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0章 今時今日,喜極而泣
剛回來,林奴兒便說要沐浴,好在伺候她的婢女們也都熟悉她的習慣,熱水是早早就備好的。
松竹館內主卧里,四疊屏風擋住了浴桶,裊裊蒸汽縈繞在屋頂梁木上。
林奴兒泡在漂滿玫瑰花瓣的熱水中,青絲高挽,脖頸瑩白修長,香肩和胸脯掛著水珠,在燭光里反射著魅人心魄的光芒。
肌膚凝如滑脂的她,像極了一尊玉人。
司琴在浴桶邊服侍著,一邊稱讚林奴兒的肌膚,一邊說:「林家那位林世熙郎君,聽來醉花樓的客人說已經是七品通靈境,也頗有才學呢。」
「七品通靈境有何稀奇的。」林奴兒笑了笑,輕輕撥動水花,道:「不過林郎君的才氣,倒也曾有過耳聞,只是他從來不到這等地方。」
司琴低聲笑道:「我就知道姑娘喜歡這種有才華的郎君,像那煩人的石安合,還不是憑著父親的官位,便終日耀武揚威。那林郎君才華橫溢,若還不能入了姑娘的法眼,恐怕姑娘就得終老醉花樓了。」
「連我也取笑……」林奴兒指頭戳了戳司琴的腦袋,嘆口氣:「女妖想名垂青史,何其困難。大荒妖界,真正名垂青史的女妖,除了那幾尊妖皇之外,又有多少?」
主卧房門被推開,一名婢女進來站在小廳里,脆聲道:「姑娘,有位姓侯的郎君,讓小婢送來一首詞。」
林奴兒皺了皺眉,司琴斥責道:「沒規矩的東西,姑娘沐浴豈敢打擾?!」
婢女低頭不語,不敢與司琴頂嘴。
林奴兒淡淡道:「放桌上吧,出去告訴那位侯郎君,奴兒心領了。」
婢女如釋重負,「哦」了一聲,把宣紙擱在桌上,便出門了。
沐浴完,林奴兒披上輕薄的紗裙,曼妙身姿若隱若現,與她平日里展露出的氣質又是不同。她赤著雪白的腳丫,來到桌邊坐下,目光自然落在桌上的宣紙上,隨手拿起。
她目光倏然凝固,痴痴的望著宣紙。
《青玉案·醉花樓贈林奴兒》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妖卻在,燈火闌珊處。
司琴走到小廳,卻見林奴兒手裡死死抓著一張宣紙,微微發抖,臉色從未有過的古怪。
那是司琴從來沒有在她臉上看見過的神情。
突然,林奴兒竟不顧一切地沖向了房門。
「姑娘,姑娘……你這般模樣怎可出門,使不得……」司琴死死抱住。
「你放開我,快放開我。」林奴兒急得面紅耳赤,「莫要讓那郎君走了,快追回來。」
司琴怎麼都想不明白,一首詞而已,竟讓姑娘前所未有的失態,往日里的知書達理溫文爾雅,全然都不顧了,若是傳出去,醉花樓頭牌的面子往哪裡放。
「姑娘稍安勿躁,奴婢立刻去請……請那位……侯郎君。」
司琴離開后,林奴兒衣衫不整的呆坐在桌邊,恍惚的看著手裡的宣紙。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妖卻在……燈火闌珊處……贈林奴兒,贈林奴兒……」
她俏臉滾落豆大淚珠,竟然趴在桌上嚶嚶嚶哭起來。
林奴兒成為醉花樓的頭牌花魁,同樣走的是名妖路線。
早年,大荒妖界著名大畫家沈周臣,曾在路過月港城時,為她畫過一幅丹青畫,寫過一首詞,其中提到「琴韻歌聲起,丹青留芳名。」使得她聲名大噪。
只不過那沈周臣早已年暮,不是良配,不然林奴兒也不會在醉花樓這麼多年,今時今日,終於讓她等到了。
從詞的內容來看,還是應景而作,短時間內能作出如此千古名篇,堪稱大才!
林奴兒喜極而泣。
隨著最後一聲爆竹炸響,當晚善化巷最大煙花也在夜空中消散,一大群妖物簇擁著巧雲,一路吹捧著進入醉花樓。
有妖物討好,「巧雲姑娘是主角,先請。」
有妖物奉承,「醉花樓新晉頭牌,花中之魁。」
也有妖物開玩笑,「名篇傍身,恐怕我等以後就要高攀不上了。」
巧雲小心掩飾著內心的得意之情,淡淡地回應:「哪裡,還要請大家多多捧場才是。」
離巧雲最近的桑三娘則是毫無顧忌,臉上的肥肉笑得直顫,連眼睛都快成了一條縫,「巧雲啊,你的纖雲館趕明兒我就給你擴大一些,保管讓你住得舒舒服服的。」
「多謝三娘。」巧雲也不客氣,「我想往東擴一擴,有術士曾說過,今年東方旺我。」
往東?桑三娘一愣,尷尬地不搭腔了。
醉花樓整體佔地就那麼大,纖雲館往東再擴,可就是林奴兒的松竹館了,不管林奴兒再怎麼傲氣,但這麼些年的醉花樓頭牌,在整個善化巷都是數一數二的名氣,多少妖物沖著這個就大把大把的靈石往醉花樓里扔啊?
光憑一首名篇,巧雲還不足以讓桑三娘去做出觸怒林奴兒的事情。
剛進門,就又妖物發現,大廳中原本留給巧雲唱詞的座位上,居然坐著其他妖物,看背影貌似還是男妖?
當即就有妖物不幹了。
「誒誒誒?那誰呀,怎麼坐在巧雲姑娘的座位上?」
「哪個不長眼的傢伙,敢坐巧雲姑娘的地方?」
「巧雲姑娘放心,我等這就趕走他!」
「……」
一片嘈雜聲中,幾名士子打扮的年輕男妖衝上前,準備將那不開眼的傢伙趕出醉花樓。
巧雲看著那個背影,心情激蕩,連忙喝道:「休得無禮!是郎君!」
日間鹿游也不曾告知,她也不知侯飛白的姓名,但這個背影她卻是牢記在心的,知道他是與刀郎館鹿游等相識。
侯飛白與謝鉤聽得喧鬧,回過頭來。
眾妖物才看到,居然是一名面目俊朗的年輕妖物。
至於謝鉤,直接被無視了。
巧雲看清了侯飛白的長相,確認無疑,就是日間寫下那首《一剪梅》的郎君,頓時再也顧得不矜持,口中叫著「郎君~」,就要合身撲上,一把抱住侯飛白。
侯飛白此刻一心想要見林奴兒,哪有心思應對其他女妖,唰地一個移山縮地向後竄出三尺,喝道:「姑娘請自重。」
來都來了,還要這麼矜持嗎?巧雲不明所以,愣了片刻又要往前沖。
司琴恰巧在此時走出來,掃視一圈,問道:「哪位是侯郎君?我家姑娘有請。」
林奴兒的貼身婢女,經常到醉花樓打茶圍的妖物都是知曉的。
只是,這位侯郎君是誰卻都不知曉,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能受到林奴兒的邀請?
在眾妖物猜測中,侯飛白站了出來,「在下侯飛白。」
司琴眼前一亮,好一位俊朗小哥!
當下歡喜地道:「請隨奴婢進去。」
謝鉤站起身,想要隨侯飛白一起進入松竹館開開眼界,不料司琴玉手一橫,道:「姑娘只請侯郎君一個,還強貴客在此稍待。」
「這個……那個……」謝鉤見侯飛白也並無邀請他同往之意,一時無語,這個見色忘友的傢伙!
「那我呢,能否林姑娘一睹芳容?」
醉花樓門口,一道清冷自信的聲音傳來。
眾妖物轉頭望去,有相識的便大聲叫道:「是世熙兄!」
「哪個世熙?」有不識的妖物輕聲相詢。
身邊的妖物與有榮焉地介紹道:「月港城第一位的修行天才,林家的那位啊。」
「哦,竟然是他!以前可少見他出現在這樣的場合。」
「我一直以為他專註修行,其餘一概不聞不問呢。」
「想不到他也有踏足勾欄的一天,還直接奔著林奴兒來了。」
「……」
在場的妖物有一個算一個,沒有不知道月港城林家的,月港城四大家族之一,以經商起家,產業遍及大半個月港,曾經有妖物戲稱其為林半壁。
「林郎君!」
司琴心花怒放,若侯飛白這位寫出名篇的才子算得上與林奴兒郎才女貌,這位林世熙那絕對就是林奴兒的絕世良緣。
但她也不敢忤逆了林奴兒,只得答道:「今日姑娘已經請了這位侯郎君相聚。」
相聚,就是字面上的意義,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詩詞,無邊風花雪月,並不涉及其他。
林世熙不以為意,朗聲道:「我今日聽聞醉花樓新晉一位花魁娘子,想來林姑娘心中必然委屈,故此特來相會。」
眾妖物恍然,竟然是這樣!
看來這林世熙不知何時,居然對林奴兒如此在意。
這下有好戲看了。
所有妖物都靜靜地盯著林世熙和侯飛白。
巧雲緊咬著下唇,在她看來,侯飛白與林世熙直接,林奴兒一定會選林世熙,她心中不禁對侯飛白暗暗抱屈,卻又有絲絲慶幸。
司琴為難地看向侯飛白的背影,她同樣覺得林世熙才是林奴兒更好的選擇。
侯飛白對司琴的小動作只曉得一清二楚,微微一笑,轉回身來,對林世熙道:「林姑娘豈會因這等小事掛懷,你未免太過看輕她了。」
「是你?!」林世熙這才看到侯飛白,他一眼就認出正是在塗嶺讓自己受辱的太平山猴妖,侯飛白。
「沒錯,是我。」侯飛白笑得很坦然。
林世熙瞬間將氣勢提起來,七品通靈境的壓力將周圍的士子們通通逼退,露出一片空地來。
林世熙握拳,咬牙道:「當日你我未曾分出勝負,今日再見當一較高下!」
塗嶺之戰被侯飛白一拳打得口吐鮮血,林世熙視作今生之恥。
從塗嶺回來后他就一直閉門修行,期待有一天能一雪前恥,想不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眾妖物又是一驚!
想不到這位侯郎君,居然能與林世熙打成平手?林世熙可是號稱月港第一修行天才!
「呵呵……今日我與林姑娘有約,改日如何?」侯飛白心中記掛著早點見到林奴兒,剛才在善化泉邊的驚鴻一瞥,讓他覺得余找到了餘生的目標。
侯飛白不提林奴兒還好,提起林奴兒,林世熙更是火大,自己降尊紆貴前來醉花樓給她捧場,卻被這個太平山猴妖給佔了先。
林世熙怒道:「不可!看拳!」
話音未落,林世熙已經沖向了侯飛白。
侯飛白不敢輕敵,猛字元附身,隨即一拳揮出:「崩山勁!」
拳頭對拳頭!
醉花樓大廳內如響起一道滾滾悶雷,震得桌子上的茶杯碗碟紛紛碎裂。
侯飛白與林世熙同時後退一步,忌憚地看向對方:他又精進了!
猛字元后,侯飛白迅速給自己加上疾字元,想要以快破敵。
林世熙畢竟是七品,他必須全力以赴。
只這一拳,眾妖物皆驚。
謝鉤知道侯飛白不過是八品境界,能接下林世熙一拳已屬難得,他生怕侯飛白出事,連忙衝到侯飛白身前,唰地亮出刀郎館令牌,道:「林世熙,你竟敢在大庭廣眾襲擊執刀郎,可是要為林家招禍?!」
林世熙一愣,尚未說話,醉花樓內突然颳起一陣香風。
「啪!」
林世熙臉上挨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特么的誰敢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