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舒大律師很無可奈何。
兩人回到了客廳,蘇藍看起來真的累了,她像只貓似的,窩成一團枕在他的膝蓋上沒說兩句話,就眼皮子打架睡著了。
睡著前,還耍賴地一直管他「媽咪」「媽咪」地叫。
舒涵良:……
已經糾正很多次了。
從小到大。
毫無用處。
算了。現在蘇藍已經改正到只有他們倆獨處很偶爾的時候才會這麼叫他,已經很乖了。
舒涵良順了順膝上枕著的她的頭髮。
手勢嫻熟。
蘇藍也很受用,睡夢中的她眉頭都舒展了一些。
舒涵良本來想讓她乾脆去床上睡,但蘇藍眼下的淡青和均勻的呼吸,讓他遲疑了下,最後還是放棄了吵醒她的打算。
她看起來睡得很香。
就讓她這麼先睡著吧。
無奈地搖了搖頭。
舒涵良拿來一邊的毯子給蘇藍披上,掖了掖邊角。
調低了落地燈的亮度,他拿過平板,就維持著這個被當做靠枕的姿勢,看起工作文件來。
-
蘇藍睡得很沉。
她在做一個夢。
夢裡,光陸怪離。
無數的色彩都混沌,交織成一片,像打翻了顏料盤,湧起的漩渦將她吞沒進去。
夢裡的她似乎也不是很清醒。
視角歪歪斜斜,耳邊音樂震耳欲聾,說不清是誰在跟她說話,又是在跟她說什麼。
走廊頂上的水晶吊燈晃眼,特意調低的昏黃的燈曖昧朦朧,酒味與煙味交雜,沖得人腦袋發昏。
有人扶著她的胳膊,被她甩開了。
有人在耳邊喊她的名字,「蘇小姐」「蘇小姐」……有男有女,吵死了。
手機在手包里震動,但她也沒心思去看。
夢裡的蘇藍腳步踉蹌,眼前朦朧,體內的熱浪一波接一波地湧上來。
後頸發燙。
臉頰發燙。
身體也發燙。
這種感覺讓她煩擾地要命。
像是想要什麼解渴,想要什麼冰涼的東西緩解身體里的滾燙,又像是想要什麼東西讓一切停下來。
停下來。
然後在面前出現一道帶著熟悉氣味的身影的時候,她不自覺地靠近了過去。
「蘇藍。他們給我電話,說你喝得很多,沒辦法自己開車。」
那人嗓音很好聽,清凌凌的。
「阿梓也來了,但現在深夜不安全,我讓司機先送他離開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
好香。
好舒服。
蘇藍靠近上去。
手環住細窄的腰。
被她抱住的人身體僵直。
她吸了口氣,蹭了蹭。
「……蘇藍?」
好聽的聲音一滯,僵硬又帶著遲疑。
「讓我抱一會兒。」她說,含含糊糊。
臉埋在他的脖頸那兒。
那人便僵直在原地,讓她抱了。
好乖。
蘇藍想。
好香又好乖。
臉在他脖頸那兒磨蹭了很久一會兒,蘇藍覺得還是不滿足。
她總感覺想要更多。
香味,想要更多。
本能地,她伸出手,指尖在那人的後頸上摩挲了下。
觸感很好,薄薄的,那裡好像就是香味的來源。
想要。
但被她一碰,她抱著的人明顯地顫抖了。
「別動。」
她凶凶地說。
她環著他的腰的力氣很大。
她帶著他走,將他頂在了走廊邊的牆壁上。
想了想不對,這個姿勢不方便。
她聽從本能,自然地掰住他的肩膀,就要將他整個人反過來扣住。
這樣會離他的後頸近一點。
「……等等。」
那人握住了她的手腕。
喉結攢動了一下。
「等什麼?」她語氣蠻橫,帶著對獵物反抗的不滿。
她很自然地反扣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清削,腕骨分明,捏起來也很舒服。
就在她要按著他的手腕強迫他轉身的時候。
那人說話了。
他的聲音很輕,很低。
那人說:「蘇藍,你知道我是誰么。」
蘇藍頓住了。
她撤後了一點,努力眯眼定神去看那人的臉。
視線模糊,光暈柔成一片。
她只知道,眼前的是一張好看的臉。
很好看,很好看的臉。
漂亮的五官的線條,白皙剔透的皮膚。
漫上紅暈的臉頰,形狀姣好的淡紅的唇。
密長的睫毛,顫抖著。
像小扇子。
很好看。
眼尾那抹瑰艷的紅,彷彿是揉碎了玫瑰,將那艷色抹在了他的眼尾。
蘇藍慢慢靠近過去,她捧著他的臉,唇輕輕蹭過他的臉頰。
掌心的他都在顫。
香味。
那股她喜歡的香味。
香味也是玫瑰味的。
於是她歪了歪頭。
笑了起來。
或許是她笑得忽然,對面的人頓了頓。
「……怎麼了。」他有些懵然。
她笑得眉眼彎彎。
「玫瑰。」她輕輕地說。
尾音上翹,很愉悅,
「我的玫瑰。」
醉意交纏,捧著他的臉,她的話音帶著甜蜜的酒意,漫不經心地慢慢從唇間吐出。
像是給出了回答。
對面呼吸驀地滯住。
她看見那雙眼怔怔地回望著她。
眼尾水色微紅,看起來交雜了不知多少複雜的情緒。
似乎過了很久。
「其實你,沒有認出我來吧……」
他說,嗓音很輕。
動作卻軟了下來。
她把臉又埋進他的頸間。
這次她扣上他的手腕的時候,他沒有再反抗。
任她鉗住自己的動作,順從地,他只是低低地問她,
「蘇藍……」
「嗯?」
她的氣息越來越燙,隱隱有些不耐。
握著他的手腕的手也愈發用力,她能感覺到他吃痛地蹙了下眉。
但他還是聲音很緩,很輕,
「……我們換個地方,好不好?」
他輕聲地徵求她的意見。
很柔順,很乖。
像是如果她說不,他也不會真的抗拒。
「我要說不行呢?」
「……那就不換。」他垂下些睫,依舊很順從地點頭。
這讓蘇藍心情莫名地很好。
她同意了。
「好,換吧。」她說,「快點。」
然後就是視野的轉換。
昏暗的會所里也有私人的卧室。
柔軟的被單,柔軟的枕頭。
漂亮的臉上額間透明薄薄的汗。
艷麗地不像話。
那雙姣好的柔軟的唇,吻起來也是玫瑰味的。
很甜,很軟,又很青澀。
他僵硬了很久,又很青澀地回應她。
眼尾濕紅,氣息都在顫。
蘇藍捧著他的臉,細密地親吻。
他很漂亮。
掉眼淚的時候都很漂亮,疼得蹙眉的時候也很漂亮,受不了咬在她肩頭的時候也很漂亮。
他臉上瑰艷到了極致,最後,他滿臉淚痕慢慢地說了一句。
微若無聲。
「蘇藍……」
他咬字輕啞,唇都被他咬破,殷紅顫抖著。
「……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
所以不管你是誰的,都沒關係。
我是你的。
所以如果你能給我很少一點點的喜歡,就很好了。
我就會很快樂了。
蘇藍的吻落在他的唇角。
又一次到了,他又掉眼淚掉得厲害。
像是被雨水打濕的嬌艷玫瑰。
蘇藍安撫地吻他。
吻他薄汗沾濕的額頭,吻他蹙起的眉……
吻他很薄的眼皮,吻他濕濡的睫毛。
吻他眼尾小小的漂亮的淚痣。
被淚水浸得,艷紅地灼灼。
燙人心尖。
淚痣。
……
蘇藍陡地驚醒。
淚痣。
「嘩啦」一下,她好像打翻了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重重砸到地上,響聲讓她的心又一顫。
世界天翻地覆重回人間。
心臟劇烈地跳動。
幾乎要跳出胸膛。
「……怎麼了?」
身邊傳來一道男聲。
舒涵良無奈地轉頭看她。
昏黃的落地燈中,他從沙發上起身,撿起地板上被她撞落的平板。
又一頁一頁地撿起散落了一地的紙張冊子。
「做噩夢了?」
把東西收拾好,舒涵良又坐回來,給她把身上的薄毯攏好,關切地問。
蘇藍沒說話。
她光潔的額上出了一層薄汗,黑髮有些濕濡地粘在臉側。
纖長的眼尾聳拉著,感覺懨懨地,像是還沒緩過神來。
舒涵良給她攏毯子,她就挪了挪,蹭過來,窩進他懷裡。
「舒律師。」她悶悶地道。
「怎麼了?」舒涵良順著她的長發。
很輕柔,像是小時候一樣。
小時候每次做噩夢,如果舒律師在家,蘇藍就會半夜跑去他的房間,讓他給她順頭髮。
這樣就會讓她狂跳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現在也是一樣。
蘇藍又張嘴:「媽咪。」
舒涵良:「……」
不過這次他沒說什麼,又繼續順她的頭髮,「怎麼了?」
蘇藍悶了一會兒。
然後她說:「商業夥伴之間上床,犯法嗎?」
舒涵良手僵住了。
他深吸一口氣,謹慎問道,「蘇小姐,你跟誰……」
「犯法嗎?」她很固執。
舒律師卡殼了一下,「……這個得具體情況具體判斷。」他勉強道,「大多數情況下,不犯法。」
「噢。」她應了一聲。
窩在他懷裡,她蜷成一團。
看著蘇藍沒什麼精神的臉,舒涵良內心順了很久自己提起的一口氣,腦海里一瞬間閃過他們最近合作和以前合作過的公司董事們的無數張臉,男的,女的,成熟的,年輕的,alpha,beta,omega……
是誰……蘇藍最近見過誰……
蘇藍:「對不起,我忘記說了。是夢裡跟商業夥伴上床。」
舒律師:「……」
給他整不會了。
他屈指彈了一下蘇藍的腦門,「你清醒一點。」
蘇藍委屈:「嗷。」
舒涵良啞然地收起自己多餘的關心。
不過他還是搖了搖頭,繼續柔和地順著蘇藍背後披散的長發。
一下,一下。
他能感覺到蘇藍在慢慢平靜下來。
不管怎麼樣,她剛剛從夢裡被驚醒的樣子不是假的。
順了一會兒她的頭髮,舒涵良還是沒忍住,說了一句,
「別想這麼多了。你不如,還是跟鍾先生多搞好一些關係吧。」
蘇藍一頓:「誰?」
隨即驚道:「——鍾予?不了不了。」
舒涵良被她突然一驚一乍的樣子搞得有點莫名。
他頓了下,溫聲道,「我知道你們關係僵硬,但你們兩個人再怎麼樣也要共同相處很多年,不如早點搞好點關係,相處久了也會有感情的。」
他還是希望蘇藍能跟鍾予好好在一起。
不過聽了他的話,蘇藍看起來好像更頭疼了。
她揉著自己太陽穴,懨懨道,「再說吧。」
話說到這裡,也就到頭了。
-
蘇藍最後還是決定回家。
當然這個家,自然不是跟鍾予的那個。
她準備回自己的一套公寓。
婉拒了舒律師送她的好意,蘇藍在街邊攔了輛車。
去的公寓是她之前路過看中順手買的,風景很好,蘇藍偶爾會去住上一兩晚。
看點風景,喝點酒,放點音樂,自己泡個澡。
很完美。
倚在車窗邊的時候,蘇藍已經開始想不久到家之後的心靈放鬆日程了。
想什麼都行。
她只想趕緊忘掉剛剛那個荒唐的春夢。
春夢,鍾予竟然在裡面。
蘇藍人長這麼大了,家裡圈層在那裡,經歷過的見過的各類荒唐事情實在太多。
聯姻對象互相捉姦,互相背刺,反目成仇,鬧得雞飛狗跳,最後互咬一口離婚收場,老死不相往來的,比比皆是。
就像婚約前她跟鍾予說的那樣,她不喜歡麻煩的事情。
交易更好,交易更簡單。
她跟鍾予那樣不帶感情的利益聯姻最好。
……至於。
她春夢裡為什麼非要出現鍾予眼尾的淚痣。
蘇藍覺得一定是個巧合。
她並不喜歡鐘予。
這點蘇藍很確信。
蘇藍是那種可以嚴格控制自己感情走向的人。
對於不該心動的對象,她會最早地將一切可能性都掐滅在發現的第一時間,不讓火星有機會壯大,影響自己的理智判斷。
鍾予,就是不該心動的對象。
第一次見到鍾予的時候,蘇藍就這麼覺得。
至於原因……
「……他看起來,太認真了啊。」
蘇藍倚著窗邊,喃喃出聲。
前面的司機以為跟他說話:「小姐?」
蘇藍回眼:「沒事,你專心開車吧。」
車窗被她降了一半,蘇藍抬起眼,向窗外向後流逝的街景望去。
漆黑夜裡的風胡亂地吹揚起她的發,她抬手,漫不經心地將碎發別到耳後。
鍾予看起來太認真了。
蘇藍想著。
這樣單純的人,不適合作為「壞女人」的她。
幸好,他早就有心上人了。
……
深夜漆黑。
不知道什麼時候,車窗外吹進來的風忽地帶上了一絲寒意。
寒得人刺骨。
蘇藍的眼皮,莫名一跳。
她微微蹙眉。
心情不妙地準備關上車窗。
這時,一道劇烈的強光,猛地從前方衝來。
「嘀——」
喇叭聲猛然撞近。
她轉眼。
強光在黑暗中刺眼,刺得她瞳孔生疼。
心臟極其緩慢地跳動。
咚。
撞在胸膛。
前方傳來司機撕心裂肺的驚叫。
卡車迎面相撞。
劇烈的撞擊,天旋地轉的翻滾,揉進五臟六腑的擠壓,全部都在一瞬間。
耳鳴,撞痛,血沫腥甜倒灌進自己的喉管。
車禍突如其來。
一切發生得很快。
劇烈咳嗽中,蘇藍第一次嘗到了自己血液的味道。
真腥。她想。
意識渙散。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念頭,蘇藍腦海里幽幽浮現的,不是走馬燈的回憶,也不是家人、朋友、親戚,也不是她沒完成的交易,她要參加的商業活動……她還不至於這麼工作狂。
蘇藍最後想的。
竟然是沒能再吃上一碗大廚的香菇雞茸粥。
香菇雞茸粥。
那一碗熬得又香又糯,暖融融的粥。
最適合撫慰她這樣深夜裡的胃。
真可惜。
她還沒來得及從鍾予那兒挖牆腳呢。
蘇藍鈍鈍地想。
如果早知道這麼早就會死,她一定再也不顧什麼客氣禮貌,直接從鍾予手裡搶人……
從鍾予手裡……
鍾予。
夢裡他眼尾濕潤灼灼的淚痣,又恍然到了她的眼前。
蘇藍闔上眼。
……
黑暗。
混沌。
渾渾噩噩。
頭痛欲裂。
四肢輕飄飄又無力。
不知道漂浮了多久。
……
蘇藍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正對上鍾予那雙漂亮至極的墨綠色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