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約莫核桃大小的小籠包，皮薄餡大，晶瑩剔透，整整齊齊碼在竹籠里。一眼看上去一籠只有五個，完全是連小孩子都吃不飽的分量，可那竹籠一層壘著一層，細數下來竟然有足足九籠之多。

便是共計四十五個小包子。

就算是豬妖也夠了，她真覺得自己能吃下這麼多嗎？

戚扶桑又是心情複雜地看了小鳥妖一眼。

「不必……」

「喏！」

他話音還未落下，一個完整的小籠包已經被一隻乾淨柔軟又肉嘟嘟的小手拿起，遞到了嘴邊。

戚扶桑是真的想拒絕的。

他想得很明白，以自己現在的處境，不可以和任何人有牽扯才對。

可香氣撲鼻的蟹黃包近在咫尺，散發著前所未有的蠱惑。

咕的一聲。

肚子在這時竟也不爭氣叫了起來。

也是，算上最後一塊兒急匆匆塞進口中的糕點，戚扶桑已經是整整七天七夜沒有吃過東西了。

修為尚在身上的時候，哪怕是一個月不吃也能過得去。

可如今修為沒了，只是七天而已，他已經餓到飢腸轆轆昏頭轉向，所以才會做出拿走廟裡供奉饅頭的可恥事情來。

也不知放了幾日的乾癟饅頭尚且叫他魂牽夢縈。

更何況還冒著熱氣的蟹黃小籠包呢？

戚扶桑從未覺得自己的意志力如此薄弱過，等他意識清醒過來之際，嘴邊的小籠包竟然已經吃掉了。

囫圇的一整個吞下，咀嚼都沒有，味道也沒嘗出來。

很快，又是第二個。

第二個也沒吃出什麼滋味，只是單純的塞填進胃裡。

如此吃了八籠，到最後一籠的時候方終於有了滿足的感覺。於是最後的那籠終於可以細細品嘗，感受著蟹黃包子豐盈的汁水在唇齒間炸開的滋味。

只是不知為何。

明明是好吃的味道，明明終於飽了。

眼眶卻不自覺泛起水霧。

……

心大的小姑娘沒有發現這個微妙的小細節，她正震驚著呢。

原來，真的有人可以一口氣吃掉九籠小包子啊！

她原以為自己的飯量已經夠大了，一次能夠吃掉三籠已經笑傲妖界。卻沒想到大壞蛋他不愧是氣運之子，就連飯量也這麼厲害。

佩服佩服。

不愧是將來讓整個世界都為之臣服的男人。

啾啾不禁用崇拜的眼光看著戚扶桑。

而這時的戚扶桑總算吃完了，吃完后看著空空如也的竹籠和一個小包子都沒吃到的啾啾罕見有些愧疚：「抱歉，我吃完了，好像有些太失禮。」

「不不，這個本來就是帶給你吃的，吃完了才好呢。」

啾啾眼睛眯成了一道小月牙，笑著：「還餓嗎？要不要我再去拿一些？我家的廚房裡還有好多好多好吃的，不止是小包子。」

戚扶桑搖頭：「謝謝，已經飽了。」

甚至後知後覺，有些撐。

吃的太快了，所以胃都來不及反應，等到終於覺得飽了，事實上已經是頂到了嗓子眼裡。

但戚扶桑也不覺得這是什麼壞事。

畢竟這一餐是飽了，可下一餐還不知道在哪。

趁著有東西的時候多吃一點，飢餓也許來的就不會那麼快，這是他剛剛領悟的道理。

啾啾卻顯然有些可惜：「這就飽了啊？」

真可惜。

她還想再看看大壞蛋的飯量呢！

不過沒關係，人已經在這裡了，以後有的是機會。

想到這裡她又開心地彎起了眉眼。

而戚扶桑沒有看她，眼角的餘光在簡陋的土地廟裡隨意掃過，一眼瞥見土地神像前那兩個熟悉的乾癟饅頭。

果然，饅頭又被放了回去。

還多了一個蘋果。

是小鳥妖方才趁著他吃包子放上去的。

一邊放一邊念叨著讓土地爺爺不要怪罪戚扶桑，說戚扶桑不是故意要拿走饅頭的，他只是太餓了。

為了哄土地爺爺高興。

小鳥妖還多餘又獻上了一顆飽滿的珍貴果子。

據她說，這是自己藏了好幾天，一直都捨不得吃的好果子。

戚扶桑有些啞然失笑。

這個笨鳥。

知不知道放在那裡，最後的下場也許還是被戚扶桑偷走吃掉。

可又也許，哪怕是知道了，小笨鳥也只是會像方才那樣，用柔軟的嗓音軟糯糯地說：「餓肚子的時候想吃東西，不能算小偷的。」

戚扶桑想。

算啊，怎麼能不算呢。

他被那些人帶走的時候，尚且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剛剛從一場閉關試煉中出來的他也是飢腸轆轆，餓極了，於是看到自己房間里的紅木桌上擺放著一盤點心，順手便拿來塞進了嘴裡。

一共吃了兩塊兒。

知道母親不喜歡自己貪嘴，所以只是稍稍壓制住了餓勁兒他就停了手。

可後來，他被綁在那裡實施鞭刑的時候。

負責洒掃的丫鬟過來，說桌上的點心無緣無故少了兩塊兒，問是不是他偷走的。

他驚愕不已。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就連吃兩塊兒點心，都是罪過了嗎？

但那些人湊在一起，七嘴八舌——

「真是，平日里也沒少了他吃食，怎麼就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情。」

「果然身上流的是下等人的血！」

「太失望了，本以為這麼多年的養育至少叫他懂了些做人道理，沒想到竟然當賊，果然是沒救了。」

「賊」「小偷」這樣的字眼像一座座小山，一個接著一個的壓在在了戚扶桑的身上，簡直要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了。

而人有時候竟是這樣奇怪。

很容易被他人的言論所影響。

一開始很堅定的否認，覺得自己絕不是什麼賊的戚扶桑被罵得多了，竟也會在恍惚中想：

他是不是真的是賊？

那糕點雖說是擺放在自己桌上的，可是未得允許，他也不該擅自吃。畢竟這家裡的一切都姓莫，而就在不久前，戚扶桑知道了自己原本的姓氏。

不該吃的，不該當賊的！

為什麼這麼低劣！

戚扶桑在心中痛罵著自己。

可是好餓啊……真的好餓，快要餓死了。

所以，當賊也沒關係吧？

戚扶桑醒來以後，看到土地神像前供奉的饅頭，如是想。

他卻也從沒想到，有一天他會遇到這樣一個小鳥，笨笨地，告訴他肚子餓的時候想吃東西不能算賊。

小鳥甚至還大大方方給了他九籠包子，蟹黃餡兒的。

很好吃，很美味。

他回味著口中殘存的味道，原本已經消失了的飢餓感不知為何又有再度抬頭的趨勢。他垂下眼睫，手指不自覺掐住了掌心。

「小哥哥手給我！」

啾啾忽然開口道。

戚扶桑愣了下，回過神來看著啾啾那張略顯圓潤，卻過分可愛討喜的臉。

「要手做什麼？」

他問。

啾啾眨巴眨巴眼睛，實話實說：「手不是受傷了嗎？」

戚扶桑抿著唇沒說話，但仔細看，卻能發現那雙漂亮的薄唇正在微微發顫。

是，的確是受傷了。

右手的手筋直接被挑斷，徹底失去了活動的可能。

可是因為身體上其他處的傷勢更加嚴重，所以只是失去了一個手筋而已，反倒顯得不是很嚴重起來。

至少他還有左手。

他的左手與右手同樣靈便。

但卻不知道小鳥要看這隻廢手做什麼。

出於好奇嗎？

倒是可以滿足她的好奇，可是她會不會嚇到。

畢竟如果戚扶桑沒記錯的話，右手上的傷還沒好，鞭傷與刀痕縱橫交錯，看上去是會嚇哭小朋友的程度。

戚扶桑還在猶豫，啾啾卻是一個急性子，行動派。

她想也不想地就走到了戚扶桑的右手邊，將那隻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傷痕纍纍的右手自衣袖裡掏了出來。

而就在戚扶桑以為她會開口說——

哇，好嚇人的時候。

她又不知從什麼地方變出一個大花瓶來。

透明的花瓶里裝滿了某種淡綠色的不知名液體，戚扶桑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是空氣里開始散發出一陣淡淡的花香。

下一瞬。

淡綠色的液體被毫不客氣倒在了戚扶桑的手上。

戚扶桑還沒來得及驚訝。

奇迹般的一幕就發生了。

鞭痕開始變淺，很快消失不見，刀疤慢一些，因為那淡綠色的液體有靈性一般順著刀疤滲透進了手腕深處，手筋所在的地方。

很快，奇迹再度上演。

被割斷的手筋竟然重新長到了一起！

全新的，毫髮無損的一隻右手以飛快的速度在戚扶桑的面前出現。

也是這時戚扶桑意識到了這淡綠色的液體究竟是什麼。

傳說妖族有一至寶，是塊兒通體碧色的萬年鐘乳石，鐘乳石日復一日的吐露著靈液，是可以醫死人活白骨的寶貝。

這種珍貴的萬年靈液妖界向來是輕易不外傳的。

這麼些年來少許傳到黑市裡的靈液，一滴就能賣出十萬靈石的天價。

一滴尚且如此，更何況這鳥妖手裡這麼大一瓶。

戚扶桑倒吸了一口涼氣，第一反應卻不是這小鳥妖究竟是誰，身上竟然有如此多的萬年靈液，而是脫口而出：「你這個笨蛋，萬年靈液不是這麼用的，別浪費了！」

正在埋頭給戚扶桑療傷的啾啾聽了這話委屈極了。

她抬眼看向戚扶桑，會說話的眼睛此刻水汪汪的：

「啾啾才不是笨蛋。」

戚扶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只是治療一隻手而已就用了這麼多靈液，你不是笨蛋是什麼？」

啾啾理直氣壯：「不是笨蛋，是笨鳥，啾啾早就破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