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們小寧村大隊絕不會有這樣的事情!」
秦勇聽言眉骨一跳,他可是知道林琅姥爺在縣裡有些人脈的,人雖然去世了,但說不好有留給林琅什麼門路。
「對,有我們在,不會讓你受這種欺負!」
董紅玉只聽說林大紅給林琅介紹了縣裡工人家的那個傻幺兒,其他兩個可沒聽說,不然她中午那會兒絕不會和林琅說那些話。
現在那林大紅可不就把林琅逼急了。
「下回可別憋著,早點兒來找我們,」董紅玉拉著林琅的手,把人帶到廚房裡舀熱水洗臉,再壓低著嗓音安撫,好一會兒林琅才不哭了。
如果秦勇和董紅玉能解決,林琅也不想跑縣裡和市裡折騰,目前為止,林大紅也沒犯罪,警局那邊大抵做不了太多。
「嗚……他們應該還在我家門口鬧,我不敢回家。」
林琅繼續哭唧唧地提醒,按「記憶」里林大紅那不依不饒的性格,被她潑了水后,不罵上一倆小時不會消氣,秦勇和董紅玉趕去,完全來得及。
董紅玉喊15歲的小閨女兒秦英蘭來陪林琅,她和秦勇一同出門往村西林琅家趕去,那邊已經圍了好大一圈先後下工的村民。
林大紅的話越罵越臟,不堪入耳。
林琅沒有要去瞧熱鬧的想法,潑那盆水,又趕來這裡一番哭訴,她身上力氣又快被耗光了。
此刻林琅怕還是怕,但並不後悔。
「林琅別怕,我爹我娘不會讓你被欺負的,」秦英蘭跑回房間,泡了一碗麥乳精遞給面色蒼白、似乎要哭暈過去的林琅。
麥乳精是個稀罕物,但她聽了幾耳朵林琅的哭訴,認為安撫住林琅非常必要。
林琅輕輕點頭,抖著手接過,一口一口喝了精光,「謝謝你,很好喝。」
比起她煮的那糊味兒地瓜米粥,這麥乳精味道相當相當好了。
秦英蘭笑了,對林琅莫名親近了些,「等你以後身體好點兒了,我帶你玩。」
秦家人口簡單,秦英蘭的大姐二姐出嫁多年,三哥在縣裡念書,她去年勉勉強強初中畢業后就在村裡上工,做些簡單輕省的活。
不是家裡不給秦英蘭繼續讀書,是她實在不愛學習。
秦英蘭比林琅小兩歲多,按理說她們不該這麼生疏,但以前林琅不是在縣裡寄宿讀書,就是在家裡養病,能被村裡同齡女孩兒約出來玩的時候幾乎沒有。
「好,」林琅欣然應了。
林琅敲著手指計算時間,大約一小時后,村裡的大喇叭響起,大隊長秦勇親自宣讀對林大紅的批評,再是林大紅在廣播里的檢討和保證。
董紅玉先回到家裡,對林琅保證道,「林大紅不敢再找你,下次大會,你叔會再和村裡人強調一下這些問題,你放寬心,把病養好先。」
「我信你們,」林琅眼睛不眨地點頭。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她作為孤女卻擁有一棟條件良好、家什豐富的房子,前赴後繼,還不知多少人想算計她。
在董紅玉的熱情邀請下,林琅繼續留在秦家吃了晚飯,再由董紅玉和秦英蘭一同送她回去。
林琅家門口除了那幾道水漬,已經沒人了。
董紅玉和秦英蘭等林琅屋裡的煤油燈亮起,她們才相攜回家。
林琅不用自己煮飯,只簡單洗漱,就爬上.床睡覺,身體確實還虛弱著,林琅根本沒能多想點兒什麼就睡著了,一覺天亮。
——
天色大亮,左右鄰里結伴上工沒多久,林琅也鎖門出門,往村大隊辦事處走去,她要打介紹信去縣裡一趟,看病是首要,其次是買些生活必需品。
從去年姥姥病了到現在,「林琅」沒少往縣城衛生所跑,對小寧村到縣城的路還挺熟悉。
步行兩個小時,如果能趕上七叔公的牛車,一個半小時能到。
坐牛車沒快多少,但是省力啊,林琅不覺得她現在的身體能來回走個四小時。
「琅丫啊,找叔什麼事兒?」秦勇瞧著林琅還帶著點兒昨兒事畢的餘悸,瞧著能飄起來的女娃娃,狠起來也能想到去縣裡告狀。
「我要開介紹信去縣裡衛生所看病,麻煩您了,」林琅說著,把軍大衣的帽子掀開,讓秦勇確認一下人,順便也再安一下秦勇的心。
「我相信您和嬸子都是公道人,林嬸兒不那樣欺負我,我也不會說那些話。」
林琅身上的軍大衣是她姥爺留下的,林琅個頭矮,穿著都要到腳踝了,袖子疊了三折,再戴上帽子,看著非常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
但林琅能穿的厚衣服都還在後院的澡盆里泡著沒洗完,早上起來,她穿著原主衣服出門沒兩步,就走回來把軍大衣穿回去了。
這公曆四月中旬的清晨,穿什麼的人都有,林琅這麼穿不算太奇怪。
「行,叔知道了,你七叔公的牛車應該還沒走,早去早回。」
秦勇把快速蓋好章的介紹信遞給林琅,倒沒擔心林琅還跑縣裡告狀,有人脈也要用在刀刃上,他處事一貫公道,林琅不至於就這麼浪費了。
和秦勇告別後,林琅往村口跑去,堪堪趕上還沒走的牛車,將車費遞給七叔公,「還有位置嗎……」
林琅眼睛瞟去牛板車後座,烏泱泱的都是人。
「有,你坐這邊兒,」七叔公盯著林琅因為跑步紅透了的臉蛋瞧了會兒,自己挪挪身體,把「主駕駛位」讓出小半給林琅。
牛車后的位置再擠擠也能有林琅坐的位置,但讓一個小姑娘去漢子堆里擠,不是那麼回事兒。
等林琅喘著氣坐好,七叔公又提點了林琅一句,「下次去縣城,提前一天來家裡說一聲。」
林琅提前說了,他是不會讓其他人佔了林琅的好位置。
「是我忘記了,下次一定!」
林琅抬臉朝七叔公感激一笑,眼角如鉤,一雙眸子又黑又亮,她偏頭看向前方,又落回大牛身上,「九兒早上好。」
七叔公家的寶貝大牛叫九兒,「林琅」偶有坐牛車,都會和它打招呼。
大牛沒給林琅回應,林琅很快低頭回去,那過於大的大衣帽子將她的臉遮了嚴實。
七叔公一甩鞭子,牛車緩慢動起來,沿著青煙瀰漫的田埂路往縣城方向去。
林琅第一次坐牛車,第一次見識這樣的農村風光,暗暗新奇了一路,對牛車後頭那些不時提到她或憐憫或諷刺的話充耳不聞。
林琅不敢自殺,不想餓死,更不想病死,無論願不願意,她已經是這個時代小寧村的林琅了,她要好好地活。
一個半小時抵達縣城大廣場,林琅和七叔公問好牛車返程時間,就往相對「熟悉」的縣城衛生所走去。
一個老大夫、一個護士大嬸組成的縣城街道衛生所。
寧山縣的縣醫院關門好幾年了,要去更好的醫院看病,得去隔壁的臨安縣或去市裡。去最近的市裡,需要坐一個半小時班車到臨安縣,再坐兩小時火車,才能抵達。
林琅感覺自己還沒病到這個程度,不需這樣折騰。
聽診、把脈、測體溫血壓等,林琅低燒37.4度,慢性咳嗽,低血糖,營養不.良,花了三塊五毛錢,林琅拿了七天的葯。
林琅走出衛生所,又走回來。
「您能賣我幾張口罩嗎?我怕傳染給別人,」林琅之前沒意識到自己得流感,可能傳染人,現在知道了,就不能不當回事兒了。
另外就是她這張臉挺招人的,早上洗臉時,林琅在水盆里好好打量了自己,和林琅自己的臉像了七八分,不像的那兩三分是因為這個世界的她面帶病容。
「我這裡也不多,送你兩張用,等病好了,再來我這裡開藥調理身體,」老大夫對林琅還挺和顏悅色,這年頭懂得這些知識的女娃娃可不多。
沒意識到自己病得挺嚴重前,林琅來這裡是找他開調理身體的葯,現在可不就先把病養好了,才能真正開始調理身體。
「謝謝您。」
林琅接過口罩戴好,和老大夫道謝告別後,就直奔縣城唯一的國營飯店,不用糧票,買了十個大肉包,花去兩塊五毛錢。
就在飯店角門的台階坐下,林琅一口氣吃完兩個大肉包。如果不是已經撐到嗓子眼了,她還想繼續吃。
重新戴好口罩,林琅慢慢散步到國營飯店不遠處的供銷社裡一通採購,必須要票的買不了外,林琅把必須的那些都買了。
十斤玉米面,兩斤瘦肉,二十個雞蛋,不要票的水果糖一大包,牙膏、牙刷、牙杯,肥皂,鹽巴、引燃用的小火柴等,買得多了還附贈一個小麻袋,林琅的錢包又空了一半,整整十塊錢花出去了。
拿著新買的塑料牙杯到國營飯店借了開水,林琅把葯吃了。
計算著兜里的錢,林琅又花四毛錢買了二十個饅頭,真正將小麻袋塞滿了,隨後她也不往別的地兒晃,回到七叔公的牛車邊等人齊。
不遠處,兩個知青辦完事兒也往這邊走來。
林琅目不斜視走到七叔公身邊,從小麻袋裡掏出一個大肉包遞給他,「我請您吃。」
兩毛五一個的大肉包,可一點兒不算便宜,但比起七叔公一直以來對林琅和她姥姥的照顧,又不算什麼。
林琅知道自己情況,以後怕是要經常往縣城買吃的用的,他和七叔公打交道的時間只會更多。
七叔公放下涼水壺,先接過林琅右手邊的麻袋,放到牛車靠近前座的位置放好,再轉身回來接林琅遞給他的大肉包。
「和叔公瞎客氣什麼,回頭來家裡吃便飯,你阿婆惦記你呢,」七叔公說著揚揚手,示意林琅先上到牛車找好位置坐。
昨兒林琅家門口的熱鬧已經通過廣播傳遍了,七叔公被媳婦念了一宿,他也有些自責對林琅疏於照看,給林大紅這些人可乘之機。
林琅腦袋裡浮現一個農村老婆婆的形象,點點頭,「好,我不和您客氣。」
林琅繼續走去和健壯無比的黑色大牛打個招呼,「九兒好,等我病好了就去家裡看你和阿婆。」
「記憶」里,七阿婆經常串門找林琅姥姥嘮嗑。近兩年七阿婆的腰病犯了很少出門,去年林琅姥姥也病了,倆家林自然來往少了。
姥姥病逝到現在,「林琅」渾渾噩噩,恍若天塌了那般,沉陷在悲傷里,無法接受親人離世的現實。
林琅初來乍到,對這些「舊交情」多少有些無從著手的感覺。
小寧村的這些人看「林琅」都挺熟的,但林琅依舊感覺自己和他們不太熟、不認識。沒看到人都想不起來相關的人和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