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放手

第 25 章 放手

深秋的夜風寒涼中帶著几絲冰意,卻拂不去舒筠面頰的躁氣。

這已經是她第八次用皂角搓手,白嫩嫩的小手已被搓成紅紅的一片。

溫池裡穿著一件薄薄水紗裙的王幼君,幾無形象瘋狂地趴在池邊抽笑。

「好妹妹,你虎起來真是要人命。」

「陛下撞上你,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舒筠一張俏臉綳得極緊,宛若煮熟的鴨子,紅唇顫了好幾下想替自己辯駁,卻又尋不到合適的字眼,她羞憤欲哭。

起先她無半分察覺,直到裴鉞悶哼一聲,將她手指一根根掰落,攜她從窗牖躍出,再抱緊她腳踏山風徐徐往琉安宮掠去時,她還懵懂地往他兩側腰間睃眼,裴鉞想是察覺到她疑惑什麼,面不改色回,

「別找了,是朕懸的腰刀。」

不穩的呼吸連同山風在她耳側攪動。

舒筠自然沒多想,只道那腰刀竟然也會發燙,那麼硬必定是削鐵如泥。

興許裴鉞還在惱她,將她扔到琉安宮漆黑的偏院,便頭也不回離開了。

舒筠也沒在意,腦子裡全是舒芝與裴江成糜麗的喘聲,她渾身不自在,提著裙擺往殿內奔,到了內室便褪下外衫只剩下一件素色的中衣,直往溫池裡跳來,若不里裡外外洗滌乾淨,她怕是別想睡個好覺。

彼時王幼君已泡了好一會兒,問她為何行色匆匆回來,雙頰跟個桃子似的。

舒筠邊沐浴邊將事情七七八八給交待了,隨口便提了一嘴,「以前可沒瞧見陛下懸腰刀,竟然還把腰刀藏在衣裳里。」

王幼君可比不得舒筠遲鈍,慢慢嚼出不對來,「我舅舅身上從不懸刀,你莫不是看錯了?」

舒筠不假思索回,「我是沒瞧見,可是我握住了....」

話落,二人都意識到了不對勁,舒筠也並未完全懵懂無知,畢竟裴江成摔跤的事歷歷在目,再聯想當時的情景來,方後知後覺發生了什麼事,那一瞬間,她將小腦袋往溫池裡一悶,恨不得淹了自己。

難怪裴鉞臨走時面色青得很,她心裡還嘀咕果然伴君如伴虎,原來是這個緣故。

舒筠被自己給蠢哭了,哭完后便開始搓皂角,彷彿每洗一遍手,便能褪去身上一層羞恥。

王幼君見她獃獃出神,欲哭無淚,好心勸道,「行了,別搓了,再洗也洗不去你造下的孽,你若真覺得害躁,便乾脆嫁我舅舅得了,方不辜負人家被你蹉跎一番。」

舒筠聽到「蹉跎」二字,腦海不免浮現裴鉞一點點掰開她手指時的情景,她當時害怕極了,權當捏著他衣角,拽著一點不肯鬆手,越想越沒臉見人,

「陛下沒當場掐死我,算是君子涵養。」

「不,舅舅沒當場臨幸你,是他定力登峰造極。」

舒筠斜了王幼君一眼,羞憤地回了房。

夜裡將燈一吹合衣躺下,四下寂靜時,那被刻意壓下的觸感彷彿浮了出來,連著掌心也開始發燙。

舒筠很想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卻又忍不住回想。

她明明離著他有些距離,是如何抓到的?難不成因為七爺是天子,上天青睞他,便處處天賦異稟么?

舒筠將自己蒙去被褥里。

次日若不是王幼君挖她起床,她還羞於見人,用完早膳,王幼君吩咐下人將二人的行裝箱籠抬去馬車,舒筠先去西苑與大夫人方氏請安,告訴大夫人自己將隨王幼君回程,大夫人念著她入了太上皇的眼,也就沒管她。

半路她掀開車簾打量了好幾回,確認裴鉞早早離了行宮,心裡撲騰撲騰的心方才緩下來。

今後還怎麼見他?

這一回去,父女倆神色各異,舒瀾風春風得意,舒筠則神色懨懨,瞧著像是有心事,蘇氏按下不表,待夜裡女兒回了房,丈夫洗好上榻時,她便偎在丈夫懷裡開始打聽,

「筠兒怎麼回事?我瞧她模樣兒不太對勁?」

舒瀾風還沉浸在成了儒學宗子半個老師的喜悅中,扭頭問,「怎麼不對勁了?她不是挺好的?」

「你別多想,那丫頭傻人有傻福,在西山行宮竟然住進了琉安宮,泡了半旬溫湯,你看她那氣色,不知多好,人人見了都羨慕我養了個好女兒。」

蘇氏笑道,「我不是覺得她模樣不好,我是說她有心事。」

舒瀾風一愣,與妻子對視一眼,夫妻倆自來十分有默契,很快就明悟過來,舒瀾風扶頜尋思,

「倒也沒發現旁的,最多就是那日選拔.....哦,我想起來了,」舒瀾風開始口若懸河稱讚起那岳州來的士子,

「他名喚陳文舟,得選太傅關門弟子后,猶然不忘了我提攜之恩,過來與我行禮,恰恰撞上了筠兒,他當時還問了我,想是女兒在比試也見識過他的才學,莫非女兒這是慕艾之心?」

蘇氏失笑,「大約是了。」

年輕的姑娘們聚在一處,議論的不是衣裳首飾便是哪家兒郎俊俏,她少時不也是如此,蘇氏並不惱,反而問道,「那陳公子當真問了我家筠兒?」

舒瀾風捋著鬍鬚擺出老丈人的沉穩,「這孩子倒是穩重,只問了一句『這是老師的掌上明珠』,其餘也沒多說,不過我瞧著他有幾分心思。我女兒生得花容月貌,百家來求不是很尋常么?」

蘇氏見不得他如此擺譜,嗔道,「你別忘了前車之鑒。」

舒瀾風笑容一僵,被澆了一盆冷水,先是有些失落,旋即臉色鄭重,

「放心,我不會再輕易允婚。」

蘇氏嘆道,「你別怪我掃你的興,女兒如同退了兩回親,難保對方不以此看低女兒,咱們不可不慎重,依我看,這儒學宗子未來當是宗師人物,咱們高攀不起。」

事實上陳文舟出身只是尋常,舒家門楣配他是綽綽有餘,只是蘇氏心有餘悸,不願再攀扯過於優秀或家世優渥的男子,只願女兒嫁個尋常人家,過安穩日子。

舒瀾風也沒立即答應,「八字還沒一撇,再說吧。」

日子一冷,蘇氏便不愛出門,哪怕是院門也不敢出,那冷風只消往她身上吹上一口,她便覺頭額發脹,咳嗽不止。

舒筠一大早過來伺候她,見她又開始咳了起來,急道,

「爹爹送回的藥丸您吃了嗎?」

蘇氏疲憊地靠在軟塌,面色和軟,「吃了,藥丸極好,這兩日精神氣兒比先前好,胃口也有改善,一日一丸還剩三顆,吃完又去哪裡買?」

先前舒瀾風沒與她說清楚緣故,蘇氏當時也沒放在心上,如今用了藥丸效果顯著,自然記掛在心。

舒筠面色頓時生了幾分羞赧,支吾道,「您只管吃,我再尋幼君姐姐想法子。」

蘇氏一聽便知是轉了幾道人情,連忙搖頭,「罷了,我這病是根子壞了,吃再多藥丸也無濟於事,若叫你為了這事去求人,那我寧願不吃。」

舒筠一怔,心裡暗藏的酸楚慢慢湧現,她著實不想去求人,要知道她一旦邁開那一步,意味著她沒了回頭路,舒筠深一腳淺一腳回了屋子,托腮坐在窗下出神。

已是九月下旬,院子里楓葉紅透,桂樹猶青,各色枝椏層層疊疊挨在一處,也不失為一處好秋景。

舒筠心裡顧慮重重,放任母親不管,她寢食難安,可若拿著令牌去求裴鉞,她骨子裡的傲氣不允許,大抵還沒有辦法把他當做良人,沒法心安理得去讓他幫忙,又或者羞於與人為妾,要她用這種卑微乞求的方式去換來好處,她做不到。

思緒千迴百轉,終是作罷。

還剩最後一顆葯時,舒筠咬下一半,她拿著那半顆葯去藥店請藥師配,那藥師聞了一下藥香搖搖頭,

「小姑娘,並非老朽不幫你,且不說這藥丸的配方各是幾錢,就拿這裡頭的藥材來說,每一味葯皆是天南地北的奇珍,老朽這店裡十年來也難遇見一味,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舒筠聽得心頭墜墜的,一面感激裴鉞之心意,一面又越發煎熬,總覺得是自己耽擱了母親,她失魂落魄回了舒家,將這話轉告了蘇氏,蘇氏處之淡然,

「筠兒,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強求不得,你若因此整日鬱鬱寡歡,那為娘怕是再也好不了。」

蘇氏借著機會將女兒拉坐在懷裡,摟著她,「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在行宮遇見了什麼人?」

舒筠心雷滾滾,生怕被母親看出端倪,連連搖頭,「沒有,女兒只是在行宮受了驚嚇...娘,我的事您就別操心了,女兒知道您在想什麼,女兒不想嫁人,你歇著吧。」她提著裙擺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秋雨蕭肅,裴鉞忙完一日公務,抬眸看了一眼窗外,天色黑漆漆的,沒有一絲光亮,他眼底的光也漸漸沉寂。

晨起他便知今日舒家該用完最後一顆藥丸,他倒並非故意拿藥丸去拿捏舒筠,他只是在試探,試探舒筠對他有無一絲情意。

以舒筠對蘇氏的看重,只消她有一點心思,今日定入宮來尋他。

但她沒有來。

這姑娘骨子裡的韌性超乎他想象。

裴鉞摩挲著手裡那顆菩提子,閉上了眼。

有那麼一瞬,他當真想放手。

喜歡也不一定要去佔有,何況他是天子,他有太多太多比情愛更為重要的事。

他相信自己可以摘開情感喜好,去完成傳宗接代的任務。

劉奎在這時捧著一錦盒進來,他踱步上前奉給皇帝,

「陛下,華老太醫制了五十顆藥丸,慈寧宮送去了三十顆,餘下二十顆皆在這裡。」

此葯貴在藥材難尋,便是裴鉞舉全國之力,能聚齊的藥材也十分有限。

裴鉞目光落在那藥盒上,想起自己的承諾,「華老太醫呢,你讓他老人家抽空去一趟舒家。」

劉奎聞言露出苦色來,「陛下,十分的不巧,華老太醫大前日著了風寒,一病不起,老奴遣掌院過去瞧了瞧,說是半月內怕是下不來床。」

裴鉞臉色有些難看,「那等他好了再說。」

「誒,陛下放心,老奴定記掛著這事,」劉奎又往掌心的錦盒看了一眼,問,「您瞧,這藥丸當怎麼辦?」

到了眼前的地步,裴鉞也意識到自己可能逼舒筠太緊,這是常年為帝刻在骨子裡的強勢所致,他習慣一切盡在掌握,以為只消費些心思,將她掛在心上,替她排憂解難,舒筠定無招架之力,不成想,什麼都強求得了,卻難強求一人心。

無論舒筠今日入不入宮,這些葯均是準備送去舒家的,原是打算讓華老太醫捎過去,這樣更順理成章,偏生老太醫病了,其餘太醫可去,功力顯然遜色一籌,他了解過,蘇氏病在肺腑在骨髓,非一朝一夕之功,必得是華老太醫開方子長期調養,不同的太醫路子不同,裴鉞不敢大意。

裴鉞久久擰著眉心,尋不出一個妥帖的主意來。

思來想去,「用兄長淮陽王的名義送去。」

淮陽王是與舒家交情最深的人,他去最合適,這樣也不會給舒筠壓力。

也不知劉奎使了什麼法子,淮陽王翌日上午便上了一趟舒家,彼時舒筠不在,別苑的花房被昨夜風雨給吹垮了,管事來稟報,舒筠一早便登車過去查看。

蘇氏因當初決心與皇家一刀兩斷,瞧見淮陽王的心意,拒不肯收。

舒瀾風只得捧著藥盒又送回廳堂,

淮陽王早就想好了說辭,「當初那別苑是我彌補孩子的心意,你們收下后,我這心裡就踏實多了,至於這盒藥丸,它是太上皇的恩典,太上皇中秋家宴后便再三囑咐要給舒家補償,都說救人救急,聽聞弟妹身子不好,太上皇賞賜了這盒藥丸,若是推拒,惹了老人家不快,越發得不嘗失。」

「再說了,連累孩子婚事艱難,多大的賞賜都補償不了,還是我們皇家虧了她。」

「太上皇說了,以後每旬給你們府上送一回葯。」

淮陽王為人豪爽,是不可多得的賢王,舒瀾風著實敬佩王爺人品貴重,不欲與他鬧僵,最終做主接下藥丸。

舒筠回來后聽說此事,喃喃不語。

她悄悄打開藥盒一聞,還是熟悉的葯香。

當真是淮陽王的主意嗎?

她心中狐疑。

裴鉞以前從不拐彎抹角,這次是怎麼了?

連著半月裴鉞私下再也沒來尋她,舒筠便明白了。裴鉞上迴轉托淮陽王送葯是不想讓她有負擔,他大約是打算放手了。

身上的桎梏驟然消失,舒筠著實鬆了一口氣,只是也沒有預想中的高興,她承受了裴鉞太多的好,心中愧疚。她沒有什麼能替他做的,便默默抄幾卷經書,翌日悄悄登車前往城郊的靈山寺。

靈山寺是皇家寺廟,香火極其旺盛,寺廟東北角有一鎏金大殿,裡面供奉著皇室宗親,西殿是往生牌,東殿是長生牌,當中隔著一天井四合院。

東殿正中矗立著一高達兩丈的鎏金大字長生牌,正是當今聖上裴鉞的名諱,兩側寫著「國運永昌」等字眼,舒筠沒有細看,只將那些經書擱在一燙金錦盒裡,供奉在長生牌兩側的格子中,隨後跪在長生牌前默默禱告了兩個時辰。

祈禱他身體康泰,社稷昌隆。

至午時,天空中灑下朦朧細雨,寒風凜冽,舒筠打算借道西殿的長廊回客院,路過當中四合院時,瞥見一道月白身影立在西側廊角下。

他長身玉立,負手望向半空,眉目清俊得如同畫出來似的,那一身的清越氣質幾若能化去這滿院的寒霜。

鋒芒斂盡宛如尋常的世家公子,令舒筠不敢相認。

「咳咳...」她掩袖輕輕咳了一聲。

那人回過眸來。

果然是他。

舒筠心不可控地猛跳,這是自那夜飛檐亭過後第一次見面,明明沒隔多久,卻恍若隔世,滿院的佛香洗不褪她掌心的灼熱,她眼神不由自主往他腰間一瞥,然後迅速垂下眸,「給陛下請安。」

裴鉞也沒料到在這裡撞上她,第一反應是,「朕無意間到了此處。」

言下之意他不是故意來逮她的。

這話反而令舒筠格外窘迫。

「我沒有那麼想....」

莫名的,兩人之間的氣場便不一樣了,沒了往日那層桎梏,反而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暗涌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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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親后我母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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