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啾啾觀察的不錯。

戚扶桑的確是快死了。

才十三歲的少年,被人用加了倒刺的懲戒鞭足足抽了一百多鞭,又在鹽水中浸泡一整天,哪怕是那種痛苦都足以將他折磨致死了。

更何況,事情結束以後。

他們又怕東窗事發,連夜差人將他扔到了傳說中下游有魔物出沒的瀑布里。

夜裡水涼。

凍到滲人的水流將他本就遍體鱗傷的身體沖刷了一遍又一遍,血流如注,直到飄到岸上以後,又凝成了冰。

他被凍得渾身顫抖,可身體已經僵硬到連抖都無法抖動了。

要死了嗎?

他想。

但這個時候,戚扶桑其實也並未喪失求生的慾望。

畢竟,戚扶桑是有史以來人族年紀最小的金丹期修士。

小小年紀能有這個修為,和家族的培養分不開,但更重要的一定是他天資要足夠聰慧。

所以少年早早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也明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的志氣。

只要能活著,活下去。

哪怕是斷了一條腿,一條胳膊,甚至胳膊和腿都沒有了。

作為修士的他,將來也一定可以找到辦法彌補。

戚扶桑對自己有這樣的信心。

可是在經歷了這一切后,當戚扶桑終於費勁千辛萬苦爬起身來,想要打坐調息,至少把血止住的時候,他忽然發現:

沒有了。

靈府內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了。

他苦心鑽研,終於結成的金丹。

他數年積累,總算充盈的靈氣。

通通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戚扶桑不敢置信地面對著這一切,愣神了數秒,隨後方用自己唯一還能夠靈活活動的手指艱難地去探查自己的後背。

那一剎那。

戚扶桑僵在原地。

……

「記住,氣海三焦,修真之人最為緊要的兩個穴位,一定要好好保護。」

「為何呢娘親?難道不當是靈府最為重要嗎?」

「傻孩子,靈府是金丹元嬰的所在地,固然重要。可你記住了,金丹與元嬰雖重要,但若是被人奪取了,只要根骨在,還能有再修鍊回來的一天。可若是氣海三焦之間的根骨被人傷到或者是挖走,這輩子你就再也無法修鍊了。」

「原來如此,那我一定要好好保護這裡!」

「莫怕,娘親將此龍鱗甲贈與你,有了它,這世上最堅固的刀劍也無法刺穿你的後背。」

「哇!好漂亮的鱗甲!」

「是吧?這可是娘的爹爹送給娘的嫁妝。」

「這麼漂亮厲害的鱗甲,娘親留著自己穿吧。」

「不用,現在的扶桑比娘更需要它。」

於是龍鱗甲被穿在了小扶桑的身上。

一穿就是十年。

十年過去了,那片薄如蟬翼的龍鱗甲彷彿已經和他的身體融為一體,哪怕是脫掉衣服也完全看不到痕迹。

但娘親沒有告訴戚扶桑的是。

龍鱗甲的確能夠抵擋刀劍,卻無法阻擋被人連後背皮膚一起剜下。

先是剜掉那處被龍鱗甲保護的皮膚。

隨後再掏一個圓洞。

再然後用鉗子穿過圓洞,快准狠地將那塊兒骨頭拿出來。

便結束了。

甚至不會造成太多的痛苦。

至少不會痛苦到讓他從昏迷中蘇醒。

又據說,這樣做也不會讓這個人死去。

因為根骨本就是人體內多出來的一塊兒骨頭,只有修真者才會使用,尋常人是用不到那裡的。

可戚扶桑不是尋常人啊!

他是一個修士。

雖然才十三歲,但他的的確確是一個修士。

甚至他是人族史上第一個十三歲就能夠修鍊到金丹期的天才修士。

倘若不出這些意外,他會在二十歲出頭的年紀,成為人族史上第一個二十歲就元嬰期的修士。

再繼續伴隨著年齡的增長,修為的精進。

他未來的高度簡直讓人難以設想。

也許,他會成為比如今把持著人族勢力的四大家族家主還要厲害的人物也不一定。

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他的根骨被挖走。

從今往後,戚扶桑便徹底失去了任何修鍊的可能性。

甚至都不必說修鍊了。

受了這麼重的傷勢,又沒有了修為,無法調息療傷。

光是失血都能讓他死在這裡。

這裡又人跡罕至,指望忽然有一位好心又恰巧會醫術的人出現救他更是不可能的。

所以除了等死,他還能怎麼辦呢?

少年的內心一片絕望。

怕么。

自然是怕的。

他到也還沒成熟到可以坦然面對自己的死亡。

但畏懼,害怕這樣的情緒只在那剎那的思緒中佔據了千分不到的分量,餘下的,儘是恨意。

恨。

好恨!

如何不恨?

他自覺沒有做錯任何事,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可是所有人都說他錯了。

他們強行要他認錯,甚至不願意聽他半句解釋,只要他一張嘴,就是一計鞭子襲來。一共一百三十二鞭,他記得清清楚楚。

抽完這些鞭子。

那人累了,他也終於可以強忍著痛苦,咬碎了牙說出事發后的第一句話:

「我沒有。」

可等來的只是又一句冰冷的:

「不知悔改,那就去鹽水裡泡著。」

少年渾身發冷,遍體鱗傷的身體生平第一次抖得像篩糠一樣,哭著求她:「娘,求你了,不要,不要——」

女人卻只是冷冷看他:「說了多少次,不許你再叫我娘。」

啪——

又是一鞭。

這一鞭由她親自抽下,於是戚扶桑終於閉了嘴。

因為他知道,再說下去也沒用。

只有忍受,繼續忍受。

真相已然不重要了吧,是誰對誰錯都已經失去了意義。那一刻戚扶桑知道,哪怕事情真相大白的那天,他們也不會對自己道歉,而是當做這件事從未發生過。

只是戚扶桑沒想到,他到底低估了人心。

被趕出家門,被丟下瀑布。

這些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倒也好。

離開這裡,戚扶桑可以重新開始,以戚扶桑的名字,與這個家再無瓜葛。

可戚扶桑從沒有想到他們會做得如此決絕。

他們竟然挖走了他的根骨。

他們是真的想他死,想他一點活路都沒有。

哈哈。

好可笑的一幫人。

但更可笑的是,他竟然真的就要這樣死去了。

不甘心吶。

那本好不容易才買到的古籍,他才只來得及翻開兩頁;金丹成型以後的修鍊方向,他也才剛剛找到思路,還沒得及實行。

但最重要的自然是,那些傷害他的人都還沒有死。

他憑什麼死?

無邊的恨意籠罩著戚扶桑的內心,將他的內心世界徹底染黑了。而在這片黑暗中,他隱約聽到一個古老的聲音在召喚著他。

「回來吧,我的孩子。」

「只有這裡才是你的歸宿。」

「回來吧,回來吧……」

戚扶桑的身體已經完全不能動了。

但意識尚且沒有完全泯滅。

他的「眼睛」看到面前出現了一片似乎深到看不見底的深淵,自深淵下不斷吹來迅猛的罡風。

此時此刻,那片深淵像是有意識一般地凝視著他,蠱惑著他:

「不甘心就這樣死,對嗎?」

「那些該死的人尚且沒有死,憑什麼要你死?」

「那就跳下來。」

「跳下來,與我成為一體,我會幫助你復仇。」

「你是誰?」

「我誰也不是,只是一個路過的好心人罷了。」

「好心人?」

才怪。

戚扶桑冷笑。

他不是傻子,怎麼會不知道這種情況下出現的根本不可能是人類。

但那深淵也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輕笑一聲后說:「不是人類又怎樣呢?現在的你,除了相信我,還有別的路可選嗎?」

戚扶桑愣在原地。

是,深淵說的沒錯。

現在的他的確無路可選,況且跳下去以後,情況再差又會差到哪裡去呢?

察覺到他想法的變化,深淵又笑了。那笑容高高在上,似乎帶著些嘲諷的意味:「哦?這就改變主意了?你不怕我霸佔了你的身體后,會帶你一同墜入黑暗,讓你成為罄竹難書的千古罪人么?」

「罪人。」

戚扶桑垂下眼睫,再度睜開雙眼之際,眼底已是一片冷漠:「我已經是了。」

「哈哈哈哈!」

「好!本尊等了五千年年,終於等到你!」

深淵大笑著,同時伸出自己那黑暗的觸手。

冰冷徹骨的觸手緊貼住戚扶桑意識所創造的身體,試圖將他的整個意識都扯入黑暗之中,沾染上黑暗的色彩。

而戚扶桑閉上了眼,決然地決定接受這一切。

但很快,當戚扶桑的眼前出現一片熟悉的上古魔紋,他意識到不對,隨後睜眼:「等等,你不是普通尋常的魔物,你是魔眼!」

「被你發現了嗎?」

魔眼微微有些訝異:「果然聰明,不愧是我看上的孩子。」

戚扶桑下意識向後退了兩步。

竟是魔眼。

這可不是尋常的魔物,而是所有魔物的力量來源。

五千年前魔眼復甦,兩界幾乎是犧牲了上百位天族大神,與上萬名人族妖族修士,才以太陽的力量將它封印,讓它重新進入了休眠狀態。

相傳,五千年後魔眼會再度復甦。

而有人則預言,魔眼徹底復甦之日,便是人界毀滅之時。

「你後悔了?」

魔眼問。

戚扶桑沉默片刻,片刻后卻放鬆全身警備,閉上眼,大大方方地任由魔眼吞噬自己:

「無妨。」

他憐愛人界。

人界又何曾憐愛過他?

倘若他的復仇只能以人界毀滅作為代價,那便讓這人界與他一同墮入黑暗吧。

魔眼終於心滿意足。

戚扶桑是他選中的最佳人選,他的聰慧,他的資質,都是萬里挑一,乃至於千萬里挑一。

甚至他的經歷,也是無人能有的特別。

可正當魔眼準備進一步將戚扶桑的全部都吞噬殆盡之際。

忽然。

黑暗的世界里,一束金色的光芒灑了進來。

「這是什麼?」

魔眼感受到渾身灼痛。

金色的光芒那麼小,卻又那麼強烈。

它覺得自己快要被燒著了。

怎麼可能。

它可是無所不能的魔眼啊!

它試圖抵抗,但金色的光芒愈發強烈起來,魔眼痛不欲生,一聲慘叫后只得鬆開所有捆綁著戚扶桑的黑色觸手。

而這時,失去了觸手束縛的戚扶桑終於也緩緩睜開眼皮。

很奇怪。

那對魔眼來說幾乎是致命的金色光束對他來說竟然沒有作用,他甚至可以直視著光芒所在的方向。

光芒的盡頭有「人」。

他確定。

但當戚扶桑定定的看了許久,隨後,伸出手來朝著光芒的方向用力一攥時——

嗯?

怎麼毛茸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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