輕啐一口,罵了一聲娘後轉身開始大

步向著岸邊方向跑去,健步如飛絲毫不拖泥帶水,比起方才一抹長虹平地而起的劍仙風姿,此刻盡顯保命要緊的本色。

大澤水面之上,四處飄蕩著殘破黑瘤觸手的碎肢,混雜著難以洗清的黑血,將原本一方清凈山水給污濁成一方穢土,榕山關那貫徹靈魂的哀嚎聲始終不停,那攀附在樹身上的黑瘤觸手已經快要爬到樹頂,只剩下一句龐大的木龍首始終昂首,神態痛苦至極,像是要拼盡全力掙脫開身下的根基。

足以見得那黑瘤觸手深入骨髓的侵蝕痛楚之重。

顥皞升起在半空中,為了接應那位向著岸邊奔跑而來的少年,深處高空中,看著不知何時被血污染成黑色的水域,這位劍仙一陣心悸湧上心頭。

天地之間濁氣過於厚重了,等到第三次換氣的顥皞察覺到的時候,才發覺這一方天地好像已經被無形中隔離出了一般,就連他這位升羽境修士,都再難從天地之間汲取靈氣補充自身。

顥皞現在能有所察覺,那比他境界還要高上一層的魁梧老人尚且還在破境途中,對於天地靈氣的細微變動,自然更為敏感,早就有所察覺的白衍生眉頭已然緊鎖,試圖強行衝破這一方小天地的壓制,與外界大道重新恢復聯繫,老人只是默默努力,因為涉及到一位野神仙的飛升道路,不似須彌境那類修士的破境,可以有所斡旋,哪怕一次破境不成,打不了

境界回跌部分,重新修鍊過後再衝擊一次門檻便可。

能夠走到野神仙這一步,其實就是修士與天爭的道路走到了最頂端,這一刻的山上修士,最後一步將要面對的,就是所謂的天下大道,這可不是兒戲之爭,若是最終沒能踏出那一步,就等於是被大道盯上過後再慘遭排斥,在芸芸眾仙中,等於是頭一回將目光著眼於你這位膽敢走到頂端的修士身上。

這個時候若是你主動退步,不僅是破境失敗,此後還會成為這座天下大道所排斥之人,天地靈氣不僅一絲一毫都不會在吸入體內,就連原本的一身修為,都會緩緩散去回饋於天地間。最終淪為一個見過山巔風景過後卻再難以踏上山一步,生不如死的「普通人」。

白衍生不敢在這種關頭輕舉妄動,意識到那頭畜牲開竅且靈智頗高后,老人便明白了對方甚至聰明到了選擇這種十分省力的方式,要讓他白衍生飛升失敗自行兵解在世間。

如此狠毒計謀,心機深重的孽物,不管是它還是那頭濁熵陰,都不該放任其行走於世間。

白衍生很想怒斥那群冷眼旁觀的聖人仙人,難道都這個時候了,還有各有所圖嗎?

只可惜老人現如今能夠做的,只有與那頭孽畜熵淵藪以故意送死數千萬條觸手屍體作為大陣材料布置下的這方小天地做抗衡,去角力飛升。

受影響的不僅僅將會是他一個正在飛升的白衍

生,還有那拚死拖住熵淵藪爪牙的息煥和顥皞,一旦與外界聯繫切斷,他們將失去整座天地的靈氣供給,接下去加快被活活耗死的進程。

「注意腳下!息煥!」顥皞大吼一聲,手中濁虹劍已經揮出,但終究是晚了一步,漆黑的水面下,大片大片早已默默潛伏的黑瘤觸手同時鑽出水面,息煥一腳踏出如陷入泥潭之中,這群觸手竟然已經學會了屏蔽氣息,又或者是因為水面上那層黑血覆蓋遮掩,使得息煥和顥皞二人都沒有發覺到其實水面之下早已被一根根修為直逼五境巔峰的觸手給覆蓋。

一整片竹林再次塌陷下沉,搖搖晃晃中劍竹竹葉發出劍鋒抨擊的金屬聲響,也幸好有少年灑落的那片竹海遮擋了片刻,一根根劍氣凝聚而成的蒼翠綠竹怦然碎裂后,同樣破碎的還有竹海腳下的一根根五境觸手。

也正因為幸好是踏足在劍林竹海邊緣,息煥不至於被身下的黑瘤觸手絞殺住,少年一步魈鬼跳崖踩出,以升羽境的修為再踩出這一腳輕功,息煥的這一套輕功法其實已經有了三腳魈的水平,可以直追自己的那位不靠譜二師父。

幾次輾轉間,少年的身影成功落在距離顥皞不遠處的半空中,看著身下那片淪陷的大澤水域,二人不約而同頭皮發麻,互相對視一眼,都看出了雙方眼底的后怕。

「保護好爺爺。」息煥說完,率先朝著白衍生那處落

去,半空之中以竹刀作劍氣,摔下一條百丈劍氣,正好和劍林竹海砸出的那一處空白遙相呼應,成功將一整片水域分割成了兩處。

顥皞也同樣無法做到先前那般從容不迫,一劍一劍斬出過後,盡量配合息煥將腳底下那群修為再度拔高一丈的孽畜給劈散成一塊塊無法凝聚到一起的小群。

同時不忘提醒息煥道:「注意出力分寸,這方天地已經被那孽畜暗中隔絕開來,你應該也注意到了,天地中的靈氣很早開始就不再被補充進體內了,因為都被隔絕在外處,所以我們眼下所吸納的每一口氣,吸一口就少一口,最後都會窒息而死。

比起身經百戰的顥皞,息煥明顯沒什麼經驗,亂戰之中明顯變得手忙腳亂起來,若不是仗著三位劍祖撐腰,早就要提早退出這場死戰了,但也成功在游殺間,在白衍生的四周開闢出了一處缺口來。

聽到顥皞的提醒過後,息煥心理作用反應,一下子覺得呼吸困難了起來。沒有辦法,升羽境修士每一次出手,比起一般尋常修士,殺力高出太多,所耗費的氣機也同樣高出太多,如果沒有仗著體內龐大氣海支撐,還有比一般修士更快的汲取天地靈氣為己所用,同等分量的靈氣儲備下,一般修士可能三天三夜都無法耗盡這處天地內的殘餘靈氣,讓顥皞和息煥來全力出手,幾劍之間便足矣將一座靈氣大山給耗盡。

及於此,息煥咬了咬牙,主動散去一身離篁劍氣,只留下內心天成的渾然劍意,隨後舉動奇怪的少年面色猙獰,強撐著體內兩股勢力的拔河角力拉扯,身形隆起如青鬼一般,七竅流血不止,最終化為了一座小山般大小的搬山羅剎鬼相,不再依靠外界靈氣的少年縱身一躍砸入大澤水中,劍意匯聚雙拳,一拳拳砸出,每一拳便是一劍。

息煥選擇將僅剩的天地靈氣留給顥皞,自己仗著還有搬山羅剎的本命神通在身,以強勁的羅剎體魄和那群畜牲貼身肉搏。

黑潮觸手如魚群食餌般瘋狂纏向那頭巨大的鬼物,鋒銳如刀鋸般的口器在羅剎鬼神上留下一道道淺淺的印子,漸漸的血印層層堆疊,青金色的鬼血很快遍體流淌。

顥皞紅了眼,怒斥道:「蠢貨!快撤去一身羅剎鬼相,那位高坐雲端之上的前輩想必已經出手,你我二人就算都傾力出劍,一樣可以撐到小天地破瘴后!」

息煥此刻面若羅剎,脾氣更是如一頭牛般不聽勸,只是悶頭出拳,全然不顧身上越來越多的漆黑傷口。顥皞記得只能讓自己每一劍都盡量做到劍氣最盛,耗氣最少。

水面上只剩下沉默的廝殺聲,連綿不絕,期間偶然夾雜著一道兩道劍鳴。

高天雲端之上,鰩前輩歪著腦袋單手托腮,神情淡漠的看著下方山河之間劍光時隱時現的場面,她本想親自出手相助,可因為站得高

,得以俯瞰近乎正片荒雲大澤,所以當發覺一艘行船正以飛快的速度駛向那株榕山關戰場時,察覺到一絲有趣的鰩前輩便收起了想要甩出上次那朵劍瓣蓮花的手。

仙子優雅的打了個哈欠,貌似有些假惺惺的愧疚說道:「抱歉啦,勞煩你們二位多辛苦一下,最多一柱香過後,救兵就來啦。我真的不能輕易出手啊,畢竟時時刻刻全力維繫著頭頂那朵巨大劍陣,很耗時耗力的嘛,一個不留神,沒控制好砸了下去,可就不止是我們要苦著臉咯。」

說完,鰩前輩還十分鄭重的拍了拍胸口,似乎這樣安慰自己,心裡就沒那麼愧疚了。

一柱香過後,雙目金光如燈籠般炯炯有神的搬山羅剎狠狠捏碎手中一股黑瘤觸手,同時不忘一把扯下背後咬著的幾根殘留觸手,息煥龐大的牛頭鬼面重重的呼出一口血氣,無奈看向轉變身份守在白衍生身旁的顥皞,後者現在已經不再頻繁出劍了,而是由著息煥打頭陣,擋在前頭,只挑撿一些遺漏的孽畜下手,能夠一劍斬殺的,就絕不用術法神通,能夠以一道劍氣收割完的,就絕不多出一份力。

越是死戰到後頭,顥皞就越是慶幸息煥一開始的決定。那位高坐雲端的仙子,不知何為遲遲不願出手,若是按照他說的那樣二人盡數出劍到最後,恐怕現在他顥皞就是一位只能使外家劍法的江湖武夫了。

看著遠處重新

湧出樹根底部的黑潮,息煥跌坐在水中,青金色的鬼血和漆黑的血液混雜在一起,少年的鬼相十分駭人。

「顥叔,你帶著爺爺跑吧......我死不了的......」息煥無奈苦笑,一口氣撐到現在,他再不換氣,就要連羅剎鬼身都支撐不住了。

於是少年不客氣的汲取掉這處天地最後一丁點的天地靈氣,不過很快便發覺於事無補了。那一丁點殘留靈氣,根本不足以維繫他再用搬山羅剎龐大的身軀去出拳了,顥皞出劍不少,更多的時候,其實是他息煥擋在前頭,將黑潮聚攏在一塊供劍仙斬殺。

他相信自己應該不會這麼草草丟了性命,鰩前輩不出手,可能是有意外發生,哪怕最後無法封上榕山關的根底,黃裙仙子一樣會帶他脫離此處戰場,即便他不願意。

可顥皞和白衍生就不一定了,他們兩位,在劍祖眼中說不定就是可以被拋棄的棋子,息煥沒有理由央求劍祖再耗費精神去照顧他們。

「再等等。」顥皞乾脆收劍入鞘,閉上了雙眼,一副坐以待斃的樣子。

「啥?等什麼?」息煥覺得顥皞現如今還在奢望鰩前輩出手,那實在是有點賭的成分了。

顥皞沒有多解釋,只是重新說道:「天上那位說了,再等等。」

說完便雙手攏袖,乾脆原地休息起來。在少年眼中算是徹底認命了。

息煥撓撓頭,奇怪的看向頭頂空無一物的天空,不

明白為何鰩前輩有話為何不直接告訴自己。

黑潮來勢洶洶,勢頭比起每年開春廣陵江潮頭的大浪還要兇狠,很快便要席捲至坐以待斃的一老一少身前,背後白衍生已經臻於化境,只差最後臨門一腳。

「顥叔......」息煥有些坐不住了,扯了扯閉眼不動的顥皞胳膊。

黑潮翻滾至百丈距離內,已經可以看見觸手撕咬的口器聞見腥臭臟風。

「鰩前輩!」息煥仰天長嘯。

「來了來了!叫什麼!名字都沒有喊對!」男子不客氣的聲音響起!遠處叮噹一聲清脆的破碎聲響起,隨後天地間湧入了一陣清新如活氣般的風,從四面八方擠壓進來,原本精疲力盡的二人,如同野火遇見原上風一般,死灰復燃,一瞬間氣息暴漲。

兩道通天氣柱撐起天地間,息煥和顥皞同時出劍,是壓抑已久過後最為暢快的一劍,這一次,一人一劍,兩劍掃蕩水面而過,便將一輪黑潮給盡數吃干抹盡,就連屍體都沒有留下幾具。

遠處那都男子聲音后怕的響起:「額滴個娘嘞,乖乖,這兩位是什麼來頭,幸好剛才沒有多嘴,頭兒,我應該沒惹到兩位高人吧!」

玉釵渚看著遠處那兩位氣息暴漲的劍仙,一瞬間如同井底之蛙般仰山而止。急忙求救身旁同樣站在床頭的那位青衣馬尾少女,希望對方能夠庇佑他一下,不然兩位高人若是記仇,自己接下來的日子可就不

好過了。

關山月沒有打理男子的胡鬧,手中偃月青龍上龍吟還未散去,方才那一刀劈出過後,少女一身氣息用盡,已經到了強弩之末,若非天上那位高人最後施捨了一片花瓣,恐怕自己還無法幫助那困於籠中的兩位劍仙高人破局。

一進入這片大澤水域,先是那位高坐雲端的神仙人物出手,然後便是面前兩位從未記錄在玉釵諜報上的無名劍仙,一個比一個修為高深,其中一位若不是百歲高齡過後的返老還童,看起面相年紀竟然和自己差不多大,什麼時候東陸冒出這麼多怪胎了!

倒是那位站在身後的二人身後的魁梧老人,關山月曾在諜報上見過一面,是一位東嶺雪山上百年不世出的老人,只聽聞劍道高深,現在真看見本人了,關山月卻感覺自己心頭像是被壓了一座大山般,十分沉重,只因為那位老人流露出來的威壓感,太過窒息了。

看來這趟出城,自己是來對了。

馬尾少女雙眼明亮,突然明白了為何自家將軍會讓自己出城。

若是一輩子困在那座孤山,恐怕少女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天下還有這般大。

更左邊,白曄華一樣死死盯著那位腰佩兩把竹刀的少年,對方明明看上去是為刀客,可一身劍意為何已經有了登堂入室的得道氣象?自己先前搜集過的情報中不是說,那位第一劍不是位女子劍修?

白曄華已經來不及細想了,只想著盡

快和那位佩刀少年大戰一場,現如今這位山下白家的名刀終於學會接受自己的平庸了,但不妨礙少年去踏足更高的山峰,白曄華相信接下來每一戰都能夠讓自己更強,他的那一顆破損道心,除了某位女子能夠重創外,現在遇上誰,都是戰意十分濃烈啊。

只不過那兩位貌似壓根沒有準備搭理這邊雪中送碳的三人,甚至連一句謝謝都沒有,那位佩刀的少年就率先沖了出去,哪怕渾身鮮血淋漓,可息煥的神態釋然洒脫,卻像是剛剛破境一般暢意。

接下來那位手持長劍的劍仙也跟著飛了出去,倒是姿勢好像有些著急了,整個近乎和水面水平飛行,這樣的戰意未免太盛了。

只有飛在半空中的二人心中在叫苦不迭,衝出去並非他們二人本意,只是因為身後那爆發開來的氣場,太過強大如實質,猝不及防正在換氣的換人本就對於白衍生沒有戒備,這才被那道破境飛升的氣場給撞了出去。

老人長舒一口氣,微微跺腳,江水晃蕩,山脈動搖。那些四面八方凝視在此處的目光,紛紛撤掉神通,主動以心聲獻上身份,同時不忘道賀一聲恭祝老劍仙成神。

白衍生不去理那些嘈雜紛亂的雜音,隨手一揮,那些聒噪的保命意思多於真心道賀的聲音便清掃一空,其中有一些,閉上口后就再也無法張口說話了。

老人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那座榕山關,心情沉

重,隨後不再拖泥帶水,一手抬起指向頭頂天空,天幕搖搖欲墜,竟然因為老人的隨意一指而遭受牽扯。

原本安心躺在雲端的鰩前輩神色一變,一下子坐起身喊道:「不可啊!不可!」

可白衍生根本不聽這位摸魚仙子的勸告,憑藉意志將天外的那朵劍陣蓮花給硬生生扯下,最後一座遮天蔽日的劍陣被老人虛空一握,在老人手中收斂成了一根如荷葉桿般老枯條。

白衍生神性浩蕩,即便是行走在人間沒有正統神位的野神仙,依然給人以下意識跪伏的壓迫感,但開口卻是熟悉的嗓音,笑意盈盈道:「煥兒,看好了,真正的劍招,真正的返璞歸真。」

老人說罷一劍斬出,不見其有絲毫蓄力,也沒有多餘起手式,也不再是揉雜劍意劍氣劍術,而是以純粹的劍道化作一劍,將一條亘古流傳萬年的大道砸在那株榕山關的根底,一劍落在過後,整株榕山關龍首直接垂落,樹根底部錯綜複雜盤根交錯的天地法則也被一劍清掃乾淨,老人的那一劍並無聲勢浩大的殺敵場面,只有大道之間的暗中對撞,至於是那孽畜邪道還是這座東陸萬年劍道孰強孰弱,從那空洞洞的樹根底部不再湧出觸手,便足以看出端倪。

僅僅是一劍,便徹底終結了一番死戰苦戰。

天地寂靜。

榕山關底部,因為大道剝離,開始出現了倒流逆轉的情況,不屬於這座天下的殘留

餘孽,就連那些碎肢黑血,都一併倒流回了樹根底部的黑洞中。

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戰落在,原本因該是美滿的得勝而歸。

但在場眾人中,有三人同時緊張到了極點,白衍生想要伸手去抓住息煥,他看見少年的雙眼中,一根根觸手湧出憑空揮舞,金黃色的眼珠子中離篁的綠意全無,連神態都被濁熵陰得逞的姿態給取代,少年遭受大道牽引,因為早已和濁熵陰的氣息融為一體,成為了不屬於這片天地之外的孽物,正在被熵淵藪的大道給剝離帶回原本的天下。

白衍生伸手,身為這一方天地的野神仙,居然抓不住少年掙扎的手掌。

鰩前輩拚命結陣,可三萬六千法陣中,好像沒有一個是可以在眼下留住那隨大道而去的少年的,起碼這一瞬間是來不及。

顥皞乾脆就是揮劍斬向那株榕山關,可無論樹根斷裂,也無法影響那道黑洞的吸引牽扯。

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少年被拉向那座深淵底部。

就在白衍生忍不住要拼盡一身修為再次劈開天地時,鰩前輩傷心到極點的聲音響起。

「有一位劍祖跟他一塊去了,相信他們,他們會回來了,一千年一萬年,都一定會回來的,起碼他可以保證息煥不落在那方污濁天地中,就算落於其他位置天地中,他們一定能找到返回東陸天下的道路。」

鰩前輩沒騙人,在劍壇雪峰頂上,不知何時現出全部身影的全部

十三座劍峰,此時此刻正北方那一座,正在緩緩崩塌隕落。

白衍生渾身因為憤怒顫抖不止,老人現如今已經是一方天地的野神仙,神性大於人性,即便如此,可那股子悲憤依然久久瀰漫在天地間。

天地悲慟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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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墮落的熵淵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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