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5
chapter05
第二天初澄天剛亮便醒了過來,意識有點模糊,昨晚那幾秒的挑事像是在做夢。
又過了幾天,一切安然無恙。
初澄不喜歡出去玩,更不喜歡去別人家做客,寒假一直窩在家裡刷題,寫稿子。到年初六,鄭娟拉著姐弟兩人去上海小姨家拜年。
鄭小姨年近五十,保養得非常好,看著像三十齣頭的女人。她早年留學法國,有過兩段婚姻,第一任丈夫多年前去世了,第二任丈夫是外國人,比她小十幾歲,在大學任教。
初澄曾經被送到小姨身邊生活過幾年,正好是媽媽生她弟弟的時候,一門心思撲在弟弟身上,無暇照顧初澄。小姨結婚幾年都沒孩子,有意將初澄過繼來當自己的女兒。
鄭娟自然是樂意的,不僅減輕負擔,丈夫也不會因為超生被處分。
不過小時候的初澄悶悶的,不愛說話,也不會看臉色討大人歡心,更不願意待在小姨家,到學齡就回到蘇州了。
小姨是個喜歡孩子的,直到小姨丈夫去世他們都沒能要上,和現任丈夫結婚後,終於領養了一個小女孩,叫安琪。
現在小姨把資產交給丈夫打理,自己在家陪女兒,偶爾辦點藝術展,日子過得好不輕鬆且富足。前兩年鄭娟總在初澄面前說笑,說她沒富貴命,沒眼色,否則現在跟在小姨身邊的嬌慣小公主就是初澄。
她說得次數有點多,初澄都搞不清楚媽媽到底是開玩笑還是真的埋怨。
鄭家姐妹一見面就有聊不完的天,從家長里短到如今的社會熱點,安琪有些內向,但是很會粘人,躲在媽媽懷裡一聲不吭。
小姨拍拍小女孩兒的後背,「去樓上找daddy畫畫,媽媽要跟姨媽說點話。」
安琪眼神忽閃,並不願意離開她。
「安琪,去找爸爸。」小姨看著她的眼睛,重申一遍。
話語並不算嚴厲,但安琪眼圈漸漸紅了。
初澄過來解圍,「我陪她去樓上玩吧。」她彎腰去牽小女孩的手,小女孩也乖乖地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
鄭娟覆在小姨耳邊小聲感嘆:「養了這麼久還不親人,接來的時候肯定都有記憶了,哎,小貓小狗都難搞得嘞,何況是一個小人兒。」
「她只是膽子小而已。」小姨很有信心,「過段時間就好了。」
突然有了新的爸爸媽媽,況且還有一個外國人,和她以往接觸的人氣質面貌皆是不同,害怕生分在所難免。
安琪的房間是公主風,粉嫩又溫馨,傢具沒有稜角,地板上鋪了軟乎乎的墊子,小姨很有心。
初澄陪她玩了一會,小女孩其實心思活潑,就可能是被人教過要討人歡心,她在初澄臉上吧唧親了一口,還真就像只小奶貓。
傍晚,初澄推開陽台的門吹了會風。
小姨家住在一個很是奢華的小區,聯排別墅,站在她所在的位置能看到隔壁的院子,種著花花草草。
突然,從裡面走出一個人。
沈知燃站在魚池邊打電話,嗓音淡薄又遙遠,初澄不太能聽得清楚他在說什麼,他背對著自己,寬闊肩膀撐著黑色套頭衛衣,背影冷酷,她隱隱約約聽見有「五點出門」四個字。
這場景恍惚得讓初澄以為自己又在做夢。
說完他掛了電話,轉身回房子里。
初澄站在玻璃門后毫無遮擋,他稍一抬頭就能看到她,某一瞬間她心虛地躲去窗帘後面,哪怕沈知燃根本就不會多管閑事地往這邊看。
他住在這?
仔細想想,這裡距離他的學校和工作室都不遠。
初澄回到書桌邊陪安琪又畫了會兒畫,小女孩有點累了,喝了點水,眼皮耷拉著,臉蛋熱紅了。
牆上的兔子時鐘顯示:四點零五分。
那一刻的想法亂糟糟的,初澄也不知道自己具體要做什麼,只知道這個機會是白白送到她面前的,不能浪費。
她問安琪要不要去小區里玩,安琪開心點頭,然後兩人牽著手出了門,離開前她看到隔壁院門緊閉。
初澄對小區的設施布局已經有初步的了解,她一路牽著安琪往東門走。
東門很少有人進出,有個水果超市,初澄給安琪買了一袋果泥,讓她坐在小凳子吸。
已經四點半了。
水果店的老闆是個五十幾歲的大叔,坐在收銀台後面逗安琪,也知道她的名字。初澄以前跟小姨來買過一次水果,知道他們很熟。
她又看了眼時間,對安琪說:「你在這呆一會可以嗎?姐姐要去見個朋友。」
安琪眼神緊緊盯著她,搞不懂她的意圖。
初澄彎下腰小聲對她說:「我保證,最遲一個小時後來接你,不要亂跑哦。」
於是安琪謹慎地點點頭。
沒多少時間了。
初澄快速往回跑,一路上心臟砰砰亂跳,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四點五十分,她看見那輛黑色大G從他的院子里緩緩開出。
還好她把時間提前了,趕上了。
在對方拐出來的岔路口,橫衝過去,真像是茫然無措的路人搶道。沈知燃一邊點煙一邊打方向盤,速度不快,油門只是輕輕點下,就看見眼前一道虛影晃過,他腳下緊急換了剎車。
「操!」他咒罵一聲推車門下來,看見失魂落魄的初澄。
她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喘氣,雪白的皮膚紅得像是過敏了,細細的絨毛汗濕,貼在鬢角。
「你怎麼了?」沈知燃走到她面前,氣勢依然十分強硬。
初澄看見他像是看到救星,嘴唇顫抖著,「我妹妹走丟了。」
沈知燃被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暈了,她不是只有個弟弟么?怎麼又冒出來個妹妹?他將信將疑,但眼前的人眼圈都紅了,眼眶裡含著濕意。
「怎麼辦啊,我找不到她。」初澄眼淚簌簌往下掉。
沈知燃把煙掐了,顧不上惱火,皺著眉問她:「你妹妹多大?在哪丟的?」
初澄抬手指,「七歲,在西邊遊樂場。我低頭回了條消息她就不見了。」
沈知燃覺得不可思議,「七歲了,能在小區里走丟?」
「她膽子很小,很內向,而且剛搬來這邊。」初澄說:「你能幫幫我么?家裡大人不在,我怕她去水邊或者爬高,很危險……」
她的哭腔破碎細微,眼下的皮膚都被淚水蟄紅,看著十分難過。
「別哭了,我幫你就是了。」沈知燃的聲音忽然柔軟下來,視線定在初澄泛紅的鼻尖、耳垂這些脆弱的地方,小巧精緻,圓潤纖弱,宛如一枚暖玉。
「小孩兒有什麼特徵,今天穿什麼衣服?」他突然有些煩躁。
「粉色的羽絨服,小丸子髮型,眼睛圓圓的……」
沈知燃點頭道:「在遊樂場丟的,應該走不遠,先在附近找一找。」
「你去遊樂場,那我去湖邊找。對了,她叫安琪。」
「知道了。」
看著沈知燃消失在夜霧裡,初澄站直身體,神色緩緩恢復正常。她的唇角微微上揚,帶了點笑意,或許是覺得好笑吧。
沈知燃,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為了驗證這一點,她賭了自尊。
從西門到東門,初澄估算著時間,不能早於他「找到」安琪,也不能太晚,否則他一問什麼就都清楚了。
水邊尤其的冷,初澄穿著冬天的衣服,走很多路,腿上癢得難受。
「找到」安琪的時候是五點半,沈知燃先她一步,站在水果店前盯著小孩,大手還放在她的腦袋上,問她:「你是安琪?」
小孩驚恐地點點頭,十分無辜。
「誰讓你瞎跑的?」他說。
初澄:「……」她趕緊跑過去,從沈知燃手下抱起來小孩,仍舊在喘著粗氣,「謝謝你。」
「你確定是在遊樂場丟的么?怎麼跑到東門來了?」沈知燃黑漆漆的眼眸睨著她。
「什麼?」初澄些微緊張。
「沒什麼。」沈知燃意味深長地笑,摸出煙盒,看看小孩又默默塞了回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說:「體力挺好,能走那麼遠。」
初澄不說話,也不否認,安靜斂著眼皮。
好在安琪足夠內向,面對這個英俊的哥哥害怕多於好奇,趴在初澄脖子里悄悄看他,又悄悄扭開臉。
沈知燃見她安靜乖巧,喉嚨有些癢,又想起那晚她言語刻薄的樣子,忍不住算起舊賬,「上次損我,很爽么?」莫名其妙被她扣上大姨夫的帽子,反正他已經不爽一周了。
「對不起。」初澄很快道歉,嗓音清冷柔軟,還帶著剛哭完的鼻音。
下一句調侃堵在嗓子里出不來,沈知燃舌尖抵了下牙齒,「第二次。」
「什麼第二次?」
沈知燃哼笑,「高三那年,在你家門前,你一盆水澆我腦袋上,自己不記得了?」
初澄眼皮跳了跳,她一直都記得,原來他也記得這樣瑣碎的事,可為什麼在警察局說不認識她呢?
至此她又很想問,高三那年發生的別的事他還記得么?比如姜雪的情書,和謝梧是戀愛關係么?暗戀的歌也是寫給謝梧的?為什麼要把喜歡他的人逼得自殺。
「對不起,」初澄看著他,低眉順眼,慢悠悠地說了幾個字:「這是我欠你的,你想讓我怎麼還,可以提。」
沈知燃並沒有打算怎麼跟她計較,突然覺得初澄這副軟乎乎的模樣也很有意思。
他從小到大被人捧著,好看的皮囊和家人的寬容讓他有了太多的優越性,也習慣睥睨一切。除了這兩年,過得十分混亂。
再一次站在一個示弱者面前,讓他有久違的感受。
說不上來是征服還是得意。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好戲似的瞧著她。這麼多年了,神奇的是,他竟然沒有如此仔細地觀察過她。其實她長得很漂亮,和他身邊等著被泡的鶯鶯燕燕不同,她哭起來也別有一番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