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大雪」那天，對於盛舟集團突然入場博大醫藥收購的事已經過去整整兩個星期，期間博大兩次主動聯繫按兵不動的柏悅集團，都被主持此次收購的柏悅投資部GM*齊磊在雷硯的示意下敷衍過去了，吊著對方不說加碼也不說退出。

「盛舟集團在這兩個星期三次提了報價，但前天最後一次提完，跟我們的總對價還是差著一截，」88層柏悅集團總裁辦公室里，齊磊坐在班台對面，將手裡的橙色文件夾翻開從桌面推過去，「以目前博大的態度來看，你想的應該沒錯，他們雖然被盛舟承諾『不拆分不重組永久保留原董事會』的條件吸引，但顯然還是跟錢親一些。」

「正常，」雷硯說，「名利場上難有真情，誰跟錢也沒仇不是。」

頓頓，又言辭犀利道，「不過他們要真是聰明，總該知道自己並沒有什麼經商的天賦，『永久保留原董事』這個條件本身就不該在他們考慮的範圍內。」

「不然二十年怎麼著也能把博大從中小型企業變成大企業了，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拿曾得過『最具市值中小型上市企業』來給我們提身價。」

齊磊：「…………」

儘管雷硯已經從他父親雷鏡手裡接過柏悅整整三年，但齊磊有時候看著他，還是會覺得有點恍惚。因為雷硯這「脾不對臉」的行事作風每每總讓他有種自己要精神分裂的錯覺。

三年前雷硯從國外一回來就空降成了集團CEO*，原CEO兼董事長雷鏡直接做了甩手掌柜，婦唱夫隨連夜跑G市給自己老婆當「專職保夫」去了。這一下打的董事會簡直措手不及——雖然後來眾人也得知雷硯在國內讀本科時就一直隱瞞身份在公司各個部門輪轉著實習且成績斐然，後來畢業到國外讀博士碩士也因為專業優異幾年來在華爾街各個耳熟能詳的名企小有名氣，但那年他畢竟也才27歲，太年輕了。所以即便中國人大多都信奉「虎父焉有犬子」這句至理名言，心中難免還是忐忑。

剛開始也有幾個說得上話的股東給他找了些麻煩，但也很快就在雷硯笑面虎一樣軟釘子的攻勢下敗下陣來，甚至後來有點要以他「馬首是瞻」的意思。

齊磊和現在跟在雷硯身邊的總助帕洛·蒂爾是雷硯上任半年後親自被他從德國分公司調來的，兩年多的相處，三人早過了最初的磨合期，也因為年齡相近脾氣相投，默契程度雖不至於像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唐簡一樣，但工作上無疑是最佳拍檔。可也因為相處久了，齊磊才明白過來原先那些股東為什麼會在後來以他「馬首是瞻」——因為雷硯身上的一種「魔力」。

這「魔力」當然不是指他會什麼蠱惑人心的魔法，而是他太過善於用自己外型上那種穩定溫和的一面。對外人來講，他說話的聲調永遠是低緩磁性富有節制的，而且說話時，也永遠會以一種溫和耐心甚至「非常感興趣」的目光注視著你，讓你覺得不論自己下一句會說出什麼天馬行空不著四六的話，他也依然會心甘情願的為你起立鼓掌。

然而高大健碩的外型所賦予他的權威氣勢也是他身上最顯著且令人難以忽視的一點，可這一切卻被他很技巧的掩藏了起來——和他在一起時，你只會覺得發號施令不過是他的一種習慣，你服從的自然，而他以一種溫和謙卑的態度坦然地接受這一切。

……

但齊磊畢竟已經不是兩年多前的齊磊了，他長大了，成熟了。所以即便後來發現了自己這頂頭上司的真面目——當然，這也很可能是他這頂頭上司故意讓他發現的——除了有時會自我懷疑下有沒有精神分裂外，並沒有什麼其他大的感受，甚至偶爾還可以見縫插針的「懟一懟」自己老闆。比如此刻——齊磊就沖著雷硯伸出來兩根手指頭，微笑道，「人博大可是兩次被評過『最具市值中小型上市企業』的。」

雷硯聞言，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瞥了齊磊一眼，又垂眸看手裡的文件，漫不經心道，「所以你以為盛舟為什麼放著那麼多企業不收購，非得跟我們死磕博大？」

「嗯？」齊磊怔了下，「難道不是因為博大值得？」

不然他們自己也不會浪費這麼小半年的時間了不是么？

雷硯在文件最後簽了名，重新給齊磊推回來時說，「博大當然值得，但我們看中它是因為它的中醫藥研發和康復醫療板塊，而除了這方面，其他的醫療科技、保健服務和銷售渠道不論單拎出來哪個，有一點值得我們花費將近200億HKD來投資的嗎？」

齊磊想也不想搖頭，因為確實沒有。

「所以當初我提議讓你們審查博大，最重要的就是因為它這一點。等它和我們旗下的智慧醫療公司一合併，雖然一開始利益回饋會比較慢，但我確定未來十年它的成果不會讓我失望。」雷硯說。

而盛舟看上它什麼？

「盛舟不像柏悅是技術起勢，並且這麼多年來投資了那麼多企業也從未脫離過這一點。盛舟比柏悅底子厚，70年代賣米面起家，優勢一直都是銷售渠道和貨運這塊。後來斯老爺子走了，剛開始是他女婿沈清河掌權，以我從父親那聽來的意思看，那人在商場上是個努力型天才，尤其在2000年後，他抓住中國影視行業飛速發展的好時機，在斯老爺子創業兄弟錢老的助力下也確實讓盛舟持續輝煌了幾年，直到今天，他們在娛樂產業這塊也依然算得上是國內的龍頭，只可惜……」雷硯頓了頓，「十五年前那場車禍讓他們一個死一個癱，而後來被錢老推上去的那個人——」

「張征年？」齊磊以為他記不起來對方名字，下意識提醒了句。

雷硯笑了笑，「對，張征年。對比前面三人，他就弱了些，是個典型的保姆型CEO。」

世間哈姆雷特千千萬，而一個公司的當家人也不可能只有一種。曾經有人把這個職位歸類為最典型的三種——保姆型，家長型和不稱職型。

此前的張征年就是典型的保姆型——能力有，但不多。為了保證公司的安全，他最多也就是盡心儘力監督著公司現有產品的運營，絲毫沒想著冒險往前走一走，而這一切必然會導致公司發展的停滯——這也是為什麼柏悅能夠後來居上的原因。

雖然如今盛舟名聲在外依舊「響」，但其實業內人士都明白，那不過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罷了。

「……可自從半年多前盛舟換了當家人，」齊磊搖搖頭感嘆著接話，「可真是熱鬧啊。

「就說當初她剛上任直接大刀闊斧裁了至少三分之一員工這件事……你也看過那時候的新聞報道吧？網上被罵的多狠啊……可這姐是個人物，心裡承受能力夠強，毫不在乎……聽說現在董事會裡還有股東給她找麻煩呢。」

雷硯不置可否，低眉看著指尖輕輕捻了捻。

「不過話說回來，」齊磊繼續說，「這半年多來盛舟總體情況看起來確實好多了，不到五個月的時間一連併購*了兩家公司，雖然目標公司規模都不算大，但也確實讓盛舟經濟實力增長了不少。」

……畢竟現在都敢明著跟柏悅叫板了。

「看來這個斯總跟雷總您一樣，是個典型的『家長型CEO』。」齊磊調侃笑著總結。

家長型CEO，顧名思義：他們願意為了公司在未來能夠獲得更多更大的回報而冒更大的風險，就像一個大家庭的家長一樣，上行下效，以身作則。

可話再說回來——

「這樣看來，博大對盛舟也確實沒什麼助力，醫療科技這塊據我所知，以前盛舟從未涉足過，就算他們想在這方面小試牛刀，那也應該是找個初步發展還不錯的小公司投資試試才對，怎麼一上來就相中博大這個『夕陽紅』了？」齊磊在線疑惑。

看雷硯此時的表情，大概對這「最佳拍檔」忽高忽低的智商有些無奈，看他半天才提點道，「你剛才說博大之前被評過兩次什麼？」

齊磊眨眨眼：「『最具市值中小型上市企業』啊。」

雷硯看他一攤手。

齊磊一頭問號：？？？

雷硯再無奈一揚眉，「裁員，併購，『夕陽紅』。」

齊磊頓時恍然大悟：「盛舟想上市！」

企業上市一般分兩種，一種是傳統的IPO*模式，一種是「買殼上市」*。

前者程序複雜規定多審核麻煩時間也更長，最快也要一年半到三年的時間，而後者較之前就簡單多了，前後加起來最晚半年到一年的時間差不多也就結束了。

「買殼上市」，大部分企業都會選擇那些愈漸消褪的「夕陽紅」產業*，因為價格會更便宜。但這個所謂的「殼」的選擇也是門學問，而顯然眼下的『博大醫藥』是性價比最高的一個。

齊磊喃喃：「怪不得股東們不樂意呢——」

這說實在的，要不是因為她爹有先見之明，讓她成為盛舟家族信託的唯一受益人，拿著公司實實在在的掌控權，恐怕一開始就被那些老股東們給吃的骨頭都不剩了。畢竟公司上市后，資產全透明，有些人想要中飽私囊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看來這次盛舟是勢在必得啊……」齊磊嘖道，「你說——」

「也不一定。」雷硯沉吟片刻，冷靜打斷他，「盛舟之前從未接觸過科技醫療這塊，就算把博大拿到手重組整合也少不了很多麻煩，所以博大是個好選擇，但一定不會是最好的。」

那對方又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非博大不可呢？

「你覺得這當中有蹊蹺？」齊磊問。

雷硯沒答話，半晌搖了搖頭，「現在我們柏悅資金流*充裕，而盛舟連提三次報價都沒能匹配我們的總對價，想來已經是極限了。35天的靜待期馬上就到，博大那邊肯定還會再聯繫你，到時你再把報價往上提一提，」他頓頓，輕諷道，「不用多，1%就夠了。」

齊磊看著雷硯後背貼上椅座，十指鬆鬆交叉在身前，翹起右腿目光沉靜而銳利的回視著自己——當褪去那層溫和外衣，這讓他看起來就像一隻強勁、兇猛卻優雅伺機而動的豹。

「那盛舟那邊——」

「你剛也說了，他們『勢在必得』。」

在齊磊視線看不到的地方，雷硯右手拇指無意識摩挲著左手無名指的內側，「那我們就靜等著盛舟，不請自來吧。」

看看時隔三年，她親自送上門是為了什麼。