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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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霜降設想過千萬種跟黃藥師重逢的場景,但從沒想過會是這樣的場景。
一襲青色長袍的黃島主手持碧玉簫站在庭院之中,長身玉立。英俊的臉上神情沉靜,雙眸低垂,令人看不清悲喜。
——像是有些過於平靜了。
有點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感覺。
慕霜降腳步微凝,頓時頭皮發麻。
聽到慕霜降到來的動靜,男人轉身看向她,目光冷冷清清。
慕霜降:「……」
——頭皮更麻了。
說實話,回想起那個晚上,她自己都覺得那都辦的是什麼事情。可螻蟻尚且偷生,她好不容易收拾好義父留下的爛攤子,還沒來得及享受人生就死了,那豈不是太不划算了?
就是,太對不住黃藥師了。
想到事情結束之後,她還封了黃藥師的周身大穴,拍拍屁股走人,怎麼都感覺自己像是睡了人家還不想負責的渣女。
理虧的慕霜降心頭十分尷尬,她看向黃藥師,男人仍舊一副冷冷清清、宛若高嶺之花的模樣。
態度比過去生疏了許多,可看樣子,不太像是來殺她的。
只要不是來殺人,都萬事好商量。
慕霜降暗中鬆了一口氣,沖黃藥師露出一個笑容:「黃島主,您怎會到了平安鎮?」
黃島主?
黃藥師微微蹙眉,淡瞥前方的清艷女子。
過去,她都是直呼他的名字,從不這般客套生疏。
黃藥師眉頭鬆開,臉上神情冰冷,聲音也冰冷,「我想來就來,難道還需要你批准?」
慕霜降頓時噎住。
黃藥師見她一時失語,拂袖冷哼了一聲,抬頭看向前方從牆外伸進來的一支紅杏。
渾身上下,都是大寫的不爽。
慕霜降一時傻眼,腦袋卻飛快地轉著。
黃藥師來了平安鎮,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但他並沒有與她兵刃相見,也沒提那天晚上的事情。
沒提,是難以啟齒還是什麼原因?
大概是黃藥師也沒想好該怎麼辦。
不管怎樣,事情未必沒有迴旋的餘地。
想到這兒,慕霜降頓時渾身輕鬆。她當做沒看見黃藥師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神情自若地走近他。
「平安鎮又不是什麼人的地盤。黃島主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不需要任何人批准。」
年輕姑娘的聲音溫柔悅耳,她走到離黃藥師還有五步之遙的地方停住,像是拉家常般的語氣,「我記得黃島主出關,是因為有事情想不明白,如今回來了,是想明白了嗎?」
黃藥師沉默,好似沒聽見。
慕霜降不以為意。
黃藥師性情孤僻清高,她在白駝山趁他不備,暗算了他的事情,他不提,她卻不能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慕霜降輕咳了一聲,語氣開始有些乾巴巴的,「那個……黃島主,那天晚上——」
「閉嘴。」
黃藥師冷清的聲音隱隱不悅,慕霜降只好閉嘴。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只有鳥兒在樹枝上歡快地跳躍,嘰嘰喳喳亂叫一通。
黃藥師的語氣硬邦邦的,「那天晚上的事情,不要再提。」
慕霜降:???
慕霜降的語氣有些小心翼翼:「不要再提,是什麼意思?不用我負責嗎?」
黃藥師抬了下眼睫,語氣冰冷地反問:「你想負責?」
慕霜降心裡一個激靈,連連搖頭擺手,「不不不,我不想負責。不對不對,我也不是不想負責,就看您的意思,您要我負責就負責,不要我負責就不負責……」
越說越語無倫次,慕霜降不由得閉眼,抬手掐了掐眉心。
黃藥師面無表情地看她。
慕霜降睜眼,手還在下意識地掐著眉心,她整理了一下思緒,神情凝重地跟黃藥師說道:「黃島主,那天晚上我是迫不得已的,要是給你造成什麼傷害,我是願意負責的。」
「我想要你的命,也可以?」
慕霜降遲疑了一下,神情十分坦誠,「我如果不想要命了,那天晚上就不會暗算你。黃島主,實不相瞞,我怕死得很,能多活一天是一天,你想要我的命,我肯定會儘力與你相博。如果我打輸了,丟了性命,那是我技不如人。但要我主動把命給你,那是不可以的。」
黃藥師偏頭,眼睛盯著慕霜降,忽然笑了。
慕霜降心中微凜然,只見眼前青衫微動,黃藥師的身影已經掠至她的身前。
慕霜降見狀,疾速後退,退至後方的假山處,足下借力,旋身躍起。
慕霜降是玉羅剎的傳人,雖說有時因為偷懶並沒有將玉羅剎的本領學了十成十,但她自幼喜歡輕功,輕功倒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只見她旋身躍起,櫻色身影翩若驚鴻,無聲無息地落在屋頂上。
慕霜降的速度快,黃藥師的速度更快,他沒有片刻遲緩,身影宛若鬼魅,方才被慕霜降借力的假山大石已經被他擊碎,庭院內頓時灰塵揚起,碎石四飛。
慕霜降臉色未變,暗運內功護體。
而此時黃藥師已經欺到她的身前,慕霜降自知武力值不夠,只能輕功來湊,連忙施展輕功避開。
可惜晚了一步,黃藥師手中碧玉簫已經斜刺而出。他以簫作劍,將年輕的姑娘籠罩在一片碧玉光影之中。
慕霜降:「……」
如果黃藥師只是單純地以玉簫劍法跟她打,那她還能勉強打個平手。
可黃藥師是個武學鬼才,自創了不知多少武功,光是劍法就有玉簫劍法,玉漏催銀劍和落英神劍,更別提各種掌法、腿法和精妙的點穴功夫蘭花拂穴手了。
慕霜降只覺得自己被籠罩在一片掌影之中,不管她往哪兒走,黃藥師的掌風都如影隨形,虛虛實實,配合著蘭花拂穴手和旋風落葉腿,實在令人窒息。
慕霜降自知脫困無望,只能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她心思已定,乾脆停了下來,不躲不避。
慕霜降站在原地,閉上了雙目,五感盡展。從四面八方而來的掌風中,她靜靜地等著,以不變應萬變。
此時,黃藥師手中碧玉簫一翻,掌影已經變成了玉簫。
碧玉簫徑直指向她的眉心。
慕霜降眼睛猛然睜開,右手抬起,擋住了對方的碧玉簫。
黃藥師「咦」了一聲,似是有些意外。他嘴角微勾,隨即左手伸出,拇指與食指扣起,餘下三指如一枝蘭花般伸出,快速地在慕霜降的手臂上連點了數下,指拂處若春蘭葳蕤,氣度閑逸,卻招招凌厲。
慕霜降只覺得右臂酸麻,已經完全使不上勁,而對方的碧玉簫已經打蛇隨棍上,直取她的門面。
慕霜降內心微驚,左手凝聚內力,再擋。
掌心擋住碧玉簫的瞬間,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氣流朝她襲來,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她用盡全力,才在身體快要撞上牆邊的古樹時勉強停下。
「咔嚓」的一聲,足下青石板因為她足下內力而裂開。
碧玉簫就停在她眉心前,再進一寸,她的性命就交代在這兒了。
慕霜降:「……」
她抬眼看向黃藥師。
黃藥師也在看著她。
慕霜降輕嘆了一聲,生死有命,該來的總會來。
誰知黃藥師卻輕哼一聲,將碧玉簫收了回去。
「我想要你性命,絕非難事,但我今日不想殺人。」
慕霜降以為自己聽錯了,睜眼,有些錯愕地看向黃藥師。
黃藥師卻不看她,低頭理了理衣袍,淡聲說道:「你這個地方不錯。」
慕霜降:???
慕霜降想了想,試探性地說道:「東邊的院子還空著,我讓人收拾一下,讓您先在此落腳?」
黃藥師不置與否。
而這時,梅伯和侍女思雨聞聲而來,看到滿院狼藉,目瞪口呆。
侍女思雨驚呼了一聲,奔到慕霜降身旁,「姑娘!」
慕霜降抬手制止了她的舉動,笑著說:「沒事,我方才跟黃島主切磋武功,一時不察,失了分寸。」
思雨和梅伯面面相覷。
切磋武功能將庭院弄得跟一片廢墟似的?
騙鬼呢吧!
慕霜降也不在乎他們信不信,只笑著跟梅伯說:「梅伯,能勞煩你帶黃島主到試劍閣去安頓嗎?」
梅伯愣了下,側頭看向黃藥師。
眼前的男人一襲青衫,相貌俊雅,這般不言不語地負手而立,便散發著無形的威懾。
——這是一個不好招惹的主。
梅伯心裡嘀咕著,臉上卻掛著笑容做了個請的手勢。
「黃島主,這邊請。」
黃藥師淡淡地應了一聲,拂袖而去。
他人才走遠,慕霜降就已經控制不住,嘴角溢出鮮血。
思雨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扶著她,「姑娘!」
慕霜降靠著思雨,低聲說道:「受了點內傷,沒事。」
思雨扶著慕霜降往房間的方向走,「姑娘,黃島主要在試劍閣住下嗎?」
慕霜降幽幽嘆息,「看著像是這樣的。」
思雨「啊」了一聲,十分擔憂,「他要住多久?白駝山的事情,他難道不會記恨姑娘嗎?姑娘好不容易到了平安鎮過上幾天平靜日子,他就找來了。要打咱們也打不過,這可怎麼辦啊?」
慕霜降也很頭疼。
她忍著胸口的悶疼,有些無奈地說道:「能怎麼辦呢?先把他當祖宗似的供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