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明輝堂。
裴沅禎坐在太師椅上看書。
過了會,侍衛稟報:「大人,沈姑娘來了。」
沈梔梔慫。
這還是裴沅禎第一次派人找她,不知道是為何事,她站在門口踟躕了會。
「沈姑娘?」
那廂,安俊良朝她招手,示意她進去。
沈梔梔咽了咽喉嚨,忙抬腳進門。
「大人,」她福了福:「大人叫奴婢來有何吩咐?」
裴沅禎像是沒聽見她說話,繼續看書。
安俊良在一旁抵唇笑了會,說:「沈姑娘莫緊張,就問一些小事罷了。」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沈梔梔更緊張了。
什麼小事?需得兩位大人物在這等她?
「安大人請問。」她福身。
「聽說後花園的蜀葵是沈姑娘摘了?」
「啊?......不、不能摘嗎?」沈梔梔茫然:「奴婢看蜀葵花開得紅艷喜人,就摘了。」
「摘去做胭脂?」
「......嗯。」
「那麼多蜀葵花做胭脂,沈姑娘一個人能用得完?」
「也不是奴婢一個人用......」沈梔梔不好意思道:「還分一些賣給旁人。」
「......」
裴沅禎揉額頭。
安俊良瞥了眼,頓時覺得無奈又好笑。他說:「沈姑娘有所不知,後花園的蜀葵摘不得。」
「蜀葵而已,怎麼摘不得?」沈梔梔不解:「奴婢家鄉都是用蜀葵花做胭脂,地里、山上到處都是蜀葵花,隨便摘。」
「......大人府上的蜀葵跟沈姑娘家鄉的蜀葵不一樣。」安俊良說:「府上那些蜀葵是從千里之外的蜀州進貢而來,品種稀有。」
「實不相瞞,」安俊良又道:「沈姑娘做成胭脂賣的錢,恐怕還當不得一株蜀葵的十分之一。」
沈梔梔傻在原地!
「奴婢.....奴婢......」她支吾了半天,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哭喪著臉看向裴沅禎:「大人,奴婢真不知道那些蜀葵是稀有品種,奴婢只想著努力賺錢還給大人。常言道不知者不罪,看在奴婢只是一個小小婢女的份上,可不可以......」
她一臉悲痛地懇求:「可不可以別讓奴婢賠償?」
上回打壞個珊瑚青硯已經令她傾家蕩產,若再賠這些蜀葵,那她就算賣身也不夠。
太師椅上的裴沅禎揉了會額頭,書也看不下去了,索性合上。
蜀葵稀有與否他不在乎,他只是覺得,若再不加以制止,府上的東西恐怕要被這個膽大包天的婢女霍霍光了。
直到現在,他自己都有些納悶,若是尋常婢女做了此事,他定會杖殺。
可這個沈梔梔......
默了會,他開口:「罷了,我不罰你,不過......」
他想了下,說:「以後你去書房當值,負責伺候筆墨。」
上回見她洗筆墨很有章法,比起小廝更加細心,伺候筆墨倒也合適。
但沈梔梔聽后,不大情願。
她現在的差事只需每日伺候午膳和晚膳,剩餘的時間可做些別的營生掙錢。若是去了書房,得天天侯著,哪也去不了。
「怎麼?」裴沅禎斜眼過來:「不樂意?」
「大人,奴婢想了想,覺得......」
「漲月錢三兩。」
「......覺得挺好!」沈梔梔立馬改口。
突如其來這麼大個好處,她都有點難以置信,臉上的歡喜壓也壓不住。
「大人,那就這麼說好了!奴婢定會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伺候好大人的筆墨,絕不辜負大人對奴婢的一片栽培之心!」
安俊良在一旁忍笑,眼觀鼻鼻觀心,偶爾還觀一觀裴沅禎。
真是活久見,狠厲如裴沅禎這樣的人,居然也會拿個婢女沒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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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哪個官員將那日賞花的事傳了出去。
說裴沅禎珍愛的蜀葵被一個婢女摘去做胭脂,裴沅禎不僅沒惱,甚至連半點責罰也無。
是以,私下裡有人傳裴大奸臣身邊有個十分得寵的婢女。
寵到什麼地步?
據說,婢女就住在明輝堂,而且還能隨意出入裴沅禎的書房,就連裴沅禎的愛犬也交由那婢女餵養。
此傳言,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是日夜裡,人心浮動。
「看來事情比我們想象的還要順利。」
「禮部和戶部的官員都親眼瞧見了,想來不會假。裴沅禎如此看中那婢女,何不妨現在動手?」
「是否有點操之過急?」
「不,等不得了,裴沅禎很快就要查到岱梁。雖說那本賬冊真真假假,但若是裴沅禎一心往下查,以他的本事遲早查出真相。」
「能否想法子攔住他不查?」
「不一定攔得住。為今之計,只有用那婢女拖延時間,在裴沅禎去岱梁之前,你們儘快把證據都銷毀。」
「可有計策?」
「錫蘭使臣來訪,我們可以稍加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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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梔梔成了書房的筆墨丫鬟后,就不那麼得閑了。
原本書房有兩個小廝專門負責伺候,但不知是不是覺得她拿了好幾份月錢,裴沅禎竟是將那兩個小廝攆走了。
是以,除了伺候筆墨,她還得干沏茶的活兒。
累倒是不累,就是得一天到晚在墨韻堂候著,以防裴沅禎時刻召喚。
不過如今月錢漲成三兩,這令沈梔梔又看到了希望。
她幹勁十足,甚至計劃好了,等把裴沅禎的債還清,她再多干幾個月,攢點錢出府。畢竟這麼高月奉的差事除了裴府可再沒其他地方了。
這日,陽光燦爛,沈梔梔坐在茶水房裡打盹。過了會,有侍衛來喊她奉茶。
沈梔梔「哎」了聲,麻利地沏茶,端進書房后,發現安俊良也在。
安俊良正在跟裴沅禎談事,見她進來,居然還客客氣氣地對她頷了頷首。
沈梔梔發現,自從成了書房的筆墨丫鬟,整個府上的人對她更加客氣起來。
她對安俊良福了福身,放下茶正要走,那廂就被裴沅禎喊住了。
「研墨。」他吩咐。
沈梔梔又轉回去,熟稔地從匣子里取出墨條,慢慢地轉圈碾磨。
「大人,屬下已經派人去岱梁。只不過岱梁遠在千里,傳遞消息也不大便捷,恐怕需等些時日才有消息。」
裴沅禎點頭,繼續回信。
沈梔梔邊磨墨,邊悄悄看他寫字。
裴沅禎長得好看,字也寫得比旁人的好看,至少比她之前在舊主家的老太爺寫得好。
不過,裴沅禎的字跡更顯遒勁張狂,與他本人的性子如出一轍。
「對了,」安俊良繼續道:「明日宮中設宴,禮部來請,問大人得不得閑。」
「接待錫蘭使臣?」
「正是。」安俊良笑道:「錫蘭王子親自來訪,皇上下令讓禮部大辦,想來也欲借這次機會請大人還朝。」
裴沅禎罷官在家已久,世人皆知這裡頭是裴沅禎對皇上不滿了。而天子與重臣和好需個台階,此次設宴接待錫蘭使臣就是個最佳契機。
裴沅禎寫完一封回信,慢條斯理地吹了吹。
「火候還不夠。」他說。
安俊良自然清楚是什麼火候,「改農種桑」是裴沅禎去年就下的政令,這條政令意在經濟長遠。然而才施行一年就有人開始反對,若是以後岱梁再出點什麼岔子,這政令恐怕是徹底廢了。
廢政令,便意味著廢內閣權威,而內閣權威便也是裴沅禎之勢。
他斷不會容忍旁人挑釁。
「屬下以為,大人不若去露個面。」安俊良建議道:「一來民間對大人的風評有誤,藉此機會也可緩一緩。二來......」
安俊良說:「大人與錫蘭淵源頗深,三年前,還是大人親自前往錫蘭締結兩國盟約。此次宮宴由皇上出面,大人作為盟約使者,還是露個面為好。」
安俊良說得很有道理,沈梔梔聽了都覺得裴沅禎是該去露個面。
她悄悄看向裴沅禎,卻猛地被他抓了個正著。
「刺探朝廷機密?」他似笑非笑。
沈梔梔忙搖頭:「奴婢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裴沅禎手指敲了敲硯台。
沈梔梔低頭一看。
完了!
剛才只顧聽安俊良說話,倒是忘了添水,差點把墨磨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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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清涼,湖泊煙雨如織。
裴沅禎去皇宮赴宴了,沈梔梔不用伺候筆墨,跟阮烏窩在涼亭里吃牛肉乾。
她愜意地丟起顆牛肉乾,然後張嘴接住。
「狗大人,我現在最羨慕你,有吃有喝還不用還債。」
阮烏:嗷嗚~
「你說我下輩子也當一條狗如何?投胎到個好人家,整日吃了睡睡了吃。」
阮烏:嗷嗚~
沈梔梔摸了摸狗頭,想到什麼,問:「你說你主人在宮裡做什麼?」
問完,她頓了下,隨即搖頭嘀咕:「我幹嘛要關心他在宮裡做什麼?最好是在宮裡待上幾天幾夜,我也得清閑。」
阮烏:嗷嗚嗷嗚~
細雨灑落湖面,騰起陣陣水霧,水霧蔓入亭中,帶來絲絲清涼。
沈梔梔張開雙臂搭在欄杆上,仰頭望屋檐。
少頃,視線一轉,瞧見九曲橋廊上有人對她招手。仔細看了看,才發現是方月。
她起身:「狗大人你自己待著吧,我先去忙。對了,等雨停了你再離開。」
她交代完,撐傘出涼亭。
到了近前,問方月:「有什麼事?」
「姐姐,你快去書房,大人回來了。」
沈梔梔詫異:「這麼快?不是酉時才入宮嗎?」
她看了看天色,這會兒才戌時將至。
「我也不知,大人一回來就去了書房,姐姐趕緊過去吧。」
沈梔梔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閑,這會兒又要去伺候,不情願地撇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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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沅禎在墨韻堂。沈梔梔一路過去時,發現四周格外安靜。
以往還能瞧見巡邏的侍衛,今日卻像全部消失了似的,連書房門口都無人看守。
她走到門口,探頭朝裡頭瞧了瞧。這會兒天色擦黑,書房裡沒點燈。
「大人?」她小聲喊。
「大人?」
沈梔梔輕手輕腳進門,視線在書房內轉了一圈,才在西邊的椅子上瞧見身影。
裴沅禎整個人隱沒在黑暗中。
她走近,就著窗外昏暗光線,見裴沅禎疲憊地靠在椅子上。
「大人生病了?」她問。
裴沅禎沒回答,仰頭閉著眼。漸漸地,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沈梔梔疑惑,抬手欲探他額頭。
裴沅禎倏地睜眼。
「誰讓你來的?」他聲音低啞,像壓著什麼東西。
「我我我......」沈梔梔被他這模樣唬得一跳,連稱呼都忘了:「不是大人讓奴婢來的嗎?方月說大人回書房了,要奴婢過來伺候。」
黑暗中,裴沅禎盯了她片刻,又緩緩閉上眼睛。
沈梔梔等了會,見他沒別的動靜,小聲問:「大人好像生病了,可要去請大夫?」
「不必。」
「那......奴婢去掌燈。」
她正要轉身,手腕突然被拽住,力道箍得她生疼。
「無需點燈。」裴沅禎氣息微喘,像是在忍耐著什麼。
沈梔梔這才確定裴沅禎很不對勁,此前去宮裡赴宴也不知發生了何事。
片刻,裴沅禎鬆開她:「出去。」
「哦.....」
沈梔梔狐疑地轉身往門口走,然而才抬腳就被絆倒了。
她不慎跌在地上,立即抬頭去看裴沅禎。
他是故意的!
因為她親眼看見他伸腿來絆自己。
「大人,為何要絆奴婢?」沈梔梔氣悶又委屈。
暗夜中,裴沅禎的眉頭緊擰。
好得很!
他心下冷笑!
原來他們真正的目的是在這等著他!
這個婢女身上的香氣奇詭,她一靠近,自己便血液狂躁起來。
想要她!想狠狠撕毀她!
真是好得很!!
裴沅禎猛然睜眼,眸子彷彿淬了冰,冷冷地射向沈梔梔。
他一把將人拉起,手掌掐向她的脖頸。
「你到底是何人所派?」
變故太快,令沈梔梔驚恐。她拚命扒開他的手,可他的力道如鐵,怎麼掰都掰不動。
她脖頸疼得說不出話來,而他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
呼吸的空氣也越來越稀薄。
「嗚嗚嗚......」沈梔梔手腳掙扎,卻是徒勞。
就在她以為自己就要這麼被掐死時,裴沅禎手掌突然一松,她滑落在地。
「咳咳......咳咳......」
沈梔梔捂著脖頸猛咳,咳了許久,她才開口道:「大人怎麼了?沒人派奴婢,是奴婢自己來的。」
裴沅禎又閉上眼睛,眉頭擰得更緊。
他當然清楚沒人派她來。
整個府上,所有人都在掌控之中,這個小婢女自是早已查得一清二楚。
他努力控制著身體里的燥熱,既想讓她出去,又不舍她出去。
她身上的香是毒,也是解藥。
沈梔梔癱坐在地上,挪了兩步,離裴沅禎遠遠的。
今晚的裴沅禎非比尋常,像是某種疾病發作,整個人的氣息變得前所未有地暴戾且邪惡。
她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變成這樣,膽戰心驚。
「過來!」
少頃,裴沅禎開口。
沈梔梔心頭一跳,猶猶豫豫不敢過去。
「過來!」
裴沅禎寒著臉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