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冬日
第2章冬日
連下了幾天的雪，屋脊、樹梢、地面白皚皚地鋪上了一層寒霜，從糊了欞紗紙的窗欞映進來的光線比平常明亮了很多，屋子裡就有了一種晶瑩的清輝。
十一娘放下看了一半的《大周九域志》，推窗眺望。
綠筠樓外的樹林全都籠罩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偶有風吹過，歇在黃楊樹梢上的雪絨球簌簌落下，就會露出綠色的葉子，讓人看了精神一振。
原來她所在的餘杭在杭州府西北，西南有大滌山，西北有徑山。南有苕溪，發源於於潛縣天目山……
資料太少了!
以前她也曾經到過餘杭，不過，那次是出差。當事人的妻子帶著孩子躲回了餘杭老家。她找到餘杭，說服當事人的妻子放棄了孩子的監護權。做為律師，她得到一筆七位數字的報酬。這是她職業生涯中的第一桶金！
想到這裡，十一娘不由嘆一口氣。
現在想這些有什麼用！
來到這裡三年，她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羅府內宅的二門——送羅府的大太太，也就是她的嫡母許氏到慈安寺上香。
餘杭現在是什麼樣子？離杭州有多遠？與她有什麼關係？
就算是知道了這一切並且親眼看到了，又有什麼用？
此世界已非彼世界！
十一娘看著心中一動，想到了冬青回來時的神色。
不知道為什麼，十一娘就想起自己讀大學那會……春節后開學，各人帶了家鄉的特產回來給同寢室的姊妹們品嘗……只有自己，包里永遠是超市裡能買得到的最貴零食……
門口就傳來「撲哧」一聲笑。
十一娘的生母呂姨娘和十娘的生母楊姨娘鬥了大半輩子，最後兩位姨娘都被十二娘的生母魯姨娘給收拾了……十娘想起來就讓丫鬟用大棒槌敲樓板，吵得她們兩人不得安寧。
「冬青姐！」濱菊眼睛一亮，「你可回來了！」說著，迎上去幫她提包袱。
濱菊看著，嘴角就翹了起來，轉身去關了窗欞。
她冷冷地「哼」了一聲，正欲說什麼，外面傳來小丫鬟秋菊有意拔高了的聲音：「姚媽媽，這麼大的雪，您怎麼來了？快，快進屋去喝杯熱茶去去寒。」
十一娘一怔，片刻后才明白她在說什麼。
家裡人想得挺周到，連在十一小姐屋裡做粗活的辛媽媽都帶了東西，卻連一句還錢的話也沒有提……
綠筠樓三間兩層。一樓東邊住著十一娘，西邊住著十二娘，樓上住著十娘。
她們說話的時候，樓上的「咚咚」一直沒停，這個時候變得更急促了，吵得人不得安寧。
念頭閃過，十一娘不由神色奇怪地抬頭望了望頭頂的承塵。
為冬青出頭，她並不後悔。
「怎不在家多待一會？」十一娘笑道，「這樣的機會不多！」
過了一段時間，大太太又開始重用姚媽媽。姚媽媽腰也就挺了起來，還發出話來：「你們看著，不出兩年，我就要那小賤人躺著我侄兒身下任他騎……」
「……這個翠花手帕是給濱菊的……這個是醬的黃豆，給辛媽媽的……」
冬青看著，不禁想起自己一直擔心的事來。
這兩年，冬青家裡全靠她當大丫鬟的月例大貼小補的。去年夏天，她哥哥想把隔壁的地買下來，手頭緊，她嫂嫂還來府里找過她，想讓她幫著借幾個錢。
十一娘和濱菊不由循聲望去，一個身穿桃紅色比甲的少女，提著個石青包袱，正依簾而立。
濱菊臉色一變，仰頭望著承塵，正欲說什麼，十一娘已如念經般地道：「忍她、讓她、避她、由她、耐她、不要理她，再過幾年，你且看她！」
這大周富貴之家不成文的規矩，丫鬟到了二十歲還沒有配人的，就要放出去了，免得有違天和。
冬青垂下了眼瞼。
醇厚的紅茶，加一點點的蜜蜂——她的最愛。
看到冬青的神色有些訕訕然，濱菊笑道：「這次又是為了什麼」說著，斟了一杯茶給冬青。
濱菊已臉色蒼白地拉了十一娘的衣袖：「怎麼辦？怎麼辦？」
在羅家大院這種全是女人的地方生活，人善就會被人欺，連自己的丫鬟都護不了，誰還會把你放在眼中。何況，冬青為她也付出很多……
冬青今年十八歲了……
猜測得到了無聲的確認，十一娘心裡「騰」地冒出一把火來。
「今年又做醬黃豆了？」濱菊聞言笑眯眯，「看來你們家今年收成不錯……小姐也愛吃，你應該多帶些回來……」
屋子裡的人俱是一怔。
冬青有些不好意思。
冬青是虞縣的人，妹妹出嫁，大太太給了五天假，今天正是第四天，沒想到她沒到晌午就回來了。
當時，濱菊借了五兩銀子給冬青，十一娘則給了她兩根赤金金簪子。
十一娘笑著點了點頭。把冬青娘給她做的鞋拿了左右看：「冬青，你娘的手藝真好……」
冬青人長得漂亮，行事沉穩，針線也做得好，被大太太身邊的姚媽媽看中了，想把她說給自己的侄兒做媳婦。偏偏姚媽媽這侄兒不僅人長得猥瑣，還是個喜歡嫖賭的，別說是十一娘，就是冬青也瞧不上眼。年前，姚媽媽來和十一娘提了提。十一娘前腳還答應的好好的，說什麼能和姚媽媽結親，那是冬青的福份，待姚媽媽一走，她後腳就拿了給大太太打的絡子去了大太太處，一邊給大太太捶腿，一邊茫然地問大太太：「……姚媽媽說他侄兒滿院子的看姑娘，就相中了冬青……我日日和冬青在一起，也不知他侄兒在什麼地方見過冬青……」
三年前，這具身體摔了一跤，昏迷了三個月，然後又在床上躺了半年。如果沒有濱菊和另一個丫鬟冬青的細心照顧，她就算莫名其妙地穿到這具身體里也不可能活下去。
大太太從此待姚媽媽就有些淡，這事自然也就黃了。可十一娘和姚媽媽的梁子也結下了！
十一娘的眼睛不禁微微地眯了起來，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那還用說。」濱菊在一旁笑道，「冬青姐就是得了真傳！」
冬青忙道：「去了。還遇到了許媽媽，給了兩罐子醬黃豆。」
如果大太太只是個說幾句好話就能糊弄的內宅婦人又好說，偏偏她出身錢塘望族，父親累官至禮部侍郎，從小跟著父親在任上，跑遍了半個大周，讀書寫字如男兒般養大。十三歲嫁到羅家，十五歲掌家，大老爺身邊抬了姨娘的就有六個，除了原是大太太貼身婢女的柯姨娘生下一個比嫡長子小九歲的庶子，其他的孩子，要麼夭折了，要麼是女兒……每次看到大太太那像菩薩般靜謐的臉，十一娘都有些如坐針氈的忐忑不安。
樓上突然傳來「咚咚咚」地敲打聲。響在頭頂，讓人聽了心慌。
她的神色有些嚴肅，問道：「冬青，姚媽媽是不是派人去你們家提親了？」
冬青神色一暗，欲言又止。
庶女、長得漂亮、母親不得寵……命運全掌握在大太太手裡。
她臉上的表情不免有幾份黯然。
「有什麼好多待的。」冬青任濱菊把自己的包袱接了過去：「哥哥娶了嫂嫂，這幾年又添了侄兒，家裡本來就窄，我回去了，還得騰房子……不如不回去。」
十一娘不忍拂了她的好意，順從地坐到了桌前，接過她遞來的熱茶喝了一口。
她正不知道該怎樣解釋好，十一娘已笑著問她：「可去母親那裡謝恩了？」
她擔心自己的未來！
「十一小姐，」她聲音里有幾分不安，「是不是為了我的事……」
樓下的三人卻神色依舊，好像坐在春風輕漾的花園裡般。
想到這些，十一娘就有些煩躁。
十一娘能沉得住氣，身體里畢竟有個成熟的靈魂，而只有七歲的十二娘也和她一樣沉得住氣，就不能不讓她刮目相看了。
十一娘的生母呂姨娘不免勸她：「何必為了一個丫鬟和姚媽媽有了心結……她可是大太太的陪房……你自己的出路在哪裡都不知道，還巴巴地為個丫鬟得罪人……」
十一娘長嘆一聲——如要借著這口氣把以前的東西都吹開般！
「十一小姐！」丫鬟濱菊端著熱茶和小酥餅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十一娘的額頭抵在一旁的窗欞上，「您又把窗戶打開了。今天有北風。」說著，她將茶盤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上前去攙她，「今天做的是梅花餡的酥餅，您嘗嘗。」
「冬青姐別擔心。」看見到十一娘一言不發，屋裡的歡樂氣氛也不翼而飛，濱菊笑著安慰冬青，「不是還有兩年嗎？小姐那麼聰明，這兩年裡一定能想出辦法來的！」
冬青迴避了這個話題，笑著解開了濱菊放在圓桌上的包袱：「我娘給小姐做了幾雙鞋，讓我帶回來……」
冬青一向溫和的目光中也有了幾分銳利。
「慌什麼慌？」十一娘笑著站了起來，神色自若地吩囑兩人：「冬青，你去把上次大太太賞的大紅袍拿出來招待客人。濱菊，你去迎了姚媽媽進來。」
她的鎮定感染了冬青和濱菊。
兩人「諾」了一聲，正要分頭行事，姚媽媽已親自撩簾而入，皮笑肉不笑地望著屋裡的三個人：「十一小姐，大太太請您過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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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