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三合一

第二十七章 三合一

「玉兒呢?」賈母眼巴巴地朝門口看了一眼,不曾見著期待中的身影,那臉當時就掉了下去,「為何又不曾接到人?」

一旁的賈寶玉亦失望地垂下頭顱,懨懨地靠在老太太的身上不出聲,看起來失魂落魄的。

單隻瞧這模樣,誰不以為他是對人家姑娘情根深種啊?誰又能看得出來他私下裡玩得是多花哨。

王熙鳳暗暗翻了個白眼,面上卻是一片叫苦不迭,「林家那邊說了,林妹妹的書本落下太多,遠未達到姑父的期待,如今整日里都在忙著跟西席讀書呢,打一早天不亮就要起來,一直到天黑才能歇下,實在不得空啊。」

「林妹妹在家的日子竟過得這樣苦?」賈寶玉愕然,滿臉心疼道:「林姑父怎能這樣?林妹妹那樣一副嬌弱的身子,這樣下去如何受得住啊?早就勸她別走,偏就不聽,如今瞧瞧我可曾說錯了?在哪兒能有在咱們家時過得舒坦鬆快?」

聽他這麼一說,王熙鳳那白眼兒都險些憋不住要翻到天上去了。

天不亮到天黑自是她胡謅的,不過上午一個時辰下午兩個時辰卻也是事實,除了讀書以外還要學什麼琴棋書畫,安排得滿滿當當。

叫她看來確是苦哈哈的日子,但她瞧著林妹妹臉上的笑容卻是真真兒的,說起這些功課來就是一股滿足感,可見是打心底喜愛的。

不過不管怎麼瞧,那不也都比在賈家時整天圍著老太太奉承逗趣兒、陪著他賈寶玉嬉笑玩鬧好太多了。

如今這才算是人家姑娘自己的好日子呢。

但很顯然,賈寶玉並不這麼想,他就覺得過去與他與姐妹在一起肆意玩樂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故而挽著老太太的手不斷央求,「如今林妹妹定是痛苦極了,老祖宗快想想法子救救林妹妹吧,將她接回咱們家來……」

賈母拍了拍他的手,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倒也想啊,奈何女婿的態度實在叫人摸不著頭腦,有心想要化解這層矛盾偏見都不知該往哪裡使勁兒。

「姑娘家讀那麼多書做什麼?」王夫人一臉不贊同,暗含譏諷道:「四書五經合該是男孩兒學的東西,她一個姑娘家識兩個字就不錯了,還特意請什麼西席去教她讀書?指望她能去考科舉不成?她能學得明白嗎?」

「有這功夫不如多學學怎麼管家,練練針線手藝學著泡泡茶做幾樣點心,這些才是姑娘家該學的東西呢,等將來找婆家時才能叫人家喜愛。妹夫這麼一個大男人果真是不適合養姑娘,哪裡能知曉這些呢?該學的不教,不該教的學了一堆,照他這般折騰下去將來林丫頭估計都該嫁不出去了。」

一旁的薛姨媽還點點頭,似是頗為贊同這話。

這也難怪,王家教女就是這樣教的。

見此情形,薛寶釵亦是滿心無奈,只暗自慶幸自己的父親是個有遠見明事理的。

賈母淡淡瞟了王夫人一眼,沒說什麼話,只那渾濁的雙眼深處卻彷彿隱約閃過一抹鄙夷。

沉默了好一陣,賈母方才嘆息,「難不成連一天休息的時候都沒有?」

王熙鳳訕笑,「我問了,林家人說每隔十天能歇上一天,只是……三公主也與林妹妹約好了,每到休息的時候就一同去外頭玩。」

賈母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去。

怎麼看起來玉兒與三公主之間的關係竟這樣好了?

「姑娘家整日閑著沒事往外頭跑什麼?可見這心已經野了。」王夫人又不甘寂寞了,彷彿抓著什麼把柄似的,有意無意看看老太太,「還說林家是什麼書香世族,最是懂規矩重規矩的人家,可瞧瞧這是怎麼教姑娘的?哪有正經人家的姑娘整日跑到大街上撒歡兒的?」

本就心煩意亂的賈母被她叨叨得更是煩不勝煩,當場冷笑回懟,「那些公主們不僅喜歡去大街上撒歡兒,還時常約著一眾貴女打馬球取樂、跟著聖人下江南上獵場……能幹的事兒多了,你有意見?有意見你跟聖人說去。」

王夫人險些沒被噎死,一臉的豬肝色卻不敢反駁。

正在氣氛尷尬之時,一道突如其來的聲音由遠及近。

「老太太大喜!大喜啊!」

只見一婆子跟個炮彈似的沖了進來,咧著嘴角連連喘粗氣,神情卻極其亢奮,「老太太大喜,咱們家大姑娘當娘娘了!」

「你說什麼?」王夫人猛地從椅子上竄了起來,上前兩步抓住她的手臂追問,「你說誰當娘娘了?是元春嗎?」

「正是正是,方才宮裡來人報喜,說咱們家娘娘被封為賈嬪,這會兒天使已經出宮門了,還請老爺太太們趕緊準備接旨。」

王夫人先是不敢置信地愣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一時又哭又笑,「這麼多年了,我原還以為沒了指望,如今可算是熬出頭來,我可憐的元春……苦盡甘來了……」

若在平時,她這般失態早就要被訓斥了,不過眼下賈母卻也不曾好到哪兒去,流著淚激動得手都哆嗦起來。

身邊圍著一群人七嘴八舌的道喜奉承,人人臉上都是一副歡天喜地與有榮焉的表情,甭提多驕傲了。

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如今家裡頭出了一位娘娘,初封就是嬪位,將來生個皇子公主指定還能再往上升一升……她們賈家,再不是普通的勛貴之家了,那可是皇親國戚!

想到這兒,就連丫頭們都不由得揚起了下巴,那叫一個春風得意。

這一群歡喜激動的人群之中卻獨有一個例外。

只見賈寶玉非但絲毫不見喜色,反而一臉惱恨地直跺腳,「這有什麼可歡喜的?真當那皇宮是什麼好地方不成?那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腌臢地!更遑論皇上如今都已年過半百,給大姐姐當父親都綽綽有餘,大姐姐當了這個娘娘又能有什麼好日子可過?又究竟還能有幾時的好日子過?」

「好好一個年輕的姑娘家就這般搭進去一輩子,究竟有什麼可歡喜的?這哪裡是什麼大喜?合該叫大悲才是!」

眾人被他這話嚇得是面無人色,大驚之下甚至都齊齊失了言語。

恰逢賈政得了消息匆忙趕回,哪像還未進門就聽見這樣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論,當時那笑便僵在了臉上,大步流星衝進屋裡,照著賈寶玉的臉便是一個響亮的大嘴巴子。

「孽障!」賈政只氣得渾身發抖滿臉煞白,聲音都在顫抖著,「你想做什麼?你是想害死咱們全家不成?早知會養出你這麼個蠢蛋玩意兒,當年你才出生時我就該掐死你!」

賈寶玉向來是個皮嬌肉嫩的,加之盛怒之下的爆發,當時那嘴角都被打出血來。

然而這一次就連賈母都未曾再護著他了。

不是不心疼,實在是那樣的話太過駭人聽聞了,簡直將人嚇了個魂飛魄散。

不叫他知曉厲害,一會兒再當著天使的面胡咧咧……只想想那樣的畫面,賈母就覺得胸悶氣短几欲暈厥。

那可就真該大喜變大悲,全家上下大難臨頭了!

賈寶玉捂著臉吃痛飆出淚來,求救的眼神看向老太太,又看看王夫人,卻見無一人幫他,頓時滿心惶然不知所措,只得盡量往老太太身邊縮了縮,企圖躲避。

到底還是心疼,賈母嘆了口氣道:「好了好了,教訓也教訓過了,先就這樣罷。一會兒天使就該到了,香案擺好不曾?趕緊都隨我出門去。」

頓了頓,又拉著賈寶玉語重心長地說道:「可不敢再胡言亂語了,叫旁人聽見會招來禍端的,屆時不僅是宮裡你大姐姐要遭殃,咱們全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得落難啊。」

賈寶玉只胡亂點頭,默默垂淚不語,也不知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走在後面的薛寶釵看著他這般模樣愣神許久,最終還是暗暗搖頭。

她知曉他是真心疼元春。

比起家裡其他所有人——哪怕包括身為母親的王夫人在內,只有他對待元春的感情是純粹無暇的,只有他不在意什麼權勢富貴什麼攀龍附鳳,而滿滿都是憐惜心疼,恨不能將人搶回家來。

這樣一顆赤子之心放在哪兒都是難能可貴的存在,但很多事經不住往深了去想。

生而為人,什麼樣的身份就有什麼樣的責任。

哪怕她身為一個姑娘家都知曉要努力護住家族延續榮耀,兄長不頂事,她就自己豁出去汲汲營營,無論如何也絕不可能甘心任由家族沒落。

而賈寶玉生在國公府,自幼備受家族寵愛,一應吃穿用度無不精細頂好,走出去亦是響噹噹的一號貴公子,人人阿諛奉承吹捧忍讓……全然就是一個從不識人間疾苦的人上人。

這一切都是從何而來?左不過是「榮國府」這個名頭。

他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托「榮國府」的福,到頭來卻只一句「國賊祿蠹、鬚眉濁物」便拋開一切責任做起了瀟洒貴公子,只安安心心吃喝享樂。

冠冕堂皇的理由很多,可說一千道一萬,卻也不過是自私自利罷了。

但凡家中男兒能夠指望得上,這一家子人也就不必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一個姑娘身上了,正兒八經的青雲之路不比裙帶關係光榮得多?

細想之下賈元春與她薛寶釵何其相似?

家中男兒沒點子用處,便只能她們這些女孩兒接過這份責任咬著牙拚命往上爬了。

如此這般想明白之後,再回過頭去看賈寶玉的那些憐惜心疼,未免就覺得實在心情複雜一言難盡。

用一個或許不是那麼恰當的比喻,就跟貓哭耗子似的。

真要是那般憐惜家中姐妹那就該好好上進才是,否則賈元春之後其餘三春也絕跑不了為家族犧牲的命運。

這人,自私自利都藏在了那份天真無邪之下,實則骨子裡就是個毫無責任感毫無擔當之人。

再說什麼性情溫柔待姑娘們如何體貼愛護……薛寶釵就覺得更好笑了。

都說她寶姑娘為人和善,待誰都親親熱熱和和氣氣的,從不見與誰紅臉爭執,性子實在好得很。

怎麼可能呢?她又不是聖人,怎麼可能當真沒有一點脾氣跟誰都能處得來?

之所以能夠做到八面玲瓏,說穿了也不過是誰都不曾真正放在心上罷了,既是毫不在意,又哪裡來的那麼多情緒那麼多計較。

從這方面來說,賈寶玉同她也是一樣的人——多情的本質就是無情。

連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一個優點也不算是優點了。

薛寶釵默默收回了視線,不動聲色地隨著眾人前往迎接聖旨。

她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清明過。

無需再猶豫,賈寶玉絕非一個能夠託付終身的良人。

薛寶釵是個果決的性子,下定決心之後就再不遲疑,回到梨香院關起門來立即就與她母親說了,「『金玉良緣』一事就此作罷,若姨媽再提起來母親只尋個由頭糊弄過去吧。」

先前老太太說要準備為賈寶玉聘娶林黛玉,王夫人當時嘴上沒敢多說什麼,可哪有不急的道理呢,轉頭就找了薛姨媽商議。

姐妹兩個湊在一處嘀嘀咕咕老半天,最終打上了「金玉良緣」的主意,意欲散布消息先傳開了再說。

這會兒薛寶釵就開始慶幸了,得虧當時她心裡頭就對賈寶玉這人猶豫不決,故而才借口名聲不好暫且按下,若不然眼下想要全身而退還真不容易。

薛姨媽聞言卻是愣住了,「為何就不提了?你是怕旁人說閑話對你的名聲有影響?可旁的咱們暫時卻也沒有什麼更好的法子,老太太那是一心相中林家丫頭。」

「母親誤會了。」薛寶釵搖搖頭,輕聲道:「我不過是看不上那個人罷了,從前他就並非我心目中所期盼的人物,而今接觸愈多便愈發看透了。」

薛姨媽懵了。

在她看來,賈寶玉模樣生得極好,性情又溫柔體貼,還是榮國府最受寵最尊貴的寶二爺,頂頂尊貴的身份,如今親姐姐成了嬪妃就更榮耀顯赫了。

如此完美的一個夫婿人選自然是姑娘們爭搶的對象,以他們薛家的身份也很難再碰著第二個這樣的了,不牢牢抓緊還等什麼?

怎麼好好的她家閨女卻說看不上了呢?

對於這樣的不解,薛寶釵只好頗為無奈的將自己內心裡對賈寶玉這個人的看法簡單說了一遍。

而後道:「母親若心疼我就依了我吧,我雖不敢自負絕頂聰明,可這點看人的眼光卻還是有的,任憑旁人覺著他千好萬好,在我看來他卻絕非良緣。」

「母親也不必擔心我的未來,總歸如今我年紀還小,不急著一時半會兒的,還有的是時間籌謀打算,誰又敢說未來不會有更好的出路呢?又何必急吼吼的將我與他綁在一塊兒?若將來當真有更好的選擇,便是後悔也都來不及了。」

「這倒也是。」薛姨媽耳根子軟的毛病又犯了,才覺得賈寶玉是世間難尋第二人呢,這會兒就遲疑著點了頭,道:「那……我先想法子拖著將你姨媽安撫住?等過個三兩年若實在沒有更好的,好歹也還有個退路。」

薛寶釵對此倒也沒什麼意見,能答應別急著綁成一團就行了。

「唉,你可是會給我找事兒干,你姨媽若知曉我糊弄她……」只這麼想想,薛姨媽的臉色就白了白,滿心糾結憂慮道:「那你如今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打算?上哪兒去尋個更好的呢?要不你還是聽我一句勸,甭管你覺得寶玉怎麼怎麼不好,可好歹咱們兩家是親戚,他那性子也絕不會欺負你,總歸日子不會差到哪兒去。」

「母親不必再勸。」

賈家全族歡天喜地地擺起了三日流水宴,出手豪氣廣邀賓客,戲班子鏗鏗鏘鏘咿咿呀呀熱鬧極了,盡顯得意張揚。

京城內不少達官顯貴雖覺得賈家人此般言行過於輕狂,私底下怎麼笑話「小人得志」也好,卻誰也不會擺在明面上,縱是人未到,好歹也打發管家送了份禮去。

一時進進出出收禮無數,竟也顯出幾分煊赫來。

這是多少年都沒有過的了。

國公爺一走,這個家便黯淡冷清多了,如今可算是有了復興的希望。

是夜,賈母坐在房間裡頭一時長吁短嘆一時又笑顏逐開,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氣兒也漲了不少。

「對了,今兒林家還是不曾來?」

鴛鴦略顯尷尬地點點頭,輕聲道:「林管家送了禮來……老太太莫多想,等姑爺得空就帶著林姑娘來給您請安了。」

「你不必糊弄我,我還不曾老糊塗了。」賈母黑著臉冷笑道:「他是當官去了,又不是被皇上送去挖鹽礦了,哪裡真就忙到這份田地上了?平日里我也勉強不跟他計較什麼了,這樣的好日子卻還是三請四催百般推辭,可見心裡當真是沒了我這個岳母,沒了賈家這門親戚!」

「還有玉兒……」話到此處,賈母氣恨的臉上不由流露出傷心的神色,喃喃道:「往常在我跟前時我是真真拿她當寶貝疙瘩護著寵著,與寶玉相較也沒差什麼,如今她倒好,一轉頭竟連我這外祖母都再不看一眼了,當真是個心狠的。」

這話說的鴛鴦也不知該如何勸慰,事實上她心裡又何嘗沒有埋怨呢呢?

幾個晚輩裡頭除了寶玉就屬林家那位姑娘最得老太太寵愛,便連親生的孫女都比不上她的分量,卻哪想這人一走,卻連看都不回來看老太太一眼了。

說她是個心狠的,哪裡就說錯了呢。

然而,彼時的林家卻也不復往常溫馨和睦。

又一次小心翼翼提出想去看看老太太被拒絕後,林黛玉終是忍不住紅了雙眼,頭一回連禮儀都未能維持住,當場轉身就跑了。

「玉兒!」沒兩步,林如海就又停下了腳步,滿心煩悶無奈。

追上去怎麼哄怎麼解釋呢?

老太太正滿心盤算著想找機會將玉兒和那鳳凰蛋綁在一塊兒——雖說他也不願相信老太太可能會算計玉兒,但是身為一個父親他卻堅決不能容許一絲一毫的意外發生,所以還是盡量隔開罷。

但很顯然,這並不是一個多好的法子。

「老太太到底是玉兒的嫡親外祖母,我也不好一直就這麼攔著不讓見,可我又還能怎麼著呢?將老太太的打算告訴玉兒,我還怕那傻丫頭自個兒樂顛顛呢,沒得反倒是將小姑娘家那點朦朧的心思勾了出來。」

「瞞著不說吧,玉兒又根本不能理解我的做法……你說說,可叫我該如何是好?這家事怎麼反倒比朝廷政事還折磨人呢?」至少處理政事時他可從未有過束手無策的感覺。

林如海只覺自個兒愁得頭都快禿了,身後的林管家也是滿心無措。

小姑娘不懂其中內情,惦記疼愛自己的外祖母、想常去看看老人家那是一片孝心,並沒有什麼錯。

做父親的生怕自己的女兒懵懂無知被算計、故而百般阻攔,那是拳拳愛女之心,也沒有什麼錯。

誰都沒有錯,偏這才是最叫人頭疼的。

「叫丫頭們多勸著些,別叫姑娘哭壞了身子,實在不行……過幾日休沐我親自帶她去看看老太太罷。」

不出林如海所料,林黛玉這會兒的確是哭得不能自已。

倒也不是說有多少傷心委屈非想哭,實際上她心裡只有滿滿的茫然不知所措,以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憋悶情緒,眼淚就這麼無知無覺地流個不停。

「父親究竟為何連老太太都不准我見了……」

雪雁又上哪兒知道答案去呢,憋了半晌只好支支吾吾安慰道:「總歸老爺不會害了姑娘。」

「這還用你說?」林黛玉沒好氣地瞅了她一眼,可憐兮兮地吸了吸鼻子,癟著嘴悶悶道:「可我就是不理解,父親究竟是在想什麼?這裡頭指定有什麼事瞞著我。」

反正問了父親也不會告訴她。

想到這兒,小姑娘帶著嬰兒肥的小臉兒都氣鼓了,就跟那煮開的湯圓似的,軟乎乎糯嘰嘰的,瞧著就叫人按捺不住想來上一口。

素來乖巧聽話的小姑娘這回是真的生氣了,竟難得任性耍了脾氣,帕子一甩哼哼道:「明兒我不要上課了,我要去宮裡找三公主!」

頭疼不已的林如海怕是打死也不會想得到,他還沒成親呢,他的寶貝女兒就已經無師自通領悟到了一個新技能——遇事就找公主告狀!

翌日一早他前腳才去衙門點卯,後腳他的寶貝女兒就坐上馬車奔著皇宮去了。

單若泱不喜歡每回總打發人去「召見」,索性就跟皇后要了塊牌子給小姑娘,想進宮時就能進,倘若萬一遇著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兒也不至於耽擱了。

不過她自個兒卻也是萬萬不曾想到,這塊牌子頭一回的用處竟是「告狀」,告的還正是她的未婚夫大人。

嗯……苦主是她的繼女。

真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等著小姑娘抽抽搭搭地哭訴完,她自個兒倒是先不好意思了,紅著臉悶悶道:「公主別嫌我絮叨,我就是這段日子憋著太難受了,也不知能跟誰說說……」

熟識的姐妹也就只有外祖母家的那幾個,除此之外再無旁人了,真遇著事兒了,才發現自己竟連個能說說話的人都沒有。

況且,三公主這麼聰明這麼厲害,說不定還能給她出出主意呢?

單若泱摸了摸她的頭,忽而問道:「你心裡生氣嗎?」

林黛玉搖搖頭,「我知曉不論是何緣故,父親總歸是為我好。」

道理都明白,生氣也說不上,可就是有一種奇怪的情緒憋得慌。

她自己說不上來那是為何,但單若泱大概心裡有數了——明明事關自身,可偏偏卻又將她排除在外,彷彿她什麼都不必知道,只要乖乖聽話就好了。

即使明事理知曉父親是為她好,指定不會害了她,心裡卻仍難免有情緒。

單若泱這會兒也拿不準林如海究竟是太過大男子主義習慣了一言堂還是其他緣由,沉默一陣,思忖道:「過兩日你父親休沐,本宮去你家見他一面。」

小姑娘的問題得解決,這樣強行攔著也不是個法子,再者她也想試探一下林如海這個人。

若當真是見鬼的大男子主義,那他這輩子就甭想踏進公主府一步了,湊不到一處過日子,婚禮結束就趕緊麻溜兒回自己家去罷。

此時的林黛玉全然不知她的三公主殿下心裡究竟產生了何等危險的想法,還只傻呵呵樂呢。

休沐這日,林如海還特意起了個大早,準備帶女兒去一趟榮國府。

誰想才用完早飯,門房就來報,「三公主來了!」

林如海一愣,看向女兒,「今兒三公主約了你?」

「不曾。」林黛玉莫名就覺得有些心虛,頭都沒敢抬起來。

「老爺,三公主說她在書房等您。」

這意思是有事兒特意找他來了?

林如海頓時心神一凜,起身快步朝外書房走去。

身後,林黛玉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就有些擔心了,「公主不會打父親吧?」她連六公主的嘴巴子都敢打,或許……應當……也敢打父親……吧?

全不知親閨女稀里糊塗給挖了個坑的林如海一腳踏進書房就看見那位公主殿下面無表情地坐著喝茶,見他來了也不過撩了撩眼皮子,神色冷淡。

敏銳察覺到不對的林如海當即就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微臣見過三公主。」

「林大人請坐。」單若泱姿態優雅地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葉沫子,輕呷一口,淡淡道:「本宮聽說……」

一如既往是她的節奏,從不兜圈子,見面就開門見山。

說完前因之後,單若泱接著說道:「這原本是林大人的家事,本宮這會兒插手似乎太早了些,只不過玉兒既是求助無門找到本宮的頭上,本宮也委實不好乾看著小姑娘哭哭啼啼,恰好本宮也的確有些好奇其中緣由。」

「當然了,林大人若覺得不方便也大可以不說。」

「……」這當真是一個選擇題嗎?

林如海看著她那一臉「本宮講道理不欺負人」的表情,忽而無奈地笑了笑。

「公主心疼玉兒,微臣高興還來不及呢,公主原也不是外人,況且……不瞞公主說,最近微臣也正愁得很,若非不敢事事叨擾公主,當真是想請公主來幫著參謀參謀也好,畢竟微臣實在是不大懂得該如何與小姑娘交流。」

聞言,單若泱倒也理解地點點頭。

這些男人平日里連同性別的兒子都不定知道該如何交流溝通,就更別說對著小姑娘了。

頓了頓,林如海也不曾多隱瞞什麼,那些不好與年僅八歲的女兒直說的腌臢事兒他這會兒也都如實說了。

他方才所言也並非什麼漂亮的場面話,既是賜婚聖旨都有了,那就是鐵板釘釘的一家人,哪裡又還有什麼「家醜不可外揚」。

況且這個未婚妻的到來雖在預料之外,但既然走到這一步,他自然也是想好好過日子。

如此,那就更該坦誠些了。

想來不止是林黛玉一肚子心事憋得慌,他這段時日也是憋得夠嗆,這會兒一說起來就絮絮叨叨沒完了。

直到茶都喝進去兩碗,他這才算是說完了,嘆了口氣說道:「微臣實在是害怕啊……偏這樣的事兒又如何能與玉兒明說呢?只能暫且這般稀里糊塗擋一時是一時。」

所以說並非是什麼大男子主義一言堂慣了?

單若泱暗暗鬆了口氣,冷淡的眉眼瞬間也柔和了下來。

出乎預料的,她直接就反問了一句,「為何不能叫玉兒知曉?」

林如海愣住了,下意識就回道:「玉兒還小……」

「八歲是還小,那十歲呢?十三五歲呢?無論她長到多大,在你心裡她始終都只是個孩子,恨不能一輩子將她放在羽翼之下仔細護著才好,但很顯然這不過只是妄想罷了。」

「她遲早有一天會飛出去,你也一定會先一步離她而去,怎麼也不可能護得了她一輩子,如今你將她護得越是天真懵懂,將來她便越是可能摔得頭破血流。」

林如海沉默了,腦海中忽然就想起來一句話——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今日這樁事,既然你也說想叫本宮參謀參謀支支招兒,那本宮就簡單說說自個兒的想法,你且隨意聽聽就罷。」

「俗話說堵不如疏,叫本宮來看就該讓玉兒從你身後走出來,讓她親自去好好看看聽聽。孩子是小,卻又不是傻子,老太太若只真心待她好那自然最好不過,但凡有點什麼算計……感情一旦變了味兒,誰也不見得有她自個兒感受最清晰。」

「再說那個賈寶玉,本宮也是有所耳聞的,皮囊一等一的好,又兼一副好性情,相處下來小姑娘有點朦朦朧朧的心思再正常不過。如今你是知曉他根子里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可就算你肯與玉兒明說,那也不過是聽說來的,或許會失望或許會質疑,卻遠不如親眼所見來得更直觀。」

這麼做或許是比較殘忍一些,可她覺得,還是得自己一層一層去扒開那層光鮮的表象、親眼看見了內里的**不堪,小姑娘才能真正死心死得徹底。

一旦小姑娘對賈寶玉那個鳳凰蛋本人死心斷情了,那任憑賈家那位老太太如何舌燦蓮花也絕無可能,至於軟的不行硬算計?

她暫時不想去質疑一個外祖母的心,倘若萬一真有那麼一日,她也自然會護著小姑娘,不過估摸著林如海就要先暴怒了。

而有過這樣一次刻骨銘心的教訓,將來小姑娘也絕不會再這般天真懵懂,再輕易被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男人給哄騙了去。

響鼓需得重鎚敲。

拖泥帶水磨磨唧唧反受其亂。

不過說是簡單說說自個兒的想法,她就當真只是說出來而已,並未再去說服規勸,只任由他自行斟酌。

單若泱捧著茶碗倒是優哉游哉,對面的林如海卻是經歷了一場劇烈的思想鬥爭。

過了許久,他似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一咬牙,「公主所言不錯,反倒是微臣想岔了,往後……微臣再不攔著玉兒前往榮國府,只叫她自個兒去看罷。」

當然了,榮國府如今在他看來就與虎狼窩無異,再怎麼說得痛快他也還是不放心的,下定決心的同時他心裡已經有了內應人選——賈璉王熙鳳兩口子。

好端端的王熙鳳突然跟他告密圖的究竟是什麼?無外乎那點利益罷了,他又不是給不起。

那些需要真才實幹、一個弄不好就要命的位子自是不能胡來,但底下那些混混日子就能過去的位子隨意挑一個塞進去,對他來說也不過就是知會一聲的事兒,甚至根本無需抬抬手。

先前佯裝不知,一方面是瞧不上賈璉那副浪蕩性子,一方面也是不屑於弄這些手段。

但如今為了自己的女兒,他願意謀私一回。

有那兩口子看著,他也無需太擔心玉兒去榮國府會遭算計受欺負,若是有可能,他還希望那兩口子能引著玉兒儘早看清賈寶玉的真面目。

傻孩子一日不死心,他這個做父親的就一日不得安心。

單若泱並不知這個老父親心裡已經謀算起來了,該說的事兒說完了,她便起身告辭,「本宮去後院看看玉兒就走,林大人且先忙著,不必送。」

彼時,林黛玉也正在後院焦心著呢。

遠遠兒的看見那抹紅色嬌艷的身影,她便登時眼睛一亮,撲上前去脫口而出,「公主可曾打了父親?」

單若泱的腦海里緩緩打出來一個問號。

「本宮打你父親做什麼?再說你父親可是朝廷命官,本宮便是公主也不能隨意打他。」

自知失言的小姑娘訕訕吐舌,捂臉瓮聲道:「我就是突然想起來,公主可是連六公主都敢打的人,是以……」

「是以你怕本宮一生氣也將你父親給打了?」單若泱猛地敲了敲她的腦殼,一臉哭笑不得。

小姑娘哭哭啼啼跑進宮跟她說心事,她還以為這是拿她當作可靠的知心姐姐的緣故呢,合著鬧半天她在小姑娘心裡的形象竟是個凶神?

可真真是沒處說理兒去了。

「沒良心的丫頭,虧本宮還特意跑這一趟,為了你可是跟你父親好一通唇槍舌戰,只說得本宮嘴皮子都幹了。」

林黛玉立時會意,故作一副討好的模樣,笑道:「公主的大恩大德臣女無以為報,只得親手奉茶一碗還請公主笑納。」說著便拉了她進屋內。

單若泱也不過是故意這麼說說罷了,在書房喝茶喝得她都快趕上個水飽了,這會兒也不過只沾了沾唇便罷。

「對了,方才本宮聽你父親說,最近正想托關係尋個嬤嬤教教你規矩,如此本宮就將無憂暫且留給你可好?無憂雖年輕卻勝在性子穩重,又是打小就在宮裡長大的,教教你規矩不成問題。」

林黛玉哪裡知曉找嬤嬤這事兒是真是假,聽見這話也不曾多想,只有些遲疑,「可是她們兩個是公主身邊最得用的人……」

「不礙事,本宮身邊人手盡夠的。」

於是林黛玉也就不再推辭,笑著接受了,「如此就謝過公主殿下割愛了。」邊說著,還似模似樣地行了一禮。

「鬼靈精。」單若泱戳了戳她的臉蛋兒,起身對無憂說道:「一會兒本宮打發人給你送些行李出來,日後林姑娘這邊你多費些心,不可仗著本宮胡作非為。」

無憂知曉她話中的意思,當即表示道:「公主且放心,奴婢定不負公主所託。」

「成,那本宮就先回了。」

送走她沒一會兒,林如海就打發人來喊出門了。

冷不丁看見無憂跟在林黛玉身後,一時間還有些詫異。

還不待他詢問,無憂就福身道:「公主說了,不過是學點規矩,有奴婢教教也就盡夠了,倒不必再費心尋什麼嬤嬤。」

林如海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一時心中說不清的暖意流動。

在他為女兒費心謀算時,卻不想還有個人竟也不謀而合,在悄悄為玉兒保駕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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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護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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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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