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天則5

第99章 天則5

第99章天則5

蕭淑妃吩咐手下的人切記手腳乾淨,殺手在寺外等了好些時日,機會終於來了。

這日,主持師太要遣人進城採買些物資,武則天竟破天荒地自請同那慧覺一道前往,慧覺微微一怔,欣然附合。

她二人那五官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可氣質卻大相徑庭,寺中眾人日日相處,只消她們眼珠子一轉,便立刻就能分的出來。武則天待人看似溫柔,卻帶著藏不住的冷意,只同慧覺走得近些,慧覺性格爽朗,一張嘴全是趣事,逗得人忍俊不禁。

主持師太偶爾會去山間閑散,那時武曌剛來不久,這天午後,慧覺攙著師太回了寺廟,原是那師太不當心崴了腳,慧覺正好路過,便救了她,她說她想來感業寺中清修,師太想了想,便應允了。可到了那剃度之時,每每師太的小刀剛剛舉起來,她都能找個理由打斷了儀式。如此三番四次,師太明眼人,也就著她帶髮修行,一年之後再做定數。

因著慧覺救過自己,又舌燦蓮花,主持師太格外喜愛她,想了想,就令她倆去了。

時值年末,山上早早下了一場初雪,尚未融化,頗有些陰冷。武則天進房取了兩件大紅色的外氅,慧覺一貫不怕冷,寒冰天中往往也只著輕薄單衣,可武則天堅持己見為她披上了,慧覺看了武則天一眼,倒沒有脫下。

她二人說笑著結伴下到半山腰,入了密林之中。

這林中,卻隱了三撥人。

武則天忽而兀自停了下來,小聲湊在慧覺耳邊:「姐姐,有人跟著。」

慧覺也縮回了剛要邁出的腳步,瞟了她一眼:「倒不知妹妹這般好耳力。」

她說著,拂了一拂袖子,那袖中藏著迷香,武則天剛想捂住口鼻,已暈了過去。

武則天一驚:「你究竟是何人?又為何要冒認我給陛下送信?」

神龍元年,在位十五年的武則天病篤,神龍政變,她心愛的兩個面首被殺,她被迫禪位於太子李顯,遷居上陽宮。她纏綿病榻,已無了描眉畫眼的心情,閉著眼不知在想什麼。

那錦字,右半部的帛,上白口中,竟有兩橫。

武則天睜開了眼,空無一人的殿中忽然出現了一個紫衣女子,站在她的榻前,淺笑盈盈,她恍惚了一下,這攝人的眉眼,魅惑的笑意,她想了很久,竟像極了年輕的自己。

一夥跟著武則天往深處去了,陡然跳下五個護衛,將他們包圍了起來,有人在暗處柔聲道:「留活口。」

武則天將自己嶙峋的手從她白凈的手中抽了出來:「無愧,無悔。」

話音未落,只聽見枝葉細微地咔嚓一聲,五人手中的劍還來不及抬起來,寒光一閃,刀刃極快地劃過他們的脖頸,見血封喉,五人栽倒在地。

她輕輕跑出山洞,踩在冰雪之中,微微濕潤,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腳心向上湧來,這才發覺,自己的鞋襪居然被脫了。好,真是好姐姐,她咬咬牙,摸著夜路朝山上走去,待回到感業寺之時,那雙足已凍得發紫,足下傷痕纍纍,血跡斑駁。

那伙殺手十數人,瞧著這兩道赤紅的背影,委實分不清她二人,只好兵分兩路。

武則天輕笑出聲:「姐姐打算束手就擒嗎?」

慧覺輕輕搖了搖頭:「不巧,妹妹,我在等你呢。」

慧覺挑了挑秀致的眉,眉宇里是從未有過的怒意:「罷了,我沒空同你演戲了。閑來無事,來此處玩玩,順道拉你一把,可是而今看來,你根本不需要。叫你的人都出來,別藏著掩著。」

武則天感到咽喉越收越緊,緊得透不過氣來,她眼前漸漸模糊起來,驀然被鬆開了,她癱軟在地劇烈咳了幾聲,緩過氣來,慧覺已站在了她面前,毫不避諱地握著那男子的手。

她輕笑出聲:「你掐死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女兒時不愧?你任由面首恃寵而驕害死你的孫女時無悔?」

武則天偷偷又往後瞧了瞧,眉眼裡頗為驚恐:「姐姐身家清白,想來是要殺我。我自不能牽連姐姐,不然我們分頭走。我去引開他們,姐姐先走。」

此時,慧覺卻帶著另一夥殺手在林中七繞八拐,時快時慢,殺手武藝高強,竟然還比不上她的腳程,差點以為追不上了,節骨眼上她恰到時機地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跤。

侍衛忽而來稟,說那武則天遇刺受傷,高宗忙收好了信箋,起了起身,想起眼下已是深夜,又坐回了原位,翌日早朝後才喬裝去了感業寺。她見了他,虛弱地撐起身子,聲淚俱下,求他徹查此事,可那密林之中,十數具屍首一乾二淨,消失的無影無蹤,這事,便就不了了之了。

慧覺陰陽怪氣地道:「妹妹若是再這樣看著我夫君,我就真的不顧姐妹之情了。」

「妹妹,你的日子走到盡頭了,姐妹一場,自是要為你送送終。」

很多很多年後,武則天已是獨一無二的天後,高宗纏綿病榻,摸出了早已泛黃的信箋,忽而盯住了其中的一個字,錦繡的錦,高宗怔了很久,毫無徵兆地大笑,笑得幾經氣絕。

慧覺捏住了她的下巴:「妹妹這張臉,可是我賞給你的。你容不下,不如我便收回了?」

靜了半晌,那顆粗壯的樟樹後果然走出了一人,正是武則天,她看著慧覺:「真巧,姐姐。」

千錦看著他:「我在哭人心之狠人性之戾,我在泣執素再也回不來了。」

可惜一番纏鬥后,餘下的兩個殺手見勢不好,雙雙咬破口中的毒囊,自盡了。

那人款款走了出來,斥責了一句:「廢物。」

千錦沒有立即離開,她站在杳無人煙的院中,漫雪紛飛的廊下,忽而發覺自己的臉頰濕了,她摸了摸,原來是淚。

武則天撫著紅腫的脖子:「既生瑜,何生亮。你的信,你的臉,我都容不下,今日之計,一石二鳥罷了。」

慧覺斂了眸中暗暗的笑意:「那既然如此,今日我們姐妹二人,只好分道揚鑣,自求多福了。」

慧覺從地上跳了起來,拍了拍衣擺上的泥土,笑意更盛:「妹妹,久等了。」

未時一刻,武則天於上陽宮仙居殿中仙逝。殿外飄起了白茫茫的雪。

武則天還沒看清那人身法,咽喉處已被一隻清癯的手緊緊鎖住了。

武則天不可置通道:「慧覺…姐姐?」

素華伸手拭了拭她的眼角:「小姑娘,這世間,有很可愛的人,也有很可怖的人。笑而無喜、泣之無悲,才是最可怕也最可悲的。」

「我曾經同你說過,只求無愧於心,無悔於心。妹妹機關算盡,希望永遠不要後悔。我不殺你,也不放你,你能不能活,就聽天由命吧。不過,給你個機會可以同你的陛下裝裝可憐,是不是也不錯?」

她倏地抬起頭微微笑了一笑,殺手盯著她唇邊的笑意,眉心一跳,林中六把柳葉小刃齊發,瞬間便洞穿了他們的胸膛。

武則天將脖子一橫,閉上了眼:「殺就殺了,這麼多話。」

素華卻來了,怔了怔:「怎麼哭了?」

此時,高宗又在燈下讀信,他起初燒了一些,卻又捨不得,便留了幾封,偶爾讀之,又覺別有趣味,更飽含深意,他有時候不知愛上的是這信,還是那人。上回不由同武曌聊到此箋,她卻言辭閃爍、顧左右而言他,此後這信便不再有了。

她笑意更盛:「很好。這一生榮華,也算是你自己掙來的。」

慧覺嘖嘖道:「自是不殺你,若要殺你,還同你廢什麼話?死人是最不需要知道真相的,當然,主要啊,我可是善人,天底下第一大善人。妹妹害了我兩次,算算我一共幫了妹妹四次,以德報怨,這恩怨和情分,便就一筆勾銷了。」

這才瞧見了他的模樣,比之玉石尚美,比之明珠還潤,竟幾乎要叫她流連於他唇畔淡淡的笑意,而忘卻眼前的危險。

武則天醒過來的時候,干硬的毛髮貼在她細嫩的臉上,頗有韻律地起伏著,她揉了揉朦朧的睡眼,支棱起了上半身,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她竟趴在一隻正在冬眠的棕熊身上,那棕熊翻了個轉身,她慌忙縱了下去,顧不得磕在地上受傷的膝蓋,趕緊向前跑了幾步,差點被它壓在身下。

武則天走近了些:「姐姐,既然相安無事,我們趕緊去報官吧。」

武則天使了個眼神,那五人從四面八方樹上縱了下來,將慧覺圍了起來。

這女子輕輕握住了她蒼老的手:「妹妹好記性。我來,有一事想問你,你此生,可無愧於心,無悔於心?」

千錦笑了:「那麼你呢,你喜不喜,你悲不悲?」

殺手喜出望外,緩緩逼近了她。

慧覺嗤笑:「妹妹早就知道,不也欣然接受了嗎?你安然享受著我的幫助,卻又要將我殺之以後快,妹妹倒是當得起蛇蠍美人四個字呢。」

武則天依舊盯著她:「無愧,無悔。」

慧覺彎腰看著她:「我倒不知,我是哪裡得罪了妹妹,叫你要置我於死地呢?怎麼樣,你說說看,若是理由正當,我就饒你一命。」

素華離她更近了些:「嗯,認識夫人,執迷不悟,大喜大悲。」

千錦眼珠子微轉:「那我一直有個疑問,執素找到你的時候,你就記得一切嗎?還有我,你一直知道是我?」

素華輕輕搖了搖頭:「我藏在硃砂痣中的那縷神識,隨著葯廬中那個夢,一起醒了。至於你,見到朗清之後,我才敢確定。」

他眉心的硃砂痣忽然紅光一閃,他頓時收了眼中笑意:「夫人,丹姬她、醒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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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素春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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