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是小偷不是小偷，就不是小偷！」

「撒謊撒謊撒謊！」

兩個身高都不足五尺的小傢伙對著吵鬧，連見慣了大風大浪的鶯姑都覺得頭疼，她於是一把抱起小姑娘，下了今天第一個評斷：

「啾啾說的對，餓肚子的人想要吃飯，不能算賊。」

聽了這話小姑娘高興壞了，有了靠山，一下子語氣都變得更理直氣壯起來：「聽到了沒有！」

小老虎悻悻地，嘟噥：「什麼啊，他看上去鬼鬼祟祟的模樣。」

啾啾懶得反駁他，只是心想，哪裡鬼鬼祟祟了？

小哥哥明明長得很清秀帥氣啊。

但啾啾還沒高興太久，緊接著鶯姑道：「但無論如何，啾啾你不可以對小老虎他們噴火。姑姑不是早就叮囑過你嗎？」

鶯姑語氣嚴肅，言語間已經有了責備的意思。

這是因為啾啾的妖火不同尋常，小傢伙雖妖力低微，可那金色的火焰燒起來后卻著實嚇人。

小老虎和小獅子今天是跑得快沒被燒到。

若燒到了，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知道……」

啾啾紅了臉，也明白自己是做錯了事情。

但那時她為了保護戚扶桑，壓根兒就沒多想。

「給小老虎道歉。」

鶯姑說。

啾啾乖乖地垂下小腦袋，低聲道：「對不起，小老虎小獅子，啾啾今天不該用火噴你們的。」

小姑娘的聲音軟軟的，糯糯的。

任誰聽了都不會忍心對她繼續生氣，小老虎也不例外。

更何況，都道歉了，「大哥」的面子也有了。

小老虎於是綳著張臉，大方地揮手：「罷了，既然道歉了，就不和你這隻小胖鳥計較。」

小獅子也說：「沒關係。」

啾啾得到了兩個小夥伴的原諒，於是眼巴巴去看姑姑。

看了姑姑一眼還不夠，還要在看廟外寬闊的大路一眼。

那水汪汪的大眼神會說話，不需要開口，鶯姑就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想說：姑姑，已經道歉了，啾啾也知道錯了。所以，啾啾可以去找好朋友了嗎？

對此鶯姑的回答是：

「和小老虎的事情算是結束了，那和姑姑的呢？」

啾啾一愣：「什麼？」

和姑姑有什麼事情啊？

她們兩個難道向來不是天下第一好么？

鶯姑臉上的神色不變，眼神中卻多了一絲淡淡的嚴厲，啾啾仔細盯著她的眼睛，終於發現了一絲異樣的端倪。

姑姑的眼眶……是紅的。

她不久前才哭過。

為什麼？

啾啾被震撼到了，那瞬間差點以為姑姑的病情加重，又要離開自己了。可下一刻，鶯姑不急不緩說道：「不告訴姑姑就偷偷跑去山雷鳴那樣危險的地方，要怎麼罰，嗯？」

啾啾：「……啾。」

原來是這茬啊。

啾啾差點都要忘記了。

但啾啾能忘，鶯姑卻是半點都不敢忘。

她還記得自己收到四位暗衛回信，說公主失蹤在山雷鳴后的心情，說是天塌地陷也不為過。

妖后對自己有救命之恩，所以自打那年公主破殼而出，鶯姑就發誓以性命守護這個孩子。後來，孩子越長越大，常年伴在鶯姑左右，也事實上已經和鶯姑自己的孩子沒什麼區別。

若啾啾真出了事，鶯姑絕不可能原諒自己的失責。

是以，哪怕出事後妖后並無半點責備之意，鶯姑自己卻快恨死自己了。

為什麼不自己跟著，為什麼要將啾啾託付給手下？

鶯姑一邊在山雷鳴到處尋找啾啾的氣息，一邊不自覺落了淚。雖然後來她收到妖后消息，說是小姑娘在妖界找到了，毫髮無損。

可那時心中的緊張與害怕，卻始終給她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後來鶯姑總結。

會出這件事，首要自然是她的責任。

不該過分粗心大意。

但次要，那隻調皮搗蛋學會了撒謊的小鳥兒，卻也要付一些責任。

鶯姑於是順勢想到：

小鳥兒近來逐漸貪玩，想來是課業太少的緣故。

於是她狠心做出懲處，一定要讓這隻小鳥知道其中的利害。

「千字文抄寫十遍，抄不完不許出門。」

鶯姑不容置喙地說。

啾啾傻了眼：「什麼？十遍？」

一遍都夠為難啾了，十遍，這是要了啾啾的小命呦！

鶯姑卻重複：「十遍，一遍都不能少。」

啾啾一下子眼眶也紅了，扯著姑姑的衣服領子可憐巴巴：「姑姑姑姑，啾啾知道錯了，可不可以只抄一遍就好？」

往日啾啾的這套「戰術」一定是有些作用的。

哪怕不能果真減到一遍，但也至少可以對半砍去。

然而今時今日，鶯姑抱著懷裡的小姑娘，眼角餘光一瞥土地廟裡尚未來得及清理乾淨的血跡，狠下心來：

「不行。」

為了啾啾今後的安危。

也為了讓小傢伙儘快忘掉那個來路不明的「朋友」。

十遍，一遍都不能少。

啾啾於是失望了。

小老虎卻快樂拍起了手掌：「好唉好唉，小胖鳥要受罰了！小胖鳥要受罰了！」

啾啾沒心情去搭理他和他吵架，滿心滿眼都在想那十遍千字文究竟該怎麼辦。又想，過一段時間，姑姑會不會就消了氣，不再想罰她了。

但鶯姑到底是鐵了心。

小姑娘那天被從土地廟抱回妖王宮自己的宮殿內，之後的兩個多月時間，一直沒再跨出過宮殿大門。

等到終於抄完那十遍千字文。

啾啾打開門，咯吱一聲，小花園裡的鳥語花香迎面而來。

她愣了愣，發現花園裡的花兒們竟然都綻放了。

紅色的月季，紫色的鳶尾，白色的芍藥，花團錦簇爭研奪艷，花蕊中心，蜜蜂和蝴蝶來來往往你追我逃。

啾啾於是意識到，呀——

春天已經完全過去了，夏天要到來了。

妖界的夏季是最漂亮的，不僅是因為花兒都開放了，更是因為溫度上升以後，妖族的男女老少便也脫去了厚實的衣裳，喜歡用美麗的輕紗與華麗的飾品裝點自己。

啾啾自然也不例外。

天氣熱起來以後，鶯姑就不再給她披散著頭髮了。

柔順的黑髮被一分為二，兩邊兒各紮成一個圓鼓鼓的花苞形狀的髮髻，繫上紅繩，可愛又清涼。頂著這樣的「髮型」走出去，搭配上啾啾圓嘟嘟的臉蛋，是個妖都要駐足感慨一句：

真可愛啊，小公主~

小公主自然是可愛的。

她的存在本身即是可愛。

但在這個如此美麗的初夏，可愛的小公主此刻卻罕見地多愁善感起來。

真好啊，夏天。

話本子里鶯姑離開在了春末，是以那一年的啾啾對夏天已經完全沒有了印象。

她躲在房間里昏昏沉沉的哭泣，厚實的被子蒙在頭頂，完全不知道外界過了多久。

等到終於推開門，門外白雪皚皚，已經是第二年的冬天。

啾啾不喜歡冬天，太冷了，好朋友們也大多縮了起來不出門和她見面。但最不喜歡的，果然還是沒有姑姑的冬天。

可到底一切是改變了。

泗蟲被抓出來以後，姑姑的咳疾便不治而愈。

那個夢改變了姑姑的命運，也改變了啾啾的妖生軌跡。

所以一切都還來得及，是嗎？

啾啾嗅著屋外充滿了花香的氣息，閉上眼睛小鼻子一抽一抽，努力辨別著什麼。過了一會兒，她驚喜地睜開眼皮：

找到啦！

未來會是大壞蛋但曾送給啾啾竹蜻蜓的小哥哥人還在妖界。

她驚喜極了，迫不及待想邁著輕快地步伐去找他。當然這一次，啾啾沒有忘記提前告訴姑姑一聲——

她可不想再抄那本千字文了喂！

而與此同時。

妖界的另一端。

彷彿有著什麼奇怪的感應一般，正在書案上提筆寫字的戚扶桑輕輕打了個噴嚏。

「小先生沒事吧，是不是穿的太單薄了些？」

一個面相老實忠厚的狗妖大叔關切地道。

戚扶桑搖了搖頭，第一時間不是關心自己的身體，而是關心眼前的筆墨有沒有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噴嚏吹散。

畢竟對現在的他來說，這些筆墨才是頂級珍貴的東西。

離開了人界以後，在妖界苟且偷生的他目前就是靠這些玩意生存著。

幫妖寫信，替妖謄書，偶爾還做一些修復典籍的事情。總之，和書寫有關的事，他都可以做就是了。

慶幸的是，在這妖界會讀書寫字的妖著實太少。

也因此戚扶桑方有了一線生機，不到半個月便在這裡買下了一間小宅院，很快又承包了一個小攤，在這裡打出了名氣。

這裡的妖都尊稱他一句小先生。

因為知道他小小年紀就寫得一手好字，且博學多才，但凡是有個需要寫寫畫畫的事情都來找他。

狗妖是來請戚扶桑寫牌匾的。

他決定開一間糖葫蘆鋪子，可自己不識字，苦惱如何將客人吸引進來。

於是他用一顆下品靈石請戚扶桑幫忙。

戚扶桑很快寫好了，勁迥有力的字體讓狗妖十分滿意。

雖然他還是看不懂，可是哪怕看不懂也能知道這幾個字寫的極好，擺著看都叫妖舒心。

狗妖於是心滿意足掏了靈石，還多添了一小塊兒：

「小先生一個人日子過得難免艱難，這塊兒靈石就拿著，當叔叔我請你吃一頓好的。」

暖和的午後陽光下，下品靈石熠熠發光，散發著誘人的光芒。

戚扶桑卻只收下自己應得的那顆：

「多謝，但不必了。」

他不是不識抬舉，只是不想過多承情。

畢戚扶桑早早明白這天下沒有白得的宴席，今日承情，來日必要相報。他的身上如今已經背負太多陳年舊賬，再無法多哪怕一筆。

但不知為何。

送走老實的狗妖后，莫名地，想起一隻同樣善良的小鳥來。

他欠她的還沒還上呢。

只是已經過去了這麼久，想必小胖鳥早就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