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行車
周遊這輩子開車都沒有超過速。
他是那種只要知道家裡人要驅車去哪，嘴裡永遠都只會一句「開慢點，注意安全」的人。
在安全第一這種事上，他向來嚴於律人，更嚴於律己。
但此時混動越野以一百六的時速在蓉宜高速上狂奔著，他打破了人生準則。
他超速了，因為他沒得選了。
車子剛駛過一個沿途的進出口，連續有數輛車正在快速並道，陸續併入高速。
周遊沉吟道：「越來越多人發現不對勁了，得抓緊時間，你系好安全帶。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搶在徹底亂起來之前到容城。」
沈苓一邊將周遊的手機用雙面膠稍微黏在前擋風玻璃下面的儀錶台蓋板上，一邊看著旁邊她自己的手機，說道：「恩。過了前面路口，你最好下高速。這會已經是半夜，但高速車流量太大了，前面兩個高速入口已經出現了黃色輕微擁堵路段，估計接下來高速上很可能會堵車。一旦發生車禍，肯定堵，得走小路。」
周遊點了點頭，「嗯。」
他嘴裡回答著，左手又摸到駕駛椅下面，將座椅往前調一點。
周遊再是一晃手，將運動手錶從左手甩脫，「雖然現在沒辦法測身高，但我現在肯定連一米六都沒有。從出發到現在不到半個小時，又矮了接近十厘米。這縮小加快的程度不是線性的。」
「我知道。你等一下。」沈苓嗯了一聲，先將座椅放倒，然後儘可能拉直身體，用雙腳夾住捲尺頂端，再順著身體把捲尺拉出來，伸到頭頂，又低頭看讀數，嘴裡說道：「我這樣量雖然不算精確，但比估算還是更准一些。」
說完，她又坐直身子，打開筆記本電腦，「周遊你說一下你之前幾次量身高的準確時間和數據，我全部錄入到表格里去，找找規律。」
「行。」
十分鐘后，沈苓又重新量一下她自己的身高，再錄入最後一個數據，然後套上公式。
啪！敲擊鍵盤。
沈苓伸個懶腰，「算出來了！」
周遊抖抖腿，從褲腿里抖落些莫名其妙的灰塵，「說說。」
沈苓先在腦海中組織了一下語言，再說道：「事實上，我們的身高變化在今天早上之前都沒什麼規律。你最開始測出來只少了零點一厘米，那其實只是個啟動信號。真正呈現出規律，還得從今早上算起……」
周遊打斷道：「過程太複雜了，不必細說，我現在只想知道結果。之前我回老家時曾經讓我侄兒坐過駕駛座。他當時的身高不到一米三。即使我把座椅調整到最前最高的位置，也只能讓他的腳勉強夠到油門踏板，但他視線已經被儀錶台阻擋得差不多了，所以你就以一米三為極限，算算時間，我還能撐多久。」
沈苓嗯了一聲，「五十七分鐘后，你會低於一米三。」
周遊眉頭緊皺，「那就麻煩了。這裡離容城還有兩百八十公里。等下了高速走國道，車速最多只能到八十，剩下還有兩百公里，這後半段路不好走。對了，你有駕照嗎？」
「有，但不是很熟練。」
「不熟練也沒辦法，等我實在開不了，你就坐我身上，負責控制方向盤和看路，我來踩油門和剎車。你一定要及時通知我減速剎車。車速要控制到六十以內，一定不能出事故。」
「行！」
周遊想了想，又道，「你面前的工具箱里有透明膠布，還有一根USB充電線。你把膠布拿出來，再把充電線用膠布也沾在中控台蓋板上，線往下拉的位置要通過車載空調的出風口。記得要沾牢一點。」
沈苓嗯了一聲，「明白，你是打算萬一我們真變成老鼠大小，就順著這繩子爬上去，對吧？」
周遊：「是。」
沈苓：「可這有什麼意義呢？我覺得到時候我們最好還是呆在車裡等救援。」
「不不，不會有人來救我們，只能自救。我的車可以用手機控制，這本來是用來挪車的功能，最高速度只能達到每小時十公里，但能拿來救救急。到時候我們就坐儀錶台上，用手機開車回家。」
沈苓一樂，「那還挺好！」
「還有，你現在到後排去，我的後座可以四六放倒。你把後座放倒一邊，後備箱里有一台全新的無人機。會用吧？」
「會。我家裡也有一台，不過是便宜貨。」
周遊：「那行，你把無人機的包裝拆開，安裝好。再用紙皮包裝盒做個籃子，用膠帶把籃子吊在無人機下面。操作台也用膠帶固定在籃子里。」
沈苓：「你還真認定了我們的個子會縮小到老鼠的程度？」
周遊搖頭，「這只是我的猜測，也許不只如此。」
一邊黏充電線，沈苓一邊問道：「那你希望是多少？」
「當然是越小越好。你想，如果當初地球人類走的是另一條看似不可能，但就偏偏存在的截然不同的進化道路，人類的體型本來就只有細菌大小，又有如今的科技水平與生產力，意味著什麼？」
沈苓不假思索道：「那地球人類已經踏足太空，成為星空文明。去往半人馬座的載人科考船早在五十年前就該已經出發了。那該有多好。」
周遊點頭，「可惜這只是未曾發生的假設。現在情況卻又不同。我認為，假定身高真會一直縮小，想讓人類文明不必經歷陣痛，保持社會結構的基本穩定與完整，可以容忍的最小體型是平均身高下降一半。平均身高還有一米左右的話，人類現有的絕大部分工具依然可以被使用，人類的體能與智慧結合起來，在面對其他動物，諸如老鼠和流浪貓狗時，依然有絕對優勢。那樣的話，我們應該很快就能緩過來。」
「這當然是最理想的狀況，可惜我們不能如此樂觀。我倒是認為，人類現在的體型縮小到老鼠大小，是最悲觀，最不幸的結果。」
「首先，那樣的話，人類的絕大部分生產生活工具都會變得不可用。流浪貓狗和老鼠，甚至於個頭大一些的蜥蜴，以及其他野生動物將會對我們造成致命威脅。社會體系會迅速動蕩，直至接近崩潰。人類將被迫經歷痛苦的重建過程。在這過程中一定會死很多人。」
「當然，我堅信人類最終肯定能熬過這過程，並且在一百年以後迎來遠比現在更繁華更光明的未來。」
「如果繼續縮小，縮小到只有細菌般的大小。同樣會經歷痛苦的重建過程，但我認為，那樣渺小的體型與人類的智慧結合在一起之後，將能帶來極其巨大的優勢。五十年，只要再給那樣的人類五十年，就能恢復統治力，飛往半人馬座的殖民艦也將揚帆起航。」
沈苓琢磨片刻，「你說的有一定道理。對了，昨天我們討論過老鼠的智慧。你曾說，人類必須要維持足夠的腦細胞數量才能維持現有的智慧。對吧？」
「對。」
「那你對我們現在的情況怎麼看？我們的身體在縮小，頭圍也在縮小，毫無疑問，我們的大腦也在縮小。可到目前為止，我並沒有智力衰退的感覺。我剛剛在心裡進行了速算訓練，沒有問題。這和你的判斷似乎有些出入。」
周遊搖頭，「不一定。以人類現有的生命科學水平，沒資格說自己身上的細胞就一定是完美的結構。細胞的本質其實也是微生物，微生物的體型有大有小。最小的細菌，甚至比病毒還小。沒有誰規定了細菌體型的下限，自然也沒有誰能規定細胞體型的下限。也許……我是說也許啊，也許組成人類細胞的各種分子與原子並不是必須的，是有冗餘的。這個冗餘的比例，可能還特別大！」
「如果剔除掉這些冗餘物質，讓細胞進化成最完美的結構，那麼體積同樣也會縮小。假定冗餘物質的佔比真有百分之九十五，縮小后的細胞體積，自然就是二十分之一。所以，我認為儘管人類的體型正在變小，但神經元的數量未必就在減少。哦對了，你摸一下自己的後背。摸到了什麼？」
沈苓將手伸到背後，搓了一下，「一些灰塵？」
周遊：「是的，灰塵。我推測，這是組成人體的除了碳和氫之外的其他元素凝聚而成的灰塵。你再看車載空調的空氣質量檢測數據，濕度一直偏高。要知道我開的是外循環，窗戶也沒關死，這顯然不正常。這說明我們的身體正在大量損失水分。還有，雖然沒辦法測量，但我推測二氧化碳的濃度肯定也偏高。」
「那按你的說法，我們體內的生化反應應該非常劇烈，」沈苓愣了很久，「可我並沒有覺得口渴，也沒有發熱。」
周遊嘆了口氣，「這就是可怕的地方了。很顯然，這是一種以人類現有的科技與知識水平完全無法理解的現象，不合常理，卻又客觀存在。」
沈苓嗯了一聲，「是的，超自然現象。就像古時候的人看見極光，也像我們現在看待暗物質與暗能量，可以觀測感知到它的存在，卻又沒人知道這究竟是什麼。」
周遊：「人類正在變成另一個物種。我甚至認為，今天的人類與昨天的人類之間已經產生了生殖隔離。」
沈苓第一時間問道：「那冷凍精庫里的庫存呢？」
周遊神情一僵，扭頭看著沈苓，「你不對勁。」
沈苓趕緊輕咳兩聲掩飾尷尬，「我就突然這麼一想，好奇問一下！」
周遊搖頭，「這個我真不確定。但如果那些冷凍精子沒有同步變小，必然全部都作廢。可如果變小的話，也有很多原理無法解釋。比如冷凍精子是處在非活躍狀態，能不能將其視為生命尚未可知。主導人類縮小的這超自然現象會不會將其納入，都說不準。」
沈苓點頭，「倒也是。不過我認為，關於你所說的細胞體積變化的推論倒是很快就能得到結果，只要用顯微鏡一照，就知道了。」
「當然，現在一定有很多科學家已經忙碌起來了。不過我們自己的首要任務，是活著回家。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我們先自救。」
……
五十分鐘過去后，周遊不得不小心翼翼將車停到了路邊。
他已經太矮，徹底開不了車了。
比沈苓估算的時間早了七分鐘，但也基本準確。
此時二人的衣服和鞋子已經寬鬆到了幾乎沒法穿的地步。
周遊看了眼旁邊的中控顯示屏，「比預計的跑得稍微快一些，還有一百九十三公里路程。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說著，他先把手伸到屁股下面把灰塵撥開，接著就順著駕駛椅往下滑，腳掌夠到剎車。
他的視線剛好被儀錶台完全擋住。
周遊扭頭往旁邊看去，卻見副駕駛上的沈苓正動作麻利的脫著衣服和褲子。
察覺到周遊的目光，沈苓轉頭瞥來，目光里剎那閃過一絲尷尬，但卻很快掩飾住。
她笑道：「衣袖和褲子比手腳都長了，太礙事，不利於行車安全。你上身穿的短袖還能用，不過你那褲子也脫了吧，萬一褲腿掛油門上，那我們都得死。」
周遊先是稍微一愣，然後點頭，「有道理，但還不夠全面。我得把我短袖給你。」
「不用，這叫緊急避險，不講究這些。」
「不行，這會讓我分神，你坐在上面，也會叫別人看見。」
三分鐘后，沈苓穿上周遊的短袖，坐到了周遊腿上。
二人簡單約定了口號，試探性地順著路沿把車往前開出去五十米。
久不摸車的沈苓終於稍微熟悉了一點，漸漸來了感覺，正打算讓周遊加速發車，卻聽身下傳來一聲喊。
「等一下！」
同時，車給剎停了。
沈苓回頭，「怎麼了？」
周遊輕咳一聲，「不行，這樣不行。」
沈苓納悶道：「我覺得挺好的啊，先試試車速，看能不能提到六十。」
周遊指著副駕駛上擺著的兩條褲子、一件襯衣、內衣，「不是車速的問題，就是我和你的內褲都太松，會讓我分神。你把那邊的衣服褲子都拿過來墊著，這樣你能坐更高些，我也好集中注意力。」
沈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