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9章 過往
天色黑沉沉的壓在西涼皇宮的上頭,烏雲籠罩,像是要來一場夜雨。
御書房裡面,皇帝坐在龍椅里,低著腦袋,自清王離開后,保持這個動作到現在,眼睛注視著前面的畫已經好幾個時辰,直到他發現看不清了,才抬頭,恍然天色黑了。
滿臉頹喪,像是突然間蒼老了好幾歲,當過去的回憶全部湧上來,西涼皇才發現,過去的始終沒有過去,只不過被壓在心底,那沉甸甸的地方,成為了一個禁忌。
直到封印重新被打開,所有的一切自然而然全都回來了。
良久,西涼皇張口,聲音有些嘶啞的把內侍喚進來。
宮燈被點亮,閃了西涼皇的雙眼,他眼眸一動,卻見畫紙之上,女子嘴角微勾,眼中幾分鄙棄,像是在嘲笑他。
西涼皇猛的站起來,眼前一黑,腳直接踢在了前面的桌腿上,引得書案上的東西震落了一些,連帶著畫紙都挪動了方向,只是上面的女子保持著一張絕色傾城的面容,臉上似笑非笑,眼底全是譏諷。
這種涼薄的眼神刺痛了西涼皇的心,讓他怔怔的望著地面很久沒有回過神來。
劉斯緲的畫工確實很好,寥寥數筆把容若的臉畫的非常傳神,不過特地惡意扭曲的容若,故而把她畫的幾分奸詐市儈。
看在西涼皇眼裡,那笑容卻成了對他的譏諷。
一生當中,西涼皇自覺兩件事有愧疚。
其一是當初那道聖旨,直接逼的她走上絕路,就算時候再彌補,可是欠下的還是欠下了。
再有一個……
西涼皇揮退內侍,肅然的面容中帶著幾分沉鬱,緩步走到窗口,仰望著陰霾的天空,從心裡長長嘆了一口氣。
當年是他一手促成西涼和大昭聯姻,把彼時尚且天真的小妹送去和親,他說服自己公主總有一天嫁人,嫁給位高權重年輕有為的大昭皇有什麼不好。
可是等後來才知道,先皇居然暗中指使陸嬤嬤給瑾貴妃下藥,為了她不懷上大昭皇的孩子,以免女子性情柔軟,被孩子束縛,也利用那兩條無辜的性命,成功離間瑾貴妃和大昭皇,讓她始終心存隔閡,從而為西涼所用。
先皇寵愛小妹的樣子猶在,卻叫西涼皇得知了這份背後的用意,讓他心寒。
但是!
西涼皇眼眸沉了沉,融合了夜色的漆黑,使得他眸底視線更加昏暗,他自己何嘗不也如此。
因為就算知道了之後,他非但沒有告知瑾貴妃,反而利用了下來,以期達到最終目的。
某種程度來說,他或許骨子裡就流著西涼皇室自私自利的血脈。
所以不能得到她,他便寫下了絕殺的旨意,所以知道瑾貴妃對自己有用,才欺瞞了她一輩子。
直到死……
瑾貴妃的一輩子何嘗不是西涼皇室的犧牲品。
西涼皇直到,瑾貴妃死的時候一定是恨他的,否則她不會說為了西涼才逼宮造反,她根本是用自己的命在離間大昭和西涼,那段薄弱的因為她一個女人支撐起來的聯姻紐帶。
若不是北狄突然發兵,大昭權力爭奪使得後宮又接連出事,現在的大昭不得不急於求西涼聯合,或許瑾貴妃的離間之計就有了效果。
那些陳年往事一股腦的湧上來,西涼皇用手掌拍了拍額頭,所有一切紛亂過往,全化為一聲嘆息。
好一會兒,西涼皇扶著腦袋,往外喊道:「擬旨。」
……
西京驛館,端王氣沖沖的從外面進來,滿身戾氣。
「王爺不是進宮了?」劉斯緲聞風而來,卻見去時滿面春風的端王回來一臉黑,不禁問道。
端王一拳頭砸在了矮桌上,震的茶壺砰砰響。
「西涼皇下旨把談判的事交給了清王,他說除非大昭將西北軍的虎符交給淳王,並且令他前來親自談判,否則西涼不會發兵支援。」
劉斯緲頗感意外:「清王?他不是從來不管事?西涼皇這是何用意?」
「他根本就沒有和本王談判的真心!」端王袖袍一甩,上面的東西全都被掃落下來。
「不對,北狄四皇子和紫晉王全都在西京出事,西涼皇就算再撇清也撇清不了這個干係。」劉斯緲眼眸微低,蹙眉道:「不會是西涼皇已經找到了他們。」
「不可能!」端王馬上否決:「本王出宮的時候,聽到了皇城侍衛隊的調動指令。」
「王爺,我們人在西京,有些事怕是沒有這裡的人方便辦事……」劉斯緲話說一半。
端王眼眸一抬,冷笑道:「婦人之見,你以為除掉一個清王就有用?」
說白了,清王只是皇帝拉出來的人,他所表現出來的都是西涼皇自己的態度,否則西涼皇再對清王好,也不能拿國家大事來隨便揮霍。
劉斯緲被說了倒也沒有馬上惱怒,而是進而道:「臣妾是覺得或許西涼皇年紀大了,做些決定有些困難,如今北狄有四皇子,大昭已成了王爺掌中物,除了東嶺皇本就尚且年輕,也就只有西涼這邊了吧?」
「王爺……」
劉斯緲勾唇一笑:「但凡有報復的男人,總歸不願意屈之人後。」
端王眼珠子略略動了動:「你是說西涼太子,或許能為我們所用?」
劉斯緲挑眉:「若說西涼太子決定不了西涼皇的意見,那麼我們何不跨過西涼皇,直接和西涼太子談妥,協助他取而代之呢?」
端王手指捏著下巴,瞳仁微縮:「西涼太子遲早會繼位,何必急於一時。」
「以前或許不會,可是眼下的情況,王爺何不試試?」劉斯緲停頓一下,又道:「臣妾可是聽說西涼皇對清王極具寵愛,連別人都不能進入的阿蘭宮也允許他隨意出入,就是太子都沒有這個恩典。」
「王爺可知清王的底細?」
端王捻摩著手指,兩條眉頭擠在一處,細細思索道:「西涼皇總共子女三十二人,除了早就立好的太子外,其他子女都不得西涼皇另眼相看,不過前面還有個福善公主,雖是義女,本王聽說倒是比那些真正的公主皇子更得西涼皇厚愛。」
「不對,傳聞有些出入。」劉斯緲側身,柳眉微揚,下巴稍微收斂了,側臉因為蒼白消瘦,顯出幾分刻薄,「臣妾這幾天打聽了一下西涼皇室的事,發現真正寵溺福善公主的只有皇后一人,也是因為她的親生女兒從小失蹤,而福善小時候和那位真公主有七八分相似。」
「至於西涼皇的態度,多半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對於一個孤女罷了,故而有些放任。」
端王不屑冷嗤道:「那又如何?難不成清王還是西涼皇生的?一個身體孱弱的癆病鬼……」忽而,眉頭一皺,「你等一下。」
劉斯緲看過去,端王將視線轉過來,兩人對上,同時明白了對方的猜測。
「臣妾以為,有半數可能。」劉斯緲走到旁邊書桌,鋪平白紙,拿起一隻毛筆,唰唰唰在上面很快的描繪出一副畫來,當人物頭像漸漸飽滿,她還沒有停下,而是在旁邊又畫了另一個人。
「臣妾也是之前入宮畫作的時候想到,分開來的時候還不覺得,但是仔細看看,王爺可看出什麼來?」
端王低眸注視思忖半晌,忽而撫掌道:「若是遮了鼻子之上,下半部分卻十分相似。」
劉斯緲點頭:「正是,再者因為兩人氣質差異極大,清王又常年累月的纏綿病榻,見到的人少,或者皇后就是知道這個,並以此為把柄,西涼皇才在皇後面前這麼寬容,幾乎皇后做什麼都會順從。」
要不然無法解釋皇后說收孤女就收了,說找到親生女兒要認回來就認回來,這裡面,西涼皇就沒有插手過,採取了完全放任的態度。
傳出去西涼皇尊重皇后,兩人相敬如賓,可是見過的才知道,兩人的關係似乎並沒有那麼和諧。
所以只有一個原因,西涼皇后握住了西涼皇的把柄,使得他在那些不觸及政事的東西上,全都由著皇後來。
劉斯緲放下筆,挑著嘴唇一臉自通道:「西涼太子之所以不著急是因為西涼皇室所有人中,沒有一個能對他產生威脅,可是若有了呢?而且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極受西涼皇信任,幾乎百依百順。」
端王眼眸轉深:「唯一一點,清王隨時會死。」
劉斯緲頷首,這也是西涼太子不針對清王的地方,遲早要死的人,何必白費力氣呢。
「所以,我們要讓西涼太子相信,這也是西涼皇想要保護清王的一種方式。」
次日端王和西涼太子密會,具體說了什麼沒人知道,不過之後西涼太子特意去御書房一次,出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看。
回到東宮,西涼太子屏退了所有人,把心腹喊過來:「派幾個人密切注視清王府的一切舉動。」
「太子,安大人不是說了清王構不成威脅,讓太子按兵不動就好。」
西涼太子冷冷一笑:「那是以前,本太子不想留著這個礙眼的東西了。」
心腹心裡咯噔一下,領命道:「是,屬下這就去。」
到了晚上,西涼太子這邊收到心腹的回復:「清王離開了王府,往祭台那邊去了。」
「深更半夜,他去祭台做什麼?」西涼太子不解。
心腹謹慎道:「還有一事。」
「說。」
「同去那邊的,還有簡首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