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啾!啾!」
好痛——
啾啾眼淚差點被這一攥給攥下來了。
果然是大壞蛋。
明明看上去快要死了一樣,可竟然力氣還這麼大。
把啾啾頭頂的呆毛都差點給拔掉了。
但痛歸痛,看著眼前緩緩睜開眼皮的大壞蛋,啾啾還是有些開心的:「啾啾?」
大壞蛋,你醒啦?
戚扶桑冷漠地盯著眼前的「生物」。
肉眼看,這是一隻有著淡金黃色羽毛,黑色瞳孔的不知名品種幼年鳥妖。
比想象中小,約莫只比一個三歲孩童大一些,但不知是因為羽毛豐滿還是什麼別的緣故,整個身體顯得圓滾滾的,看上去頗有些笨拙。
它就是金色光束的主人嗎?
戚扶桑有些懷疑。
畢竟這小胖鳥看上去傻乎乎的,妖力也很低微。
根本不像是能趕走魔眼的存在。
但人不可貌相,妖更不可。
戚扶桑深知這世間存在著太多他根本不知曉的危險生物,也許眼前的幼鳥就是其中一種。
當然又也許,方才的那一切只是他在身體極度瀕臨死亡下的幻覺罷了。
什麼魔眼,什麼深淵,全部都只不過是戚扶桑在死亡的恐懼下所產生的不切實際的幻想,而這隻幼鳥的出現打破了這種幻想。
可無論如何,戚扶桑沒有放鬆警惕。
他仍舊緊緊攥著手中的羽毛不肯鬆手,甚至又用力幾分。
啾啾:「啾!」
不要再揪啦,啾啾的呆毛可就這麼一根,揪掉了以後可就再也沒有這麼可愛的呆毛啦!
戚扶桑聽不懂,但不妨礙他用沙啞的嗓音厲聲質問:
「你是什麼東西?誰派你來的,想做什麼?接近我有什麼目的?」
啾啾:「啾啾啾啾——」
戚扶桑又是狠狠一揪:「說人話!」
啾啾:「……」
嚶,啾啾好委屈啊。
不是啾啾不想說人話,用人形,而是方才為了將遍體鱗傷快要死掉的大壞蛋拖出那片叢林,著實是耗費了不少妖力。
啾啾本就還只是一個妖力低微的小妖怪。
化形術都還沒練得爐火純青呢。
如今又妖力耗盡,自然是嗖的一下就變回了原形。
「不會說話嗎?」
等了許久沒有等到回應,戚扶桑僵著臉道。
而聽到這話以後,掌心下的小胖鳥好似終於找到了可以回應的機會,瘋狂地點著腦袋,一邊點一邊還可憐巴巴,啾啾的叫著,好像是在求饒一樣。
戚扶桑心下微動。
當一個這樣弱小又這樣可愛的生物在你的手下求饒。
確實很容易讓人觸動惻隱之心。
若是換做從前的戚扶桑,恐怕早就鬆手把小鳥放開了,非但放開,還要好生賠禮道歉,再送它一些瓜子堅果。
可如今的戚扶桑,莫說瓜子堅果了。
他身上連塊兒好肉都沒有。
更別提,眼下的戚扶桑修為全失,根骨被毀,幾乎經不起任何風險,稍有差異大意就有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他無法同情。
更沒有資格去同情。
若是想在這必死之局中活下去,有朝一日找到復仇的機會,他只能徹徹底底的狠下心腸,讓自己變成一個冷血的,無情的人。
於是陰暗的念頭一瞬間閃過戚扶桑的腦海。
他盯著眼前的這隻看上去似乎有些不諳世事的小胖鳥,想:
不管它是誰,接近自己是什麼目的。
它是妖,是妖就有妖丹。
眾所周知,妖丹是妖族妖力的集大成體,就如同人族修士的金丹一樣。但與金丹這樣後天修鍊而成的力量不同,妖族的妖丹生而有之。
也因此,妖丹比之金丹來說,又多了一重功效。
妖丹是可以直接服用的。
療傷、增長修為,乃至於美容養顏……妖丹的用處繁不勝數,戚扶桑曾經在各種古籍記載中都見過。
當然,因為人族與妖族現在的君子協定,現下服用妖丹是違禁的,一旦被發現就會被兩族聯合追殺,打入牢獄。
但這是明面上的規矩。
私下裡就戚扶桑所知道的,買賣,偷獵,屢禁不止。
甚至背後就是人人敬仰的四大家族在做這樣的生意。
所以,戚扶桑為何不能做呢?
他已經是一個壞人了。
而現在,他這個壞人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已,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挖妖丹算什麼,只要可以活下去,毀滅整個人界都不在話下。
想到這裡,戚扶桑鐵下了心腸。
但當戚扶桑說服了自己,心中閃過一百種奪走小胖鳥妖丹的法子,手指再度試圖攥緊用力時。
恍然之間,他意識到一個事實。
一個從方才開始他就忽視了,但卻無比重要的事實。
這事實便是——
他身上的傷勢,好似沒有那麼嚴重了。
……
的確是如此吧。
否則這一雙手,又怎麼還能有攥緊小鳥羽毛的力氣?
戚扶桑仍然還記得自己昏迷前的狀況。
冷,大量失血,渾身是傷。
渾身上下也就兩根手指能動。
可現在呢?
戚扶桑能夠感受到,周身的體溫雖然還是很冷,可是卻已經沒有了那種冷入骨髓冷到讓人發抖的感覺。
失血量依舊很多,所以膚色蒼白的厲害,整個人像用一張白紙糊的那樣。
但血已經止住了。
否則照方才那樣連續不斷的失血,戚扶桑身上的血早就流乾淨了,人也早都死透了。
至於傷勢……
戚扶桑不敢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
癒合了?
怎麼會!
那麼嚴重的鞭傷,皮開肉綻,身上幾乎沒一塊兒好肉,竟然就這麼輕輕鬆鬆的癒合了。
不對,倒也沒有完全癒合。
鞭痕仍然是清晰可見。
但那些猙獰的傷口已經變得乾燥,血完全止住了,於是這具身體那為數不多的生命力被鎖住,不再繼續流失。
意識到這一點后的戚扶桑欣喜若狂,連指尖都在戰慄。
太好了,他沒有死!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是誰幫了他。
可哪怕是傳說中那會給人界帶來毀滅的魔眼,又如何呢?只要他不死,他可以活下去,那麼一切的一切都都不重要了。
從前戚扶桑不懂。
為何修真之人硬要逆天改命,與天爭壽。
已經活了一千歲,難道還不夠厭煩嗎?
沒有經歷過生死劫難的人自然也不懂。
但真正當死亡即將來臨的那一刻,戚扶桑懂了。
只有活著才是一切。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所謂的理想,抱負,那些曾經在生命里看的至關緊要的感情,親情,甚至於那痛徹骨髓的恨意,以及「我」這個存在,都會隨著死亡而煙消雲散。
所以,戚扶桑不能死。
他寧願爬著,跪著,醜陋地活著,也不願意死去。
而慶幸之至。
在這九死一生的境遇中,他果真活了下來。
但戚扶桑還沒來得及高興太久。
因為很快他發現,方才因為發現了自己身體的異樣過於激動,於是忽略了手掌心裡原本攥緊的那隻胖鳥。
一個不留神。
小胖鳥竟然逃脫了出去。
此刻,小胖鳥正張開著稚嫩的翅膀,看上去很生氣的模樣瞪著他,本來就圓溜溜的眼睛顯得更圓了。
而順著它憤怒的目光。
戚扶桑果不其然,在自己的掌心裡發現了一根脫落的金色羽毛。
沒記錯的話,那是長在小鳥頭頂的羽毛。
比它身上其他的羽毛顏色都要來的亮麗,也要來的更加柔軟,過於引人矚目,所以戚扶桑才能一把就拽住。
是因為這個所以生氣嗎?
有些小氣。
戚扶桑蹙起眉心。
很快他想到,鳥妖,尤其是像眼前這隻這樣的幼年鳥妖,的確是很看重自己的羽毛。
但既然身上的傷勢已經好些了,暫時沒有生命之憂,戚扶桑便已經放棄了要取這小胖鳥妖妖丹的想法。
所以他也無意與它交惡。
他知道小鳥雖不會人言,卻能聽得懂他的話。
於是戚扶桑便伸手將手心張開,想要將那片羽毛還給小鳥。
誰知,意外再度發生了。
鳥妖很生氣,不同一般的生氣。
它根本連戚扶桑手心裡的羽毛看都不看一眼,直衝沖地就沖著戚扶桑而來。
雖說這只是一隻小胖鳥,妖力不強,攻擊性也有限。
可畢竟現在的戚扶桑就相當於一個廢人!
哪怕是他憑藉著多年來的經驗能夠堪堪躲過第一擊,緊隨其後的第二擊,第三擊卻躲不掉了。
以這具殘敗的身體。
戚扶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鳥妖叼住了他的衣領,將他往自己的巢穴拖。
也正是這時戚扶桑後知後覺。
原來他早已不在那條瀑布下游的小溪旁。
這裡雖看上去簡陋,卻是一間密閉的房屋,房屋裡瀰漫著煙灰的氣息。戚扶桑猜測,恐怕是寺廟一類的地方,被這鳥妖佔據成了巢穴。
想到這一點后戚扶桑本就發白的臉色便有些發青。
自小博學多聞,他當然知道鳥妖將一個受傷過重沒有反抗能力的人類拖到自己的巢穴里會做什麼。
妖族可與人類不同,他們是會吃人的。
戚扶桑的身上雖沒有幾兩肉。
卻也夠這小鳥妖打個牙祭。
不行,不能這樣。
得要反抗。
好不容易才從深淵裡爬出來,戚扶桑可不能就這麼白白死在這小胖鳥的肚子里!
可也是這時戚扶桑發現。
這看上去弱小的小胖鳥力氣竟然如此之大。
戚扶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掙脫不開。
性命攸關之際,戚扶桑餘光瞥見不遠處有個花瓶,花瓶里還插著一支新鮮的荷花。於是在被鳥妖拖著走的路上,他用身上最後的力氣用手抓住花瓶,想要用花瓶把這小鳥妖砸暈,殊死一搏。
但,他到底是高估了現在的自己。
沒有了金丹和修為,又重傷未愈,現在的他連一個尋常的五歲孩子都不如。不說這花瓶能否給鳥妖造成傷害的問題,裝滿了水的花瓶僅僅只是剛抓在手裡,他就要拿不動了。
很快一個手抖。
緊接著,花瓶便咔嚓一聲碎在了地上。
水灑了滿地,漂亮的荷花也摔歪了頭,與此同時摔碎的還有戚扶桑的求生欲。
他於是逐漸開始絕望。
為何上天要這麼對待他?
如果一開始就要他死的話,又何必給他生的希望。
結果不一樣要死么?
但很快他又心情複雜地想:
罷了,如果註定要死。
倒不如死在這小胖鳥的肚子里,至少他的死,可以給一隻小鳥帶來一頓飽餐。
於是當所有的反抗最終都宣告失敗。
鳥妖停下了腳步。
戚扶桑便也閉上了自己的雙眼,寧靜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只是戚扶桑從沒有想過,這一次,他並沒有等來死亡。
預想之中的死亡非但沒有到來。
反倒是一床棉被,不期而遇出現在了他的身上。
溫暖的,乾燥的棉被,阻隔了外界的寒冷,讓這具已經冷了太久的身體久違感受到了一絲暖意。而那想象中要兇殘地將他作為點心的鳥妖歪著腦袋「啾」的一聲,用嘴巴叼著被子——
將被角給他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