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從她嘴裡說出來「大廚」兩個字之後,蘇藍感覺鍾予的神情微微一滯。
他沒什麼表情地回道:「在。」
「在就行。」
蘇藍得到了滿意的答覆,她邊單手揉著自己因為長時間空腹而有些絞痛的胃,一邊往車窗外看著霓虹色彩從眼前飛速掠過。
她過了會兒,又說:「你能幫我跟大廚說聲,我還想吃之前那幾道菜嗎?對了,再配個香菇雞茸粥。」
身側沒聲音。
半晌,傳來一聲冷淡的「好」。
蘇藍心情很好。
她的嘴巴太刁了,很少能有讓她能提起食慾的食物。
有的時候,她乾脆就不太想吃。這也是為什麼她之前在小情人家裡什麼也沒吃的原因。
但就算她的要求古怪苛刻,她跟鍾予的那個「家」里,恰巧就有一位能做出正合她口味的大廚。
這件事情說來還挺神奇的。
在剛跟鍾予開始婚姻的那段時期,蘇藍幾乎從來不回家。只有在家裡要辦宴會,或者長輩們來作客的時候,她才會裝模作樣地住下來。
要是沒什麼正經事,蘇藍就算第二天有活動就正好在家門口,壓根兩步路都不用走,她也會選擇去住酒店。
不為什麼,她跟鍾予是合作對象而已,又不是真的伴侶,沒必要正兒八經住在一起。
但事情從一年前開始變了。
某個一天的早晨,她難得地留下來吃了一次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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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早飯的時候,蘇藍本來只是匆匆想要出門,司機卻繞錯了路,沒按時到。
她只好邊拿著手機聽助理講話,邊隨意地坐到餐桌邊,順手嘗了嘗清粥小菜。
「……新開業的法餐有位子了?行,你替我訂了吧,今天中午的就行。」她跟助理心不在焉地說著日程安排,
「還有件事,上次那個新創業團隊,幫我問問他們下午的日程,直接見一面,對,乾脆就今天下午……」
筷子停了。
助理在那裡喊她:「蘇小姐?」
蘇藍拿著筷子的手僵直,她坐好了身子,又夾了一筷子,送入嘴裡。
助理鍥而不捨:「蘇小姐?喂?您還聽得到我嗎?喂?」
蘇藍沒說話。
她瞥著餐桌對面的鐘予優雅地用完早餐離開了餐廳,才貼著話筒說道:
「幫我全取消吧。」
助理:「……?」
助理:「新的餐廳,取消嗎?您之前為了等它可是等了很久……」
蘇藍:「不去了。」
助理:「創業團隊呢?」
蘇藍:「不見了。」
等了片刻,強烈的事業心讓她又:「……改天見。」
蘇藍單手拿著手機:「你讓他們發個明後天的日程過來吧,我再單獨跟他們約時間。」
她盯著面前這一碗平平無奇的粥,目光都沒離開半寸,
「我今天有點重要的事情要確認。」
掛了電話。
蘇藍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拿起勺子,把一整碗粥都喝乾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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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那天的午飯和晚飯,她都在鍾予默不作聲的打量之中,坐在餐桌的另一頭,把所有端上來的菜嘗了又嘗。
果然,都特別合她的胃口。
在蘇藍第二天早飯也出現的時候,鍾予終於沒忍住,冷著眼問了她一句,「你這周不是有事么?」
蘇藍手抖了一下,面不改色:「都改時間了。」
她又夾了一筷子面前那一盤炒小青菜。
入口香嫩,清爽,又甘甜。
連這一小盤最普通的青菜都能炒得這麼好吃,蘇藍沉默了。
別人不知道,但熟悉蘇藍的人都能理解。
這對蘇藍來說,實在是太難得了。
可以說是完全命中她的死穴。
她高中的好友,就曾經嘆息說過她的嘴是金子做的。
蘇藍的嘴巴,極其地刁。
她不願意吃的東西長長一列,咸甜忌口也是數不勝數。
從小到大,她的這張嘴不知道難為過多少蘇家照顧她的保姆,廚師也是換了一個又一個,從來沒找到過一個稱心如意的。
按蘇藍的話來說,現在她吃的喝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也全部都是「將就」。
「將就」的意思,就是勉勉強強,隨便吃點吧。
但現在,她吃了家裡的這頓飯……
她忽地不想將就了。
從那之後,本來腳不著家的蘇藍,就忽地經常回家了,連帶著撞見鍾予的次數也變多了。
一開始,她還要每次都冠冕堂皇地用「有東西忘拿了,順便留下來吃個飯吧」等等之類蹩腳的借口搪塞。但時間一久,蘇藍覺得鍾予再怎麼也能看出來她是回來蹭飯的了。
雖然鍾予什麼都沒問。
他是個非常合格的合作對象,一直對她時不時自覺的出現表現得非常冷淡,好像她在或者不在,就也只是多了雙筷子。
蘇藍很欣賞他這一點。
「啊,對了,」
有一次餐桌上,蘇藍還是沒忍住問了,「鍾予,你請的廚師有聯繫方式么?能不能介紹給我認識一下?」
鍾予離開的動作一頓。
她合情合理:「我的口味太刁鑽了,真的很難找到對我胃口的廚師。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雇別的廚師來跟你交換。」
她想要挖牆腳的司馬昭之心,過於明顯,路人皆知。
「怎麼樣?你考慮一下?」見鍾予沒說話,她鍥而不捨,「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在其他地方都做點讓步,你提條件就行,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她的目光灼灼,很是認真。
但顯然鍾予沒有跟她交換的意思。
因為那天她剛問出口,鍾予就用他那雙美麗又冷冰冰的綠眸,抬起眼來覷了她一眼。
幽幽的,複雜不明。
蘇藍:「……?」
她被他覷得莫名其妙。
然後鍾予就上樓了。
……吃了一個閉門羹。
蘇藍悻悻,但也沒太失望。
畢竟,一個連她都覬覦的廚師,鍾予不願意放手,也很合理。
而且本來就是他的人。
但沒關係,反正山不見我,我自去見山。
蘇藍想的很簡單。
大不了她就回「家」吃飯。
就像現在這樣。
回到家,侍者接過她的外套和包,蘇藍懶散地上樓去自己卧室卸妝。
雖然住在同一個家,但她跟鍾予默契地一人佔了一個卧室,各不干擾。
悠悠閑閑地卸妝換衣服,沒等多久,就有人敲門來跟她說夜宵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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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藍走進餐廳的時候,發現鍾予也在。
似乎是到了深夜,他也有些疲憊,本來剔透白皙的面容更加地有些蒼白,襯得他眼尾的那抹紅灼灼。
但也漂亮地令人心驚。
蘇藍眨了下眼:「你也餓了?」
鍾予並沒有看她,回答簡短:「嗯。」
約有兩米長的大理石餐桌,他們倆習慣性對坐在一頭,離得很遠,正好不用講話。
不過蘇藍還是有些驚訝,她吃夜宵純粹屬於個人惡習,但他居然這個深更半夜的點也跟她一起坐下了。
奇怪。
侍者開始上菜。
旁邊人忙忙碌碌,兩人對坐無言。
蘇藍支著下巴快樂等待,忽地,就發現對面鍾予掃過她的視線凝了片刻,又落在她的頸間。
「哦這個?」
蘇藍意識到他在看什麼,剛剛她卸妝一併卸掉了遮瑕,吻痕估計又顯露出來了,
「吻痕的話,我估計它要三四天才消。不過別擔心,如果最近有什麼公開場合要露面,我會提前遮好。」
鍾予沒什麼情緒,他冷淡地別過眼,「這幾天應該沒什麼事情。」
蘇藍瞭然:「那就好。」
他們不怎麼說話,談話到這裡就結束了。
長桌兩頭離得很遠,但蘇藍隱約似乎瞥到他的手指綁了個創可貼。
膚色的創可貼,繞在食指上,不是很明顯。
他什麼時候把手弄傷了?
蘇藍眯眼想了下,沒印象了。
是晚宴的時候嗎?
她正想著要不要出於禮貌順便關心一下,侍者退出去之前恭敬的那句「菜已經全部上齊了」,直接吸引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桌上擺好的的菜,全都是她喜歡吃的。
蘇藍食指大動,幸福地心情頗好。
尤其是她點的那碗香菇雞茸粥,色澤鮮艷,香氣撲鼻,暖融融的,在深夜完美地撫慰了她飢腸轆轆的胃。
蘇藍滿意地眯眼。
大廚深夜還要加班,好辛苦。
有機會一定要好好謝謝他。
吃完一頓美滋滋的夜宵,蘇藍跟鍾予客氣地道了晚安,便上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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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寂靜的餐廳里,就只留下鍾予。
吊燈的光暈映在大理石的桌上,在餐盤的邊緣凝成一個微亮的光斑。那些透明的水晶吊墜晃悠著,光影在細微處明暗起伏,細碎無聲。
鍾予並沒有吃夜宵的習慣。
蘇藍離開了餐廳,他就放下了筷子。
這是他為數不多能跟她單獨相處的時間。
沒有別人,沒有宴會上的溫柔面具,沒有旁人面前的恩愛偽裝,只有他們兩個人。
安靜地對坐,安靜地用餐。
蘇藍吃到喜歡的東西的時候心情都寫在臉上,鍾予就會看她飛揚的眉眼,看她上翹的嘴角,看她滿足起來眼睫都彎起。
然後他藏起他的目光,在冷淡的外表下心躁如鼓。
這是只有他能看見的蘇藍。
只屬於他的。
風吹開餐廳落地窗的帘子,細碎的珠串敲在玻璃上,發出玉石般清脆的微弱聲音。
食指上傳來微微的刺痛感。
鍾予漂亮的墨綠色眸子斂著,他安靜地垂下眼,盯向自己食指上的創可貼。
之前的晚宴上,蘇藍似乎是為了體現他們之前的柔情蜜意,他們在陽台與人交談的時候,她忽地拉過了他的手。
鍾予還在怔忪,她就把他的手放到了她兩手掌心,替他捂著。
「你冷不冷?」
她問道,淡金色的眼眸色柔和,看上去溫柔無比。
他盯著她捂著他手的雙手。
她溫熱的體溫,順著皮膚的接觸,一點一點傳到他的手心。
鍾予……
鍾予無措地頭暈目眩。
心跳躁著耳膜,他渾身僵硬。
他只能別開眼,匆匆說了句「不冷」。
他希望她沒有看見他燒紅了的耳根,自己的手卻沒有勇氣從她的手裡抽出來。
她好暖和。
他捨不得。
直到那位跟她交談的人走了,蘇藍看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把他的手鬆開來。
鬆開的那一瞬間,鍾予小心地將自己的手指合攏進掌心,放在身側,怕被她看出來自己微微的顫抖。
蘇藍以前也碰過他的手。
不過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今晚突如其來的幸福,讓鍾予整個人都覺得不真實,晚上切菜的時候也恍惚地想到她溫柔的神色,他無意識就切到了手。
刀口切得有幾分深,鮮血湧出來的時候,鍾予還在怔神。
然後,他就安靜地給傷消了毒,貼上了創可貼。
繼續給她做香菇雞茸粥。
蘇藍似乎很喜歡這道。
鍾予垂下眼睫,默默把手指攏回掌心。
淡紅的唇角微弱地牽動起一個上翹的弧線。
她喜歡就很好。
良久。
侍者進餐廳來收拾餐具的時候,鍾予已經上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