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啪嗒——
黑色的棋子掉在石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啾啾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吵醒,睜開惺忪的睡眼:「啾?怎麼了?」
沒有人回應她。
自然地。
啾啾早已習慣少年的沉默。
可今日的小哥哥……卻有些不同。
啾啾分明看到總是淡定自若的他手指微顫著,眼神里也多了一分不易見的狂熱。這分狂熱讓啾啾感到陌生,又隱約感到一絲害怕。
發生了什麼事,什麼事可以讓兩年都沒笑過幾次的小哥哥露出這樣的眼神?
答案很快揭曉。
戚扶桑看向她,說:
「我解開了。」
啾啾眨眨眼,依然不懂:「什麼?」
解開什麼了?
戚扶桑沒有進一步的說明,但語氣卻不由自主輕快起來。他站起身往屋內走,邊走邊念叨:「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啾啾看著他的反常的表現,擔心急了,連忙緊跟在他的身後進了屋。
而一進房門,啾啾就看到戚扶桑開始收拾東西。
此刻的戚扶桑就彷彿一個要出遠門的遊子,衣物、盤纏,糧食,武器……種種這些都要帶在身上。
他如今沒有靈力,於是便也無法使用空間靈器,所以這些東西都只能塞進包袱里。
黑色的布包袱被塞得滿滿當當,是戚扶桑兩年來積攢的「積蓄」。
啾啾看傻了眼。
「小哥哥,你要走了嗎?」
她以為戚扶桑是要離開妖界了,聲音好不傷心。
但戚扶桑沒有發現她的傷心,只悶頭整理行囊:「是。」
啾啾一下子急了,眼淚都要湧上來:「不行不行,小哥哥你不能走。我們還沒成為好朋友呢!」
戚扶桑於是扭頭來看小姑娘,有些驚訝地淡淡挑了挑眉峰:
「你還記著?」
這都兩年了,兩年的時間戚扶桑不知「拒絕」過小胖鳥多少次。後來小胖鳥便不再經常掛在嘴邊,於是戚扶桑以為她已經忘了這事兒。
可沒想到小姑娘在這件事上記性好的不得了。
她抽抽搭搭地,哭出了鼻涕泡來:
「記得,當然記得。」
要和小哥哥成為好朋友,這樣以後爹爹和娘親才會好好的。啾啾沒心沒肺忘記過很多事,唯獨這件事沒忘,也不敢忘。
戚扶桑於是輕笑了一聲。
他心情好,笑容也不吝嗇,這笑容有如清風拂面,顯得他少年英俊的面容更加漂亮奪目了。
但如此漂亮奪目的少年,嘴上說出來的話卻如此叫人寒心:
「還是忘記吧,反正也不會有那麼一天。」
「哇——」
啾啾終於徹底忍耐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淚水像斷了線一樣的珠簾般滑落,打濕了她的睫毛,繼而又打濕她的臉頰。
肉嘟嘟粉□□白的臉頰一瞬間失去了色彩,看得人心疼不已。
戚扶桑曾經以為自己的心已經冷了,徹底死了。
被趕出莫家以後他不再會有多餘的感情。
可饒是如此,見到這一幕後,心口處卻也不受控制地微微發酸起來。
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哭成這樣的小鳥,對了,桃子,她最喜歡吃桃子,吃了桃子就會開心吧?
可當戚扶桑像從前一樣把桃子遞到小胖鳥嘴邊。
傷心欲絕的小姑娘看也不看,一口都不願意嘗。
「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你走了啾啾該怎麼辦呀?
啾啾哭著重複著這句話,一邊重複,一邊拉著戚扶桑的衣角,彷彿這樣就會死死的拽住戚扶桑,讓他哪裡都不能去。
戚扶桑看著她這幅樣子,終於是忍不住:「我還會回來的。」
啾啾:「啾?」
哭聲戛然而止,戚扶桑莫名鬆了口氣。
他將衣袖從小姑娘的手裡拿開,又拿出一方乾淨手帕,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
啾啾吸了吸鼻子,紅著眼眶問:
「真的嗎?」
戚扶桑神色如常,淡定頷首:「嗯。」
他此去明淵墓,是為了拿到《坍息》。
但說到底,《坍息》只是一門入門的功法秘訣,不能夠讓戚扶桑一日之內就修為飛升。
得到《坍息》后,他恐怕仍然需要大量的時間與經歷去修鍊。
而這段時間裡他依舊不會是那些人的對手。
故而妖界仍然是戚扶桑的首選,因為哪怕四大家族在人界的手再長,一時半會兒也不會伸到妖界。
「那太好啦!」
啾啾拍著手掌破涕為笑。
她相信戚扶桑,因為戚扶桑總是說話算話,從不騙啾啾。
可她還是擔心,於是眼巴巴問:
「小哥哥要去哪裡?遠嗎?啾啾可不可以也一起去?」
戚扶桑自然不會同意。
倒不是擔心啾啾會暴露自己的秘密,和自己爭奪《坍息》。
而是明淵墓兇險未知,棋局只是入門難題。
戚扶桑是早已山窮水盡,哪怕前方刀山火海也絕不回首,可啾啾……戚扶桑看著她清澈單純的眼眸,皺著眉說:
「遠,不好玩,不能去。」
啾啾:「……」
騙子!
大人們總喜歡用這樣的話來騙啾啾,沒想到現在小哥哥也學會了這一套。
戚扶桑卻沒看到小胖鳥眼底一閃而過的氣憤狡黠,見她已經不哭了,便放下心來繼續開始收拾自己的行囊。
包袱里的東西增了又減,減了又增。
這兩年來戚扶桑當然不會是虛度光陰,只是他如今一屆平凡人,要去那多少大能修士都鎩羽而歸的上神明淵墓地,自然是再多的準備都不夠。
於是一直忙碌到第二天。
到了黃昏時刻,戚扶桑方停手,總算對自己攜帶的東西有些許滿意。
但收拾好行囊后,他並沒有立刻行動。
此行需得萬無一失。
故而戚扶桑那日早早睡下,一覺睡到第三日天光大亮,感覺自己精神飽滿,身體、意志都已經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完美狀態后,方動身起行。
這一走就是整整三天。
三天後的夜,他停下腳步,眼前就是明淵墓所在的地方。
人盡皆知,明淵葬在人妖兩界交匯之處。
那裡人跡罕至。
當然,幾千年前還不是這樣的。
幾千年前還尚有許多修士對破解明淵的墓地棋局頗有信心,又或者是認為自己本領通天,可以繞過那棋局直接深入明淵墓內。
但幾千年來無數修士血的教訓告訴所有人。
那是不可能的。
不要妄想著以自己那粗鄙的智商和修為可以敵得過一個上神,哪怕那個上神已經死了。
於是後來,這裡漸漸地便荒蕪起來。
已經很久沒有人再來了。
因為後來明淵的墓地棋局已經在三界到處流傳,人人都知道棋局的內容。所以無須再親身入險,就像戚扶桑一樣自己在家中破解棋局就好。破解不成,便沒必要多走一趟。
是以這幾百年來,除了偶爾路過這裡來看看熱鬧的修士。
戚扶桑是唯一一個正兒八經想要進墓地的活人。
但戚扶桑還不知道的是,他的腳步才剛踏入墓地周遭十里,那守衛著墓地已經萬年的墓靈便醒了。
墓靈的身上有著明淵殘存的意識,長得和明淵一模一樣,會使用明淵的功法,可以說是第二個明淵上神也不為過。
只是這位「上神」終生不得離開這片土地。
時間一長,又無人來探望他,無聊的緊。
好不容易逮著個不知天高地厚要來下棋的小子可以捉弄,墓靈當然是高興極了。可高興不到片刻,墓靈皺了皺鼻子:
「嗛!怎麼是個普通人!」
連築基的修為都沒有。
誰給他的膽子敢來挑戰明淵的棋局。
是來找死自殺的嗎?
墓靈頓時失去了興緻,懨懨地,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抬起來。
但很快他又感受到又一個靈魂的接近。
小小的,圓乎乎的,暖和和的。
墓靈驀地睜開眼皮,撲哧一聲笑出了聲來。
好呀,小傢伙。
你也來了,那就有意思了起來~
……
對這一切戚扶桑都一無所知。
他失去修為以後對周遭的感知力下降的不止一星半點兒,之前的符咒也只是可以勉強做到在一里地內警醒他危機的到來。
可一里地之外的地方。
又或者換句話說,危機以外的存在。
他便完全感受不到了。
直到頭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戚扶桑冷著臉抬頭,不意外看到一隻有著淡黃色羽毛的小鳥在樹上啄果子吃的畫面。
這裡人跡罕至,樹木茂盛。
有小鳥當然不意外。
可這隻鳥……嗯,過分圓潤了。
「啾?」
正在專心致志啄蘋果的啾啾感受到背後傳來一道嚴厲冰冷的視線,於是不自覺停下動作,向下看去。
「什麼時候跟著的?」
戚扶桑語氣冰冷。
啾啾卻早已料想到這一幕的發生,完全不害怕地飛了下來變成人形,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甜甜笑著開口:
「好巧啊小哥哥,怎麼在這裡都能遇到你。」
戚扶桑:「……」
好你個小胖鳥,還學會騙人了是吧?
啾啾則強調:「是湊巧哦,真的是湊巧,絕對不是啾啾偷著跟來的。」
戚扶桑深呼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勉強控制住了把這隻不聽話的小胖鳥揍一頓的衝動,說:「既然是湊巧,那就快些回去。你難道不怕走出妖界,鶯姑又來罰你?」
「這……」
小姑娘眼神閃爍了番,顯然還是怕的。
可是她想到什麼又重新鼓起勇氣:「不怕!這裡還沒出妖界呢。」
若是出了妖界,她手上的銀環便會縮緊。
可如今銀環好端端帶在手腕上,顯然,這裡仍然地處妖界。
「是沒有,但也快了。」
戚扶桑看了一眼周遭的景象,夜深了,草木蔥蘢,黑暗遮蓋住了危險。有明淵上神的墓地在,這裡應當是沒有魔物的,可那些在深夜裡活動的猛獸卻也不容小覷。
啾啾一個妖力低微的小鳥兒,實在是太不該出現在這裡了。
「反正還沒有出。」
啾啾嘴硬,隨後湊到距離戚扶桑更近的地方,揚起腦袋看他,眼巴巴問:「但是小哥哥,你來這裡做什麼?」
戚扶桑看了眼明顯是不願意輕易離開的啾啾。
心想,自己必須得想個辦法趕走她才是。
但用出了妖界這個法子是行不通的,因為這裡雖然地處邊界,理論上而言,卻仍然是妖族的領地。
直接了當的趕走也不行。
戚扶桑根本沒這個能力。
想來想去,戚扶桑只能用最簡單,也是最通常阻止人和妖的法子,阻止她跟隨自己進入明淵墓地。
「我要進眼前的墓地取一樣東西,但你不能跟著。」
「為何不能?」
「因為要想進入這個墓地的人或者妖,都必須破解一盤棋,你會下棋嗎?」
啾啾果然愣在原地,訥訥道:「啊,下棋……」
她不會。
從前見小哥哥下棋,啾啾有想過學來著,可太難啦,學了半天啾啾就放棄了。
「不會下棋就不可以進去嗎?」
啾啾還是不死心。
戚扶桑說:「你大可以試試。」
戚扶桑心想,讓小胖鳥自己受挫,一定比他出言勸阻更有力。
可戚扶桑卻萬萬沒有想到的是。
那阻攔了成千上萬修士,就連自己也足足耗費了一個月才破解的墓地棋局,小胖鳥湊過去以後,隨手一顆棋子……墓門,打開了。
怎麼會這樣!
不好,一定是發生了意外。
戚扶桑震驚之餘立刻就想拉回啾啾。
可為時已晚,他如何敵得過墓靈的速度?
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還懵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啾啾就已經在一道白色的光暈中,瞬間消失在了戚扶桑的眼前。
戚扶桑手伸了個空,眼神登時大變。
出事了。
小胖鳥竟然先他一步進入了墓地!
這墓地已經上萬年沒人進去過,誰也不知道裡面有多少危險。妖力低微的啾啾如何保護自己?
但他很快冷靜下來,因為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就越是需要冷靜。
片刻后,他的眼神重新恢復堅定。
看著眼前熟悉的棋局,他想:
無論如何,今天這個墓地有多麼兇險困難,他戚扶桑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