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金公子辣手摧雙燕,魏千戶甘當活傀儡
陶朱撒潑,強詞奪理,陸善柔身上那層溫和嫻雅貴婦人的皮囊掛不住了,差點露出其「蛇蠍」本性,手中的拐杖重重往地下一杵,說道:
「我怕他們?我把陸字倒過來寫。我父親那些年送到西四牌樓斬首的高門弟子還少嗎?你的事情以後再說,真兇抓不到,我們連這家行院都出不去,你去那裡行俠仗義?螺螄殼裡做道場嗎?」
魏崔城熟讀三卷《陸公案》,對陸青天辦案的過程瞭然於心,說道:「陸宜人不是針對你,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她要先摸清楚嫌犯的底細,關於嫌犯的親戚關係,你最了解,也是你告訴她的,她多問了幾句,你就煩躁起來。」
陶朱氣得跺腳,貓炸毛似的,「哼,你們兩個合起伙來欺負我,我……我再也不和你們玩了!」
魏崔城和陸善柔面面相覷:我欺負她?這那裡是大俠?這分明是個祖宗啊!
劉秀趕緊從中調停,「陶大俠!你是我見過最俠義的大俠,這大夏天的,容易動肝火,傷了身子不值得,來,先吃早飯,這是綠豆粥,最是清火。」
聽到「大俠」二字,陶朱拉長的腫臉縮了一縮,暴躁的貓需要順毛捋,一夜未眠,又累又餓,陶朱氣呼呼的背對著魏崔城和陸善柔坐著,喝粥吃飯,一旁劉秀「大俠」長「大俠」短的安撫,總算安靜下來,不鬧騰了。
炮仗熄火了,最大的嫌犯金公子在被差役速速逮回來受審之前,少不得先問昨晚伺候他的樂伎。
涼棚走進來兩個姑娘,雨燕和飛燕,是一對孿生姐妹花,也這是這家名為芳草院的行院的頭牌,兩人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奇貨可居,身價在整個演樂衚衕都首屈一指。
根據兩姐妹交代,昨晚金榮一擲千金,要了姐妹兩個一起伺候,先是彈唱,再是酒局,最後上榻,效仿娥皇女英齊人之福。
金榮荒唐到了下半夜才睡,次日卻一反常態早起,兩人起床伺候了金榮沐浴更衣,用過早飯,送金榮出了行院。
陸善柔問:「金公子五更三點左右離開過房間嗎?」
姐妹都搖頭,說道:「我們都喝很多酒,醉生夢死,後來睡沉了,根本不知道他有沒有出去。」
因陸善柔是女子,飛燕雨燕放下戒心,當場卸了妝容,鬆了衣帶,露出身體一道道淤青、咬痕,楚楚可憐的說道:
「金公子看起來是個文質彬彬的讀書人,可是喝醉了之後就像一頭野獸,在床上很粗魯,喜歡捏皮肉、咬人、有時候還掐脖子,我們都見識過,所以刻意喝了很多酒,醉了就不覺得疼了,麻痹了自己,故,對酒醉之後金公子的動向一無所知。」
這個披著人皮的畜牲!陸善柔強忍怒氣,緊緊握著拐杖,手背淡藍色的血管都微微凸出。
姐妹花一無所知,問伺候的僕人,僕人有的說「沒有」,有的說「五更三點是凌晨最黑暗的時候,也是最困的時候,我們都在打瞌睡,沒覺察客人的動靜。」
陸善柔跟著姐妹花去了她們的房間,問:「他隨身有沒有帶著比如小刀、匕/首等兵刃?你們早上伺候他出門,身上或者衣服上有沒有血漬?」
姐妹花說道:「沒有,伺候金公子沐浴更衣,衣服配飾也都是我們給他穿上的,他身上只有扇子、荷包和一套金七事,現在是夏天,衣著單薄,兵刃如何藏得住。
如果金公子是兇手,兇器無法帶出去,那麼兇器應該還行院里。陸善柔帶著眾人搜了整個房間,並沒有發現任何缺了口的刀具。
或許是藏在了行院里的某個隱蔽之處,陸善柔拿出卡在李公子喉骨上說道:「找一件有缺口的兵刃,豁口有指甲大小,呈月牙形狀。」
陸善柔還劃了重點,「不要一味往床底下、柜子這些尋常的地方找。要特別注意廁所的茅坑、屋頂上的房梁、還有屋頂上的瓦片、廚房的爐膛和灰坑、醬缸、還有柴房裡成捆的柴火堆。」
魏崔城聽了,頻頻點頭,根據三卷《陸公案》里陸青天的查案經驗,這幾個地方往往藏著「驚喜」。尤其是茅坑、爐膛和醬缸,是藏東西的老地方。
「是!」眾差役領命,把行院翻個底朝天時,金公子已經被抓來審問了。
陸善柔對魏崔城說道:「金公子見我是女子,會起輕視之意,少不得多費一些唇舌,浪費時間。時間緊迫,我想請你出面審問,我在旁邊設一屏風,寫紙條提示你該問什麼,可好?」
金公子是皇親國戚,當今國舅爺的表弟,魏崔城的乾爹是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兩者對壘,旗鼓相當。陸善柔借力打力,把魏崔城納入我方陣營。
即將成為話本小說里舉足輕重的角色,魏崔城很興奮,摩拳擦掌,「當然可以。魏某願效犬馬之勞。」
金公子被押解到涼棚,他穿著月白寢衣,一看就是剛剛被人從床上拖起來。
和李公子一樣,金公子也是一副被酒色掏空的長相,身形削瘦,面色發青,氣焰囂張,一把推開押解的差役,「滾!一群臭狗,髒了爺的身子。」
清晨,金公子做著陞官加爵的美夢,被差役們從家裡床上套了麻袋,堵了嘴綁過來,此時一肚子火氣,衝過去就要打坐在主位的魏崔城。
魏崔城目光一冷,他是上過戰場的人,只要出手,就是狠招,沒等金公子挨身,就熟練的操起椅子,就像拍蒼蠅似的,將金公子拍倒在地,「敬酒不吃吃罰酒,把他綁起來。」
金公子總是以一副風流倜儻讀書人形象出現,卻至今都沒考取過功名,連秀才都不是,若是秀才,按照大明律法,在革去功名之前,都不能用刑的。金公子是個白身,魏崔城是五品武官,打得罵得。
這一拍,椅子都散架了,金公子呸的一聲,吐出兩顆血淋淋的牙齒,「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表哥是誰嗎?你是誰?腦袋不想要了?」
屏風后,陸善柔刷刷寫了幾個字,「不要回答,把握主動。」
魏崔城會意,說道:「你沒有資格向我提問,老老實實回答問題。」
陸善柔點點頭,千戶可教也。
金公子尤不服氣,破口大罵,污言穢語,兩個門牙掉了,真真「血口」噴人。
這時差役們拿著繩子過來,是行院專門用來玩花活的紅繩,金公子撿起散落在地上的椅子腿,胡亂揮舞著,「誰敢綁我,我弄死你們!」
差役們有些遲疑,屏風后,陸善柔拿起拐杖往地上剁了三下,咚咚咚作響。
金公子是外戚的親戚,不如李閣老有實權,何況他還涉嫌殺了李公子。
差役們一哄而上,擺出長棍陣,將金公子壓在地上,紅繩束縛,綁得像即將上蒸籠的螃蟹,動彈不得。
金公子見對方手段越來越強硬,自己在這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硬抗下去沒有好果子吃,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等我出去找表哥告狀,看怎麼整治你!
金公子說道:「我怕了你好吧,有什麼問題趕緊問。」
這下不自稱「爺」了,服軟的表現。
陸善柔展開寫好的紙。魏崔城問道:「叫什麼名字?住在那裡?家中還有什麼人口?」
居然只是例行的問題。金公子氣笑了,「把我從家裡抓過來,還不曉得我是誰?家在何處?逗我玩呢?」
陸善柔搖頭,舉起同一張紙,示意魏崔城再問一遍同樣的問題。
這種問題看似是廢話,其實是測量嫌犯是否服從,攻心為上,先立規矩,要嫌犯跟著她的指向走,不容任何反抗,要先摧毀嫌犯的意志,方能聽到真話。
魏崔城抬了抬下巴,「打十板子。」
金公子大呼冤枉,「我罵你你打我,我都配合了你還打我!我冤啊!」
魏崔城不理他,等十板子打完了,才慢悠悠的說道:「我問什麼,你答什麼,這是規矩。叫什麼名字?住在那裡?家中還有什麼人口?」
金公子的屁股本來就沒有幾兩肉,十板子下去,打得他都感覺不到自己的屁股在那裡了。
紈絝子弟,那裡吃過這種苦頭?金公子竹筒倒豆子似的答道:「我叫金榮,家住西城鳴玉坊石老娘衚衕,家中就我一個人。」
魏崔城問:「你的家人呢?」
金榮說道:「家人都在滄州老家,有爹娘,媳婦和兩個兒子。」
魏崔城問:「你前晚在芳草院做了些什麼?什麼時候離開芳草院?之後做了些什麼?」
金榮說道:「我前晚和飛燕雨燕兩個娼婦玩雙飛。之後早上去了壽寧侯府——壽寧侯是我表哥,他喜得千金,擺滿月酒,我去送了賀禮,在侯府吃了一天席,晚上回家睡覺,後來就被你們帶過來了。」
難怪懶覺都不睡了,原來是有必須要赴的宴會,壽寧侯是金榮的後台,他得抱緊這顆大粗腿。
又是壽寧侯!李閣老的政敵死對頭,金榮的嫌疑更重了。魏崔城瞥了一眼屏風,看陸善柔寫的提示,繼續問:「你和李兆先有仇,打過幾次架?」
金榮說道:「四……三,我……我記不清了,他爹李閣老和壽寧侯不對付。我們兩個只要見面就掐架,一般是口舌之爭,我和他都是讀書人,君子動口不動手。每次都是喝醉了才打起來的,所以記不清打過幾次,我不是故意隱瞞,我真的忘了,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
魏崔城問道:「你昨晚喝了不少酒?」
金榮慌忙說道:「來這裡玩哪有不喝酒的,可我——」
魏崔城打斷道:「是還是不是?」
「是!」金榮大聲答道:「喝了很多,兩個娼婦太能灌酒了,脫了鞋子當酒杯,給我敬酒,一鞋又一鞋的,我推脫不過,全喝了。」男人總是擅長把自己的墮落歸罪於女人頭上。
魏崔城問道:「你把和李公子每一次在那裡打架、是否用過兵刃、圍觀勸架的人有那些,如實招來,你能想起多少就說多少。」
金榮嚇得瑟瑟發抖,「大人,我斗膽問一句,是不是李兆先出事了?他昨晚也在芳草院?哎呀呀,早知道他來,我就不來了,不關我事,我冤枉啊!」
屏風后,陸善柔寫了一個「拾」字。
啪!魏崔城一拍鎮紙,「又壞了規矩,再打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