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作者說:前面兩章內容為引子和本書的世界觀簡介,正文內容從第一章起,沒有興趣的老爺可酌情跳過,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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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文·伊芙琳閣下,由於您的行為嚴重危及到了國家的安全……以及和鄰國維持了長久以來的和平;四世決定,於世界歷467年,收走您的領土以及爵位……」
梳成大背頭的男人清了清嗓子,抬眼瞄向了眼前這位穿得冠冕堂皇的中年男士,停頓了幾秒,在確認他沒有打斷的意思后緩緩說道:
「並在聖城對您……和您的家人進行條例審判。」
儘管語句很失禮,但面前的大背頭男人仍保持著恭敬的姿勢,這是規定,也是情義。
中年男人寬厚的手掌摩挲著手中的手杖,手杖頂端的寶石反射著詭異的深紅色光芒,就連周圍跳動的燭光都像是被它吸引著一般,撲閃迷離。
沉默的空氣降臨在兩人中間。
「嘖。」
大背頭男人放鬆了僵住了很久的特使架子,眉頭扭成麻花,相對於不耐煩而言,更多的是惱怒。
「你當我……!」
「我思考的不是這些事,奈伊德,現在的狀況我要比你更清楚。」
伊文領主在他剛發聲的下一刻打斷了他,與本人樣貌並不算符合的深沉嗓音中,夾雜著無形的威嚴以及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
「長久以來的和平,呵。」伊文對著面前的空氣嘲笑道,不知道他在對誰說。
「哼!」大背頭奈伊德一改之前恭敬的態度,瞪了一眼這座城堡的領主,「你又知道些什麼,除了印斯蘭,你什麼都不懂!」
踱步走到窗戶邊,望了望窗外的花田,在領主看不見的角度里,他的眼神帶有幾分無奈和著急。
他平時不是這樣的,作為國家的首席外交官和特使,絕不能在他國的官員面前表露出一絲著急的神色,這會讓他無限地被動。
更何況這是本國的領主。
「小赫莉安呢?」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轉頭看向了坐在沙發上沉默不語的伊文「我來的時候沒有看見她。」
「奈伊德,就算我放棄印斯蘭,赫莉安也不會和我一起走的,你明白嗎?」
奈伊德突然啞口。
「你別告訴我,艾麗婭的事你還沒有和她說?難以置信,小赫莉安已經成年了!你居然還沒有和她提她媽媽的事!」
「她今年14歲,明天正好是她的生日。」伊文嘴角微微上揚,只有在提及女兒時,他臉上的線條才會短暫的柔和,「還有一年,她就成年了」。
「哈!還有一年!」奈伊德被氣笑了。「哪來的一年,你再不帶她離開印斯蘭,是想讓她陪你一起去上絞刑架?就因為你的一己私慾?!」
奈伊德快步走到領主的面前,臉色慍怒,「她對你來說究竟算什麼?你真的有在乎過你的女兒嗎!她什麼都不知道就得陪你去死?」
話已說開,奈伊德不再掩飾他一開始說的什麼「條例審判」,似乎只有他和他家人的死亡,才是他從聖城帶來的真正消息。
「當年離開印斯蘭是我今生做過最後悔的決定,如果不是因為那該死的星國貿易路線,艾麗婭殿下甚至都不會認識你!」
伊文領主眼眉低垂,站在他面前的奈伊德看不見此時他的表情,他的憤怒早已讓他無暇去觀察此刻的伊文,只剩下大聲的咆哮。
「看看你現在垮喪著的臭臉!一副我死後任它洪水滔天的醜態!難道你還想把自己那沾滿惡臭的腐爛衣冠留給小赫莉安?!那還不如趁……」
「沒時間了,奈伊德。」一直沉默無言的伊文領主終於開口,「沒時間了。」
聲音平靜、冷漠。
狂風驟起,陰雲徹底遮擋住了剛剛還散發著微弱光芒的太陽,掐滅了它的最後一絲掙扎。
突然狂暴的氣流從海洋上空撕裂而來,無形的狂風穿過印斯蘭港的巷道,吹過伊芙琳堡前的廣場,飄過花園裡的向日葵田,最後輕輕地拍打在了被奈伊德打開的窗戶上。
窗戶被風吹得撞在了旁邊的牆上,發出沉悶到彷彿能撞擊在人心口上的「咚、咚」聲。
獨屬於印斯蘭的奇異天象正在此刻醞釀。
空氣中的咸濕氣息彷彿凝聚成了一頭沒有形體的恐怖怪獸,這是海上的氣流吹過海港後面的環形山脈迴流后碰撞而成的風之怒號。
不像是尋常狂風的「嗚嗚」聲,而是更加低沉,更加恐怖的喘息聲,因為聲音的獨特,一直被當地人稱為「島獸的呼喚」。
傳說,印斯蘭港口周邊有一座小島,海上捕魚的漁夫曾經親眼瞧過港口附近的這座島在自己的眼前緩緩移動移動,之後便傳出了有關於「島獸」的傳聞。
有的人說是異獸,有的人則認為漁夫產生了不切實際的幻想。
但由於說出這類言論的漁夫越來越多,人們逐漸相信了島獸的存在,並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組織小批勇敢的居民登島探險。
結果,一無所獲,常見的植被,常見的荒蕪,這就是一座普通的小島。
不過港口的居民還是保留了這個傳說,或許是為了編撰本地的故事和外地人吹噓,又或許是大人為了嚇唬自己家不聽話的小孩。
「伊文,島獸開始嚎叫了,今天的晚……」門外,一聲輕響突然傳來,是赫莉安,伊文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吱呀」,大門被推開一條縫隙,一名小女孩俏生生的出現在奈伊德眼前。
小女孩面容清秀,五官端正耐看,一頭明亮的金黃色的好似向日葵花瓣一樣的頭髮束起一道長長的馬尾。
她的皮膚瑩白,即使是亮色的髮絲都沒能爭得過她姣好的臉龐。
深棕色的眼睛好像向日葵的花序一樣,眼神中的明亮讓人忍不住讚歎並慚愧自己因為年紀大了而沾染上的市儈和老氣。
這是一個和向日葵一樣富有生機的女孩,女孩的出現就像之前被遮蔽的陽光,照亮了昏昏沉沉的房間。
小女孩在沒有得到領主允許的情況下很自然地開了門,在看向了房間內表情不一的兩名中年男性后,本來催促的話語戛然而止。
小女孩張了張嘴,本來醞釀好的話又停了下來,細長的眉毛稍微彎出了一個巧妙的弧度。
或許是為了再次仔細斟酌了一下語言,她微微彎了彎腰向著身前的大背頭鞠了一躬。
「貴安,先生,歡迎您來印斯蘭堡做客,我是赫莉安·伊芙琳。」悄悄看了一眼旁邊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伊文是我的父親。」赫莉安緊跟著說道。
「貴安,赫莉安小姐,鄙人奈伊德·查爾斯,或許你已經沒印象了,在你小時候我可曾見過你不少次。」奈伊德一改之前因為憤怒而扭曲的五官,帶著和煦的笑容看向眼前被稱為赫莉安的女孩。「雖然我也是印斯蘭出身,但我們大概有十多年沒有見過了。」
腦海中回憶著男人的介紹,赫莉安認真瞧了一眼他的模樣,在實在沒有什麼印象後端庄地開口回復道:「對不起,我打擾到你們說話了嗎?」,赫莉安神色有些局促,雖然這是為了保持禮儀而裝出來的。
「哦不,並沒有。我和你的父親只是在商討一些小事而已,而且,我們已經聊完了。」奈伊德努力讓自己變得活躍一點,他是真的很喜歡伊文的女兒,畢竟在他眼裡,她父親和她差太多了。
赫莉安再次向他鞠了一躬,一旁的伊文向她點了點頭。
不經意間悄悄地向伊文示意了一個眼神,確認伊文明白她的意思之後,赫莉安向後兩步退出了門外,輕輕地關上了領主室的房門。
房門外傳來刻意走動的聲音,是離去的女孩的腳步聲——女孩來時兩人並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過了許久,直到腳步聲消失在了門外,奈伊德才再次開口。
「上一次看到她的時候,我就覺得她一定會和艾麗婭長得很像,現在看來,就像是在星都公園的典禮上看到的殿下,一模一樣。」
奈伊德戴上了自己的紳士帽,原本控制不住怒氣漸漸平復了下來,他正重新讓自己回歸到聖國特使的身份上。
「你到了聖城后四世不會輕易放過你,直接賜死是肯定的事情,甚至赫莉安也會因為你而受到牽連,伊文,你真的有做好準備嗎?」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的眼神中流露出難言的複雜。
雖然他打小就討厭這個裝模作樣的男人,但他從來就沒想過讓他去死。
「印斯蘭的居民是無辜的,那次事故的起因……在於我的決策。」
伊文領主僵硬但也不失威嚴的表情彷彿從來沒有變過,逐漸明顯的法令紋讓他現在的臉色顯得更加低沉。「事情已經瞞不了科爾蘭那邊,我想,國王也巴不得我帶著身邊的『麻煩』早日消失在這個世界吧。」
伊文將手杖隨意擱置在沙發旁,踱步走向奈伊德,平淡的眼神中掩飾著什麼。
「怎樣都可以,我不想再失去赫莉安了,她是我和艾麗婭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唯一證明。四世要犧牲我去調和紛爭,我可以去做,但是赫莉安,她絕不會成為你們的砝碼。」
男人的語氣中並沒有太大的起伏,但其中的堅定卻打動了奈伊德。
奈伊德有些發愣,他注意到了伊文鬢間稀疏的白髮還有逐漸爬向臉孔的皺紋。
「赫莉安不是砝碼,至少不是我的,伊文。」奈伊德垂下了眼瞼。
整理了一下帽子,奈伊德向門外走去,「今晚我就不留在伊芙琳堡了,明天我還會留在印斯蘭,正好這裡的商會明后兩天會從這裡搬走,我後天就順路出發返回聖城,希望你能在明天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
奈伊德最後深深地看了眼走到自己面前的男人,打開了領主府的房門后說道:「伊文,四世還能派我來進行交涉,已經表達了愛爾特斯亞對你的態度,來印斯蘭也不是為了徵求你的意見,不然來的就不會是我了,而是皇家衛隊,你要明白這一點。」
「嘭!」
領主府的房門再次被關上。
靜止了好一會,伊文領主才慢慢地走到了窗戶前,輕輕地關上,略微黑暗的房間中,他熟練地點亮了桌上的水銀燈。
自赫莉安走後,房間重新迎來光明,雖然還是略顯昏暗。
伊文轉身面向正對著桌子的方向,掛滿榮譽及畫像的牆壁上明顯空了一塊。
目光沒有任何留戀,伊文向旁邊羅列了一整排的書架走去,略微躬身從書架之間拿起了一幅裝裱好的畫像。
畫像裝裱得很精美,至少風格配得上這間略顯豪華的房間。
畫像上的一男一女,都帶著溫暖的笑容,男性和伊文有七成像,讓人聯想到年輕時的領主。
其實畫像上的人和伊文外貌幾乎一樣,但是氣質上的差別卻讓兩個人看上去僅有七成相似。
女性坐在領主身旁的椅子上,臉上的笑容如同花田裡的向日葵一樣,和她本身的氣質完美的融為一體,彷彿笑容天生就應該出現在她的臉上一般。
她的雙手摟抱著一個孩子,根據面容和身高來判斷,應該有五六歲的樣子,孩子的視線幾乎全部放在抱著自己的女性的身上,懵懂而又乾淨的眼神不知道被哪位有名的畫師畫得惟妙惟肖。
「艾麗婭……」
伊文領主的臉色和眼前的畫一樣,從來沒有變過,但聲音卻多了一絲沙啞和疲憊。
「就算印斯蘭被毀,我也不會離開這裡,就算……」抬頭看向了書架,伊文一直很堅毅的眼神變得有些發散。
他舉起沒拿畫像的右手摸向了書架上的一本書。
「伊文,剛剛那個人已經走了,快點吃晚飯吧,凱爾琳和我等你有一會兒了。」小女孩文靜的聲音毫無徵兆地在門外響起,她並沒有像上次一樣直接開門。
領主觸電般伸回了拿書的右手,轉身略微躬下看向門口正抓著門把手進來的小女孩。
「赫莉安,今晚你就和凱爾琳婆婆兩個人吃晚餐好嗎,等會我還有好多事要忙,抱歉,不能和你們一起。」
赫莉安有點遲疑,抓著門把的手鬆了下來,想要走進眼前的中年男人。
「聽話,明天早上我會和你們一起吃早餐的,爸爸今晚有事要忙,實在抽不開身。」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小小的女孩停下了腳步。
兩人中間隔著小小的一段距離。
燭火將兩人的影子拉長、並重疊在了一起。
注意到了伊文手上抓著的畫像,最後看了眼面前比她高得多的男人,赫莉安乖巧地退出了僅有些許燈光的昏暗房間。
靜默、沒有腳步聲。
但赫莉安應該是走了。
「艾麗婭……我到底……該怎麼做……如果,我能堅持不讓你回科爾蘭……」一向冷漠的男人居然有些顫抖。
「至少,小赫莉安一定會活著,對不起,對不起……艾麗婭」伊文領主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將畫像小心的放回了書架旁。男人和燈光一起,逐漸模糊在了昏暗的房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