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2章 水兒
就好像睡了很長的一覺,久到容若感覺一輩子都在夢裡過完了。
紛亂、衝撞、刻骨、恩仇……
猶如走馬觀燈,來回的轉。
容若彷彿旁觀者,站在一旁,看著那些畫面不停跳動,到最後越跳越快,終於承受不住。
眼睛唰的睜開,從床上爬起來扶著床沿呼哧呼哧大喘氣。
汗珠從額角滴落,沒入床鋪中,悄無聲息,從窗的縫隙里傳來一縷風,吹的她前胸後背一片冰涼。
容若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眸漆黑,黑的無邊無底,沒有一點光,暗沉如蒼穹宇宙中永生永世的歸寂。
「你醒了。」如春風撲面而來的聲音,溫柔細膩。
容若手臂撐著床鋪慢慢抬起頭來,對上一雙明澈,染了月色輝芒的雙眼,眼角眉梢飛揚,似點綴了淡淡笑意。
「你……」容若開口,聲音又干又燥,似乎很久沒有用清水潤過般。
「先喝葯,你的疑問,我都會告訴你,所有。」來人伏低了身子,伸手放在容若的額頭,雙目對視,眼中全是柔軟。
容若下意識的點點頭,心底莫名就帶著一種信任,這種親近暖融融的,不知為何,眼眶居然有些酸澀起來。
是……
哥哥嗎?
這就是親人的感覺?
容若吃完葯后洗漱一番,才從裡面走出來,抬眸一看,赫連羽坐在房間桌旁,滿身清華,像是披了一身月的光輝,他執著茶杯倒了一杯水,行止流暢,令人看著賞心悅目,從頭到尾,都帶著優雅自持。
赫連羽同白宸做出來的溫潤不同,他更像是居於世外,超脫了凡塵俗世,故而一切都是高遠雅緻,流韻蹁躚,一轉眸,一勾唇,只會叫人覺得舒服,而不會產生留著他的想法,因著這樣的人,好似本就只適合遠觀,不得褻瀆。
「我腦袋裡很多事還有些糊塗,你都會告訴我?」容若靠近過去,接了赫連羽遞過來的茶。
赫連羽抬起一根手指,把她落在前面的一縷髮絲繞到耳後,含著微笑點頭:「你先跟我說,你記得什麼,不記得什麼?」
容若雙手捧著茶低頭小口喝了一口茶,擰了擰眉頭搖頭道:「很混亂,記憶好像被打亂了,有些弄不清楚。」
她沒有說的是,似乎記憶里不止是現在的,還有過去,那個不一樣的時代,她看見了同她不一樣長相的女孩,出現了無數讓她既陌生又熟悉的場景。
那一幀幀畫面中,那個女孩或是張揚的笑,或是含著淚吞下食物,或者熬夜奮鬥,亦或者孤單影只走在無人的夜間小道,唯有寂寞的背影拉下長長一條……
除此外,還有另一個女孩的,卑微怯懦的生活在狹小的庭院中,日復一日磋磨著她的歲月,自卑膽怯,不敢見人……
赫連羽眸光中帶著一絲愛憐,輕輕拍了拍容若的肩膀,「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
二十多年前,他們的母親——就是那位水兒,她來到了西涼,並且無意中救了當時的西涼王爺,也就是現在的西涼皇。
水兒是一位江湖女子,又同其他的江湖女子不同,她神秘高貴,氣質非凡,見過她的人,很容易被她吸引。
不過那個時候,水兒易了容,易容的對象恰好是之前結識過的孤鶩山莊的大小姐。
就好像糖丸易容成了易知畫覺得好玩,那個時候水兒是什麼心態沒人知道,但是她那順手救下西涼王爺的舉動,卻叫西涼王爺從此惦念上了。
之後,根據畫像找遍了天下,花費幾個月的時間,西涼皇找上了孤鶩山莊。
明明知道自己不是那個救了西涼皇的人,也猜出是誰裝作她,可是當時身為孤鶩山莊大小姐的易靜,在初次見到西涼皇的時候,就深深為他的氣度折服。
之後便是廣為大家所知的情節——
西涼皇為了娶孤鶩山莊大小姐不惜和先皇置氣,最後大家折中一步,他可以納為側妃。
成親之後,雖然西涼皇也會覺得當時救她的女子和易靜總有些出入,特別是那雙眼睛,像是會說話一樣靈動,笑起來眼睛半眯,帶著一股子慧黠。
可是易靜卻說,當初她是江湖兒女可以放肆,如今成為了皇家兒媳,總要克瑾守禮,免得叫皇室的人不喜,連累了他這位王爺。
西涼皇又更加覺得愧疚,畢竟讓一個女子收斂本性全為了他付出,很受感動。
「只是相處過的話,總能從言語舉止看出不妥。」聽到這裡,容若出聲道。
赫連羽道:「因那時他是重傷,幾乎都在半昏半醒中,容貌也是記了大概,若不是眉角那顆痣,也許還沒那麼容易找到。」
聞言,容若點頭自語道:「外傷口發炎容易高燒,從而導致思維混沌。」說完,抬頭問道:「之後呢?水兒出現,讓皇上發現了不對勁?」
赫連羽抿唇一笑,用食指輕輕敲了敲容若額頭:「那是母親,哪有你這樣直呼小叫的。」
容若面色微有些窘迫,從未相處過,自小也沒有母親的概念,她還真是叫不出來。
「你見過皇后的父親,那位孤鶩山莊的莊主。」赫連羽見容若表情,知道她在想什麼,也沒有勉強,轉了話題道。
容若回想一下,眉頭蹙起:「他……有點面熟。」
「你從前就見過?」
「應該是,讓我想想……」容若握拳抵著額頭,眼睛閉上把那些混亂的片段整合起來,可是記憶好像活的一樣,任憑她怎麼抓都抓不住。
眼見容若的面色變的痛苦了,赫連羽伸出手掌抓住了她的拳頭,聲音溫和道:「你讓易車乙下了懸絲毒,毒還沒全解,不要太過費力。」
容若感受手背的溫度,身體慢慢放鬆下來,仰著頭迷茫道:「我分不清哪些記憶是真哪些是假。」
「寶兒,你被人下過洗魂,原本中了洗魂的人是不會再恢復記憶的,只不過易車乙陰差陽錯又給你中了懸絲毒,才打亂了你的記憶。」
容若眨眨眼:「寶兒……」這個稱呼有點那啥?
赫連羽一笑,如烏雲退散,月明郎朗:「母親給你取的小名。」他看著容若,目光漸漸變深了,口中似帶著一絲嘆息:「你和母親很像,像極了。」
容若一怔,對於才發生的事,她的記憶還是比較清楚的,所以她記得皇后說一看她的臉就認出來是『她』的女兒,所以她長的不是像那位洛王,而是那個不曾見過的,被皇后憎恨了許多年的水兒。
「皇后之所以那麼恨我們的母親,她覺得是母親的出現,破壞了她原該擁有的幸福人生……」赫連羽繼續說著。
大概越怕什麼就來什麼,在易靜平平穩穩的成為了王府側妃,之後那位王妃又突然暴斃,已經生了長子的她自然而然就被提為了正妃。
再之後西涼先皇去世,西涼皇順利繼位,易靜順理成章成為了西涼皇后,一國之母,母儀天下。
這是何等的尊榮,連帶著孤鶩山莊也從一個江湖門派成為了一股強大的勢力,頓時風頭無兩。
可就在那個時候,水兒又出現了,幾乎是出現的那一刻,西涼皇就從一顰一笑中認定,這才是他當初要尋找的女子。
對於別人來說,已經娶妻生子的他沒有資格再去強求一個女子的心,可他是皇帝,西涼國最尊貴的人,普天之下都是他的領土,更何況是一個女子。
所以西涼皇做了這輩子他最瘋狂的事,他給水兒建了宮殿,將她囚困在宮殿當中,任何人都不準見她,也不許她走出阿蘭宮一步。
就這麼過了一兩年,有一天水兒突然從阿蘭宮跑了,現場還留下了一個妃嬪的屍體。
西涼皇幾乎是瘋了一樣,他比前一次更加大肆的尋人,收到的消息卻是水兒和洛王私奔。
在西涼皇的心裡,他先認識的水兒,洛王就是第三者插足,所以就算是親兄弟,那個時候跟中了邪一樣,西涼皇恨不得把奪走他最心愛的人的洛王千刀萬剮。
「這……他們兩真的是……」私奔兩個字容若沒好意思說出口。
赫連羽好笑道:「自然不是,其實母親認識父親比皇上更早。」
比起來,西涼皇是先皇看好的皇位繼承人,而洛王性格更加洒脫,不喜拘泥於皇宮和西京狹窄的天地,他寄情山水,遊歷名川四海……
水兒和洛王因一場誤會結交,還一同躲過追殺,在互相追逐中,慢慢走近,最終交付真心。
在赫連羽的描述中,容若聽得出來,水兒一個人在江湖中遊走,性格堅韌獨立,看著對誰都和顏悅色,其實極難交心。
西涼皇那樣的做法,只會讓水兒壓抑痛苦,不會感受到一丁點快樂,因為她就是這樣的人。
只有情願的,那麼刀山火海在所不辭,若是勉強行事,即便金銀玉帛,也不過是個昂貴的籠子。
「母親那次能恰好出手救了皇上,只是因為她和父親的約定正好入京,原本她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可是看皇上和父親神態面貌幾分相似,才多此一舉。」
「只不過沒想到……」
「留下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