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周二下午要上專業課,簡宜很早就到了。
她選了個隱蔽的後排靠窗座位,因為今天阿楚沒來上課,她負責幫她喊到。
她坐下看了會書,同學們陸陸續續都到齊了,大概是因為午睡剛起,大家都沒什麼精神,教室里異常安靜。
只是,快到上課那會,周圍的人忽然開始竊竊私語。
坐在旁邊的朱婷雪拿筆戳了她一下,示意她看門口。
「怎麼了?」
簡宜說著,抬頭看了一眼。
就這一眼,她忽然就理解了為什麼大家有這麼大的反應。
沒有人能拒絕在困頓疲乏的下午欣賞一個活生生的金髮帥哥。
尤其那個人還是衛寒。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染了一頭張揚的金髮,顯得皮膚白得耀眼,並且今天一反常態,沒有繼續走他的反季節穿搭路線,而是穿了一件米色的印花毛衣,是飽和度很低的暖色,簡宜平時極少見他穿毛衣,沒想到意外地合適,襯得那張冷得要結冰的臉像是要消融了,沒有往日那麼生人勿近。
溫暖,她竟然在衛寒身上看到了這個詞。
她抬起頭的瞬間,站在門口的衛寒終於看到了她。
很快,她的桌面多了一杯咖啡。
衛寒給她帶的。
「我在隔壁上投資學原理。」
「哦。」
簡宜眨了眨眼,點頭。
見她有些遲鈍,衛寒問:「還沒睡醒?」
「沒有啊,睡醒了。」
衛寒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簡宜梗著脖子不敢亂動。
說實話,她不太習慣這種大庭廣眾之下秀恩愛的方式,臉頰都有些滾燙,但此刻她還是端正了工作態度,配合地擠出笑容,望著那杯咖啡,說了聲謝謝。
不過這句「謝謝」說得生疏,也不符合語境,她回憶著朋友對男朋友的稱呼,她或許應該說「謝謝寶寶」或者「謝謝親愛的」諸如此類。
她還沒總結好經驗,又聽見衛寒說:「下課我在門口等你。」
「好。」
她迅速點頭,裝出乖巧模樣。
咖啡在桌面放著,衛寒剛離開,下一秒,宿舍群就彈出了消息。
朱婷雪:【哇哦,你們和好了?】
孟雅琳:【探出八卦的小耳朵.jpg】
簡宜:【嗯,好像是吧。】
朱婷雪:【好你個簡宜,和好了竟然也不告訴我們!】
孟雅琳:【怎麼和好的,快展開講講。】
好問題。
她也不知道。
簡宜看著放在桌面上的那杯咖啡,陷入沉思,是哦,他們怎麼就和好了呢。
下課,衛寒在教室門口站著等她。
頂著那頭張揚的發色,簡宜很難不一眼看到他。
她走過去,近距離地打量:「你怎麼……染頭髮啦?」
「不好看?」衛寒挑眉。
「好看!」簡宜拍起了馬屁,眼裡亮晶晶的,「有這張臉,染什麼顏色不好看。」
衛寒右手掩唇咳嗽了兩聲,努力控制自己正在上揚的嘴角。
走到樓下,簡宜問他:「晚上是有什麼聚會嗎?」
不然為什麼要等她下課。
「不是要去買手機?」
簡宜想起,昨天晚上她的確和衛寒提起過要去給妹妹買手機這件事,但這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懷著這樣的疑問,等她反應過來,車已經停在了學校附近的數碼城。
其實在來之前,她就做了不少功課,在網上看了好些評測視頻,但還是拿不準主意,所以想去線下看看實物。
她在線下門店裡試機,正猶豫不決,忽然想起旁邊還有個人。
她戳了戳衛寒的肩膀:「衛寒,你覺得這兩個哪個好?」
沒想到簡宜會徵求他的意見,衛寒感受到了某種被需要的滿足感。
衛寒顯然對數碼產品有足夠的了解,他大致看了介紹,從處理器、晶元、影像參數給她分析,最後得出結論。
「左邊。」
他分析得很專業,簡宜不疑有他。
但準備去付款前,她還是有點擔憂。
「你說買這麼貴的,萬一被偷了怎麼辦?」
「那就再買。」
「……」
她就多餘問他。
買完手機,簡宜又去了對面的超市逛了一會,周二是這個超市的會員日,很多東西都降價,簡宜想買一些保健品到時候讓妹妹帶回去。
買完保健品,她漫無目的地在食品區和生鮮區閑逛,衛寒竟也沒有任何怨言,就這麼在旁邊幫她推著購物車,還真像是一個盡職的男朋友。
她走在身後,看著衛寒的背影,有些恍惚。
中途衛寒接了個電話,超市裡音響太大聲,簡宜示意他到超市外面接聽。
等簡宜已經買好東西,衛寒還沒見回來。
她拎著滿滿一大袋東西走出門,東西很沉,手心都被勒出了紅印。
正打算把東西換到右手去提,站在門側的衛寒很自然地接過她手裡的購物袋。
「你打完電話——」
簡宜的後半句話咽回了喉嚨里,因為下一秒,衛寒順勢牽起了她的手。
十指緊扣,指節交纏。
簡宜大腦一片空白。
她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們緊握的雙手,眼睛因為驚訝變得渾圓,偏偏衛寒的神情過於雲淡風輕,讓她開始懷疑自己。
她環顧四周,難道是附近有什麼熟人,所以需要她配合?
這麼想著,簡宜大氣也不敢出,也不敢亂動,任由衛寒這樣牽著她的手,這半截路她只覺得自己右邊的胳膊都快要麻了。
這大概算是他們第一次正式牽手,衛寒遠不如表面所展現的遊刃有餘,唇角抿緊,喉結劇烈地滾動,耳後根紅得發燙。
一路上異常沉默,沒有人開口,氣氛詭異又平靜。
到了地下車庫,鬆開的時候,兩人手心裡都是汗。
轎車發動,駛離市區,簡宜才小心翼翼地問道:「衛寒,你剛剛……在幹嘛?」
她語氣帶著些遲疑。
「什麼?」衛寒扭頭。
「剛才是有熟人在嗎?不然你為什麼要這樣?」
簡宜用左手和右手做了一個牽手的動作。
路口,紅燈,衛寒沒好氣地笑了笑:「你說呢?」
簡宜茫然。
就這麼對視了二十秒,衛寒在她澄澈懵懂的眼神中敗下陣來。
「簡宜,你是真不懂?」他再次發問。
她誠實搖頭:「不懂。」
果然,沒談過戀愛就是麻煩,這也不懂,那也不懂。
衛寒無奈。
綠燈,車重新啟動,衛寒扭頭看向副駕駛座,正想說點什麼,但簡宜已經戴上耳機,聽起了英語聽力。
——
境德中學來江大遊學的時間定在周五,簡宜一下課就往學校門口趕。
她前一天晚上交代過簡心玥,讓她在校門口旁邊的書店裡等她。
只是走到約定的位置,那裡空無一人。
她正想著聯繫她的同學,手機卻響了。
看到來電顯示,簡宜遲疑了片刻才按下接聽鍵。
「姐,你下課了嗎?」
電話一接通,耳邊響起的是簡心玥興奮的聲音。
「我在門口了,你在哪?」簡宜又看了一遍來電顯示,更是疑惑,「心玥,你怎麼用的是傅老師的手機?」
傅嶼岸從前在境縣支教過,即便後來他資助建了學校,但他們那裡的學生現在仍稱呼他為「傅老師」。
「因為傅老師就在我旁邊呀。」
她話音剛落,電話那頭換了人。
傅嶼岸低沉沙啞的聲音就這麼闖入耳膜:「我下午恰巧有空,就過來看看他們,帶他們參觀一下學校。」
心玥也在一旁吱吱喳喳地補充:「我在門口等你的時候碰見傅老師了,傅老師見我餓了,就帶我過來吃東西。」
「那你們現在在哪呢?」
她有些著急,傅嶼岸大概是聽了出來。
「別急,我現在帶心玥過來找你。」
沒一會,簡宜就看到手裡捧著杯炒酸奶的簡心玥在巷子盡頭朝她揮手,旁邊的傅嶼岸提著她的粉色小書包。
他一身摩卡色的西裝,手上拿著這個書包,說不出的突兀,但傅嶼岸本人表情倒是自在,臉上始終掛著得體的笑容。
簡宜連忙走了過去,準備接過心玥的書包,但傅嶼岸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我拿著吧,我的車就在那邊。」
他下巴輕抬,望向不遠處的那輛賓利。
傅嶼岸往前走了兩步,但簡宜還停在原地。
「我們這是要去哪?」
「之前你說要教我做飯的事還作數嗎?」傅嶼岸扶了扶鏡框,轉過頭徵詢她的意見,「不如就今天吧。」
簡宜當下就要拒絕,又聽見他說:「剛好我買了些複習資料給心玥,可以一併拿回去。」
那句拒絕的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車停在傅嶼岸市中心的公寓,這裡離他的公司很近,他常住在這邊。
自從那件事發生后,簡宜已經有好些日子沒去過了。
站在門口,她瞧見他熟練地輸入密碼021218.
12月18,是她的生日。
他的密碼竟然還沒有改。
簡宜右手摳進肉里。
她以前問過傅嶼岸為什麼要用她的生日當密碼,他當時說的是「換新鎖那天剛好你在,隨手輸進去的」。
她不相信這個解釋,上網搜索「為什麼男生會用女生的生日當密碼」,跳轉的第一條答案是「這說明男生很在意她,希望自己能時刻牢記對方最重要的日子」。
簡宜壓下心底那酸澀的感覺,清空大腦。
「傅老師,我能看會電視嗎?」走進門,簡心玥指著客廳中央的電視。
來的路上,她們在大巴車上看了一部電影,才看到一半就下車了,她想把剩下的那一半也看完。
傅嶼岸看向簡宜,笑著說:「你姐姐同意的話,才可以看。」
決定權交給了簡宜,簡心玥眼巴巴地望了過去。
「我就看一個小時,可以嗎?」
「好。」簡宜點頭。
這次難得出來一趟,她只想讓她開心。
心玥在客廳看電視,簡宜去了廚房做飯。
拉開冰箱,傅嶼岸像是猜到她今日會來,冰箱里放滿了新鮮的蔬菜和肉,而她之前送給他的腌菜和臘腸放在最頂層,一眼就能看見的地方。
沒一陣,傅嶼岸跟在她身後進了廚房。
「我來給小簡老師打下手。」
簡宜準備教他做臘腸飯,配料和食材全都擺在大理石操作台上,傅嶼岸幫忙把冷凍的臘腸切成薄片。
他表現得完全不像是不會做飯的人,操刀的手法熟練,甚至刀工比她還要好,臘肉切成薄薄的一片,規整得像是拿尺子量出來的。
簡宜這下意識到,她被騙了。
傅嶼岸卻突然開口:「我聽說你前陣子送給衛寒一個聖誕小雪人。」
簡宜洗菜的手一頓。
他是怎麼知道的。
「在他車上看見的,很可愛,我猜應該是你送的。」
簡宜:「我第一次做毛氈玩具,其實做得不太好。」
「說實話,我都有些嫉妒了。」傅嶼岸笑著把後半句補充完整,「嫉妒你對他那麼好。」
傅嶼岸仍是那副笑意吟吟的神情,讓人分不清是在開玩笑還是別的,簡宜頭腦有些發熱,心裡亂作一團。
她想,有些話剛好可以趁這個機會和他說清楚。
「其實有一樣東西,我一直想還給您,但後來你出國了,就一直拖到現在。」
「什麼?」傅嶼岸看了過來。
「您上次送給我的髮夾,我這幾天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應該收下。我知道您對我只是像對學生一樣的關心和照顧,沒有別的意思,但這份禮物我收下並不合適。」
「是哪裡不合適?」他彷彿真是不解,追問道。
「我覺得,我和您之間應該保持一些距離。」簡宜鼓足了很大的勇氣才說出這句話,喉嚨都有些乾澀,聲音越來越弱。
空氣好像凝固了,水龍頭的水柱還在嘩嘩地往下流,但沒有一個人上前擰上開關,似乎只有這些微的噪音,才能讓氣氛沒那麼尷尬。
傅嶼岸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她的話說得這樣直白,傅嶼岸聽懂了她話里的意思。
又聽見簡宜說:「我記得您以前提過會在31歲之前結婚,希望您在今年會遇到彼此喜歡的結婚對象,我和衛寒都會為您感到開心的。」
彷彿有什麼從高空中迅速地往下墜,摔得又重又狠。
傅嶼岸臉色變得鐵青。
這是去年他拒絕簡宜時說的話「我打算在31歲之前結婚,而你那時甚至還沒到法定的結婚年齡。」
他的話說重了,她竟還記得這樣清楚。
傅嶼岸沒說話,把水龍頭的開關擰上,這下廚房裡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他們沒再交談,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只是,當她把洗好的青菜放進瀝水籃里,扭頭一看,瞳孔驟然放大。
「傅先生,您、您切到手了。」
鮮血汩汩流動,案板上一片刺眼的紅色,簡宜走近看到傅嶼岸指腹處有一小片肉幾乎被切了下來,簡宜手足無措,反應過來才想到要去客廳拿止血貼和紗布。
「不要緊。」
傅嶼岸阻止了她的動作,血仍從傷口處不斷地往外涌,他像是失去了痛感,神色沒有絲毫變化。
「不要緊,總會好的。」
他低聲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