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相思
第10章相思
這日午後，大師兄一直纏著錦行下棋。
錦行被纏得沒法，看了他一眼：「那就一局，一局定勝負。」
大師兄下棋，那嘴一貫是停不下來的，按他的話說，那是一心二用的最高境界。
他極快落下一子：「錦行，你也知道，山間疾苦無趣，很需要話本聊以慰藉。你什麼時候再寫個新話本來讀讀？」
錦行無奈地笑道：「我生病了，沒力氣也沒心情寫。你可以下山去買些來。」
大師兄嘆了一聲：「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身子骨不太好，況且，假如我派阿延下山，憑他的手腳，這下山上山都起碼得一日一夜呢。那他不在，師傅也不在，你要這些師弟餓肚子嗎？是，我們勉強煮些稀飯也過得去，但是稀飯哪裡吃得飽？我想了想，這餓著腦子，也不能餓著肚子。所以這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不對，你可從來不生病的，我看你今日面色紅潤有光澤，生的什麼病？」
錦行落下一子：「相思病。」
自十二歲起，錦行便有一重任，寫話本。話本上的故事，源於錦行窺探而來、世人最深的執念。
夢中的仙子說：「我們有緣，我很歡喜你。可賜你一個法力，你想要什麼？」
錦行微微笑了：「師傅來，事情還沒說，怎麼會走呢？」
大師兄一拍桌子，又擠眉弄眼道：「這可是個妙病，你思的何人？」
仙子摸了摸鼻子：「你這丫頭，奇就奇了。要這玩意兒何用？罷了罷了，你既想要，我從不食言。」
「他吧，將自己的經脈封了起來，暫保一時無虞，只是毒氣淤積，夜夜都要受那錐心刺骨之痛。嘖，那痛，可不是常人能忍的呢。」
一個，是那為情而死，又為情而生的杜麗娘。
桓溫是東晉大司馬，權傾朝野，哪裡是這樣好騙的。就算他本人已經病入膏肓頭腦不清，可還有許多入幕之賓，都不希望他死，替他把關。不是由於他們感情多深，而是倘若他死了，沒了衣食父母，這些人也不好過。
「那我可真不知道呢。」
縵朱大約是秉持著殺手不走尋常路的宗旨，不敲門、未言語，便自作主張從半開的窗外跳了進來，輕巧地落在地上。
錦行年歲尚小，半懂半懵，師傅敲了敲她的腦袋：「扮豬吃老虎，懂嗎？」
錦行卻一動不動：「大師兄，一局。」
錦行看著大師兄離開的背影：「阿延，說吧。」
「相思病？」
大師兄擺了擺手：「好吧好吧，一局就一局。錦行，說起來，你有沒有發現，小師弟不見了？」
他說著，又偷偷笑了笑：「我覺得，小師弟雖然戴著面具，應當是個美人，他在的時候阿延罷工，沒飯吃，走了以後你罷工，沒書看，自古只有美人才有這樣大的影響力。錦行，你說是不是？」
錦行把玩著茶盞：「你說來聽聽。」
是夜，她提著絹燈回了房，和衣閉著眼縮在絲被之中。
錦行披了外氅，在桌前坐了下來：「我只有喜歡和歡喜，卻從不知相思苦呢。」
錦行撇了撇嘴：「嗯，大師兄好見解。」
錦行蹙了蹙眉：「阿延，你想說什麼就說，男子漢別這麼猶豫不決。」
錦行倏地睜開眼，看了他一瞬：「不知您老找我所謂何事啊？」
縵朱一怔，竟有些心虛：「你看你這丫頭，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你理應為你師傅分憂呢。」
她穿過幽靜竹林，可小屋中空無一人，沒有縵朱的蹤跡。
他語言平仄，辭藻枯槁，兩個故事講得沒頭沒尾。
角落裡放著師傅的讖花，開得如火如荼，這讖花曾斷言她此生將死於己手，屍骨無存。她一笑了之，死便死了，好死壞死，橫豎都是死。
多年來，學的青出於藍勝於藍。
她眨了眨眼，點點頭。
縵朱把玩著腰間的珠串：「姑孰桓溫來了信，病重，想請你師傅帶著渡厄丹去一趟，賞金千兩。嗯，我知道，丹藥已無，那就隨便帶一顆，糊弄過去，你師傅已掐指算過，他的命活不長了，你也知道，將死之人，腦子都不好使。哈哈。」
她便又讀了信箋內容，從前隨父親在鄴城待過一段時間，因而也識得這鮮卑文，信寫得言簡意賅，極快就讀完了，錦行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師傅倒是深謀遠慮，竟將這信貼身收藏，莫非……師傅覺得這字寫得太好，愛不釋手？」
錦行擺弄著杯盞：「倒是怪事，你何時起愛讀這話本了？」
大師兄看了看韓延，微微一笑：「罷了，我棋也下了，話也說了。這便走了。」
「那渡厄丹呢，也不能夠救他嗎？」
「本來，應當是可以的。只是都這麼多年了，約莫這藥效……不復從前了吧，哈哈。而且，不知為何，他好像沒有服用。所以……」
「師姐。」
縵朱將手縛在胸前：「自然，是來解你相思之苦。」
縵朱挑了挑不粗不細的眉毛：「其實說起來，也是順路的事。前兩日，接了一封信，得請你師傅去一趟。現在這個情況，我有事要出去，你師傅不方便出來，我看子桓眾弟子中，還是你這丫頭最機靈，就是功夫差了點，不過也不是大事。」
「丫頭，今日有人來過我這竹林，是你吧？」
韓延已在院落外徘徊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走了進來，瞧了瞧錦行，又瞧見了她對側的大師兄，不由撓了撓頭：「大師兄也在，那我過會兒再來吧。」
大師兄一怔，看了一眼棋盤：「再來，再來。」
錦行咬了咬牙，不情不願地點頭：「好吧。那小八呢。」
師傅說：「這世間有兩種人一般都容易死於非命，長得特別好看的，和腦子特別好使的。這兩種人，其實是一種人，異類，異於常人、高於常人，常人懼之、常人恨之。你倒好，佔全了，所以錦行，你首先，得學會偽裝。」
錦行說著，眯起了眼盯著縵朱，那珠串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朵晶瑩剔透的玉蓮花，她又笑了一笑：「你這朵蓮花，倒是很好的模樣。」
仙子頓了頓，果然施了術法在她身上：「以玉為介，以血啟封，可探世人記憶觀過去，可入墟荒之境啟未來。此法，曰讖緯。至於其他妙用，你自己推敲去吧。」
話音未落，他果然從懷中摸出了一封皺皺的信來，錦行接過一看，倒真是小八的字跡，錦行善於模仿字跡，可他的一筆一劃卻是極難仿刻，形似無神罷了。
錦行看著他，淡淡一笑：「懂就懂了，若放自己身上，卻是無用。懂與不懂，有何異處？」
錦行想了一想：「我沒什麼想要的，倒想看看這世間的悲歡離合。」
世間情愛，皆是虛妄。
縵朱回過頭：「丫頭，那我們就明眼人說明話。我告訴你他的行蹤，你替我做件事，如何？其實說起來，也不是我的事，是你師傅的事。」
韓延反問：「師姐，你可懂？」
另一個，是那初讀落淚，再讀淺笑，三讀無味的千古梁祝泣傳。
韓延一怔，錦行卻跳了起來：「我倒忽然想起有個去處，阿延你自己看著辦。」
師傅知道了，卻不太歡喜。
大師兄摸了摸沒有鬍鬚的下巴：「原來如此，甚好、甚好。」
錦行默默翻了個白眼，隨口一縐：「小八他，去找那渡厄丹的下落了。」
錦行抬起眼睛：「什麼活？」
錦行眼波一轉，沒有作答，眼疾手快又落下了一子：「大師兄，你輸了。」
韓延抬起眼睛：「我昨夜讀了兩個故事，聞者傷心。想著同師姐探討探討。」
他又強調了一遍：「所以，他應當是去潁川找姓姬的了，倘若連姓姬那老不死的也救不了他，便不會再有人能救了。哦，你是不是想問我怎麼知道，前幾天夜裡，我餓得慌，這裡也沒什麼油水，我四處逛了一逛，正好看見一隻白鴿，就把它給烤了，哈哈。鴿子的腿上有封信，寫得鮮卑文字，剛好我認識，不看白不看，我就略微讀了一讀。我這樣博學多才，真是想不知道也很難呢。你看這信，我還藏著呢。」
縵朱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啊，看來，你是不知道，他中毒了。看模樣，應當是有兩三年了，是不是納悶我怎麼知道的。我活了那麼多年，這點東西自然一瞧便知。他這身子看似與尋常人一般，實際已是枯木朽株，出氣多進氣少。不過嘛，他倒與清霜一樣，是個狠人啊。」
「那我可走了。」縵朱作勢便要走。
「怎的？」
縵朱：「……」
靜了半晌，他從懷中掏出個碧藍色小瓷瓶，還有巫覡宗的玉牌，放在桌上，說：「東西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姑孰離潁川，只有一天的路程，去完姑孰，第二日你就可以見到你想見的人了，是不是很好？」
錦行從牙齒縫裡擠出幾個字：「那我，可真是謝謝師傅了。」
縵朱走的時候，又回過頭笑嘻嘻地看著她：「啊，丫頭，你既喚我一聲師傅，我再教你一個竅門。豬怕人趕，郎怕女纏。哈哈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