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他們誰也沒有急於離開,唐小虎靠坐在沙發上,因為剛才過於用力,手臂的傷口又泛出疼痛來。
他拿了根煙,沒點,只是含在唇間。
黃瑤走了過來,唐小虎問:「要躺下休息一下嗎?」
黃瑤搖了搖頭:「頭髮會亂。」
說著,她抬起膝蓋跪上沙發,雙膝放在在唐小虎雙腿的兩側,跨坐在他的身上。
這個姿勢極盡曖昧之所能,兩人唇齒相對,胸膛緊貼,隱秘之處貼近。幾乎瞬間,唐小虎剛剛平息的慾望就又升騰而起。
黃瑤伸出指尖又觸上他唇上的疤,她很喜歡摸他的這道疤。
但摸久了,她又會嫉妒這道疤,嫉妒它怎麼可以永遠地霸佔虎叔唇上這道位置。
因為是新年,黃瑤做了精緻的紅色系美甲。她的指甲微長微尖,又不很誇張,像是小貓從肉墊中探出的爪子一樣,抓不破皮,卻撓得人發疼發癢。
她的指尖劃過他緊抿的嘴唇,緊繃的下頜,落到了他的喉結上。
冰涼的手指繞著他的喉結打轉,感受著喉結上下快速聳動。
黃瑤好像找到了最喜歡的玩具,怎麼玩也不膩。
她可以同時從虎叔的隱忍和隱忍過後的瘋狂中找到樂趣,畢竟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會縱容她所有惡劣的秉性。
但這次她算錯了,這次唐小虎沒有再忍耐。
他把喉結坦露給黃瑤任她擺弄,手下卻緩緩抽出了皮帶。
方才過後,他的皮帶沒有系,倒是方便了現在的動作。
他的動作放得很慢,像是在刻意拉長這個過程。
任憑黃瑤捉弄從不意味著在男女之事上他是遜色的一方,他想縱容她的時候可以極盡縱容,他想掌控她的時候也可以極盡掌控。
他知道怎麼掌控一個女人。
黃瑤的動作停下了,她盯著唐小虎手上的動作,目不轉睛。
她的腦中劃過無數的畫面,無論哪一種都可以讓她迅速興奮起來。好像只要那個人是虎叔,一切他給予的都是她期待的。
但接下來她期待的畫面沒有發生。
唐小虎抓著她作惡的手指,繞到了她的背後,又輕易地攬過她的另一隻手,用皮帶將兩隻手纏繞在一起,一圈圈繫緊。
皮帶的質感比他的手掌還要粗糙,唐小虎的力量掌握得很好,既可以讓她動彈不得,又不至於勒得難受。
束縛感讓她緊張,卻讓她更加興奮。在這個姿勢下,她幾乎呈現一個獻祭的姿態,將身體坦白給虎叔。
她任憑他捆上雙手,就是交出了一切主動權。她扭動著身體,像是在催促著唐小虎。
但唐小虎卻沒有了任何下一步動作,只是問道:「這樣可以好好說話了?」
所以他捆住自己的雙手就是為了好好說話?
黃瑤簡直難以置信,她崩潰地喊道:「唐小虎你是不是不行啊!」
唐小虎笑了,是他那種獨有的,嘴角向下的笑,也是他真正開心的笑。
黃瑤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居然這麼輕易就被拿捏了。他就這麼四兩撥千斤地,顯得自己剛才的一切折騰都是笑話。
她生起氣來,張開嘴咬在他肩頭。
但剛要下口,她突然想到他身上的傷,又悻悻地住了嘴。
唐小虎在她背上輕拍,似是在安慰:「別急,現在不行,這裡也不行。」
「好吧,」黃瑤認命了,她悶悶地說,「你要聊什麼。」
「聊聊以後吧。」唐小虎的聲音沉靜,顯然並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早有預謀。
黃瑤把頭靠在他的肩頭,靜靜地等著唐小虎開口。
他寬厚的肩膀好像生來就是該給她依靠的,她的耳邊就是他脖頸處的動脈,隱約間她聽見了其中血液流動的聲音。
「我……註定不是能得善終的人。」唐小虎開口,先是給自己下了審判。
黃瑤的呼吸一窒,卻沒有打斷他,聽他繼續說。
「瑤瑤,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不要陷得太深,我不想你以後太難過。」唐小虎的聲音平和,就像他正在親眼見證自己走向死亡一樣。
這讓黃瑤覺得驚奇。
她從小經歷過太多的死亡,尤其是親人的離去。因此對於死亡,她有一種弔詭的親近感和認同感。
她從不懼怕死,甚至對死亡抱有一絲隱秘的期待。
但她始終以為,像是虎叔他們這種跌跌撞撞廝殺到今天才有了如此地位的人,會對死亡有著更大的恐懼。
她見過很多怕死怕得哭爹喊娘的人,他們尿濕了褲子,不停地磕頭求饒,為了留下哪怕一口氣就可以捨棄財富、金錢、家人、尊嚴。
她鄙夷這種人,但有些時候,她卻寧願希望虎叔是這種人。
黃瑤的眉心糾在一起,像是在認真思考這道題的解法。
最終,她想到了辦法。她坐直身體,認真地看著唐小虎,說:「那這樣好了,如果真的有非死不可的一天,你就為了我去死。」
「好。」唐小虎答應得無比迅速,平凡得不像是一個關於生死的請求。
「你不問問為什麼嗎?」黃瑤又問。
對於唐小虎,這個問題是沒有意義的。
在他人生中某一個最平凡的日子,一個最平凡的瞬間,「為了黃瑤去死」這個念頭就在他心裡生根發芽,沒有什麼豪情壯志的承諾,什麼歃血為盟的誓言,他就是隨便一想,隨便地決定了。
但他還是順著黃瑤的話問道:「那為什麼?」
「因為這樣就能有人一輩子懷念你了,」黃瑤說,「如果你為了別人去死,我怕他們很快就會把你忘了。」
黃瑤的眼神純粹又堅定,唐小虎毫不懷疑,如果他現在死去,她會帶著對他的愛永遠地生活下去。
她會在心裡為他建起建墳立碑,年年月月為他祭奠,永遠銘記永遠懷念。
他突然有些心慌。
瞬間,他湧起了面對死亡的從未有過的強烈的恐懼,那種恐懼深深攫住了他,讓他無法呼吸。
他不敢想象自己如果真的不在人世,瑤瑤的後半生要過著怎樣的生活。
但黃瑤卻毫不在意,她舔了舔嘴唇,說道:「虎叔你看,還是我愛你多一點。」
唐小虎笑著搖了搖頭,他不贊同,但他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爭論。
如果這麼想能讓她高興,那就很好。
但黃瑤太了解他,從他的微表情中看出了他的不信。
她的好勝心再次用在了無用的地方,偏要爭出個短長來,於是她問:「虎叔,你知道我為什麼從小就跟你親,卻不跟龍叔親嗎?」
「因為我陪著你的時間多?」唐小虎猜。
黃瑤搖頭,她扭了扭身子,坐得更直了一些。她說:「因為在迪士尼的不是你。」
唐小虎足足用了三秒反應,然後塵封的回憶噴涌而出。
那是一次別有用心的旅遊,黃瑤是遊客,更是人質。
所有人都以為她只是高高興興去旅遊的小孩子,但其實她什麼都懂。
她遠比任何同齡人早熟,她看到的聽到的遠比任何人以為的都多。當龍叔無時無刻不陪在她身邊時,她就明白了一切。
她不是沒想過要跑,可跑能跑到哪去,躲又能躲得了多久。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絕望的氣息。
小學時,她被霸凌了整整六年。作為罪犯的孩子,□□的孩子,殺魚佬的孩子,作為一個窮孩子,她是全班排擠欺負的對象,但她從不和爸爸說。
她用弱小又稚嫩的身軀,拼盡全力,試圖把爸爸從地獄拉來人間。
可是最後,她不僅沒有成功,甚至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不過沒有關係,她向來擅長適應環境。
只是幾年後,再次站到爸爸的墓前,她已經可以心安理得地說出那句「爸爸,我過得很好,你放心。」
看著唐小虎的眼中又被痛苦佔據,黃瑤說:「虎叔,我提起這件事不是想讓你愧疚,而是——」
她又彎著眼睛笑了起來,笑得唐小虎心下不安,只聽她說:「而是說,我們以後的孩子得姓陳。」
下一秒,她的雙手突然從背後解脫出來,手中的皮帶瞬間繞在了唐小虎頸間。
不過這次,她只是把皮帶鬆鬆地纏在她的脖子上,翻身跳下沙發去拿她的手包。
她在包里翻找一通,手裡拿著什麼東西走了回來。
然後她擠進唐小虎的□□,蹲了下來,開始解他的襯衫扣子。
從上到下,一粒接著一粒。
古巴領襯衫質地柔軟,在她靈活的手指下逐漸向兩邊滑落,露出胸前纏繞的一圈繃帶,和下面清晰的六塊腹肌。
唐小虎任憑她捉弄,一動不動配合她。
然後,黃瑤拿出了她手中的東西——一根口紅,和她今天唇上塗的是同一個顏色。
她慢條斯理地拔開蓋子,旋出膏體,覺得旋出來的多了會斷,又小心翼翼轉回去一點。
她把口紅貼在了唐小虎的胸膛上,開始挑選位置。
此刻,她手中的好像不是口紅,而是一把匕首。她也不是要在他的胸膛上寫下屬於自己的符號,而是要挑選一塊中意的肉切下來作為食材。
最終,她還是嫌胸口的繃帶惱人,而選擇了下方的腹肌。
她在腹肌上落筆,油潤的膏體接觸肌膚,絲滑得沒有任何滯澀。
唐小虎的腹肌瘋狂地抖動著,他想,應該比話劇中的男主角抖動得還厲害。
或者說不是肌肉在抖動,而是五臟六腑在共振,隨著口紅所到之處劇烈地抽搐著,顫抖著。
他突然明白了一處高明的隱喻,他從未看過任何戲劇,也不懂任何先鋒藝術。但他就是明白了,伴隨著背景音樂,在男主角胸膛上緩緩劃過的口紅,就是女人的嘴唇。
在漫長的折磨后,黃瑤終於停筆了,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
「很好,而且你受傷沒法洗澡,就更好了。」
唐小虎低頭看去,他在自己的身上看見了視頻中未曾看清的六個字——
「一切白的東西」
一切白的東西和你相比都成了黑墨水而自慚形穢,
一切無知的鳥獸因為不能說出你的名字而絕望萬分,
一切路口的警察亮起綠燈讓你順利通行,
一切指南針為我指明你的方位。[1]
她是白的東西,他是黑墨水。
他自慚形穢。
大概是他的反應太劇烈,黃瑤關切地看了一眼下方,問道:「還需不需要幫忙?」
「不用了。」唐小虎瞬間從失神中回神,甚至有些緊張。
黃瑤有些受挫,撇著嘴不開心地問:「我技術就這麼差。」
唐小虎張開嘴,囁嚅了幾下,最後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黃瑤開心地大笑起來,今天的一切她都很滿意。
這時,經理在外面敲響了門。
「虎哥,抓到兩個外面來搞事的,您看怎麼辦。」
唐小虎瞬間收斂神色,「把人帶到空的包間,我這就去。」
他起身,迅速穿好襯衫,系好皮帶。對黃瑤說:「瑤瑤你在這等著,我去去就來。」
「我跟你一起。」黃瑤的語氣不是詢問,而是命令。
她就用剛才的那根口紅補妝,重新穿上磨腳的高跟鞋,對著鏡子整理好衣服,轉身走了出去。
她沒有忘,從今天起這裡是她的地盤了,她不能容忍有人在自己的地方搞事。
包間隔音很好,房門打開,黃瑤才聽見哭嚎聲傳來。
裡面蹲著兩個鼻青臉腫的男人,顯然已經被教訓過一頓了。看見進來的是唐小虎,哭得更狠了。
「虎哥,虎哥饒命啊!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們這一次啊。」
「幹什麼了他們?」唐小虎問身邊的人。
「虎哥,他們給客人賣這個。」經理張開手,透明袋子中裝著幾粒粉色小藥片,上面還印著各種花卉的樣子。
看到東西,唐小虎額角青筋瘋狂跳動,他狠狠咬著牙,飛起一腳踢在那人胸口:「敢在老子場子賣這個,活膩歪了是吧。」
「虎哥虎哥!饒命啊虎哥!」那人哭得眼淚鼻涕流了滿臉,上來要抱唐小虎的大腿,又被他一腳踢出三米遠。
唐小虎走上前,抬起腳踩住那人的頭:「誰派你們來的?」
兩人哭著求饒:「我們就是想自己賺點小錢,沒人派我們來啊虎哥!饒了我們吧!」
「嘴硬是吧?」唐小虎揮了揮手,手下衝過來對著兩人就是一陣拳打腳踢,拳頭打在人身上發出一下下的悶響,很快下面的慘叫聲就變小了。
唐小虎轉過身,關切地看了下黃瑤。只見黃瑤抱著手臂,神情冷淡,像是對眼前的一切漠不關心。
他叫停了手下,只見兩個人被打得口鼻出血,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但都還在喘氣。
「還是不說?」
「真沒有啊虎哥——」
手下還要再打,黃瑤卻揚聲道:「等下。」
手下看向唐小虎,唐小虎卻眉頭一豎,斥道:「沒聽到老闆發話嗎?」
「是,老闆!」手下齊聲道。
黃瑤點了兩個人,「你們去把他扶起來,嘴掰開。」
手下不敢質疑,立馬照做,一人在身後抵著他,扶著他的額頭往後仰,一人掰開他的下巴。
「東西給我。」黃瑤朝經理伸出手,經理恭敬地雙手奉上。
「還有嗎?」
「一共搜出來五包,」經理又遞過來四包,「都在這了。」
黃瑤低頭看了眼,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夠了。」
唐小虎瞬間就意識到她要幹什麼,他攔住黃瑤,低聲說:「瑤瑤,我來。」
「不用。」黃瑤擋開他的手,走到那人面前,從袋中捏出一顆藥片塞進他的嘴裡。
兩邊手下立刻掐住他的嘴,逼著他咽了下去。
接下來,是第二顆,第三顆……
那人的臉色漸漸變了,在第二顆時,他就開始掙紮起來,第三顆時表情如同見了鬼一樣。
黃瑤稍稍停手,彎下腰,輕聲細語地說道:「我呢,就是想儘儘地主之誼,請你吃點飯。如果不小心吃多了,那我先給你賠不是了,別怪我。」
那人這才意識到,面前這個年輕的女人,才是真正的魔鬼。
黃瑤面不改色拿出第四顆藥丸,放進那人的嘴裡。他拼了命地掙扎,但身邊的人卻被死死壓住。
他意識到自己會是什麼下場,他會作為一個吸/毒過量而死的癮君子被記錄在禁毒支隊的檔案里,不會被在意,不會被追查,死得不明不白。
終於,在第五顆藥丸放到嘴裡之前,他拚命大喊出聲:「我說!是蔣天!是蔣天派我來的。」
黃瑤把手中剩下的藥丸扔回給經理,掏出紙巾認認真真地擦了遍手。
「盯著點,不行就帶他去洗胃。」她扔下一句話,走出了包間。
唐小虎跟在她身後,臉色晦暗不明。
剛才他想制止,卻沒有立場,只能眼睜睜看著她一步又一步往前走去。
彷彿猜到了唐小虎的心思,黃瑤駐足回頭,朝他揚起臉笑:「怎麼?虎叔,不打算獎勵我?」
唐小虎無奈地搖頭,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一樣,低頭在她的唇上輕吻了一下。
「哇!」他們身後傳來一層又一層的驚呼。
唐小虎回頭,看到一群不怕死的員工就在後面圍觀。
他眼睛一瞪剛要發作,黃瑤卻拍了拍他的手臂:「走了,我們回家。」
唐小虎沉默著,接過黃瑤小小的手包,跟在了她的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