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傢伙看上去生氣極了，連頭頂的呆毛都氣得冒了出來，一晃一晃地。

可她的舉動卻讓在場的兩個大妖哭笑不得，甚至連方才的擔心都少了七八分。

鶯姑也忍不住掩面輕笑出聲來，問：「誰啊，惹得我們家啾啾這麼生氣，竟然氣到要讓他牙齒全都壞掉，那一定是做了很壞很壞的事情吧？」

「對，特別特別壞！」

啾啾氣得跺著小腳，巴不得現在就找到大壞蛋。

太壞了，所以啾啾才會這麼狠心，要讓他把牙齒全部壞掉。否則，平日里的啾啾可是心地十分善良的，才不忍心看到有人會因為不知道不能吃太多甜食而壞掉牙齒。

畢竟娘親和爹爹都說了。

牙齒可是相當重要的。

若是妖或者人類沒有了牙齒，那他以後就徹底不能吃飯了，也不能長高了。

不能吃飯已經很慘。

若是還不能長高，一輩子都只有啾啾現在這麼高。

那還怎麼得了——

會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吧？

到底是還沒長大。

又從小都被家人寵在掌心裡，一百年了，小姑娘身上的稚氣還未褪去，完完全全就是剛剛破殼的小雛鳥的狀態。

但正是這樣的稚氣讓人心軟的厲害。

饒是鶯姑這樣驍勇善戰的妖族將領，在啾啾面前也不由得放緩幾分聲調：「所以究竟是誰？能告訴姑姑嗎？」

啾啾想說，可話到嘴邊卻又發現還是說不出口。

她只得失望地搖搖頭，告訴姑姑：「對不起姑姑，啾啾不能說。」

鶯姑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啾啾從前不這樣的。

小孩子心思單純，心裡藏不住事兒，從來都是乖乖一股腦把自己所有受到的委屈全部告訴姑姑，要姑姑替她做主撐腰。

可今天，竟然說不能說。

是那人威脅她了么？

鶯姑於是正色幾分：「那啾啾能否告訴姑姑，他做了什麼事？」

這些也不能說……

啾啾難過極了。

但這一次，有了之前的教訓，啾啾變得聰明了一點。逐漸地，她在鶯姑和黃爺爺的引導下，斷斷續續說了一些信息。

「很壞很壞的大壞蛋，殺了許多人。」

「唔，他很厲害，運氣也特別好……」

「不行不行，姑姑不能找她，姑姑打不過他的。」

「什麼，找娘親？」

「娘親也不行，爹爹也不行。你們鬥不過他的，大壞蛋他真的很厲害。」啾啾想到話本子里那慘烈的結局，撥浪鼓一般搖著頭，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懼。

見狀，鶯姑和黃仁相視一眼，心中有了數——

八成是做噩夢瞎想了吧？

雖然魘已經被鶯姑祛除，但畢竟啾啾還小，妖力低微，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也很正常。

但小傢伙說的這事兒若是假的也就罷了，若是真的……連妖王妖后都敵不過的對手，那該有多麼強橫？

這樣的對手，莫說是用甜蒸糕了，恐怕出動妖族正規軍都很難將他擒下。

更別提啾啾只是一隻羽翼未豐的小鳥。

若真有這麼一人存在，且還得罪了啾啾，最好的辦法自然是讓啾啾離他越遠越好，只要察覺到了他的氣息，就立刻跑開幾千裡外才是。

但當為了防患於未然，鶯姑如是教導道后。

啾啾依舊搖著頭，眼神懵懂中帶著一絲清醒。

那一瞬間，似是跨越了時空，一個更為成熟，理智的啾啾附在她的靈魂之上，說：

「我有預感，我們總會相遇。」

姑姑的咳疾只是一個預告。

一切都會按照話本子里寫的那樣，挨個出現。

啾啾意識到了這點。

所以她才要出手，才要改變……既然姑姑的病都能被治好，那爹爹和娘親的命運也一定可以改寫，不是嗎？

「那你用錯了法子，知道嗎？」

「什麼？」

啾啾傻在原地，完全不知道姑姑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她的甜蒸糕還不夠多嗎？

還是說，讓大壞蛋壞掉牙齒再也長不高這個法子太過兇狠了。

小姑娘懵懵地看著忽然一臉正經的鶯姑。

「姑姑接下來說的話啾啾一定要牢牢記住。」

鶯姑認真交代她：「當然爹爹娘親還有姑姑會一直保護你，不讓你被壞人傷害。但我們總有力不從心，沒陪在啾啾左右的時候，倘若那個時候啾啾果真遇到了這個壞人——」

說著，鶯姑頓了頓，一字一句重聲道：

「啾啾不可以傷害他，反倒要對他好，討他歡心，知道嗎？」

「什麼？」

啾啾呆毛都快驚掉了。

天底下怎麼還會有這樣的事情。

明明是一個大壞蛋，她非但不能傷害他，報復他，反倒還要對他好。

這是什麼奇怪的道理！

但鶯姑很認真，又重複問道：「記住了嗎？」

啾啾：「……嚶。」

記住了。

鶯姑這才露出了些許滿意的神色。

小孩子不明白，但她這個大妖卻要防患於未然。既然那壞人如此厲害，憑啾啾的手段怎麼可能奈何得了他？

只怕是跑都跑不利索。

所以便更不能惹惱了他。

只有討了這人歡心，說不定看在啾啾可愛的份上，還能放啾啾一條生路。

但這樣說，啾啾肯定也還是不明白，想不通。

不過想不通沒關係。

啾啾是個乖孩子，自小就聽話，尤其是聽鶯姑的話。

鶯姑這麼說了，啾啾就一定會牢牢記在心裡。

……

葯抓好了。

黃仁叮囑了鶯姑一些服藥的禁忌，又細細打聽了一番鶯姑之前在娥英山的經歷，確認泗蟲的確是在娥英山出現，便臉色逐漸凝重起來。

黃仁的臉色不大好看。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畢竟泗蟲是上古魔蟲，自打五千年前魔眼被封印，人間魔氣不足后已經在這人世間消失了數百年。如今乍一出現，若僅是那一隻偶然出來興風作浪也就罷了，多上個幾隻，難免鬧得妖界不寧。

但此事一時半會兒也討論不出個結果。

再加上啾啾也還在，不好當著小孩子的面說這麼緊張的事。

於是黃仁便收斂起凝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樂呵呵讓啾啾陪自己聊了一會兒，方揮手打發兩人離去。

「黃爺爺再見！爺爺要注意身體！」

臨走前啾啾和黃爺爺揮手告別。

小姑娘聲音特別甜，像是吃了蜜，哄得黃仁別提有多高興，連泗蟲出現后帶來的陰雲也彷彿被沖淡了不少。

但啾啾自己看上去卻不那麼高興。

因為最後，那一籠甜栗子蒸糕也到底還是沒派上用場，被啾啾全部帶了回去。

那本來就是黃爺爺為了啾啾特意準備的，旁人根本無福享用。只是臨走前啾啾才知道，黃爺爺早早就知道小朋友不可以多吃糖，所以那一籠蒸糕根本半點白糖都沒放，只有栗子最基本的甘甜。

所以她哪怕是拿走了去喂大壞蛋也是沒有用的，只能是努力努力白努力。

只好勉為其難全部送進自己肚子里了。

啾啾垂頭喪氣地想。

不過倒也不需要了，畢竟啾啾把姑姑的話已經聽了進去。不能用甜蒸糕攻擊，不能惹大壞蛋生氣，要對大壞蛋好，討他歡心才行！

可是……這樣真的可以嗎？

啾啾心裡還是存有疑惑的。

她雖年紀小，可小小年紀卻也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

從小她接收到的理念一直是，要對好人好，要懲罰大壞蛋。可以說，鶯姑今天教導她的那番話已經是完全顛覆了她過去的生活理念。

是以，雖然啾啾已經決定聽姑姑的話了，卻在那之後也遲遲沒有行動。

事情於是就這樣僵住了。

小姑娘還是照常過著自己的日子，但頭頂頂著這樣一層陰霾，怎樣都無法真正開心起來。

直到這一天。

啾啾推開門，日常去小花園照料自己的好朋友小櫻桃。

小櫻桃是一個櫻桃樹妖。

今年十歲，還不會化形。

啾啾在一次郊遊中救下了她，和她成了朋友。

那以後啾啾只要閑來無事，都會每日按時定點給她澆水灌溉，順帶和她聊聊天。

但今天卻出了意外。

啾啾剛準備拿起小水壺，小櫻桃便高興地揮舞著自己的枝丫同啾啾打招呼：「啾啾，今天你來晚啦，小虎已經給我澆過水了。」

「誰？小虎？」

啾啾聽了睜大了眼睛。

她沒聽錯吧，是那個破壞王小老虎，他不是一直欺負小櫻桃，說要把小櫻桃連根拔起么？

小櫻桃得意洋洋說：「那是從前的小虎，現在的小虎已經不那樣，和我成為好朋友啦。」

啾啾還是不解，歪著小腦袋：「啊……為什麼？」

「因為我發現他很喜歡吃櫻桃，於是就把去年我長的最甜最大的櫻桃送給了他，他就發誓以後再也不欺負我了，還要天天來給我澆水呢！」

小櫻桃說。

「原來是這樣嗎？」

啾啾覺得很神奇。

小老虎可太調皮了，有時候連她都會欺負呢。

姑姑有時也拿他沒辦法。

因為小老虎的娘親早早去世了，是為了保衛妖界戰死在沙場。他的爹爹則是妖族的大將軍，為了妖族的安寧一直戍守邊疆。所以平日里大家都有些憐惜，縱容小老虎，只要他不是鬧出特別大的亂子，都會原諒他。

然而這就導致小老虎的性格愈發霸道起來，成了一眾小朋友里最難管，讓大妖們最頭疼的存在。

可現在，小櫻桃使勁兒晃著樹枝，不停地告訴啾啾小老虎有多好：「原來小老虎不止會澆水，還會唱歌。他看上去胖胖的很粗魯，唱歌的時候卻意外很溫柔好聽。」

「什麼？小老虎還會唱歌呢？」

「對，下次也要他唱給你聽。」

小櫻桃高興地和啾啾分享著自己的新朋友，啾啾認認真真地聆聽著，結果聽著聽著，啾啾後知後覺，再一次意識到了姑姑的聰明和厲害。

原來，姑姑說的是對的！

這種大壞蛋，竟然是真的可以用「對他好」的方式改變。

小老虎現在都不欺負小櫻桃了，還每天給小櫻桃澆水。所以，同樣地，只要啾啾對大壞蛋好，大壞蛋以後也會不欺負啾啾和爹爹娘親吧？

小孩子的世界簡單單純。

何況這道理又是實打實地在自己好朋友的身上印證過，自然是深信不疑。

想到這裡，啾啾便再也坐不住了。

不行，要行動起來了才是。

尤其是要趁著大壞蛋還不認識啾啾，也不認識爹爹和娘親，啾啾還沒有長大成為什麼「三界第一美人」之前，提前做好準備。

只要倆人成了好朋友，大壞蛋也能像小老虎一樣變好人的。

可是，另一個現實的問題擺在啾啾面前——

要對大壞蛋好，首先要找到大壞蛋才是。

這個時間節點上，大壞蛋人在哪裡呢？

人自然是不在妖王宮的。

事實上，話本子里，氣運之子來妖王宮提親之際方是他頭一回踏足王宮領地。但那也是數年以後的事了，此時此刻氣運之子也還沒長大呢，興許也還是一個小屁孩兒。

但啾啾沒有放棄。

回到屋中后，啾啾努力地回憶著話本子中的內容。

終於，一個晚上過去以後，皇天不負苦心啾，果真被她想起了一個地點來。

那是一座山。

話本子里把它叫做：鳴雷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