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為什麼!」
戚扶桑不敢置信地追問。
墓靈冷冷看著他:「既然你知道《坍息》,那你也一定清楚《坍息》之於天族的意義。我若將《坍息》給了你,天族該怎麼辦?」
戚扶桑頭腦發昏,指尖發顫,但此刻仍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是的,他很清楚《坍息》的意義。
正如《坍息》能夠讓他這個廢人起死回生重新得到修鍊的機會一般,《坍息》同樣當然可以讓其餘的尋常人族擁有修鍊的機會。
可天族與人族的最根本區別,正是天族人人可以修鍊,但人族不可。
故而《坍息》是可以動搖天人二族根基的存在,也不怪明淵上神這個天族老祖宗不願意輕易將東西給他。
可是,難道戚扶桑就這麼輕易放棄?
不,不行。
絕對不行。
戚扶桑心中的信念無比堅定,於是他不甘心地再度提出請求:「上神,我知道您的顧慮所在。可如您所見,我所需的只有《坍息》,倘若得不到《坍息》無法修鍊,那麼我就算是擁有整個三界的寶物都沒有意義。」
墓靈一陣沉默。
是的,當戚扶桑進入藏寶閣以後他便也發現了。
這是一個被不知什麼人挖掉根骨的少年。
是以他的靈府內空空如也。
若是一開始便是一個無法修鍊的普通人也便罷了,可最叫人意難平的,是本來擁有過。
「所以我誠懇地請求您將《坍息》傳予我,我以性命發誓,絕不會外傳。這世上只會有我一人知道《坍息》。」
說著,撲通一聲,戚扶桑竟跪在了地上。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
對戚扶桑這樣傲氣的少年更如是。
那一年小老虎以性命相逼強迫戚扶桑下跪道歉,戚扶桑尚且不從;可今日,為了重踏仙途,為了今後自己不再受到欺凌,更是為了那曾經的仇恨不會被遺忘,戚扶桑跪了。
不僅跪了,他甚至甘願給自己束上枷鎖:
「倘若上神您還不放心,大可以在我身上下咒語,若我有半點將《坍息》流傳出去的意圖,您即刻就可以殺了我!」
「上神,這是可以做到的吧?」
「您的修為造詣如此高深,不會看不出,我字字句句說的都是肺腑之言。」
墓靈於是再度沉默。
可正當戚扶桑以為自己的這一番話已經讓墓靈開始動搖之際,墓靈緩緩開口:
「我要你的性命有何用?倘若《坍息》果真流傳出去,哪怕我殺了你又有何用呢?你的命,一文不值。」
戚扶桑死死咬住嘴唇。
的確,墓靈說的對。
現在的他太沒用了,除了這條命一無所有。
可他還是不放棄:「上神,哪怕是一文不值的命,有朝一日也未嘗不可幫到您。」
墓靈終於是來了興趣:「哦?」
戚扶桑抬眼看墓靈,他有一雙很漂亮的丹鳳眼,定定看著人的時候總是會很容易讓人陷進去,就連墓靈也不例外。
但尋常人驚嘆於這雙眼的漂亮,墓靈卻驚嘆於那眼神里流露出的堅定。
他究竟是誰,什麼來頭,又經歷過怎樣的事情?
為何小小年紀就能有如此覺悟。
墓靈於是驚覺,此子絕非尋常人等,他的意志力也許比起某些所謂的天族上神來的更要強大。而像這樣擁有強大意志力的人倘若擁有了修鍊的機會,今後定有不俗成就。
可墓靈透過這雙眼,在看到了強大的同時,到底是隱隱瞥見一絲危險。
「你想報仇?」
「想。」
「為了報仇你會不擇手段嗎?」
「會。」
戚扶桑沒有撒謊隱瞞,因為他覺得在明淵面前沒什麼好隱瞞的。他的心思在這個活了上萬年的上神面前簡直一覽無餘,倒不如坦誠相待。
「難怪說什麼都要《坍息》。」
墓靈一聲輕笑:「既然如此,你去殺一個人,若你殺了她我便相信你不會將《坍息》外傳。」
戚扶桑眼神於是變得森冷,問:「誰?」
墓靈笑道:「方才不是還見到她了嗎?」
戚扶桑愣住,不可思議地看向墓靈:「……她?」
「不錯,正是她。」墓靈冷臉:「你同她是一道進入墓地的,她很信賴你,你也很保護她。看得出,你們二人關係匪淺。所以如果你連她也肯殺,我便相信你的誓言。」
「您在開玩笑吧?」
戚扶桑面上還勉強維持著淡定,聲音已經有些發顫:「這樣的玩笑並不好笑。」
但戚扶桑話音未落,哐當——
墓靈將一把黑色的匕首扔在戚扶桑面前。
「本神從不開玩笑。」
戚扶桑低頭看向那匕首。
匕首通體黑色,鞘上刻畫著繁複的龍鳳形暗紋,柄處則鑲嵌著一顆古樸的紅色寶石。
雖然從面上看並看不出特別之處,可明淵拿出來的東西,怎麼會尋常呢?
果然,很快墓靈道:「那小鳥的身上藏著不知道多少寶貝保護她,若你用尋常的武器,怕是剛出鞘自己就死了。可這龍鳳雙刃卻不同,它是我生前煉化出的一把匕首,可以無視任何防具,無論是誰,一擊致命。」
戚扶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身體彷彿冰塊兒一樣地僵住。
墓靈見狀笑道:「怎麼,猶豫了?你不是說為了復仇可以不擇手段么?只是殺一個小小的鳥妖而已,就如此困難。」
戚扶桑仍然不說話。
墓靈的聲音卻有如鬼魅般在他耳畔響起。
「你殺了她,屍體在這墓地里,也不會有任何人發現的。又有誰會把這件事怪罪在你身上呢?若你還是怕,那殺了她以後乾脆就逃吧,逃到深山野林。你這麼聰明,有了《坍息》以後修鍊一定會事半功倍,等你今後修為大成出山還怕有人尋仇嗎?怕是她的家人早就不是你的對手了。」
戚扶桑忍無可忍:「夠了!」
「哈哈哈哈哈。」
墓靈笑得開心。
「你說你想報仇,說就算是死也不會外傳《坍息》果然是假的!連一個小鳥妖都不肯殺,我要如何相信你?怕是那些人族高階修士扼住這小鳥的脖子,還沒來得及掐,你就自己乖乖把《坍息》奉上了。」
戚扶桑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後背也被冷汗打濕。
素來巧舌如簧,能言善辯的他在這種時候竟然半個字都開不了口。
這是因為他忽然意識到,墓靈說的是對的。
他所作出的那些承諾本以為堅若磐石,卻實際上脆弱地不堪一擊。
就好似曾以為自己為了復仇,為了可以重新修鍊能夠付出一切。但當機會擺在他眼前,墓靈要求他殺掉啾啾,他猶豫了。
甚至一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難道他就非得修鍊,非得復仇嗎?
他又說自己拼了命都會守護《坍息》的秘密。
可僅是想象那個畫面,想象啾啾細弱的脖頸被扼住,圓潤的臉漲紅起來,痛苦地掙扎著。
只是這樣而已,戚扶桑已經氣血上涌,想要不顧一切救下她。
《坍息》算什麼,怎麼會有啾啾的性命重要!
可是原來,不知不覺小胖鳥已經對自己這麼重要了嗎?
戚扶桑苦笑著想。
他一直不承認自己是啾啾的朋友,就是想儘可能的減少二人的關聯。
戚扶桑卻忘了。
人與人,或者說人與妖之間的連接,絕非只在於「關係」。
是母子,卻也可以冷若冰霜,一個恨不得另一個死;並非朋友,卻能夠為她輕而易舉的獻出生命。
……
「小哥哥,你跪在這裡做什麼呢?」
熟悉的聲音叫醒了戚扶桑,他回過神來,毫無意外瞥見一個一臉困惑,卻眼裡滿是笑意的小姑娘盯著自己。
小姑娘手裡還拿著一把小花。
淡黃色的小花搭配上她今天淡黃色的衣裙,格外相襯。
而那溫暖的笑容也讓戚扶桑冰冷的身體彷彿一下子有了溫度。
他下意識開口:「沒,沒做什麼。」
「哦,那啾啾知道了,是發獃對吧!」
單純的小鳥妖沒有多想,只是心疼小哥哥的膝蓋:「可是地上好涼,發夠了呆就起來吧,否則夜裡會腿疼的。」
說著她將小花放在地上,自顧自去攙扶戚扶桑。
明明自己也是小小的,但總是一副大人的模樣去照顧戚扶桑。以前是這樣,現在亦如是。
戚扶桑就這麼站起了身,而起了身以後果然膝蓋酸痛的厲害。
也是,他在這裡不知跪了多久。
如今的他只是一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又怎麼能半點知覺都無呢?
戚扶桑心情複雜的看了一眼看上去什麼都不知道的啾啾,想,她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這裡方才發生了什麼。
但正在這時。
好像陰魂不散的厲鬼一般。
戚扶桑的腦海中再度響起墓靈陰惻惻的聲音:「你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登時戚扶桑呼吸一滯。
而也不知是不是湊巧,啾啾方才那束小花竟然就好巧不巧放在了匕首之上。扶起戚扶桑后,啾啾重新拿起小花,自然也就發現了這柄匕首。
「好漂亮的匕首,是小哥哥你的嗎?」
「啾啾不要!」
到底是晚了一步,一無所知的啾啾拿起了那象徵著一切罪惡的黑色匕首。但卻因為戚扶桑的忽然出聲,她嚇了一跳,於是匕首從她稚嫩的手中脫落。
哐當一聲,黑色的刀鞘被打開,鋒利的刀刃顯露出來。
那刀刃竟也是黑色,沒有光芒,可其鋒利程度卻讓戚扶桑毫不懷疑它能夠一瞬之間摧毀世間萬物。
當然,這世間萬物中,也包括戚扶桑的良心。
他緩緩拿起了匕首。
一臉天真的啾啾並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不遠處目睹這一切的墓靈卻面露果然如此的冷笑。
然而就在這時,忽然——
砰!
黑色的鋒利匕首寒光一閃,狹著萬道雷霆的刀刃掉頭一轉,竟狠狠地朝墓靈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