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三合一
「三公主,皇上正在找您呢。」
才回到宮裡,景福宮的太監就找上來了。
屁股還沒來得及挨一下椅子,單若泱只好立即又出門去了。
這回周景帝找她為的是什麼,她心裡也有數。
畢竟是打著狠狠坑一筆的主意,公主府的建造上她的要求自然是規制內的儘可能奢華,比先前的規劃還要更令人瞠目結舌。
工部那邊給出的預算可謂極其驚人,估計周景帝是心疼死了。
不過找她能有什麼用呢?反正她永遠也學不會勤儉持家,更何況,誰讓那糟老頭兒敢拿她的名聲出去撈錢,不出點血這事兒沒完。
單若泱冷哼了一聲,臉上看著是挺著急忙慌的,可實際上走起路來卻是慢條斯理。
等好不容易到了景福殿門口,就聽見裡頭鬧得挺歡。
「父皇前腳才說不給蓋公主府,誰想要就自個兒想法子去,為何一轉頭卻獨獨給她蓋上了?難道只有她是大周朝尊貴的公主,我就是路邊撿來的不成?父皇你太偏心了!」
單若水一臉氣急敗壞的表情,又惱恨又嫉妒又委屈,忍不住紅了眼哭喊道:「明明父皇說我才是您最寵愛的女兒,為何突然之間就變了?父皇寧可自己掏私庫也要給她蓋公主府,卻對我的窘境冷眼旁觀漠不關心,怎麼可以這樣?父皇怎麼可以如此區別對待!」
「若大家都是一樣的倒也罷了,如今這般情形我死也不會甘心!不蓋就都不要蓋,若要蓋那便要給我也蓋一座一樣的,否則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周景帝本就被那筆堪稱天價的預算給刺激得眼前發黑,這會兒被她這麼一鬧,愈發是氣得腦仁兒生疼。
「放肆!」摁了摁額頭上亂蹦的青筋,周景帝忍無可忍怒道:「上回朕未與你計較,今日你又跑來威脅朕?朕當真是將你寵壞了!」
「朕是一國之君,做什麼還要你同意不成?輪得到你來質問朕威脅朕?簡直膽大包天!還有,朕是君,你在朕的面前一口一個我我我成何體統?這麼大的人了連規矩禮儀都不曾學會?朕倒要去找你母妃來好好問問她了!」
單若水愕然,「明明是父皇說在你心裡咱們就是平凡的父女而非君臣,准許我不必恪守規矩……」
周景帝噎住了。
仔細扒拉記憶回想了一下,隱約彷彿的確是有這麼回事兒?
一時間氣氛就有些尷尬了。
不過……他給出這樣一份恩典那是一片慈父之心,做女兒的卻打蛇隨棍上當真拋了規矩尊卑那分明是不孝。
根本就不配他這般恩典!
永遠不會有錯的帝王立即就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完美的理由,頓時就又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站在制高點上將人狠狠一通訓斥,最後又說道:「往後在朕的面前不許再如此放肆,多學學你其他兄弟姐妹。」
門外聽了一耳朵的單若泱不由一挑眉,嘴角勾起一抹頗為諷刺的弧度。
瞧瞧,這就是一個帝王的所謂寵愛。
對著親生女兒都是這般說翻臉就翻臉,何況是後宮嬪妃呢?
人家一時興起不過隨口一說,誰要是真把這份寵愛當了真,那可真真是要倒大霉的。
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這帝王若能靠得住……那母豬不僅會上樹,都能上天自由翱翔了。
當年李貴妃該不會是難產了,以至於單若水在肚子里憋的太久腦子缺氧,才變成這樣一個聰明蛋吧?
帶著這樣的懷疑,單若泱示意小太監通傳了一聲。
才一進門,一道異常火熱的視線就落在了身上,感覺像是要將她點著了一般。
抬頭望去,就見單若水正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她,本就圓溜溜的眼珠子愈發大得嚇人,恍惚間都能看見裡頭燃燒的火焰似的。
目光對視的瞬間,單若水就如同觸發了什麼戰鬥警報,整個人瞬間炸開了渾身的刺,看著她的眼神就好似在看什麼血海深仇的敵人。
單若泱對此卻只雲淡風輕地勾了勾嘴角,而後就移開了視線,「兒臣見過父皇。」
周景帝對著她也沒什麼好氣兒,黑著臉將桌子上的那張紙扔了下來,「這是工部呈上來的預算,為何比先前多出來兩百萬?」
公主們的府邸大多在百八十萬左右,頂多也不會超過一百多萬,這都已經算得上是極其豪華了。
先前單若水預想中的公主府也差不多就是這個價,她都已經非常滿意了,眼下一聽這話登時下巴都快脫臼了。
「多出來兩百萬?也就是說總價三百多萬?那得是什麼樣的公主府?你莫不是打算睡在金山上?」
睡在金山上?若是她本身的家庭自然不是什麼大問題,無論是父母還是姐姐都會寵著她縱著她,不過如今嘛……這個老爹可不太行,既小氣又窮酸。
單若泱忍不住撇撇嘴,撿起來那張紙掃了一眼。
密密麻麻全是錢錢錢,大到木頭石料小到室內的一點裝飾物樣樣皆是頂級貨色,與其說是公主府,倒不如說這就是個實打實的吞金獸。
還沒看完呢,單若水就上前將那張紙搶了過去。
打眼一瞧就忍不住驚呼出聲,「你這也太奢華了吧?幾個公主府加起來都趕不上你這個!」轉頭又對著周景帝說道:「父皇,你可不能縱容她這般奢靡之風,有這錢都夠至少蓋兩座公主府了!」
最後這句話顯然暴露出了她的真實想法。
周景帝都懶得搭理她,一個割肉割得都快疼死他了,還能再搭上一個?
做夢。
「你先退下,這裡沒有你什麼事兒。」
「父皇?她都敢想三百多萬的公主府,我怎麼就不能要求一個了?沒有公主府,難道父皇想叫我出嫁住在駙馬家中嗎?哪有這樣的?皇家的尊嚴臉面都被丟乾淨了,我也會被人恥笑一輩子的!」
「那你就別嫁了!」周景帝煩不勝煩,索性叫了太監來,「將六公主『請』出去。」
「父皇!」
然而任憑單若水有多不可思議多不情願,卻也還是被太監連拖帶拽地「請」了出去。
站在門口愣了好半晌,一陣略帶涼意的風吹來,這才陡然驚醒。
看見周圍那麼多奴才杵著,一時只覺得臉上都燒得慌,拔腿就跑了。
看那方向,顯然是奔著華陽宮去的。
殿內,周景帝不滿地說道:「莫說大周朝,便是古往今來也沒哪個公主府花費如此驚人,將來頂著這樣一個奢靡成性的名聲對你有什麼好?朕以為,按先前的打算就行了,你上頭那兩個姐姐的公主府還不如那個呢,已經算是頂好的獨一份了。」
「可是那並不符合兒臣的審美,當時不過是礙於國庫的緣故才不敢奢求太多,只得勉強接受了,如今既是父皇掏私庫給兒臣建府,那兒臣又何須再委屈自個兒呢?父皇說好要彌補兒臣,要叫全天下都知曉您對兒臣的偏愛疼寵,那自然得跟其他姐妹拉開距離,否則哪裡體現得出來呢?父皇怎的就變卦了。」
單若泱噘嘴嘟嘟囔囔,又一臉委曲求全地說道:「不過既然父皇說這樣太過奢靡,那兒臣還是勉強委屈一下好了……可以更改一些東西縮減開支,但是不能太寒酸了,頂多……頂多縮減五十萬!」
縮減了五十萬那也還有兩百多近三百萬呢。
周景帝自是不肯應的,按照他的預想,給點恩寵不是不行,但比正常的公主府多花費個二三十萬也就頂天了。
他倒是很想直接下命令,就像對待單若水那般,奈何不能。
天底下最尊貴的父女倆就在景福殿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討價還價,最終各退一步——上限兩百萬封頂。
這個結果雖說仍覺得很肉疼,但想到最初的三百多萬……周景帝竟得到了一絲詭異的安慰滿足,突然覺得兩百萬彷彿也並不很難接受了。
單若泱一臉悶悶不樂地離開,心裡頭卻是早已樂開了花兒。
掏私庫給她蓋公主府本就是被迫的,周景帝心裡指定不痛快,卡一卡預算可太正常不過了。
索性她就將預算拔高到一個驚人的程度,給他足夠的施展空間去折騰,好歹讓人心理上舒坦一點不是。
如今這兩百萬的預算她是很滿意的,足夠得到一座她想要的豪華府邸了。
「七弟?」單若泱停下了腳步,笑道:「你這是來找父皇的?」
單子玦卻搖搖頭,「方才去長樂宮,奴才說姐姐被父皇叫走了,我不耐煩在屋裡等索性溜達過來接姐姐一程。」
「大早上你竟這樣閑?找我何事?走罷,邊走邊說。」
「能不閑嗎。」少年忽的輕笑了一聲,譏誚味兒十足。
他們的那位父皇是生怕兒子搶了他的權利,便是給長大的兒子們都安排了差事卻也從不許掌握真正的實權,正經要事到不了他們手裡,能處理的也就是些雞毛蒜皮的東西。
樂意那麼消磨精力就在衙門裡呆著,若不耐煩溜達開了也完全不礙事,根本就是混日子罷了。
「罷了,不說這個。」單子玦掃了眼周圍,揭過了這個敏感的話題,「我聽說今兒一早姐姐就去了林府?」
單若泱就點了點頭,「有點事兒找林大人。」
多餘的卻再沒了。
單子玦眉心微蹙,沉默了一陣,突然問道:「姐姐當真想嫁給林如海?」不待回答,他又接著說道:「以姐姐如今在父皇跟前的地位,倘若姐姐不願接受這門婚事,父皇怕也不敢過分強求。」
縱是不能收回聖旨自打嘴巴,可但凡有心,法子也總多得是。
單若泱顯然沒想到他會說起這個,一時微微怔了怔,「怎麼瞧著你彷彿對這門婚事意見極大呢?」
「那是自然。」單子玦亦毫不掩飾,抿了抿唇,冷聲道:「林如海根本就配不上姐姐!」
「哦?那你覺得什麼樣的人才配得上?那些世家公子還是豪門勛貴?」在她看來,這些人還真就未必比林如海強。
林如海唯一可以稱為短板的地方就是喪妻帶娃,但乾淨的生活作風和簡單至極的家族環境卻足以彌補這一點所謂的短板。
世家大族豪門勛貴幾乎全都是堪稱龐大的家族,人際關係極其複雜,又牽扯著各方面的利益糾葛,哪怕她身為公主輕易無人敢招惹,可利字當頭誰又能真正做到獨善其身呢。
找一個那樣的夫家可沒有多少清凈日子好過,真就還不如林如海這個喪妻帶娃的。
原以為這個弟弟是對林如海有意見,卻哪想他那是對所有人都看不上,直接一句「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配得上姐姐」給她弄得無言以對了。
得嘞,這就是個姐控。
單若泱無奈地拍拍他的頭,調侃道:「按照你這想法,姐姐我這輩子可只能孤獨終老了。」
「有我在,姐姐怎會孤獨終老?姐姐便是不嫁人也沒什麼,不願住在宮裡那等我自己開了府姐姐就搬去一起住,我能養得起姐姐,也能陪著姐姐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咱們姐弟二人就這樣一直在一起,像小時候那樣依偎作伴到終老不好嗎?」
看著少年那一臉認真的表情,單若泱漸漸就笑不出來了,心裡生起陣陣狐疑——姐控到這個份兒上,這孩子該不會是有什麼心理疾病吧?
想到這兒,她一時間就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單子玦失望地垂下了眼帘,沉聲道:「今早請安時母后提出來要給我尋王妃了。」
「尋王妃?也是,翻過年去你也十七歲了。」恰好到了長樂宮,進屋后就耐不住好奇問道:「母后可曾有什麼人選?」
單子玦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的,「母后看中了丞相家的小女兒。」
「……」胃口還挺大。
丞相乃百官之長,僅次於帝王的一號實權人物,於朝堂之中真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如今的那位丞相大人是個桃李滿天下的大儒,不僅在朝堂之上人脈關係極其強大,在民間亦是極受讀書人敬仰的存在。
倘若當年單子鴻適婚時丞相有個女兒,又或者今時今日丞相還有個兒子等著娶妻……李貴妃早就要下手了。
盧探花背後的范陽盧氏固然是千年的世家,於讀書人之中地位極其超然,但卻也架不住他們家族在此之前已經低調了太久,於朝堂之中的勢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兩相對比,顯然丞相能夠帶來的利益才更大。
毫不誇張地說,得了丞相的支持簡直就是得了半個朝堂。
皇后想要支持單子玦上位,自是要為他謀算,但這胃口卻未免過於大了些,也不怕噎死撐死。
一個宮女生的皇子罷了,又不得帝王寵愛,丞相憑什麼能樂意將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給他?
再者說,便是丞相答應了,其他人能高高興興點頭?
首先要跳腳的就是李貴妃一脈,餘下還有幾位皇子誰能說都是老實巴交沒點想法的?但凡有,那就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迎娶丞相家的千金。
其次,周景帝恐怕也得警惕上了。
這份野心實在昭然若揭。
皇后……太心急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不著急也不行啊。
單子玦的生母只是個小宮女,背後沒有母族支撐,起點就比旁人差了一大截。
皇后縱然有心,可自己的家族近些年卻也走了下坡路,能夠給予的幫助實在不算多,在李貴妃的武安侯府面前是根本不夠看的。
兩個人綁在一起都沒有幾分實力,眼下唯一能指靠些的還只有她這個姐姐及准姐夫林如海。
如此一來,這妻族自然是重中之重,不來點猛的當真是沒有多少競爭力。
但單若泱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個選擇不太明智,「可能性太低,風險太大,不如退而求其次,徐徐圖之。」
「母后看起來很堅決。」單子玦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只是他在皇後面前哪裡有什麼話語權呢。
便是企圖通過他登上太後娘娘的寶座,皇后從始至終也不曾真正看得起他過。
這個世界上只有姐姐才是唯一一個真心待他之人。
少年黝黑的雙眸靜靜盯著面前的少女,平靜無波的眼底深處卻彷彿暗藏旋渦,深不見底。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被周景帝毫不留情地攆出門后,單若水就哭著奔向了她的母妃。
小嘴兒噼里啪啦跟倒豆子似的狠狠批判了一頓單若泱的奢靡無度,又埋怨了一通她那偏心眼兒的父皇,而後抽噎道:「父皇眼看反正是指望不上了,如今我就只剩下母妃了,無論如何母妃都一定要幫我,我才不要那麼丟臉!」
兒媳婦還在旁邊杵著,李貴妃只覺得怪丟人的,輕斥一聲,「快別胡鬧了,整天咋咋呼呼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你是本宮的女兒,你丟人難道本宮就不丟人嗎?可本宮又有什麼法子幫你?」
「母妃沒有法子就想法子啊!再不濟找她也總能湊些吧?」單若水指著旁邊的親嫂子一臉理所當然,冷笑道:「反正我不管,你們若是沒法子給我蓋出來一座公主府,我就當真不嫁了,誰願意嫁誰嫁去!總歸我是父皇親生的,父皇也不會真砍了我。」
這一招兒是無法威脅到周景帝,但很顯然卻拿捏住了李貴妃和三皇子妃。
畢竟她的這位夫君人選可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為的就是增加三皇子的籌碼,如何能容許她亂來?
深深了解她秉性的婆媳兩人誰也不敢將她這話當作耳旁風,頓時那臉色齊刷刷都綠了。
李貴妃頭一回感覺到了後悔,早知會將女兒養成這般任性驕縱無所顧忌,她真不該一次又一次毫無底線地縱容寵溺。
如今可好,晚了。
「六公主……」三皇子妃強忍著怒意,卻還不等她話說完,那位任性的主兒就不客氣地打斷了。
「總之這就是我的意思,你們自個兒合計去罷!」說罷就顛兒了,從頭到尾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未曾給到三皇子妃。
「母妃!」三皇子妃只氣得兩眼發黑,咬牙切齒道:「難道母妃就任由她這般胡鬧?」
李貴妃撩了撩眼皮子,輕描淡寫道:「難道你有法子?若你有什麼好法子就儘管使出來也成,本宮必定不攔著你。」
三皇子妃被噎了個臉紅脖子粗。
罵又罵不聽,打又打不得,講道理那更是純屬浪費口舌……犯起蠢來那就是一根筋的玩意兒,誰能有法子對付這麼個顧頭不顧腚的蠢蛋?
「沒法子是吧?沒法子就老老實實掏銀子罷。」李貴妃揉了揉太陽穴,嘆道:「本宮手裡能動的銀子約莫有十萬,她外祖父支持個二十萬應當也就頂天了,再多,家裡那幾房人就該鬧騰了。」
「這麼滿打滿算也不過只有三十萬,依著她那性子,府邸沒個百來萬她怕是看不上眼,你看看……餘下的恐怕就只能指望你了。」
三皇子妃怒極反笑,「合著依母妃這意思,竟是要兒臣給這個公主府出大頭?張嘴就是百八十萬的要,虧母妃能開得了這個口,不知情的還只當我會生金子呢!」
「你何必說得這樣難聽?百八十萬對你來說並非很難。」李貴妃有些羞惱,又覺得自己身為婆婆的尊嚴受到了冒犯,語氣愈發嚴厲起來,「六兒是你妹妹,跟你夫君是一個肚子里出來的,你們做兄嫂的不幫襯她還能指望誰?今日既能不悌,他日怕是也敢不孝了!」
「況且此事還關係到你自個兒的夫君、關係到你自個兒的將來,輕重緩急你心裡頭沒個掂量不成?眼界放長遠一些,別一天天就知道盯著那點子黃白之物,沒個出息!」
「得了,母妃大可不必給兒臣扣這一堆的帽子,便是說破了天去也沒有人會指摘兒臣一句不是,誰家也沒有小姑子要新房卻只可著嫂子敲骨吸髓的。看在她喚兒臣一聲嫂子的份兒上、看在三皇子與兒臣夫妻一場的份兒上,兒臣可以拿十萬兩出來,多餘一個銅板也沒有。」
「母妃身為親生母親也不過只拿十萬,兒臣這個做嫂子的也算是仁至義盡了。母妃若能想著法子給她湊齊這筆銀子那自然是好,若沒法子也甭想著拿三皇子的要緊事兒來脅迫我,總歸我是個不能生的,他如今也再不近我的身,這日後……」
「日後便是真叫他走了運又如何?我這皇子妃的位子都不定還能坐到幾時呢,真等到那一天只怕我也沒那個命,我又跟著費什麼勁啊?給他人作嫁衣裳不成?笑話。」
說罷,三皇子妃便站起身來,撣了撣裙子,笑道:「兒臣這就先告退了,回頭打發丫頭將銀票給您送來。」
身後,李貴妃臉色驟變。
「她說的是真的?三皇子當真許久不與她親近了?」
「這……底下的人傳進來的消息是如此。」
「難怪她是愈發陰陽怪氣肆意妄為了。」她原還奇怪呢,賈元春已經成了皇上的嬪,按理說先前的誤會應當是解除了才是,結果這個兒媳婦卻仍舊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合著根子在這兒呢。
男人總也不近身,擱誰心裡都得犯嘀咕。
鴻兒究竟是在鬧什麼?
李貴妃眉頭緊鎖,眼裡閃過一抹心疼,咬著牙根兒低聲吩咐道:「傳個話給三皇子,叫他老實些別胡鬧,九十九步都走過來了還差這最後一哆嗦不成?千萬要穩住。」
「娘娘,賈嬪娘娘來了。」
「賈嬪?本宮記得榮國府也是赫赫有名的豪門勛貴之家吧?」
……
若從前有人跟她說,有朝一日她會為了銀錢而發愁,那賈元春是打死不帶信的。
誰能想到她堂堂榮國府的大姑娘也當真會有今日呢?
「六公主的公主府與娘娘有哪門子關係?還一張嘴就要二十萬,這也太欺負人了!」才一回到房裡,抱琴就已忍不住抱怨起來,「咱們府上雖不差錢,可也萬沒有這樣到處給人撒錢的道理啊,這是拿娘娘當冤大頭宰呢?」
賈元春就幽幽瞟了她一眼,暗道這才哪兒到哪兒呢。
想起這兩日夜裡皇上狀似無意嘆息國庫空虛的那些話,她這腦仁兒就突突的。
後宮不得干政,這是祖宗規矩。
沒有哪個帝王會閑著沒事兒跟後宮嬪妃提及任何朝堂之事,再是寵愛也不可能。
而今皇上冷不丁跟她提起國庫,還不止一次……她可不會天真地以為真就只是隨口一嘆。
閑話家常呢?
雖然或許十分離譜,但她覺得,自己應當還不至於連這點弦外之音都領會不到——皇上分明是在跟她要錢呢。
裝傻充愣必然是行不通的,除非做好了失寵的準備。
她苦熬這麼多年才好不容易熬出頭來,屁股都還沒坐穩呢,怎能失寵?
給是一定要給,可給多少呢?
給得少了又怕皇上不高興,到頭來割了肉還討不著個好,得不償失。
多給些吧,家裡也不定能支持得上,畢竟榮國府又不只有他們二房。
誰曾想這邊還沒等她糾結出個結果來,李貴妃竟突然又金口一開就要二十萬。
她簡直都忍不住要懷疑這帝妃二人是不是合謀坑她來的了,一個兩個都拿她當錢莊呢?
旁人攀上皇上那家裡多多少少也能沾點光,再不濟也還能時不時得些賞賜,她倒好,除了個位份什麼也沒撈著不說,反倒還要給皇上倒貼。
給皇上倒貼勉強忍忍也就罷了,卻還要被其他娘娘勒索呢。
這輩子就再沒見過混得似她這般慘不忍睹的嬪妃。
越想,賈元春就越是覺得自己活得簡直像個天大的笑話,一時不禁悲從中來,眼淚汩汩流淌。
「娘娘別哭啊,實在不行……實在不行咱們告訴皇上算了。」
皇上?皇上也等著拿錢呢!
賈元春哭得愈發傷心了,可除了哭卻也再別無他法。
「你打發個人明日回家一趟,就說我這邊有急用,叫家裡先支取二十……二十五萬吧。」
「二十五萬?」抱琴倒吸一口冷氣,「娘娘難道當真要如她所願啊?這也太多了,家裡未必能給啊,大老爺必定是要鬧翻天的。」
賈元春搖搖頭。
她頂多也就只能給李貴妃五萬罷了,否則皇上那邊可就沒法兒交代了。
李貴妃固然可怕,卻還是扒緊皇上更重要。
「你記著交代一句,到家裡只私下裡與老太太和太太說就成了,避著些大房。就說這筆銀子關係到我的前程,叫老太太和太太務必想法子湊齊了。」
「前程」二字一出來,賈母和王夫人兩個到底還是咬咬牙給湊出來了。
不僅賈母悄悄掏了私房銀子,王夫人這些年撈的現銀也掏出來有一半之多,而後還又從薛姨媽那兒「借」了五萬,好歹算是給了個交代。
不是不想從公中支取,只一來公中這些年下來早就沒什麼銀子能用了,緊巴巴的連每個月的例銀都要往後壓一壓。
二來如今管著公中的是王熙鳳,若要從公中下手必然繞不開她,到時候大房指定得鬧,二十五萬兩對於任何一戶人家來說都不是個小數目。
是以再怎麼不情願也沒法子,掏出那樣一大筆銀子之後王夫人愣是在床上躺了好幾天,肉疼心疼渾身疼。
而宮裡頭只拿到五萬兩的李貴妃自是不滿意的,可任憑她怎麼威逼利誘,賈元春也只默默流淚哭窮,只道實在是沒法子了。
無法,李貴妃只好作罷,暗地裡沒少給她小鞋穿。
這裡湊一點那裡湊一點,到頭來攏共也才不過湊到不足五十萬,蓋個公主府勉強都還差了足足一半呢。
具體又是打哪兒想的法子也沒人知曉,總之也沒差幾天,單若泱就驚奇地發現自己府邸隔壁的那塊地皮也跟著繼續施工了。
眼珠子一轉,她就悄悄對著自己身旁的小姑娘耳語一句,「回去告訴你父親,有空多琢磨琢磨那邊……」手指了指隔壁,「少說大幾十萬的銀子呢,不定是哪兒來的。」
許是頭回被「委以重任」,小姑娘一時興奮得臉都紅了,連連點頭,「公主放心,我省的了。」
「走罷,這會兒忙著蓋房子到處塵土飛揚的,看一眼就得了。」
二人坐上馬車朝著東城而去。
直到再看不見那塊地,林黛玉這才放下帘子,「這進度快倒是快,可公主府畢竟工程巨大,能趕得上婚期嗎?」
「應當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只要肯花費,工人總是不缺的,又是兩班倒,一天十二個時辰夜以繼日,片刻不帶耽誤的。
這個時候一切用料又都是純天然無污染,前腳蓋完後腳立馬就能入住,省時的很。
「前段時日給你的那些話本可曾都看完了?」見小姑娘紅著臉點頭,單若泱就笑了,「看完之後有何感想?」
林黛玉擰眉思索片刻,如實答道:「有趣,卻也無趣。」見其作出一副洗耳恭聽之姿,她便接著說道:「那些話本大多寫的是那窮書生與富家小姐的故事,原本素不相識、天差地別的兩個人不過偶然之間一次擦肩而過,便如同一眼萬年般……」
一見傾心、兩情相悅,為了奔向彼此不惜與世間萬物為敵,拼勁全力跨越一切障礙也要廝守終生。
這樣的感情多純粹多激烈啊?唯美而又令人感動。
可這也不過是乍看之下的感受罷了,看得多了,卻漸漸琢磨著有些不對味兒了。
翻翻那些話本,每一本裡頭的男女主人公無不都是一副頂頂好的相貌。
為何無一例外皆是如此?倘若是相貌平凡甚至醜陋之人,還會一見鍾情嗎?
若不會,那這一見鍾情又鐘的是哪門子的情?
當忍不住開始質疑這一點時,再回過頭去看那些故事也就再不覺得有什麼好感人的了。
「所謂一見鍾情不過就是見色起意,實在無趣得很。」
單若泱倒是有些詫異她的關注點竟在這一層,若是換作這個時代的其他「正常」姑娘,最先注意到的「不對」之處恐怕應是禮教才對。
畢竟這些話本講的都是窮書生和富家千金的故事,什麼忤逆父母、出走私奔那都是慣常行為,於世俗眼光來看的確堪稱離經叛道。
偏小姑娘的關注點並不在此。
單若泱喝了口茶,不由又多瞧了她兩眼,對這姑娘的性情隱隱有了些更清晰的認知,也彷彿能夠理解為何她與賈寶玉能夠相互吸引了。
這兩個人,打內里就是那叛逆的主兒,對於那些封建禮教頗有些嗤之以鼻,骨子裡其實是嚮往自由的人。
這種性子單若泱倒是挺喜歡的,但讓她有些犯嘀咕的是——從小姑娘的關注點來看,她對於「情」之一字彷彿看得很重要。
生性浪漫,熱烈而又極致純粹。
難怪原著里會落到那樣一個結局,這種性子但凡碰上個渣男可不就完犢子了。
「公主?」見她沉默不語,只盯著自個兒出神,林黛玉不免心中忐忑起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我哪裡說錯了?」
單若泱搖搖頭,笑道:「倒也不能說這世上絕不存在所謂的一見鍾情,只不過絕大多數仍是俗人罷了,既是俗人就難逃一個『俗』字。」
頓了頓,略微低沉的聲音彷彿帶著某種牽引魔力,「嚮往那美好事物是人之本性,陡然間遇見一個皮囊極好的人會被吸引實在太正常不過了,越是這個時候才更要冷靜,別稀里糊塗被『本能』迷惑便誤以為那就是愛情。」
林黛玉不禁就想起了自己與寶玉的相識,初次見面便覺得莫名熟悉,彷彿與旁人皆不同。
可那當真不是被皮囊所吸引嗎?就如同那些話本里的男女主人公一樣。
如願看到她陷入糾結思索,單若泱卻一點兒也沒有忽悠小孩子的負罪感。
她雖不曾刻意去跟小姑娘聊起過賈寶玉這個人,但從這些側面種種了解來看,她覺得小姑娘對那個鳳凰蛋的濾鏡應是挺強大的。
或許是所謂的前世因果,也或許是皮囊所惑就先入為主好感倍增,總之林黛玉看待賈寶玉其實與賈家那些人並沒有太大區別,皆自帶濾鏡。
既是想要她自個兒去扒了賈寶玉光鮮的皮囊親自仔細看看內里,那這層濾鏡可就萬萬不能要了。
碎不了不著急,至少叫她先對自己產生質疑,引著她主動去探索挖掘皮囊之下的真相。
想到這兒,單若泱不由得幽幽嘆了口氣,捧著茶碗莫名惆悵。
前世今生兩輩子都沒嫁過人呢,這會兒倒是先為教孩子愁禿了腦袋。
馬車不急不緩來到酒樓前停下。
才一下來,卻不料正碰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三哥?」單若泱詫異地看著對方,赫然正是三皇子單子鴻。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對方眼睛里彷彿快速閃過一抹慌張。
還不待多想,就被一道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林妹妹!」
循聲望去,一個渾身艷紅的身影正從對面的馬車上鑽出來,腳還沒站穩呢,就眼睛一亮沖著小姑娘奔來了。
「寶玉?」林黛玉愕然。
她不認識單子鴻,但能被三公主喊一聲「三哥」的還能有誰?
她實在是想不通,寶玉怎麼會跟三皇子相識,還一道兒出來用飯,這關係想來也是挺親近了,可她卻從未聽寶玉提起過。
思及此,再加上方才馬車上單若泱的蓄意引導忽悠,她這心裡頭頓時就有些不是味兒了。
以為無話不說的人,其實並非如此。
「賈寶玉?」單若泱多瞧了他兩眼,一挑眉,笑得很是意味深長。
可這笑容落在單子鴻的眼裡卻無端端變了味兒似的,那臉色肉眼可見的綳了起來,好半晌才強擠出一抹笑容,「沒成想竟在此處遇見了三妹妹,倒是巧了。」
單若泱又不是瞎子,這麼明顯的緊張不自然哪裡還能看不出來?一時倒是生出了幾分興趣。
又瞟了眼看著她目光獃滯的賈寶玉,嘴角一翹,道:「可不是巧了嗎?既是彼此都相識,那不如咱們一同吃個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